七面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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精彩段落

芜江市公安局大楼五层,重案大队的办公室里空空荡荡。郭昊推门进来,手里端了只黑色的马克杯,溜溜达达从一排办公桌中间穿过去。路过付垚座位的时候他还特意停了一下,从桌上笔筒里轻车熟路地抽出一条袋装速溶咖啡,这才心满意足地回到了自己的位置上。

美好的一天从明队带着大部分人出去抓绑架犯,留自己一个人看家开始。郭昊边撕咖啡袋子边想:明明自己才是他纪明辙的亲徒弟,结果自己那位好师父还美其名曰说什么跟着隔壁队跑了几天实在辛苦了,应该好好歇歇——怎料心里的控诉还没完,办公室大门就忽然被人从外面推开了。年轻人捏着咖啡袋子一抬头,正看见一个锃光瓦亮的大脑门。

这特点实在是太有标志性,因此郭昊不假思索,跳起来就敬礼:“刘局好!”

刘振宏局长被这小警察的热情吓了一跳,把手掌往下压了压示意他别那么咋咋呼呼的。郭昊挠挠头乐开了,一转头忽然发现刘局身后还跟了一个人。

那人看上去很年轻,顶多二十五六岁模样,站在那里安静地看过来的时候瞳孔里落了一点光,整个人看起来都清澈又干净。他五官本就生得十分精致,此刻弯了眼睛笑起来,像是某件被精雕细琢过的艺术品忽然拥有了生命力,显出一种叫人移不开眼睛的色彩。刘局在旁边介绍:“这位是沈汀洲,省厅研究院的特聘专家,目前专门负责对DNA画像技术的测试和……”

郭昊忙不迭地点头,结果接下来的一连串介绍他一个字也没听进去,就被一堆关键词砸了个晕头转向:顶尖大学,博士,基因工程,研究院联合项目……不等他反应过来,就看刘局左右环视一圈,被面前空荡荡的办公室多少激出了些火气:“纪明辙那小子呢?傅严也不在?”

郭昊张了张嘴,憋了半天最后还是决定从实招来:“明队带人抓那什么绑架犯去了,严队……严队也跟着去了。”

刘振宏转头看看沈汀洲,虽是咬牙切齿,到底是没在后者面前显出气愤模样来,反而轻了清嗓子勉强挤出了个笑:“重案组嘛,也是动不动就忙成这样子……这里头的人等晚点纪明辙回来了再让他好好给你介绍,你就先挑个喜欢的地方坐,成不成?”

沈汀洲点头,把随身带的包就近放在了门边一张桌子上:“这里就行,刘局您忙吧,我没事儿的。”

刘振宏点点头,像是还不放心似的,走到门口又回头嘱咐:“要是有什么事儿可得给我说啊,还有你小郭,哎,还不去给人倒杯水!”

郭昊一路小跑地去了,留下沈汀洲自己对着空荡荡的办公室茫然了几秒,视线逡巡一周,最后落到了办公室最里面那扇紧闭的门上。由着心里那点好奇,他站起来穿过一排排办公桌往里走,其间还顺手扶了一把几个快滑下来的文件夹。可惜还没迈几步,就听身后有人小声道:“明队的办公室一般不让人进,您看……”

沈汀洲转头,就看郭昊手里正端着个一次性杯子,一脸紧张地与他对视。他忽然觉得有点好笑,于是点点头,接过了对方手里的水,重新走回到最外面的位置坐下了:“那就等他回来再说。”

郭昊似乎还不放心,拖了把椅子挪到他旁边,语气小心翼翼:“哥,我叫郭昊,你有什么事儿喊我就行,要是有什么缺的……”

沈汀洲终于没忍住笑了出来:“别紧张,在这儿你算是我的前辈,之后还得靠你帮忙呢。”

“那有什么的!”郭昊连忙摆手,“就是那个……哎,我们明队他是真有事出去了,不是故意……”

沈汀洲又抬头看了一眼十几步外那间紧闭的门,像是想起什么,唇角有些不自然地抿了一下:“我知道,没关系的。”

郭昊还想说点什么,酝酿了半天,到底没再吐出半个字来,又怕自己这张不会说话的嘴把气氛变得更尴尬,干脆悄悄溜回了自己的位置上。沈汀洲用眼角的余光瞥见了,思考了一会儿,转头去收拾自己的东西。怎料他刚把包里的笔记本电脑掏出来开了机,就听郭昊在那边一声长叹,紧接着就是什么东西被重重丢在桌上的“咚”一声,最后是压着嗓子骂的一句脏话。

沈汀洲犹豫了半天,还是打破沉默问了句:“怎么了?”

“也没什么大事。”郭昊挠挠头。他手里捏了个老旧的按键手机,此时手指正不安分的在按键上来回戳着,“就我妈昨天收拾家里,翻出来这么一个陈年旧手机,连机都开不了了,她非说里面有什么我外婆生前的老照片,非得叫我给她修好,把照片弄出来……这我有什么办法?”

沈汀洲探头看了一眼,发现那台手机已经是十多年前的款式了。他想了想,最后试探着问:“要不然……让我看看?”

郭昊将信将疑:“这还有救吗?我早上可是拿给街口修手机的小店看了,都摇头,说什么这玩意现在能充上电就已经是奇迹了,开不了机可能是系统还是什么的都有问题,大问题。”

沈汀洲的语气却是很轻松:“万一呢?”

郭昊想了想,抱着死马当活马医的架势把手机递到了对方手里,而后眼睁睁看着沈汀洲在包里翻了一阵,取出了一大把种类各异的数据线和一盒他见都没见过的配件,而后把那砖头一样的手机连上了电脑,开始操作之前还转头同他确认:“只要照片?”

郭昊点头:“能有照片就谢天谢地了,真的。”

沈汀洲答了声“好”,手落到键盘上,指尖灵活地跃动几下,动作娴熟,像是钢琴家敲击琴键。郭昊只觉得他动作快得出奇,不过是几下按键,各种窗口就大大小小铺了一屏幕。年轻人看了半天也不得要领,刚想站起来去帮对方倒杯水,就听沈汀洲抬头问:“照片……我可以打开吗?”

“照片?这就好了?”郭昊一脸惊讶,“哎呀没事,开呗。”

沈汀洲眨眨眼笑起来,快速按了几个键,而后把屏幕转过来给他看:“是呀。”

屏幕正中是一个新建的文件夹窗口,里面整整齐齐排了十多张照片。郭昊定睛去看,确实在那些小小的缩略图中看到了某个熟悉的身影。沈汀洲熟练地把文件夹拖进某个发送页面,而后把手机拔下来还给他:“给我个邮箱就行。”

郭昊报了自己的邮箱地址,而后把手机翻来覆去看了好几遍,无论怎么看都依然觉得这还是块开不了机的砖头:“我妈要知道了准得高兴得不行,这也太谢谢您了。”

“没事,举手之劳。”沈汀洲舒舒服服靠进椅背里,刚想借机再问几句队里的情况,就听外面走廊上一阵骚动,紧接着办公室门被一把推开,有人探头进来环视了一圈:“人呢,人都哪去了?”

郭昊认出那是隔壁二大队的队长钱越。“都出去了呗,明队带着抓人去了,就剩我看家。”他端着杯子晃出来,一副悠闲自得模样,“怎么,出任务哪钱队?”

“东湖区出了起命案,本来还想着借几个人,结果可好。”钱越话说到一半,一转头正看见了坐在门边的沈汀洲,“这位小哥是?生面孔啊。”

郭昊得意洋洋:“那是我沈哥,省研究院派来的专家,厉害着呢。”

“专家?”钱越来精神了,“什么专家?”

“还能是什么专家,我们抓什么他们研究什么呗。”郭昊仔细思索了一下,“早上刘局说的那词叫什么来着……DNA画像?反正听着挺高级一玩意。”

“那算了。”钱越一摆手,“你跟我走一趟,正好我们这边缺人,赶快的。”

郭昊点头,一路小跑去自己的座位上放杯子。钱越靠在门口等他,却看原本安安静静坐着摆弄电脑的沈汀洲不知何时站了起来:“钱队,可以麻烦您带我一起吗?”

钱越下意识的就要拒绝,但对方语气实在太诚恳,看过来的一双眼睛也又认真又坚定,再加上是省厅下来的人……于是他一句拒绝的话就这么哽在了喉咙里,上上下下看了沈汀洲半晌,正思索着怎么糊弄过去,就听外面走廊里有人喊:“老钱,快点了!”

钱越应了声,转身往外走的同时还想试图劝说对方放弃:“没问题,但那是谋杀现场啊,估计不会太……”

沈汀洲点头,压根没有一点要打退堂鼓的意思,径直跟着他往外走:“我知道,不会给您添麻烦的。”

那边的郭昊本来已经放好了东西跑了回来准备出发,听到他二人的对话,又匆匆折回去从桌上抓了个什么。钱越已经先一步出了办公室往楼下去,沈汀洲跟在后面,回头就看见年轻人几步奔来,献宝一样把手里的东西捧到了他眼前:“这个你收着,那凶案现场的味一般都不太好闻,我第一次去的时候吐得死去活来的,有了这小玩意就好得多了。”

沈汀洲低头一看,发现那是一小盒清凉油。他道了声谢,接过来放进上衣口袋:“你们明队给你的?”

郭昊大为惊讶:“你怎么知道?”

沈汀洲意味深长地笑了一下,没有回答。

两辆警车一前一后驶出了市局停车场。钱越开车,副驾驶坐了个沈汀洲不认识的矮个子男人。他和郭昊坐在后面,空间倒也十分宽敞。只可惜这一路上路况实在不太好,他们先是沿着出城的大道一路往东,之后沿着河堤开了一段,后来又转入了崎岖不平的小路。

周围从林立的高楼逐渐变成了一片片低矮的砖瓦房,沈汀洲打开手机看了眼地图,发现这里是芜江市郊的城乡结合处。他知道这种地方人员流动性强,又大多住的是外来务工人员,犯罪率虽然一直都比市区高出一截,但一般都是些小偷小摸的事情,派出所或者分局足以应付。能惊动市局刑侦支队的多半都是大案子,看来这回动静闹得不小。他正这么想着,就看车子连续几个转弯,沿着一道狭窄的土路往前冲了好一段,紧接着猛地急刹——停住了。

“到了。”钱越说。

郭昊闻言立刻拉开车门跳了下去,刚一站稳,就闻到了空气里那股恼人的酸臭味:“这什么鬼地方?”

钱越大步流星走在前面,闻言从鼻子里哼了声笑,转头看见跟在最后的沈汀洲,意有所指道:“这可是东城区最大的垃圾场,受不了了就回车上呆着去。”

沈汀洲没回应,自顾自抬头找了一圈,不出预料没看到任何监控探头。郭昊在旁边揉着鼻子小声嘀咕:“垃圾场……又是抛尸啊?”

事实很快就验证了他的猜测。他们踩着满地的垃圾和碎土块走了不到一分钟,就看见了被警戒带围住的目的地——一座货真价实的垃圾山。无数黑色垃圾袋歪歪斜斜叠在一起,有些尚算完好,还有些则已经被打开了,各种垃圾散得到处都是。除了垃圾特有的酸腐味,空气里还弥漫着一股难闻的恶臭。

有几个人正背对他们蹲在一个被清理出的凹坑前忙碌着,见他们来了,抬头打了个招呼。钱越从旁边的小警员手里接过手套鞋套,率先跨过了警戒带。低头往坑里看了一眼,面色顿时凝重起来。“怎么样老韩。”他问旁边一个身着白大褂、法医模样的高挑男子,“还差多少?”

韩奕摇头:“还差的多,我们组都忙了半个多小时了……找不到头就麻烦了。”

钱越皱起了眉。坑里另外几个法医正忙着把破碎的尸块从垃圾里挑拣出来,摆在旁边铺开的一张防水布上。这工作似乎已经初见成效:刚挤进来的郭昊一低头,就瞧见了一堆已经开始腐烂的碎肉和骨头。年轻人显然被眼前的场面震了一下,猛地背过身,捂着嘴几欲作呕:“这有点太……”

“就这能耐啊,给你们明队看见得气死。”钱越白了他一眼,从口袋里摸出烟点了根就强行往他嘴里塞,“有点样子吧你。”

郭昊被一口烟呛得蹲在地上咳了个天昏地暗,忽然就看一只手伸到了自己面前,掌心里是一盒小小的清凉油。年轻人抬起头,看见沈汀洲正站在面前,面上神色如常,看起来完全没有受到那堆可怖尸块的影响,只是唇角微微抿着,显得并不轻松。他含糊道了声谢,勉强站起身,往后退了两步远离那些碎肉:“沈哥你……你没事吧?”

沈汀洲摇头。郭昊这才看出他脸色有点发白,然而不等开口沈汀洲就很轻地笑了一下,成功把他将要出口的话堵了回去:“不要紧。”

郭昊不信,转头跑到旁边几个抱着装备箱脚步沉重的技侦员边上,手舞足蹈比划了一阵,成功讨来两个医用口罩。他自己拆开一个戴上了,又塞给沈汀洲一个:“总比没有好,哎你这也是第一次吧?其实这种事情还是少,我在市局都快一年了都没碰上两回……”

沈汀洲没有拒绝。他本就被这里的气味熏得有点头晕,胃里翻江倒海,记忆里某些血淋淋的画面更是嘶叫着想要挣扎出来。可他面上却依旧端得一派波澜不惊:“这种以前也……见到过。”

郭昊对此颇为意外,但很识趣的没有继续这个话题,转而去问旁边拿着记录本一脸菜色的小警察:“怎么回事这?”

那小警察显然已经吐过一轮了,看看他又看看沈汀洲,一副心有余悸模样。“报案的是个拾荒大妈,平时就总来这垃圾场捡点东西。今天一过来就发现了这个袋子,打开一看发现是一袋子肉,而且看着还……还算新鲜,就想着捡回去吃,结果这不。”他指了指蹲在十几米外的一个穿花格子布袄的佝偻身影,面露同情,“这塑料袋本来就不结实,下面裂了个口子,她这一拎可完了,直接掉出只人手来……”

郭昊的脸色顿时更难看了:“跟恐怖片似的。”

沈汀洲拍拍他肩膀,转身沿着警戒线往前走去。这地方偏僻,他猜测凶手一定有机动车作为交通工具,这时候找到有效的监控摄像可以说是最快捷的法子。然而垃圾场周围只有几棵光秃秃的老树,任他找了一圈都没发现哪怕一个有用的监控探头。旁边的大道上一字排开三四辆警车,他正犹豫着要不要去路上找找看,就听见不远处有人喊:“钱队!找到头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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