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条件许奇光

精彩段落

林修闻心下一凉,数学老师私下里有找过他确认抄了作业的名单,他只是随意看了一眼,并没有确证都有谁。

他认为这件事并不严重,但数学老师是个非常严厉的人,这次算是撞到了她的枪口上。老师不止批评了抄作业的人,也私下里告诉过他不许再把作业,尤其是试卷给别人抄。

身旁同学在围着起哄:“班长,你是不是喜欢何溪啊,每次考完她想要借你的试卷还有笔记你都愿意借给她,我求你还得求好几次。”

“哎呀,班长也有私心嘛!”

林修闻感到厌烦,却又不能立刻黑脸,只能一起半真半假地笑:“她是我前桌啊,问题目也方便,你们下次快一点来找我就好了。”

一顿午饭吃得索然无味,林修闻并没有把这些人的调侃当一回事,他装作漫不经心地回头,却发现许奇光早已吃完走人,只剩下空荡荡的座位。

为了中考冲刺,初三的时间被安排得非常紧密,下午放学只有一个小时的休息时间,晚饭过后又得回来连上三个小时的晚修。许奇光可以说是班里最悠闲的人,学校里也有别的艺术生体育生,但这么气定神闲每天还能一个人在球场练球的只有许奇光一人。

某天吃完晚饭,林修闻嫌课室内太闷,打算在晚修开始前再去操场跑几圈,远方晚霞灿烂,三四月的天气总是多小雨,除却青草泥土的味道以外,还有着浓郁的玉兰花香,有女生散步时将完整的花瓣捡起,放入包中可以香上好几天。

林修闻很喜欢这种不用在意时间快慢的跑步时刻,听见鞋底与跑道轻微的摩擦声,耳畔有呼呼风声响起,所有的迷茫、恐慌、纠结都在此烟消云散。

鬼使神差地,他经过篮球场时放慢了脚步。粉紫色的晚霞散漫在天地间,球场上人也不少,其中有个红衣少年极为突出,干净利落的三分投,带着随意又张扬的潇洒,呯呯嘭嘭的篮球落地声与人群的欢呼声重合度极高。

林修闻靠在网格围栏,不自觉地收紧了手,他往场内看去,那少年似乎心有灵犀一般回头,背着人群,对他笑得热烈张扬,如永不熄灭的火焰,烧得他松开了手,错开了眼。

能够找到和追逐自己的热爱是多么幸福与感动的一件事,也许大家都在为这样的纯粹而欢呼。林修闻没有回头,心却已碰撞得震耳欲聋。

许奇光是踩着第一节晚修铃响进课室的,他的头发还有些湿润,发梢尾端泛着小小的水光,红色的球衣已被换掉,穿上了黑领白衣的夏季校服,他没有从前面进来,而是从后门尽量小声地走回座位。林修闻知道是他,他闻到了他身上特有的,混合着阳光热气以及某种的洗衣液的味道。

林修闻假装不经意地微微侧脸,能看到春日最后的余晖透过窗户投落出他修长的光影。许奇光拉开椅子时,手臂与肩膀拉出一道完美的曲线,他无视许多人试探的目光安静地坐下。

林修闻听到身后传来了沙沙沙的动笔声,顿时安心下来,虽然中考对体育生的要求并不高,但许奇光也不是看起来吊儿郎当的人,该玩就玩,该认真便也会认真。

许奇光自从那天后就没怎么和林修闻套近乎,他并不是个愚钝的人,他不需要抱团取暖,但有的人需要。只是因为初三上学期的训练比赛太多,他的功课和复习进度有些落下太多,一时也无法快速补上来,虽然爸妈和表姨已经同一班老师打好关系,让他在晚修时候额外去办公室辅导,但有些科目还是学得比较吃力。

不过许奇光并不气馁,他知道自己不足之处在哪,一步一步调整,做好计划并且付诸行动,结果从来都不会太差。许奇光不想麻烦林修闻,有些不太会的题目他都尽量留着去找老师做统一解答,他一般会在第一节晚修下课时把今天要问的题目整理好,第二节晚修时间就待在办公室,有时候问问题的同学多的话他就会在一边站着写作业和笔记。

林修闻来办公室,便常常会看见那个少年站在不显眼的地方,安安静静地抱着书本写题,一脸专注的模样,在白炽灯下可以看到他长长的睫毛投落的一片阴影,他好像又长高了些,那件校服穿在他身上好像又短了一些。

今天排在许奇光前面的男生抱着很厚一本习题册问了快一个小时,轮到许奇光时已经快九点了,他不想再耽误老师下班,抱着习题册打算从后门离开,却正巧与林修闻迎面相遇。

林修闻有些尴尬,他在这里站着看他看得也有些久了,好在他手里抱着一堆修改过后的班级测验卷,还能装作是刚来打算交作业的样子。走廊的灯有些坏了,一闪一闪,却不妨碍飞蛾执着地扑向永不可得的灯光。

林修闻还没来得及说什么,许奇光只朝他点点头,便绕过他先行离开。

心不在焉地交完作业,林修闻刚走到后门,就看见何溪和许奇光站在教室前的阳台边缘说着什么,担心会打扰到别人,两人还刻意压低了声音。

鬼使神差地,林修闻向他们走去,何溪先看到了他,似乎有些惊讶,不过她还是非常自然地让出了位置:“班长,你快过来,我刚还在想该怎么和许同学讲解这题目,你来了正好,你讲得比我清楚些。”

林修闻挤在他们两个中间,接过何溪递过来的笔,审了审题,圈出一些关键提示,便胸有成竹地动笔,一边列公式和解答步骤一边给许奇光做更详细的讲解。

许奇光一双眼如夏日里纷飞的萤火,抬头看他时,他的眼里倒映出他的身影,睫毛很长,近看更是浓密,很难想象一个看着吊儿郎当的少年会长有这样有些秀气的睫毛。

“听懂了吗?”林修闻小声地问,许奇光比他高出半个头,他弯腰伸手点了一点某个解答步骤,指尖不经意地触碰到林修闻握着红笔的手背,有些酥麻,像是某些毛绒绒的小动物轻轻蹭蹭你。

“这里可以两个公式混用更快地解答出来,对吗?”变声期的少年嗓音听来有些低沉,林修闻不知道自己为何会有些慌乱,他只好挪开一些距离,并不抬头:“是可以,但是怕你会出错,还是用基础的解法比较好。”

三个就在阳台一道一道题地讲解,九点半的下课铃恰好在解决最后一道大题时响起,有一个高大的身影堵在一班门口,何溪在看到他时忍不住皱眉:“辛延,我说过不要在我班级门口等我。”

那个男生黑着脸,一副不好惹的样子,何溪的话对于这种处在青春期自信程度爆表的男生来说,毫无威慑力。辛延狠狠瞪了林修闻和许奇光一眼,许奇光却是上前一步,故意说得很大声:“何溪,你收拾好资料就和我们一起走吧,我还有些不懂的地方,可以在路上讨论一下。”

何溪连忙点头,跑回课室收拾行李。辛延的脸色变得更不好看,但是看到他们三个一起走,便也不好自讨没趣,只是在走廊与三人擦肩而过时,对着许奇光放狠话:“等着瞧。”

何溪家也住得并不远,只在林修闻和许奇光的小区后面两个街区,把她送进小区以后两人一同沿着有路灯的人行道往回走,身旁有车子呼啸而过,一些学生下了晚修都是结伴着同行回家,一路吵吵闹闹,但两人却没有话可说。

一直沉默地走到各自的家门,许奇光掏出钥匙准备开门,却听到林修闻在身后小声地说:“以后有什么不懂,可以来问我的。”

许奇光回头,林修闻却早已关上了门,走廊的窗户没有关,夜风有些凉,许奇光愣了许久,直到走廊的声控灯都熄灭,才扭动钥匙回家。

林修闻回到家中,蒋声已经先睡去,留了门口的一盏灯给他,他便静静地靠在门边,隐隐约约,能听到隔壁欢腾的小狗叫声,还有人在说着些什么,听不太清,但想来是欢喜的。

洗完澡,林修闻怕吹风筒的声音太吵会惊醒蒋声,他便将吹风机拿到小阳台去吹头发,吹到一半,对面的阳台门被打开,柴犬咩呀先跑了出来,隔着护栏给他表演了一个伸懒腰,许奇光穿着哆啦A梦蓝色睡衣跟在柴犬身后,见他出来便向林修闻挥了挥手。

两家人的小阳台其实并没有离得很远,许奇光对着他说了句什么,他没有听懂,就把吹风筒关了示意他再说一次。许奇光笑吟吟地抱着柴犬咩呀,强迫小狗举起爪子卖萌:“晚安啦!”

林修闻在梦里也并不安稳,梦中的许奇光还是那样笑得没心没肺,炽热的身体却靠了上来,贴在他脖颈处呼吸,像是熟透的果子浸满了蜜酒,林修闻想要推开他,却是浑身无力。许奇光在梦里不知疲倦地缠着他深吻,深陷于不可名状的漩涡之中,林修闻感到恐慌,却又无力抗拒,被许奇光拦在怀中啃咬着耳垂,他在他头顶轻轻吹气:“你耳后有一颗小痣。”

林修闻从梦中惊醒,时针指向凌晨五点,蓝色的闹钟让他想到那个人昨晚身上的蓝色睡衣,人说春梦了无痕,可是他掀开被子,却摸到一片濡湿。

“你的联系方式,微信,QQ,电话号码,我都要。”许奇光跟在林修闻身后大声喊:“我们当了一个月的邻居和同学了,你都没有给过我的联系方式。”

“我不玩手机,你加了也没用,有什么事直接敲门和我说吧。”林修闻虽然走在前面,却是有意地放慢了脚步,等着许奇光追上来与他并肩。

可是许奇光也放慢了脚步,似乎不等到他同意就不愿意追上来。林修闻只好叹气:“晚上回家我就告诉你。”

其实许奇光和林修闻的时间并不重叠,林修闻往往早上比他早半个小时,晚上也会比他晚一些走,但是今天许奇光突然很早起来,赶在他出门之前堵住他,说要和他一起去学校。

林修闻因为昨晚的梦,他有些不自在,耳根发烫,胡思乱想之际没有察觉到许奇光已经跟了上来,他听到他的声音,在他耳边清亮地响起:“你耳后有一颗小痣。”

林修闻的理智断了线,他将许奇光推开:“我早上要去跑步,先走一步。”几乎是落荒而逃,他在心里抱怨自己的不体面,那该是种幻境,他宁愿永远不再想起这种缭乱的心思。

澄蓝的天空不挂一丝云影,许奇光望着林修闻奔跑的身影,莫名地觉得委屈,或许是不想让同学们看见他们一起走吧?

算啦。许奇光踢了踢路边的小石子,不紧不慢地沿着道路走。身后却是有人叫住了他,回头看,只见是何溪,她笑得依旧近乎完美,从包中拿出两盒包装精致的饼干递给了许奇光:“谢谢你们昨天的帮忙,剩下的那盒请帮我给林修闻吧。”

许奇光愣了片刻,最终还是道谢接过。

林修闻在操场跑了几圈,空气中时时有一股潮湿的气息从地底钻出来,这味道夹杂着泥土树根和叶子腐烂的霉味,钻进鼻子里叫人鼻孔发痒,心里发闷。

根本无法冷静,心里像插入一根细铁丝,扎入胸口生出难散的梗塞与疼痛,必要时会在鲜血的滋养下蔓延锈蚀,化作刻骨铭心的疼与痛。

要拔出来,林修闻这样想,及时止损。

但当他看到何溪与许奇光一同走进教室时,心口的闷痛又更清晰了一点。他装作不在意地回到座位,许奇光看他脸色不太好看,问他是不是哪里不舒服,林修闻不说话,只是摇了摇头,许奇光有些不放心,想伸手摸摸他的额头看有没有发烧,但又想着林修闻不喜欢在班里和他走太近,便从包里摸出一盒虎标万金油,示意林修闻涂在太阳穴上。

林修闻有些蔫蔫地道谢,他不知道自己为何会如此,有什么东西似乎处在失控边缘。万金油里的薄荷味很浓,一时间冲散了他的胀痛感,他将那小盒放在手心把玩,不想这么快就还给许奇光。

一整天林修闻都有些心不在焉,打不起精神来,为了弥补今日走神的代价,林修闻决定晚修迟一些走。

等他写完英语试卷,班里已经只剩下他一个人,巡逻的保安已经在催促学生快些离开,林修闻收拾好书包,赶在锁门前离开。走出校门时有一整夜风吹过,最近有些降温,晚间的气温更是让人有些发冷。

晚风吹散他额前有些长的碎发,夜雾弥漫在远处的建筑,呈现模糊的一片灰黑色,林修闻攥紧书包带子,快步往前走去,老城区的街道上已没有什么行人,一边的小巷子里偶尔传来一些骚动,或许是野猫野狗在打架。

林修闻不甚在意,打算继续往前走,却听见深处的巷子里传来熟悉的声音。

“各凭本事,打完我要回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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