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间:2023-09-01 来源:书耽 分类:现代 作者:弯月如钩 主角:萧晗 暮尘
“月霖,起来。”
萧晗伸手去扶,二人四目相对,月霖茫然地摇了摇头,左眼流下一抹血泪。
“你……”
自古相传,夺舍为十大禁术之一,乾坤浩渺,阴阳相济,此为逆天改命之法,施法之人必然有所献祭。萧晗担心反噬,不愿沾染过多,但月霖是个不怕死的——
“望君平安归来,月霖九死不悔。”
当年,萧晗于亡人谷宝座之前伏诛,尸体被各个门派大卸八块,除邪净化,诵经超渡,以防鬼王再降人世。
月霖别无他法,只得另辟蹊径,待月圆之夜,她集结亡人谷全部余孽,夺其生魂,百鬼为祭。
人活一世,总共三魂七魄,入谷时已然少了一魂一魄,如今再舍命奉祀,来日怕是要横死他乡。
萧晗生前杀伐好战,亡人谷几度血流成河,基本没过上什么安稳日子,不少人趁乱逃离苦海,回头是岸,如今赏尽人间烟火,不愿重蹈覆辙。
有人欲以一己之力反抗,怎料贪生怕死之人太多,刹那间群起而攻之,月霖被迫以一敌众。
后仰躲开飞刀,她侧翻之后迅速起身,边打边退,退至一具冰棺处,她将手覆上棺盖,感觉掌下涌起阵阵寒意,正在汲取她的灵力。
月霖单手握刀,近身者格杀勿论。剑光一闪,她急忙出手格挡,打偏了那柄直取心脏的短剑,却手腕一挑,刺进了她的肋下,月霖捂住伤口,背抵冰棺,趁其不备,将方才没入肩膀的利刃拔出,扎穿了对方头颅。
阔别已久的重逢,竟让萧晗突然有一种想要落泪的冲动,他别过脸,轻声问道:“小祖宗,值得吗?”
“值得,你能回来就值得……”
战火连天,唢呐作响,纸钱还在风中飘落,可断壁残垣却远不及此时此刻,唯眼前人如大梦初醒那般的真切与炙热。
“月霖,”萧晗唤她,“我感觉你长大了……”
浮云一别,独上兰舟,雨幕裹挟了沧桑寒雪,千里烟波,不复从前。
“是啊,主人,二十年了……”
话音未落,不远处掉下一个修士,他狼狈地趴在地上,嘴里还振振有词,念叨着“迷途知返、善莫大焉”类似的话。
萧晗眯起眼睛细瞧,那人眉清目朗,藏青色的华裳浸了鲜血,却有不染纤尘之感。
萧蔚明?!
他拔出月霖腰间的匕首,纵身一跃,挡在萧蔚明身前,正准备跟鬼魅殊死一搏,不想一招还没使出来,便被敌方轻描淡写地夺了兵器,一脚将他踹飞数丈远。
这他妈哪找的破壳子?
萧晗感应内力,只觉丹田中空,四肢乏力,别提什么修为,这厮八成平日都不怎么锻炼!
他蹬了月霖一眼,小姑娘不明所以,甚至还冲自己笑了笑,萧晗理亏,拽起萧蔚明跑为上策,边往高处逃,边喊:“你跟他们废什么话?!这种东西哪是你三言两语就能感化的!”
“我看阁下方才在跟一位姑娘交涉,想必也怕错杀无辜……”
萧蔚明所谓的“姑娘”正是月霖,萧晗一时语塞,他总不能说,自己碰见了上辈子的故人,高低叙个旧吧?
“咳……”他清清嗓子,对上萧蔚明颇为无辜的眼神,“哎,你能随便招个啥来吗?我跑不动了。”
修真界大多资质聪颖,但能唤来神兽以为坐骑之人,乃寥寥无几。像萧云清这般的才女更是罕有——尚过及笄之年,便有仙鹤慕名而来,为此甘愿委身浊世,臣服于她。
可萧晗自觉不算强人所难,虎父无犬子,妹妹如此天赋异禀,身为兄长,萧蔚明多半有过之而无不及。
他这样想着,目光无意瞟向萧蔚明的腰间,那是一把铁艺软剑,旋焊所制的图腾如鳞纹那般,在天地之间剑花一挽,华光璀璨。
“抓紧了。”
萧蔚明脚尖点地,腾空而起,萧晗被他拽着胳膊,摇摇欲坠。
“你……你就没个神兽什么的吗?”
“师尊说我天资平庸,强行召来神兽,反而对自身不利。”
天资平庸?就这么直白?
萧晗不解:“什么狗屁师尊,对徒弟不该鼓励褒奖、循循善诱的吗?”
语毕,他还想说点别的宽慰一下萧蔚明,毕竟仙门里的东西讲究一个缘分,不能强求,也无需妄自菲薄,但没来得及张嘴,便听后者说道:“阁下若再言师尊半句不是,在下为全孝悌之道,只能弃您于不顾了。”
“好好好,你清高,你了不起……”
萧晗兀自嘀咕,心里偷摸盘算怎么才能恢复之前的修为。这副躯体虽不擅武力,但灵脉通达,是个可塑之才,如果虔心修炼,闭关个三五载,虽然恢复至全胜的可能性微乎其微,但距离他单挑顾氏掌门时的力量,应该就不远了。
事态紧急,不容萧蔚明恋战,他与萧云清碰头过后,顺路将萧晗带回了三清湾。
骄阳似火,祥云遮天,奔腾的浪花时刻依附于古桥边。在苍鹰蹲伏的山丘上,有摩天的堡垒绵延,巍峨的长明殿耸立云端,傲视寰宇的恢弘。
久别经年,当再次踏上姑苏这片圣光环绕的土地时,萧晗不禁萌发了一种陌生感。
这里的一切如昨日一般,庄严肃穆,似乎弥历万年也不会有丝毫改变。
萧云清拍了拍萧晗的肩膀,“何絮,下月中秋,我要行拜师礼,到时候你跟我一起吧。”
“缘何拜师?”
“不拜师,怎么修习仙术呢?”
“那为何要修习仙术呢?”
“往大了说,拯厄除难,博施济众,至于往小了说嘛……”萧云清思忖须臾,问道,“难道你就没有想要守护的人吗?”
“没有。”
倒不是敷衍,萧晗仔细回想了一下自己的前世今生,结果悲哀地发现,好像当真没有。
萧云清微阖朱唇,“冷血”二字险些脱口而出。
“我是孤儿,从小无亲无故,由义母扶养成人,可怜她一心向善,却死无葬身之地……你知道,她是被何人所害吗?”
似乎看出了萧云清的疑问,不等她应声,萧晗便自顾自地揭晓了答案:“我师尊。”
萧晗原本不想旧事重提,毕竟那段记忆,终究是间接导致了,他最初的欺师灭祖,乃至万劫不复。
亡人谷那些活死人整日疲于奔命,要么就是出谷为祸一方,几乎没有人在乎他的死活。
只有洛寒,那个命途多舛但常怀恻隐之心的女子,她一生从未滥杀无辜,最终却被暮尘逼死在酆都城下,含笑九泉。
萧晗有时候觉得洛寒是妇人之仁,甚至有些蒙昧,她到死都在告诉自己,不要恨,不要怨,这是她的命,她认。
萧晗不信命的,他只信因果轮回、善恶有报,洛寒值得一个好归宿,理应才子佳人,儿孙满堂,享尽天伦之乐。
可天不遂人愿。
萧晗抱起洛寒逐渐冰冷的身体,跪在暮尘身侧,他苦苦哀求,声声泣血,希望这个自己喊了五年“师尊”的人,可以高抬贵手,救一救洛寒,最终却只换来轻描淡写的一句“她命该如此”。
命该如此吗?
所以萧晗活禽暮尘,将他囚禁起来,初夜的鱼水交欢之后,也甩下了同样的话——
“师尊,别恨我,那是你命该如此。”
“师尊!”
记忆中的声音与现实重合,萧晗循声望去,发现萧云清在冲自己的方向招手。
蓦然回首,那人却在,灯火阑珊处。
只见暮尘负手而立,树阴照水,蝉鸣桑林,微风拂过他的长发,摇曳的碎光让周围的一切都变得朦胧梦幻,让人一时间竟错不开眼。
岁月似乎格外宽待于他,又或许是修为使然,暮尘还是同当年一般,白衣胜雪,腰佩软剑,守护着修真界的盛世江山。
萧晗想不起来多少儿时的事情,只是依稀记得,当年五大门派齐聚亡人谷前,立誓惩恶扬善,要将孤魂野鬼一举歼灭。
那年,他不过十岁出头,藏在断崖的树洞里,看着外面血光映天,瑟瑟发抖。
突然,萧晗发现地面裂出道深不见底的沟壑,与此同时,无数尖利的冰刃如骤雨般自天而降,猝不及防又避无可避,一时间哀嚎声四起。
树干被拦腰截断,天旋地转,萧晗脚下不稳,竟从断崖之上掉了下来。
要死了吗?
思及此,萧晗双目紧闭,失重感随之而来,但并没有预想中的疼痛——他落入了一个温暖轻柔的怀抱里。
萧晗微睁眼眸,只见那男子一袭白袍,高冠玉带,丹唇外朗,明眸善睐,髣髴兮若轻云之蔽月,倾慕而不可即。
“别怕。”
萧晗看得出神,犹如仰望九天孤月,人间惊鸿,一刹浮生。他不自觉般抬手探去,却不曾触及绣袍半分。
战事吃紧,男子没有过多耽搁,将萧晗送至山外,拂袖而去。
直至被萧峰所救,待到束发之年,萧晗毅然决然拜暮尘为师,他所求向来并非护天下苍生,不过是想圆一场朝夕相伴的旧梦罢了。
萧晗仿佛又回到了十五岁的那个夏天,他无措地站在原地,和暮尘四目相对,“仙君,你愿意收我为徒吗?”
暮尘只是淡淡地看了他一眼,一如现在。
萧云清小跑过去,“师尊,他叫何絮,是我在下修界认识的。”
她冲萧晗挑眉,后者识时务地抬手作揖,道:“见过仙君。”
“师尊,他天资极佳,后天潦倒才变成现在这样的……要不,您就把他收了吧?”
啥?
这小丫头怎么自作主张!谁他妈要拜师了?
萧晗暗自腹诽,但面对暮尘的目光,他也不好说什么,只能把头一低再低。
“好。”
好什么?好个屁!老子当初就该拉你一起下地狱!
海阔凭鱼跃,天高任鸟飞,萧晗原打算只身一人,浪迹天涯,结果现在叫什么事儿?
纵使有再多的怨言和不甘,萧晗依旧面无表情,他旋即跪地,叩了三个响头,“弟子何絮,拜过师尊。”
“起来吧。”
暮尘没有多言,径自转身离开。
萧晗还跪在那里,望着暮尘的背影发呆。萧蔚明见状,一把将他拽了起来,“磕傻了?”
萧云清好意想替他掸掸裤子,不料尘土飞扬,自己差点呛到,“哎,赶紧把这身破烂给我换了,你现在好歹也算师出名门,别给师尊丢人。”
“不急,我饿了,先吃饭吧。”
萧晗从回忆之中抽身,转而向膳房走去,他感觉没人跟上,还特意回头问道:“怎么不走啊?”
“你以前来过?”
糟了糟了,萧晗在心里撤了自己一巴掌,他姓何名絮,是下修界的叫花子,现在飞黄腾达拜玉清仙尊为师。他如今的双手还是干净的,没有鲜血,没有鬼王,昆仑关也不再有二公子萧晗,上一世的恩怨纠葛,都过去了……
“没来过,但我闻到香味儿了。”
萧云清仔细闻了闻,除了雨后泥土的气息,并没有别的味道,“鼻子那么灵,你属狗的?”
闻言,萧蔚明叹了口气。自家这个妹妹,从小牙尖嘴利的,他曾一度担心萧云清嫁不出去,但眼下得先帮她打个圆场,“何公子,你别介意,小妹的意思是……”
“诶,你猜怎么着,我还真是属狗的。”
萧蔚明:“……”
不是一家人,不进一家门。
累了,毁灭吧。
萧云清倒是心大,她算了算年月,惊叹道:“你才十二岁?”
萧晗也没想到会有人如此较真,他捋了两下根本不存在的胡须,故作高深地摇了摇头,“鄙人今年三十六岁,来,叫声‘叔父’听听。”
看着那张比自己大不了几岁的脸,萧云清有些无语,“你不怕遭雷劈吗?”
“还行。”萧晗扽了下萧云清的秀发,“吃饭去吧,小侄女~”
“你叫谁小侄女?!”
他们俩一跑一追,奔向了膳房,萧蔚明嘴角含笑,冲前面两个扭打在一团的身影喊道:“等等我!”
待三人来到膳房的时候,早就没饭了。
“大公子,二小姐,实在对不住,您二位来得太晚了,再过一个时辰,都该用晚膳了。”
阿婆不住地道歉,萧云清也没为难她,“有汤吗?中午剩的就行。”
话音未落,只听一个尖锐的声音响起:“哟~什么风把您给吹来了?”
未见其人,先闻其声,萧晗朝外看去,发现对方是个比自己矮了半头的男孩,左手颐指气使地叉着腰,面容柔和却显得略微刻薄。
“你怎么来了?”
萧云清看上去跟他不怎么对付,柳叶眉顿时皱了起来,她面色不善,但那男孩也不犯怵,反而嗤笑一声,道:“您都屈尊来膳厅了,我怎么就不能来了?”
男孩瞥了一眼萧晗,“这就是您刚捡来的叫花子吧?可真够影响人胃口的。”
“少废话!”
萧云清听不下去,一拳袭来,将那男孩打出去半米之远,他踉跄了几步,勉强稳住身形,而后破口大骂:“萧云清!你竟然不顾同门情谊,为了这么个破要饭的推我?!”
“呸!”萧云清抬起手,把萧晗挡在后头,“什么同门,你不过就仗着许氏与我门派交好,来蹭饭的罢了!人家好歹自食其力,至于你……”
她特意停顿,不屑一顾般移开目光,轻扫了一下额前的碎发,恶狠狠地骂道:“许九陌,你就是个打秋风的玩意儿!”
“你!”
当年许氏被屠,元气大伤,至今尚未恢复,许九陌自知寄人篱下,无力抵抗萧云清,但他有属于他自己的骄傲,许氏公子的身份,绝不允许旁人如此践踏!
动不了萧云清,还不能欺负欺负一个叫花子了?
许九陌俯下身来,如踏飞雪,萧晗感觉背后一凉,他往左闪去,不想正中下怀,被对方一掌斜劈在了心口。
牙关紧咬却抵不住满口腥甜,鲜血自嘴角流下,染红了地面。
萧晗覆上心口,兀自琢磨,会不会是上辈子临死前落下的病根,只见许九陌乘胜追击,五指并拢,朝自己扑来。
面对迫在眉睫的死亡威胁,一切都被简单化了,萧晗顾不及什么来日方长,脑子里仅剩的理智告诉他——来犯者,格杀勿论。
萧晗轻微侧身,霎时不见其踪影,许九陌暗叫不好,扑了个空,还不及回头,便被萧晗扼住了脖颈。
“呃——!”
其实许九陌一开始只想给些教训,谁知道这个叫花子还有点功底,可他躲错了方向,等同于自己非往许九陌的手上撞,现在热闹了,一个乌龙保不齐二人都得命丧当场。
萧晗使了力度,将许九陌掐得喘不过气,后者脚尖离地,不停蹬腿,嘴里含糊不清,应该是在告饶,但萧晗却没有放过他的打算。
“何兄!切勿意气用事!”
生死攸关,萧蔚明怕刺激萧晗,不敢上前,只得在原地干着急,萧云清也傻了眼,虽然许九陌出手伤人在先,但罪不至死,何至于斯?
“何絮,你先、先放他下来……”
萧晗置若罔闻,手愈收愈紧,许九陌面色青紫,眼白上翻,双臂不再挣扎,开始脱力下垂,目测快断气了。
“何絮!你不能杀人啊!”
话音未落,膳房的木门四分五裂,与此同时金光乍现,直冲萧晗而去,他非但不躲,左手抓上许九陌的膝盖,一折一扣,竟生生拗断了他的腿骨。
萧晗丢开许九陌,自己则被那道金光震飞了出去,五脏六腑仿佛都在体内叫嚣,他适才就受了伤,如今再不收手,极有可能无力回天。
可萧晗从小在亡人谷长大,习惯了置之死地而后生,他头晕目眩,看不清周遭景象,却调运轻功,向金光的来源奔去。
萧晗的每一招都有如神速地直指要害,角度刁钻,剑走偏锋,让人避无可避,突然,对方似是不愿伤他,颇为无奈地唤了声“何絮”。
——就是现在!
萧晗敏锐地捕捉到了气息吐纳的漏洞,赤红的双眼中杀机尽显,他屈指作爪,没入血肉之中,一股血腥味扑面而来。
经过一番动作,萧晗的双手近乎麻木,他浑身泛疼,呛了一口血,咳嗽许久,方才看清近在咫尺的面容。
“暮尘……”
萧晗瞪大了双眸,他下意识后退,却看见自己的半截右手还埋在暮尘的肩膀里,鲜血淋漓,斑驳了他的圣白衣衫。
“师尊!”
萧云清怒不可遏,灵力迸发,将萧晗甩向了膳厅的房柱,柱子上的龙头尖角直怼肋骨,惯性之大险些将他贯穿。
“何兄!”
萧晗眼前发黑,这下是彻底看不见了,他耳鸣得厉害,只知道有人在向自己跑来,临失去意识之前,他看着自己被血浸得鲜红的右手,艰难地抬起头,眸间有些黯然。
可惜这辈子,那满手的血污,终究还是洗不净了……
当萧晗转醒时,天还没有大亮。
“别装死了,起来喝药。”
萧云清没好气地把瓷碗一摔,里面的汤药溅到了萧晗的伤口上,引起一阵火辣辣的疼。
“何絮,我只给你一次机会,那些鬼魅不会平白无故抓一个乞丐,所以,你到底是谁?”
萧云清开门见山,不加任何掩饰,本应温和的面相,此刻横眉冷对,萧晗也单刀直入,“我来自亡人谷。”
世仇难泯,罪不可恕!萧云清一掌拍裂了床沿,萧晗趁她动怒之前,赶忙补充道:“二小姐,你相信亡人谷里面,其实也不乏可怜之人吗?”
萧云清冷哼一声,讽刺道:“比如你吗?”
“比如我母亲。”
意料之外的答案,萧云清不禁有些错愕,“什么?”
“我说过,她是个善人,但我师尊……”
“别一口一个‘师尊’,你们那种破地方,还穷讲究这些?”
萧晗不解般笑了笑,“或许不讲究吧,但这声‘师尊’,我真真切切地唤了他,好多年。”
那日,晨光熹微,雨打芭蕉,萧晗站在亡人谷前,高举旗帜,扫视面前的芸芸鬼众。
直到看完最后一个人,萧晗笑了。
太好了,没有洛寒!她没被抓,她可以出谷去过安生日子,她的福报来了……
可随着顾氏掌门的一声令下,两排修士向旁边散开,锁链碰撞声中,一个削瘦而惨白的身影被推了出来。
“恭贺掌门!绝情鬼已然俘获!”
“好!”
刹那间,萧晗目眦欲裂,他背在身后的手早就攥得骨节发白,胸膛中翻滚着强烈的不安,还夹杂了一丝难以遏制的恐惧,两者几乎同时涌动而来,令他周身都在不自主地颤抖。
洛寒气若游丝,她浑身血迹斑驳,缚了数条铁链,铁链顶端凸出两个锋利的倒钩,刺穿了她的蝴蝶骨。
亡人谷内战鼓连天,一直藏于密道中的诛心鬼以手切腕,她挽起衣袖,摘下银簪,血顺势滴下簪尖,而后将其插入地面。
一时间乌云密布,血雨瓢泼,四周焦土开裂荒芜,顾氏掌门离得最近但气定神闲,他运转法力不想却反噬其身,碰到血的部位逐渐腐烂,最终化为一个个血窟窿,深可见骨。
“啊——!”
押解洛寒的修士四处逃窜,生怕波及自身,萧晗扔开旗帜,趁乱而入,劫走了洛寒。
“洛姨,是我。”
闻言,洛寒睁大了双眸,眼神里弥漫了难以言喻的哀伤,“傻孩子,你来干什么?”
“嘘,洛姨,信我……”
萧晗自认为能神不知鬼不觉地带洛寒走,他们潜入密道,诛心鬼守在门口,相视一笑过后,萧晗拔下插在地里的银簪,“洛姨交给我了,你放心。”
不知走了多久,一面巨大的冰墙挡住了他们的去路,萧晗将手中的簪子别在自己的发髻间,而后赤手拼命敲砸冰霜,哪怕血肉模糊也不曾放慢速度,待冰墙碎裂,里面的石门缓缓开启。
一束不属于亡人谷的阳光从石门的缝隙中直射进来。
萧晗抱起洛寒,迎着朝阳夺步而出,他的双手有些颤抖,胸膛明显起伏,宛若劫后余生。
幸而上苍垂怜,得以窥见天光。
就在他窃喜之际,忽闻一声平淡却冷漠的“萧叶舟”。
暮尘?!
萧晗正欲逃之夭夭,说时迟,那时快,暮尘已然抽出软剑,眉头微蹙,令人不寒而栗。
“师尊……”
真是造化弄人。萧晗低头看了看怀中的洛寒,将所有的不甘变为了坦然,他放弃了与之一搏的念头,面朝暮尘径直跪了下去,“师尊,求您,让我带她走吧……”
暮尘并没有因此动容,萧晗不知所措,也只得一求再求,“师尊,她这辈子没干过什么坏事儿,杀的也都是负心之人,还望师尊明鉴……”
“其心可悯,其行当诛。”
“我……不,她不是……”
萧晗哑然,他不禁想问,何为“其行当诛”?
诺大的亡人谷里,谁手里没有几条人命,相比之下,洛寒可谓是少之又少,她有自己的原则和底线,从未滥杀无辜。
萧晗放下洛寒,如同落入深不见底的冰渊一般,万念俱灰。他就地叩头,发出阵阵闷响,“师尊若是不满,杀了我便是,不必牵连他人。”
暮尘不再看他,将软剑收回腰侧,“她的罪过,你能赎吗?”
“一命换一命呗,”萧晗面露释然之色,感觉是前所未有的轻松,“实在不行,刀山火海,车裂凌迟,徒儿一人承担。”
“晗儿……”
萧晗不及回首,便被身后巨大的力道推了出去,洛寒遥望着那个背影,决绝而慈悲的目光一闪而过。
穿透雨幕的余音里,洛寒猛地摸出袖间的短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