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相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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精彩段落

通俗来说,十几岁的孩子正是对外貌在意的年纪。

韶青山上皆是男人,这种在意却只增不减,毕竟家家富足,十几岁也未见过太多,便热忱于攀比。脸又是身上首先为人看到的,自然要时时在意。

后来过了分,甚至要藏一只巴掌大的铜镜在书本后头,上课时不时偷瞧自己的形容是否有所折损。戒律和尚自后门督课,一月下来能没收十来面镜子,仍戒不掉他们不合时宜的慕美之心。

戒律和尚曾让唯几的例外之一我去劝说,却被他们用你那副长相不收拾都能令过来的香客小姐忘了手上的香偷塞荷包,未免太没说服力为由赶了回来。

只是慕美之心太强不妙,太弱,也不是桩好事。就如李如风那一帮,也令戒律和尚一个头两个大。

但那些纨绔给送还回家后,新上山多数出身书香门第,且多都十五六岁,已有了注重外貌的意识,自不与李如风同流。令人头疼的只剩李如风那么个刺儿头,尽管他并非有意。

李如风不仅学经史,也随武僧一同学剑,日子过得一向很紧。又因学剑多动,身上多汗,澡洗得很勤,只是洗过之后觉得时间紧,头发便胡抓一气,衣衫散乱腰带乱系一通见人。

好好一个大将军家的公子,把自己折腾成了个疲于奔命的江湖少年模样。

上课倒好,都是同学,见惯了他不顾形貌。

可散了课在路上令女香客见着了,他那一副浪荡样,手上又抓着剑,总要吓得姑娘家白了一张粉脸,以为他是个轻薄的。他也想给异性留个好印象,无奈脑子缺根筋,看姑娘见他就跑,怕被告到戒律和尚那里去,便想解释,就去追。如此一来,人家更怕他了,你追我赶,影响很不好。

被戒律和尚捉了按在僧房里,让他正衣冠,他还要铿锵有力地坚持说什么大男人干嘛要注意外貌,戎马在外那是注重衣裳头发的时候吗。把戒律和尚气得拿板子抽他,他啊啊乱叫四处躲,被推门进去的我碰个正着。

那时候我都到苦禅寺将近一年半,因新来那群朋友长达半年的周旋,再加上其间换了次屋子,我与他同住,他对我再没那么仇视,互相叫起床以及找我抄课业时候也要说上几句话,只是一向不咸不淡的,与热络沾不上边。

李如风正式来寺庙也有一年时间,身长窜了不少,有些长开的势头,只是稚气暂时却也还没脱。因而那副见了我便忍住上蹿下跳,站住脚鼓着脸结结实实挨板子,仍有些令人心痒。

我觉得有趣,便提出我们两个住在一块儿,我照看他不规矩的衣着与头发。

戒律和尚从头到脚扫视我一遍,点了头,把他交给我,说万一不听话,过来找他。

他年轻时是禁军教头,如今皈依了,功夫仍不落下,李如风曾经不服管教给他打怕了,因而整个苦禅寺除了师父,最听他的话,不得不乖乖跟着我回去。

要给李如风整点衣服就得离他很近,给他理衣裳的褶子,蹲下身将他胡乱整成死结的腰带拆下重新系。

他起初很不耐烦,觉得我慢条斯理是存心膈应他。后来见他实在烦躁,我便与他明说,我专门做慢了,让你看着方法,不难也不耗时,随手的事。

因而发觉,他是会听人说话的,应下什么事,也并非随口糊弄。兴许多年的戎马教育,从不乱缠,只要与他把道理讲通,他就算烦躁,也懂得体谅。

他那阵子抓着早上我为他束带的空对我讲,戒律和尚挑他刺,他只不过袖子掉了点肩头,都要给他抓典型似的教训。又小声说你知道么,可有人瞧见他胡须上沾油从山腰回来呢。

我全当闲话听,没当真。只不过,都愿意对我说埋怨师长的话,在某方面,算得上极大的跨越。

梳头他就乖很多,怕扯着头发疼,乖乖坐着,等我梳拢完束起。我们俩都非对自己相貌多在意的人,屋中没大镜子,给他梳头全凭我的直觉。如今已不太管当年那些传下的条条框框,什么弱冠前不准束发,那夏天不得热得半背痱子?

后来,他下了课要去找武师练剑,我牵住他的衣袖,让他稍等,轻轻取下贴附于他衣背的苍耳,或是其他的什么。

用饭时,若路过正埋头吃饭的李如风,总要站住脚跟,手臂越过饭桌,伸指去替他撩起将垂进碗中的头发,别到干净的耳后。

最早时候,我握着桃木梳,问他想梳成什么样的。他侧过脸来,看我一眼,兴是觉得我长年长发束带想来梳不成什么模样,说你行么?

我笑,“你尽管讲。”

李如风将信将疑:“全簪起吧,练剑方便。”

束好后他找来面镜子,出奇地看我,“你手艺真好,不像陈妈梳得我疼死了。”

“我为阿锦梳了快七八年的头发,再复杂的发式都会。”

“阿锦?”

“我王妹。”我将梳子放进匣子中。

“你娘生的?”李如风一点不避讳。

“母妃身体不好,怕病染人,阿锦四岁之后就交给我带了。”

“怎么没听你提过?”

“你我从前不说话,无从告知。”

他脸蹭地红了,想说什么话,憋了许久,没说出,终究还是将铜镜扣在桌台上,留下一句我先走了离开了。

我掀起那面铜镜,望向里头那人。乌发白肤,长眉如黛,鼻挺而直,睫毛长且分明,衬得眼下影森森的,薄唇红得似抿了胭脂。兴许是过于白,一旦不笑不讲话,脸上便萦着孤冷。但在人前常笑也累,如今没人,自然卸了笑,落得满身寡寒。

段锦幼时总爱捧着我的脸,说他们都讲哥哥长得像母妃,母妃爱笑,哥哥要多笑笑给我看。

我扣下铜镜。

离早课还有一段时间,我抱来琴,抽走琴囊,擦拭起琴身。

其实并非是李如风刻意拉开距离造成的,除了师父,我从未在苦禅寺提起段锦。

毕竟若非为了她,我不会用琴杀了那几位公公,也不会心脉受损到要来苦禅寺修习内功稳缓心神。

……

给李如风梳头发梳久了,我便发觉他后脑饱满,颈脖生得好,长且漂亮。平常又直又傲气,微低下头,便现出脊椎的痩劲骨节,令人很想抚上去,感受匀称有力的皮肉抻开,展露出的骨节的嶙峋。

我为他梳头时以手量度着他头发的长度,估算之后,第二天一早不慎折断了他的木簪,又告诉他备用的簪子丢了。

“全丢了?”他扭过头,一脸不可置信。

“嗯。”我微垂着眼,梳着他顺直的黑发。“我忘了收,昨晚回来发现房门忘了关,兴许猴子过来捉走了玩。”

“猴子?跑寺里?捉走玩?”他歪着头重复。

“想来是。”

“那怎么办啊?”

他那阵子因为衣服头发课业,又因我在戒律和尚面前说他长进的事,戒律和尚不怎么找他麻烦。他便从最初的敌视我,态度转了个大弯,此后的另一种极端渐露雏形——过度信赖我。

“我这儿有根发带,你试试?”

李如风不胜感激:“真是麻烦你了。”

“师兄弟之间,不必说什么麻烦不麻烦的。”我假惺惺地道。

他那年还没十五岁,身条抽得快因而细腿细胳膊,眼则又大又圆,显得脸很稚气。这模样与脾气,整日簪着头,故作老气。

李如风脑筋直,束好后对镜照了一下就小跑走了,说怕迟到。

等到经史上课时他赶来,与我旁边的人换了位置,气喘吁吁凑到我身边,小声问他脸上是不是有东西。

我看着前方的夫子,说没有。

“可你都没看我。”

闻声我斜过眼,看了他一眼。因为方才赶来上课跑的急了,两颊透着健康的红粉,高束的发粘了几缕在脸周。我眼睛又看向前头,仍说没有。

他在底下拽拽我的衣袖,“段息。”

我不回他的话,撑头听夫子讲课。

“段息!”他又叫了一声。

我清了清嗓子,低头看了一眼书。

“师哥,好师哥。”李如风软着嗓子唤。

“真没有。”我扭头告诉他。

他小声道:“那怎么今天见个人都要看我。”

“兴许是你练剑有所成,你爹的战神气显出来了。”我向他胡扯。

“你知道么,”他又欣喜道:“今早遇上的女香客来找我问名字了。”

“这个谁会答?”夫子问。

我举手。

“段息你说。”

我答:“李如风说他会。”

夫子看向李如风,李如风的笑还没收,登时僵在原地,站了起来,在底下几次拿脚踢我,都被我躲过去。

“从一进来就说说说,你倒是给我解释一下这句话什么意思啊!”

“我不会!”三个字给李如风说的掷地有声。

“出去!”这两个字同样被夫子说得掷地有声。

在经史上,李如风向来不是个好学生,整日多是睡觉,要不就一问二不知,剩下一个是记错的。又爱与夫子对着说,给夫子气得时常让他出去罚站。

李如风闻声也似习了惯,转身时还不忘踢我一脚,可惜又没踢着,这才愤愤走了。

我看他离开时圆圆的后脑,长马尾拂过后颈像春风吹柳条,搭上他出门时咬着牙刺过来的眼神,十分悦目。

这方面他记性一向不好,只与我冷个半天,次日清早仍要来推醒我,自己乖乖坐到梳头发常坐的凳上等着。

我刚醒来脑子还是钝的,坐起身望着他的背影,不禁思考,一年前那个朝我浑身张满刺的少年是不是给人偷换了。

……

说起到山下去的机会,尽管不多,但也是有的。

苦禅寺地处偏僻,只有相隔十里外的香客来上香时热闹些。临水难免遭水祸,这日有个不慎溺水的女人,其他的都好准备,但吹丧乐的人几番都寻不来。

时值夏天,尸首放不了太久,他们遍寻不到,一早便上山到寺里来,问师父可有僧人在俗时通音律,暂借一用。

师父将我叫过去,又诊了一番脉,将此事一一同我说了。我自幼习琴,哀乐还是会的,便应下来。师父带我出门认了下来相求的人,说那你带上琴随他下山吧,不出意外天未黑透便能回来。

我点头,准备回房拿琴,走了几步,转身对师父说:“弟子自幼身体有疾,山高路远,恐路上生了差池,想带一个人一同去,回来时好有个照应。”

我抱琴去找李如风时,他正掺在武僧中间挽袖舞剑,苦禅寺不准随意动利刃,因而他手中是木剑。

我并非首次观战,可每逢这时,心都要隐隐一动。

李如风此时和往日马虎行径不大相同,避棍转身时身姿一如幼豹,蜜色的肤色蒙了汗更显矫灵,转守为攻时每一剑又都出得准确,直往对手命穴处刺,手上虽是木剑,浓秀眉眼下的两瞳寒芒却已毕显。

收了剑势,被人提醒,他抹着汗转眼便看见抱琴候在一侧的我,笑着叫了一声师哥,朝我走过来。

我递给他一方布帕,说:“把你这一身黏汗洗了,待会儿跟我下山。”

我们分明参与的是丧礼,他却自得知消息开始,便满脸的兴奋。下山到了办丧事的地方,他仍忍不住往四周搭建的房屋看,我还要藏在袖口中去拧一下他的手背,拿眼风提醒他。

要去前头念地藏菩萨本愿经前,我终是用若有下次机会,再不带你为恐吓才换得他目不斜视一脸肃整。这事若要发生,显然又要有人丧命,因而说出口心中直念罪过。

这一年半我多是将我这把琴取出,擦拭琴弦与桐木,几次心痒都强耐下,只能去正音,如今并不需要再耗时去调。

好在手不生,弦仍是那七根,曲又是这一年多以来常在心中默记的,纵使零落了几个音,抬起眼时,仍见不少人拭着眼角。

岭南的夏日向来任性,曲至中段,天上落下雨,很快有把伞撑在上方。

曲毕,前方开始埋棺,我攥着自己激动得有些发颤的手,缓了一缓,站起身来,却撞上李如风的手臂。

李如风失了魂似的,如此一撞,才醒过神,一双含了些泪的眼看着我,愣了一愣,忙撇过脸。

我活动着手腕,小声问他怎么了。

“祖母去年就是这时候过世的。”我瞧见他侧影紧咬着嘴唇,似是试着将泪憋回去。

“前方没人回头。”我告诉他。

他仍撇着脸,只是肩背一齐抖颤着,连带着伞都有些微颤,雨水滴得纷乱。

过了好一会儿,他抬起小臂粗粗抹了下脸,红着鼻尖正过脸来,用那双润湿的眼睛与我对视了好一阵。

然后他轻轻交握了一下我仍因兴奋不住发颤的手,擤了擤鼻子,凑近过来,附耳小声道:“原来你弹曲子这么好听。”

雨愈下愈大,自然是回不去寺里,我们被安置到一座二层的房间中。领我们去的姑娘说,这是落水那个姑娘的房间,你们两个男孩子,应该不会怕。只是还未收拾,委屈你们暂且一床将就一晚了。

寺中条件算不上多好,我们同住的那一屋并不大,为省地方,两张床并在了一起,和同床同枕相去不远。

李如风爽快,说没事,只是推开门,仍被脂粉气呛得不适应。

看我无事,有些好奇。

我说段锦喜好脂粉,况且宫中妃嫔多,一旦聚会,何种香粉味都有,这鼻子早嗅惯了。

李如风说他们只有兄弟五个,爹爹曾想要个女儿,但被五个儿子烦得头疼,承受不起万一再生一个男孩的苦楚,生到他就连忙打住,因而家中并无姊妹。

他说着,又凑过来瞧擦拭琴弦的我,问:“你收到的信是你妹妹写来的吗?”

“是阿锦。”我顿首。“说遇见个年纪不大的侍从,很说得来话。”

“她连这个都告诉你?她们可不爱和人说这个了……”李如风有些惊奇。

“这话讲得,好似你遇见过很多姑娘一样。”

“我……我四哥就从来不给我写信……”他怨怨道,又问:“但我听说不是从霄州来的信啊。”

“我来青城时,把阿锦送去舅舅家修养身体了。”

“她身体不好?”

“我忙着练琴,疏于照看她,照顾不周……嘶。”我的指心被琴弦割了一道口子。

李如风忙跳下床,四处去找处理的东西,可到处都找不到。

我见他像没头苍蝇似的乱转,心中温暖的好笑,唤他,说没事,便将指心吮住止血。

李如风盘腿坐到我身边,静静望我望了很久,忽地换了话头:“你的妹妹也如你一般好看吗?”

“阿锦更像父王。”

“那定是不如你了。”他轻巧的说,目光迟迟不从我脸上挪走。

我想,若给段锦听着这话,怕是得把李如风脸给抓花。她最恨不如我生得像母妃。

他忽的伸过指,捺了一下我的嘴唇。

我怔了一怔。

“血……血蹭上去了。”

李如风收回眼,又向我打听宫中的漂亮妃子,还有公主们,话里有些酸,不知对谁发的。

年少时我曾羡慕过他们家,李飞奎奔吴再未娶正妻,五个儿子皆是妾室所生,家中没主母给气受,又没宫中妃子尔虞我诈争宠,不用勾折出一副七窍玲珑的心肝。修习武艺不会被上折子多般阻挠,只像是吃饭睡觉般平常。毕竟那可是李飞奎的儿子。

吹灯睡了不到半个时辰,便给楼下传来的异动吵醒。我披衣坐起,发觉枕畔的李如风也睁着圆眼,不知是给吵醒,还是一直没睡。

我下床去点灯,只是灯油剩得不多,灯焰孱弱。

待坐回床上,发觉他已坐起,就着微弱光线,我仍能看出他一张脸都红透了。

他转过脸,愤愤道:“你笑什么!”

我不答他,只倒了一杯水,饮了半口润嗓子。他凑过来,就着我嘴唇刚蹭过的杯沿,将另一半也喝尽。

我侧过目光看他,他抬眼也望住我。凝滞了半晌,在这满室的盈满的旖旎声中,我们同时撇开了眼。

之后并肩坐在床上,等楼下的两人何时能结束,但过于持久了。我长叹一声,下床去穿衣服。

他问:“怎么了?”

“这像一时半会儿能停的样子吗?”

为不败这场肉体生意的兴,我们下楼时轻手慢脚,甚至怕发出响动赤了脚,在门口才又将从房中找到的雨靴套上,抓伞出门。

外头夹了雨的风有些寒凉,我打了个寒噤,他合了伞,挤到我的伞下。我比他高半头,长他一岁,但都还是少年身形,一把大伞蔽得住。

不敢走远,便就着远处的灯光,沿起了烟的河岸兜转。

雨势不小,蛙鸣却仍旧鼓噪,近岸泊着几只船,系在打到岸边的木桩上,却仍是风雨飘摇之态。他怕我看不清路滑倒,就揽住我的腰,也不说话,只是两眼望着黑洞洞的远方。

后来他发觉我执伞不平,左歪右斜漏了俩人半肩的雨,便伸了另一只手来握在我手上,将伞执稳。

“你这手难道就弹琴的时候稳?”

我能察觉他手上硬起的剑茧,手心一并有些粗糙,想来幼时不是多金贵的养法。

“不过你手指真长,又细,跟没骨头似的,还白。”他穷极无聊,垂眼辨认,张着手指试着想裹住我的手,未果,小声道:“大小倒还是男人的。”

他又想了想:“我看那几个姑娘们,手都没你细白。”

我笑他:“你不是最想看山脚下这些姑娘们吗,怎么?又不喜欢了?”

“她们脸不及你白,眼仁不及你黑,嘴唇不及你红。”

我笑着对他说。“但我毕竟是个男人。”

他半天不说话,侧着脸要来打量我,却见我正在看他,眼睛一时转不走,磕磕绊绊地说:“那声音……听着也有些……”

看来李飞奎治家如治军般严苛,李如风自小家教该是很严,竟似从未听过这些,怪不得冒再大的风险也想来瞧瞧。

“世间所有男女都是那样。”我告诉他。

他停了半天,才道:“额……你试过?”

我不答他的话,去听风吹梧桐,雨落青江。

他手上攥得用了力:“你真试过?!”

我疼得嘶了一声,他顿时卸了力,收了正伞的那只手,但我腰上那只仍未落,温热自掌心传到我的腰间。

“不好意思。”他也自知冒犯,只是这句也不知是在道哪个歉,捎带着话里藏了几丝沮丧。

“没事。”

李如风没神的走了半天,我算着时候,与他讲里头生意想来该做完了,作势要牵他回去,却被他猛得用力,将我向他那边扯。

没等我说话,就见他执起我的手,亲在我的手背上。

还未等我动作,就见他后知后觉似的吓了一跳,忙往后退,直退出伞面,给漫天的雨浇得了个劈头盖脸。

李如风淋着雨嗯嗯啊啊了半天,没憋出一句话。

我转身往回走。

待我都快走到门前灯笼下,他才醒转似的,从远处淌着水胶鞋挞挞挞的朝这边狂奔。

要惦记着关门,又要教他不发出声响,我就合伞,在门前等了他一会,见他只差几步远就到檐下,转身要去推门。

却不想他丢了伞,三步作两步奔将过来,猛得攥住我去推门的手腕。

李如风喘得极厉害,又给雨淋了两回,雨水顺着下巴流滴,拉近我的手,将被雨水打得湿淋淋的嘴唇又一次郑重印在我的手背上。

我俯下头,脸在他唇前半寸的位置停住,含着笑,望着那双乌黑且正注视着我的眼瞳。

经了风雨的灯色在李如风眼中微颤。他向前送了半寸。我尝到了雨水的湿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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