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间:2023-08-19 来源:废文 分类:古代 作者:木乔 主角:沈桥秋 沈桥秋
问寻上神大婚那日仙界锣鼓喧天,不管官大官小都一股脑儿往他那瑶台钻,除了巡视的守卫,天界一时间万人空巷。
月老找到我的时候我正躺在桃树上假寐,他走近一脚踹在桃树上,枝桠簌簌作响,落了我满脸桃粉花瓣。
“问寻上神大婚你怎不去凑凑热闹。”
我拂开脸上的花瓣,懒得看他一眼,有气无力道:“你第一次知道我这懒怠性子?”
月老摸了摸他那短须胡子,双眼一眯:“你和人家同一届飞升上来。”
“你看看你现在这副样子,再看看人家已是众神之首,就没有半分羞愧?”
我叹了口气,双手一撑枝桠从树上跃起,落地后拍了拍他肩膀。
晃悠地朝林中亭子走去,嘴里言之凿凿:“我羞愧什么,他是剑修,我就一个落魄符修,丹符阵器四大天坑,我能修成正果飞升已是惊为天人矣。”
月老追在我身后念叨,叽叽喳喳的吵得我头疼。
“你也就这张嘴厉害,就打算这样一辈子守在你这三千桃林,做个泼肥小仙?”
我在亭中石凳边坐下,顺手给他倒了杯茶,佯装生气。
“你怎么说话的,照料这三千桃林可不是什么轻松活,让你来还不一定能行。”
月老吹胡子瞪眼,举杯将茶一饮而尽,放下烫金请柬,拂袖离去。
“得,我也不劝你了,东西我放这了,你爱去不去。”
月老向来是个急脾气,今日能同我言语这么些已是难能可贵,不在意地笑了笑,我将烫金请柬打开,里头用南海白玉流砂描摹着几段话,都是些相濡以沫云云的酸词陈调,看过也就忘了,唯独这落款人后的名字格外刺眼。
问寻。
谢微雨。
手指细细地抚摸那两处名字,质感柔软泛光,倒真不愧是白玉流砂。那些曾被我刻意遗忘过记忆好像也在这反复摩挲中渐渐回暖生热,一时之间竟盯着它出了神,甚至连旁人入桃林都未曾察觉。
那人显形后径直朝凉亭走来,一身白衣迤地,五官阴柔艳丽,不认真细分倒真像是哪家仙子。
他神色复杂地望着我,又看了眼我手中请柬,冷硬开口:“你要毁约不成?”
我笑笑,将请柬扔去他怀里,给自己倒了杯茶。
“别人送的,你要是不来,回头我就当柴烧了。”
他收好请柬,纡尊降贵地在我旁边坐下,语气冷淡。
“最好如此,今日过后我和他大婚即成,你留在这仙界始终是个隐患,我听闻天帝即将要拔擢下凡巡游的神官,我已向他引荐你。”
我在心底哂笑一声,摇摇头。
谢微雨啊谢微雨,你对自己未免也太过没有信心,当真是过河拆桥卸磨杀驴。
这可不是个什么好差事,听闻上个巡游神官已经曝尸鬼界,你是存心要置我于死地。
这样想着我抿了口茶。
味淡苦,咽之回甘。
我长叹一口气。
“那在下就谢过微雨神君了。”
谢微雨像是就等着这句话似的,我话音刚落,他便掀袍而起,走的不留余念。
“沈桥秋,别妄想耍花样。”
我一介微弱灵力之人又能耍什么花样。
嗯。
还是得去月老那薅几件保命法器。
不然这次下界活着可够呛。
月老殿距离三千桃林并不远,寻常仙官可能眨眼也就到了,而我要骑仙鹤飞一柱香时间。
我仔细想了一下。
也不怪我,怪只怪这只仙鹤脾性大。
仙鹤名唤富贵,是当年我刚飞升上来时所送的仙宠,别人拿着仙宠都是镇宅当个吉祥摆件,大概也只有我会这么物尽其用。
起先它是不肯载我的,被我“折磨”过几次后就学乖了点,只是这速度着实感人。
我也不急,慢就慢点吧,好歹是不用自己走了。
何况有时候也正是因为它飞得慢,才让我有机会听到不少仙闻秘事,只不过今天小仙们的所谈内容都格外无聊,左右都离不开问寻二字。
“听说了吗,问寻上神和微雨神君在凡界就已经私定终身了!”
“你不会才知道吧,这都多久的事了,问寻上神自飞升以来,便一直在寻找凡界相好,只可惜他记忆受损,忘了很多事。”
“对啊,直到前段时间,微雨神君才出来与问寻上神相认,也不知这后面还隐藏了多少至情至深的情爱故事。”
“哈哈哈哈,别想了,改明个去月老殿拜拜!”
……
到月老殿时已是暮气沉沉,本想将富贵安顿在大殿门口,它却不屑地直接飞到人姻缘树上,发出阵阵得意的嘶鸣。
好在这会殿内少有仙倌走动,我也就随它去了,不然被看见还得跟人家赔半天礼。
独自一人走进殿内,在后殿才看见一位小仙,我问他月老何在。
小仙微微欠身:“月老正和贵客在后殿议事,不让旁人打搅。”
贵客?
这个点他还在这接待谁呢。
“不知这贵客身份是?”
“我也不知,烦请仙君在此静候。”
冲小仙道完谢我踮脚跃上屋檐,好奇想看个大概,却发现后殿已被设下结界,什么也看不清。
也好,省了我跟那老头来来回回浪费口水。
这样想着我径直朝偏殿飞去,老头宝器一般都堆积在那,平常宝贝得很,里三层外三层的阵法,生怕别人不知道他藏宝地。
月老殿极尽奢华,殿堂摆设大有讲究,偏殿独立于主殿之外,隔着一条波光粼粼的天河遗世独立,外设结界阵法,要是寻常仙官可能就望而却步了。
可惜他碰见的是我。
阵符器不分家,我对阵法小有研究,虽谈不上什么大成,但对付月老这种平日里自诩天才的半吊子还是绰绰有余。
破阵后我径直踏入偏殿里,屋内金光闪闪,琳琅满目。
晃得我眼睛都开始疼。
不禁感慨,姻缘果真是赚钱的利器。
早知当初飞升就该来他这月老殿当差,何必守着那三千桃林穷快活。
我叹息一声,拿出储物袋来,挑挑拣拣拿了不少宝贝,正捡得开心,视线经过某处地方时蓦地停住。
在众多泛着光泽的器物里,中间摆放着一把剑。
剑鞘不知所踪,剑身斑驳生锈,上面甚至有几处段痕,剑柄刻着几朵潦草的花,也分不清是什么品种。
好奇地朝它伸手,还未碰到剑身它便嗡嗡发出嘶鸣,下一瞬,粗糙的剑身便紧挨着我手不放,就像是在逼我握住它一样。
正想耍开它,耳边倏忽刺来一道风声。
“簌——”
我侧身避过那道剑气,却只听见月老咋呼的声音响彻偏殿。
“沈桥秋——!!!”
“你你你你——”
脸侧应该被划出条细小红痕,毕竟伸手摸出了一点血迹,我叹了口气。
“小点声,我又不聋。”
“你这个杀千刀的!!!”
月老瞪着眼睛,脸涨得通红,却还不忘朝他身后的那人鞠躬,“问寻上神,我与他是多年老友,就不劳上神出手了。”
我跟着他的视线看去。
那人一袭华衣,黑发碧眸,五官稍显凌厉,眉眼间是去化不去的戾气,左手执剑,剑身有如白玉般通透,正冒着森森寒气。
问寻。
今日他大婚,这个点怎会到此处来。
然而更让我意想不到的是,他手中那把剑不受控制地脱离而出——竟直奔我而来!
好吧。
是冲我手上的那把破剑而来。
问寻皱眉低唤:“缘君回来。”
我微微挑眉,看着缘君剑纠缠在破剑周边,破剑这会却晓得装死毫无反应了,倒是对得起它身上的铁锈断痕。
“哈哈哈,看来缘君剑很喜欢海棠剑呢。”月老尬笑着凑上前来,横在我和问寻之间。
我盯着剑柄之上的几朵潦草勾绘,很难想象他是如何这般笃定那是海棠花,不过这会也不是我说话的时候,便也没吭声。
问寻显然是个高冷不好相与的主,听见月老的话没作声,伸手掐诀强硬召回缘君剑,视线掠过我时总带着几分意义不明的探究。
至于我嘛……
“你很眼熟。”问寻说。
我坦然回以一笑:“想必是小仙以前仰望上神英姿,又求而不得,常常出入上神身边默默守候吧。”
这话说的,听得我自己都牙酸。
月老更是在旁边翻了个白眼。
问寻皱眉沉思,估计还真在回忆他以往的那些狂热追随者们。
倒也是好骗得很。
这样想着,我给月老使了眼色,让他赶紧把这尊大佛支走,别赖在这里净耽误我事。
月老擦擦额头上虚汗,斟酌开口:“上神,天色不早,瑶台那边还需你回去主持婚宴。”
问寻盯着我手上那把平平无奇的破剑,啊不,海棠剑。
他淡淡应声,转瞬消失在原地。
“什么?!你说你要下界巡游!!!!”
月老声音像口炸开的锅一样挤进我耳里,我揉了揉耳朵,冲他嘶了声:“小点声,别激动。”
“我激动?!你怎会不知那巡游神官就是一个虚职,底下他们几界蠢蠢欲动蓄势待发,你这遭下界可还有命回来?!!”
月老指着我鼻子骂,情到深处鼻子甚至还红了,眼中似有泪光闪烁。
我拂开他的手,冲他插科打诨:“诶,这不是听从你的意见,要上进一些嘛。”
“从仙官晋升神官有多难你又不是不知道,这巡游神官门槛低,竞争压力小,多适合走捷径。”
月老背过身去不愿再看我,沉声叹气。
“你的事我懒的再管,你最好就带着你那些秘密一起永远都别回来了。”
我讪笑一声,自知惹恼了人,放低了身段道:“不谈这些了,你刚刚和问寻聊了些什么?”
月老回头瞪我一眼:“他开始怀疑他和谢微雨的那根情丝线,找我问了很多。”
“不过你放心,该说的不该说的,我都没说,毕竟我也一直被你蒙在鼓里,姻缘石上的与他有纠葛的人明明是你,你到底用了什么方法让这情丝线长在了谢微雨那。”
我摇摇头,继续观摩他那些宝贝,随口应付:“说不定是你头晕眼花看错了,再或者是你那姻缘石坏了也不一定。”
他打掉我正欲拿宝器的手,跳脚道:“你坏了姻缘石都不可能坏!”
我没反驳他,视线停留在海棠剑上,转开话题。
“那把剑你是如何得来的,这么破烂你也好意思放在这里。”
月老顺着我目光看去,哼了一声:“你一个符修看的懂剑吗,这剑可不一般,不然刚刚那把缘君剑也不会如此亲近它。”
我笑笑没应声,跟他闲谈了会才骑着富贵回三千桃林。
路上东南方位灯火通亮,想必是瑶台大喜要宴客到天明。
天界其实不受昼夜控制,只是为了附庸风雅刻意转换日夜,各殿气候变化也都和殿主心绪密切相关。
而这瑶台,以雪闻名。
常年寒冽凛凛,也不知这今日是否会放晴一会。
*
回到三千桃林时已是夤夜,富贵还未落地便急着把我甩了下去。
我摸着屁股,抖了抖身上的灰,对它道:“下次再这样就把你炖了吃。”
富贵长长嘶鸣一声,似是不屑,振翅往桃林深处飞去。
我打了个哈欠,正想回去补觉。
“砰——”
一道惊雷倏地在我脚边炸开,破开泥土青草掀起层层焦味,入地几米深,白芒晃得我一时睁不开眼。
要是我反应再慢点,这会就该成命丧当场了。
我盯着来人,似笑非笑:“不知微雨神君这是何意。”
他手握长剑,大红婚服还穿在身上,表情阴鸷,几乎是咬牙切齿:“你还有脸问我,问寻在瑶台当众与我解除婚约!”
“你敢说你没有在背后引导这一切?!”
我笑笑,伸了个懒腰,一边捶背一边往回走。
“谢谢啊,要是你不来我还真不知道 。”
“沈桥秋——!!”
尖锐的声音从身后传来,他手中剑势凌厉逼人,我侧身堪堪才躲过,下一瞬剑光带雷便直刺眉心而来。
“艮位,流山。”
轻声起决,我就势往后退去。
刹那间,高大巍峨的山体凭空而出,速度之快,只能窥见山体不断升高的残影,尽数将那剑光惊雷拦去。
谢微雨觉出不对,想脱离原位,却始终冲不出高山组建而成的牢笼,山体流动,随他动作变化莫测,组建出无数形状地势。
像是被惹恼了,他出手的动作越发迅疾,剑影重重中雷光四起,雷声轰鸣由远至近很快聚集在这方上空,嘶吼着叫嚣着像是要炸碎整个阵法。
我轻笑出声,淡淡开口。
“坎位,涧泽。”
雷光尽数落下,却被伺机而动的山体层层包裹,沿着山间沟壑一股股流水肆意蔓延至他脚下,谢微雨疼得尖叫起来,一身婚服也不复之前整齐。
他披头散发,最终单膝跪倒在地,吐出一口鲜血,声音嘶哑:“这阵你是如何……”
我倚在旁边桃树上,随意捻过一朵桃花,漫不经心道:“都说了阵符器不分家嘛,我们符修会点阵法很正常,倒是你啊,微雨神君……”
抬头暼他一眼,我笑笑:“下次就别这么冲动了,三千桃林全是阵法,在阵已成的情况下,你要如何赢我。”
谢微雨撑剑欲起身:“你……”
“不管你信或不信,他悔婚和我无关,我既让他的情丝线长你身上,助你和他成婚,又何必出尔反尔多此一举。”
细细观摩着手中这朵桃花,我确实不能理解他的想法。
谢微雨比起他兄长罗刹神,无论是心境还是修为都相差甚远,要不是实在没有合适人选我才懒得帮他。
没有回应我的话,他艰难地从地面站起,冷笑出声:“我倒是小瞧你了。”
我敷衍朝他作揖:“哪里哪里,你何时正眼瞧过我。”
谢微雨冷着表情不再作声,转身消失在黑夜里。
望着那些刚刚被他劈出来的几丈沟堑,我不禁摇头。
“艮位,平川。”
隙缝被土壤渐渐填平,手中的桃花也被我掷去裂缝处,化作一粒小小的种子,转瞬发了芽。
长叹一口气,我知道此番之后,好日子算是到头了。
*
云层深处,皓光倾泻,影影绰绰遮掩几座琼楼殿宇,白玉阶往上绵亘数里,接天连云,望不见尽头。
我站在底下愁眉苦脸,轩辕殿不让带仙宠,不然我高低得把富贵拉来载我飞上去。
这些神仙为什么喜欢把台阶铺这么高。
巡游神官的授行仪式算得上声势浩大,除了那些特殊神官,天界有头有脸的人物都齐聚轩辕殿。
或许这应该叫断头饭。
“在这磨磨唧唧什么,不是你追着赶着要成为巡游神官了?”
月老的声音在身后响起,我叹息一声,佯作失望。
“早知要爬这轩辕殿,那我就不来了。”
月老那表情恨不得当场踹我一脚,但碍于大庭广众还是收敛下去。
他沉声道:“你要是现在后悔,我可以豁出老脸去和天帝解释。”
我笑笑,冲他眨眨眼:“那还是算了,我突然觉得自己又可以了。”
月老瞪我,拂袖离去。
“白玉长明阶带有禁制,你那灵力阵法符咒全都不管用,我倒要看看你能爬多久。”
“诶。”
这月老,年纪不小,脾气见涨。
看着那接天玉阶,我忍不住叹口气,掀起裙摆慢慢踱步而上。
然而爬上不过半截便腰酸腿软,眼看着其他仙君一口气几十阶,气都不带喘,我却累得停在原地上气不接下气。
真是世间的差异化。
望着漫漫长阶路,正准备咬牙再上,身侧却忽然刮来一阵凉风。
别说,还挺解热。
问寻里头一身青衣华服,素白大袖衫,衬得整个人戾气都化去不少,他上下睨我一眼,蹙眉道。
“仙体之躯为何会如此差。”
我看着他,淡笑开口:“大抵是因为我命不好。”
他敛眉不语,正当我以为他会干脆离去,却未曾想下一瞬腰际就搭上一只手,带着不容置喙的力道将我往前捎。
“不是,我……”
这种被别人搂着腰的感觉并不好受。
因为我怕痒,特别怕。
一路上僵硬着身子,只听见耳边风声簌簌,脚下踏阶而飞。
白玉长明阶乃上古传承之物,意在修身养性,砥砺风节,玉阶限制各类心法神通,让你只能一步步踩阶而上。也不知要有多强的神力才能无视它禁制,就算是三十六神官也未必个个都有如此之能。
几百年未曾相见,问寻,倒是我小看你了。
落地我掐准时机拉开与他的距离,敷衍地打恭作揖:“多谢问寻上神。”
“不必。”他淡淡抛下一句话,径直走进轩辕殿内。
*
说是巡游神官的授行仪式,其实不过是场饭局。
这天界的食物自然非凡,对修行大有裨益,仙歌曼舞,大家看得开心,吃得更开心。
闷闷不乐的估计也只有巡游那二人。
我才知晓,原来下凡察验的不仅仅只是巡游神官一人,还附赠两个仙官听候我差遣。
真是两个倒霉蛋。
六界不稳不是一天两天了,天界腐朽,势力大去,底下几界蠢蠢欲动,以往风光无限的巡游神官早是空职,此番下界如同投肉以猛禽,九死一生。
天帝心知肚明,只是不敢轻易挑起战争,或许在他看来,拿我们几个的生死就换得天界一时安稳是笔划算买卖。
正出神着,高台上天帝的声音适时响起,雄浑带着穿透劲,回绕巍峨梁柱间。
“桥秋神君,现正式命你为第七百四十八位巡游神官,彰善瘅恶,济世匡时,以正我天界之威。”
七百四十八。
倒是个好数字。
我笑笑起身领意,身边的两位小仙君却惨白了脸色。
插曲一过,四周继续笙歌曼舞,欢笑声像是在那仙液琼浆里浸泡发了酸,搅着糜烂味吐出杯盏碰撞声,周而复始,蔓蔓日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