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砂痣与白饭粒

精彩段落

一场雨捎来铺天盖地的湿热,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席卷了这座海滨城市。

雨过天晴后的烈日最是毒辣,孜孜不倦地炙烤着大地,午后一两点,街面上行人车辆稀少,道路两侧高耸的梧桐树枝叶茂密,被阳光直射着,晒成一片明晃晃的绿。

这片绿的尽头,一辆惹眼的深灰色兰博基尼大牛轰鸣着疾驰而来,转向灯闪烁拐进道路一侧的别墅区正门,岗亭遮阳伞下,西装笔挺的保安立俯身鞠躬,升降杆一抬一落,超跑炸开音浪呼啸而去,一旁的白色大理石墙面上嵌了块黄铜标识牌,写着:私家区域,非请莫入。

李济州打小就讨厌夏天,倒不是因为怕热,他一个公子哥,出门豪车接送,住24小时恒温恒湿的湖景别墅,生来不知世间疾苦,迄今为止唯一能降住他的,只有掌握其经济大权的生母方凝女士。

作为上市公司主理人,方女士大部分时间都在天南海北地飞,她的海外置业以及办公地点遍布全球五大洲,却固定在每年夏天六七月份要回N市总部待上一段时间,开始变着法儿地给儿子添堵。

超跑在车道宽阔人烟稀少的别墅区内如入无人之境般驰骋,驾驶座上,李济州单手掌着方向盘,神情寡淡,直到铃声不合时宜地响起,他松开油门捞起丢在副驾的手机,看都不看来电提示便划开接通贴在耳边:“喂?”

“今晚六点,丽笙公馆,你可别忘了。”

“没忘。”李济州驱车驶过两岸修剪整齐的绿荫墙,心不在焉道:“这不还没到点儿吗?”

听出他语气里的意兴阑珊,对方奇道:“咋,谁又惹你不高兴了?”

“没谁,开车呢,挂了。”

三两句将人打发掉,车也堪堪开进别墅前庭停稳,李济州并未着急下车,吹着空调磨蹭了半天,丢在中控台上的手机又提示来电,他不情不愿地拿起接通,电话那头传来管家林叔温和的声音:“少爷,夫人请你进来。”

请这个字用得微妙,这位铁腕女强人能在最高级别的集团会议上让一众男性管理层瑟瑟发抖噤若寒蝉,面对自己十月怀胎生下的儿子,却头疼不已束手无策。

砰一声摔上车门,李济州转身长腿阔步踏上主屋台阶,途径廊下花坛,一株开得正盛的粉白芍药从内伸出,犹如少女灵巧曼妙的柔荑拂过肩头,他步伐稍顿,扭头欣赏须臾,下一刻毫不犹豫地伸手掐断花枝,将娇嫩欲滴的芍药擎在身前,推门进屋。

主客厅盘踞着米白色的Henge麂皮沙发,方凝叠着二郎腿坐姿优雅端庄,瞧着妆容打扮像是刚下飞机,旁边立着她的年轻男秘书和管家林叔,牛筋底皮鞋不轻不重地踱在厚地毯上,声音由远及近,沉闷且存在感极强。

方凝听见了,却仍支着额假寐,直到一缕花香猝不及防窜进鼻腔,她才缓缓掀开眼皮,耳边随即响起一句吊儿郎当的:“妈,好久不见,送你的。”

方凝掀眸扫了眼,目光平淡上移,定格在李济州那张肖似其父的俊脸上,高鼻深目,五官立体,轮廓英挺,却天生一派风流薄幸。

“去哪儿野去了?”

李济州将芍药抛给林叔,一屁股坐进对面沙发,大言不惭道:“大白天的能去哪儿啊,我从公司过来的。”

方凝审视着儿子:“就去点了个卯吧,你这个副总当得倒是轻松。”

李济州混不吝地笑:“下面的人能干我才得轻松,不然焦头烂额的就该是您了。”

旁边的男秘书终于屏不住抽了下嘴角,方凝对此见怪不怪,李济州这种不着四六行事乖张的纨绔脾性完全遗传自他爸,她那个法律意义上的丈夫李闻廷,俩人的结合在当时看来,属于完完全全的商业联姻。

李家跟方家都是当地声名显赫的富商巨贾,做了几代的世交,生意场上互利互惠,李闻廷在家排行老幺,与方凝同龄,是比李济州还要放浪不羁游手好闲的公子哥,身体力行地诠释了什么叫绣花枕头草包美男。这辈子唯一没有辜负的,就是他那张极具迷惑性的脸,可谓是物尽其用,功不可没。

而方凝当初之所以会同意跟他结婚,理由也非常简单直接——为了下一代的颜值。

婚后俩人秉持着互不打扰的原则各过各的,李闻廷游戏人间八百年不着家,方凝醉心事业满世界开疆扩土,李济州则完全是由管家跟佣人抚养长大的,可到底是下面听令行事的人,谁又敢真正代替父母长辈去规训管教这位含着金汤匙出生的富贵少爷,所以,当方凝回过头来发现儿子似乎有些长歪了的时候,好像为时已晚。

她端起茶抿了一口,突然有感而发地叹道:“你今年二十五岁,你爸爸在这个年纪,已经被家族推出去联姻了。”

李济州大马金刀地架起二郎腿:“我这叫待价而沽,等着您给我物色个门当户对的好人家呢。”

方凝没应声,倒是一旁候着的秘书抬腕看了看时间,凑上来弯腰提醒:“方董,您跟黄氏集团的蒋夫人约了喝下午茶,三点,在海湾福鼎楼。”

方凝抬了下手:“我没忘,你先去安排。”

秘书走后,母子俩又简单聊了几句,李济州从小不在双亲身边长大,所谓的孝顺懂事都是当面做做样子,相比别人家那种母子连心的亲密劲儿,想都不要想。

再说方凝,驭下的管理手段曾被写进财经杂志的名人专访版面广为流传,却在对付亲生儿子这件事上甚为苦手。

车备好,方凝起身离开,李济州恭恭敬敬地将人送到门口,好一副母慈子孝的场景。

从林叔手里接过外套,方凝又回头看了儿子一眼,一米八几的挺拔个头,肩宽腿长,英俊倜傥,最抓人的要数那双眼睛,眼型狭长,褐色瞳眸,幽深明亮,像沙漠中一汪静谧的湖。

李闻廷慷慨地把自己最拿得出手的优良基因都遗传给了亲儿子,偏生也是个风流种。

方凝蓦地叹口气,颇为惋惜地说:“我听闻黄氏集团的太子爷尚且未婚,你若是个女儿身,兴许还能考虑两家联姻。”

李济州闻言勾起唇,露出一贯漫不经心的笑,耸肩道:“如果对方能接受在下面的话,我也不是不行。”

方凝懒得跟他贫,转身之际又交待:“这几天少把乱七八糟的人往家里带。”言罢扫了林叔一眼,“你帮我监督他。”

林叔忙欠身应下,李济州抱臂倚墙,长腿交叠,似笑非笑道:“你又不住这儿,管我带谁回来呢。”

黑色长轴宾利已停靠在廊下等候,秘书撑起遮阳伞上前相迎,方凝没再搭理儿子,款步走下台阶。

李济州不依不饶的戏谑追在后面:“妈,让你的小白脸以后少跟爸穿点同款,简直东施效颦。”

方凝立住步子,偏头波澜不惊地对秘书道:“听见了?”

秘书脸色一僵,讪讪点头:“好的董事长,我以后注意。”

怼完人神清气爽,方凝前脚刚走,李济州后脚便拎起车钥匙又准备出门,并交待林叔自己晚上不回来了。

林迟宴是从小看着自家少爷长大的,对他的乖戾脾性了如指掌,闻言只能暗暗叹口气,顺便祈祷夫人今晚千万别突袭查岗。

丽笙公馆坐落在一处山顶别墅区,靠山望海,毗邻国家级森林公园,正是赫赫有名的地产界巨头黄氏集团在十几年前进军N市后规划开发的首批混合型楼盘。前几期的高层电梯房从户型设计到配套设施再到周边规划,无不彰显黄氏地产一贯的力求打造标杆住宅区的设计理念,一经开盘便被抢购一空。一晃许多年过去,这里的房价已然持续走高,在N市如雨后春笋般拔地而起的各大楼盘中,始终处于屹立不倒的地位。

沿着盘山路继续往上,层峦叠翠掩映着一幢幢风格迥异的别墅庭院,远看仿若世外桃源,近看却发现,这里的餐厅、酒店、咖啡馆,高尔夫球场等设施一应俱全,俨然又是另一番天地。

超跑一路驰骋,湿润海风顺着半降的车窗涌入,混着股不知名的馥郁花香。

过了一道安保岗亭,又往前开了段路,拐个弯,两侧葱郁的老榕树伸出的繁茂枝叶随着车子的驶近舞台幕布般缓缓退开,露出一条笔直干净的红砖大道,轮胎碾过,尽头处黑色电动铁艺门感应开启。

“李少,这里好漂亮呀,那边还停了好多我没见过的车呢。”

副驾坐着一位身材火辣的美女,乌黑柔顺的波浪发垂在打了高光闪粉的香肩上,一张妆容精致的脸恰到好处地露出几分兴奋与新奇。

从见了方凝后,李济州的兴致持续低迷,眼下美人在侧,他强打起精神,却也只是略微勾唇笑了笑。

美女像是被激励到,继续扮演天真懵懂,“李少,听我姐妹说,这里面住了不少隐形富豪,身价过百亿那种,是不是真的呀?”

李济州乜她一眼,嘴边噙着笑,眸中却浸着寒:“就是那个把你介绍给我的姐妹?”

美女心一惊,顿知失言,慌忙软着调子撒娇卖乖:“……哎呀,人家只是好奇嘛。”

在N市富豪圈一众花花公子中,李济州的人气排行常年稳居榜首,一是因为他模样生得好,对待情人又向来出手阔绰,在床上除了体力强悍点,绝不会玩什么让人受不了的变态花头,二是继承了其父的绅士体贴,扮起深情款款来简直可以假乱真。所以即便李少爷从来都三分钟热度,新鲜劲儿一过就翻脸不认人,分手费往卡里一打便钱货两讫,任你一哭二闹三上吊都无动于衷,比刷卡购物还要干脆利落,却还是吸引着一大票男男女女前赴后继地往他跟前儿凑。

美女观察着他的脸色,见那张英挺侧脸上并未露出明显不悦,方才暗自松口气,等车子平顺停稳,终于大起胆子倾身越过中控台,搂住他的脖子献上一个火辣的热吻。

“喵呜——”

“啊——”

猝不及防一声猫叫,与女人近在咫尺的尖利惊呼揉在一起,刺得李济州耳膜生疼,回过神来窥见前方引擎盖上一道黄白相间的小小虚影一晃,很快被伸过来的一双骨节修长的手抱起。

李济州蕴着怒火拧眉看向车外的人,对上一张让他眼前陡然一亮的俊俏脸蛋。

不止是俊俏,还有股子未经雕琢的干净,那双过分好看的眼静静看着车内这对男女,目光无波无澜,眼尾一颗小小的泪痣更是点睛之笔,给这张五官与骨相俱佳的出尘脸蛋平添了一抹入世的风情。

他怀里搂着那只猫儿,微微朝车内颔首致歉:“不好意思,你们继续。”

玉石之音,清亮悦耳。

李济州眯起眼睛打量着对方,一身再普通不过的浅色棉质衬衫搭配水洗牛仔裤,工笔白描般简单勾勒出清瘦秀颀的身形,瞧不出质地做工有多么精良考究,胜在清新朴素。

他将车窗降到底,一肘搭在窗沿侧头睨向车外:“这猫是你的?”

“不是。”青年看着他回答:“这儿的流浪猫。”

李济州探究的目光落在对方脸上,“我瞧你面生得很,应该不住这儿吧。”

青年一五一十道:“别人带我来的。”

“丽笙公馆?”

青年点头。

难怪,李济州看他的眼神里多了层耐人寻味:“那你一个人跑这里来干什么?”

“里边儿太吵了。”

李济州勾起唇:“这地方大得很,乱跑不怕迷路么?”

怀里的猫耐不住开始挣扎,青年不得不弯下腰将其搁在地上,看着它一溜烟儿窜进灌木丛中没了影子,才直起身拍了拍衣服上的毛,对李济州道:“我就回去了。”

“等等。”李济州喊住他,迎着青年回头看过来的平静目光问:“你叫什么名字?”

青年笑了笑,委婉拒绝了他的搭讪:“有缘总会知道的。”

拒绝掉又一波以敬酒名义前来攀谈的人,李济州索性弃了女伴,独自走到一处空旷的露台抽烟躲懒。

好友钟泊南是这场宴会的发起人,他手底下的一家生物科技公司正计划启动新一轮定增,宴会的目的不言自明,李济州之所以会被邀请为座上宾,看的无非是他背后方李两家在N市政商两界不容小觑的份量。

“原来你躲在这儿,让我一通好找。”

钟泊南捏着高脚杯从巨大葱郁的南天竹盆栽后闪身出现,走过来背靠栏杆侧头看着他问:“怎么了,心不在焉的?”

李济州取下叼在嘴里的烟,夹在指间掸了掸,道:“里面太吵了。”

钟泊南一口酒呛进嗓子眼,拍着胸口惊道:“咳咳咳——太阳打西边出来了,你一向不是最喜欢热闹的么?”

“一群人围着你问你妈最近好不好的热闹?”

李济州瞥他一眼,钟泊南心知肚明地讪笑,旋即又抬肘撞了撞身旁人的小臂,压低声音道:“放心,晚上我都安排好了,包你满意。”

李济州捻灭烟头,兴致索然,刚想找个借口提前告辞,露台下正对着的花园小径,泼墨夜色中一道人影倏而闪过,捉住了他漫无目的游弋的视线。

是先前偶遇的那个青年。

李济州目光沉了沉,问钟泊南:“那个人你认识吗?”

“谁?”钟泊南扭转身,循着他的指示看过去,须臾后恍然,哦了一声道:“家明带来的,他新认的干弟弟。”

“干弟弟?”

钟泊南笑得讳莫如深:“名词作动词咯。”

李济州嗤笑一声,目光却始终钉在楼下小花园里的那道修长身形上,意味不明地评价:“陆家明真是出息了。”

钟泊南是他们这一群公子哥里最早在生意场上混的人,心思活络鬼精得很,立马看出他暗藏的意图:“好像是叫白桦吧,就在我们常去的那家俱乐部上班。”

“白、桦。”薄唇一张一翕,念出两个音节,而后道:“我怎么没见过。”

“上个月刚入职,外地人,过来打工的。”钟泊南替他惋惜:“你最近忙,才让家明那小子捷足先登了。”

说话间,又一道人影急冲冲地闪进俩人视野内,却是说曹操曹操到。

“白桦!”

陆家明三两步追出来,穿过小径奔到青年近前停下,神色焦急中透着讨好,直勾勾地盯着他的脸问:“你不喜欢这里吗?那我带你去其他地方好不好?”

白桦摇了摇头,冲陆家明展颜一笑:“没有不喜欢,只是觉得里面的人个个都很厉害,藏龙又卧虎,我一个俱乐部打工的,身份低微见识短浅,实在格格不入。”

“不要这么说。”陆家明一把攥住他的手腕,痴恋的眼神像个初入情场的毛头小子,鲜明热烈:“你跟他们都不一样,是我见过的灵魂最纯粹干净的人。”

立在露台栏杆前的俩人一齐瞅着下面,被夜风将这句酸词送入耳中,钟泊南不由嘶了一声,咬着牙根啧啧称奇:“……这小子别他妈中邪了吧?”

余光内陡然一空,他转过头,只看到李济州离开的背影,便再顾不得楼下那对谈情说爱的野鸳鸳,提步追了上去。

“你要实在喜欢白桦那样的,”钟泊南亦步亦趋地跟在他身后,将空掉的高脚杯随手往路过服务生的托盘上一搁,献宝似地说:“改日我帮你物色个更好的。”

李济州顿住步子,偏头睨过来的视线凉飕飕的:“我的事,什么时候轮到你来指手画脚了?”

钟泊南脸一僵,回过神来,对方已大步走远。

李济州冷着张棺材脸穿过一群衣香鬓影,那些原本想上前敬酒寒暄的人们纷纷望而却步,不敢触他李公子的霉头。

宾客的车子全都停在前院,他却鬼使神差地从主屋后门出去绕了一段,装成路过的样子横穿小花园,没成想,竟扑了个空。

一盏孤灯照着方才那俩人站立的地方,风吹过,徒留一地凋零的不知名花瓣,倒是应景。

女伴打电话过来询问他的去向,李济州疲于应付,许诺了一款对方心动许久的绝版古董包赔罪,女伴心满意足,电话挂断之前还祝他有个愉快的夜晚。

愉快个屁。

李济州叼着烟单手插兜踱到座驾旁,心里盘算着换个地方消遣,长夜寂寞,他又是个从不会委屈自己的人,什么白桦黄桦,先统统抛之脑后。

“喵呜……”

一声细弱的猫叫猝不及防钻进耳中,李济州一顿,凭感觉往声源处走了两步,皮鞋踩在松软草坪上被隐去声音,不久前还在心里惦记的人此刻正背对他蹲在地上,专注地喂着猫,对身后动静无知无觉。

猫却比人机敏得多,竖起飞机耳警惕地看过来,意识到有陌生人靠近,立刻塌下身子发出呼噜呼噜的威胁声。

白桦转过头,夜色中男人高大挺拔的身影逆着光笼下,压迫感十足,垂在身侧的一只手夹着烟,火星在指间明灭,他拿起放在嘴边抽完最后一口,掐灭后抬脚走了过来。

“又见面了。”李济州在白桦面前停住,挨着他屈膝蹲下,话里有话地问:“还是那只猫吗?”

这只流浪猫本不怕人,许是李济州周身的气势太盛,不露声色的表情下隐着势在必得的侵略性,让动物感到一种本能的威胁,叼起肉哧溜钻进了车底。

白桦看他一眼,点点头。

李济州目光垂下,看清他手里的白瓷碟盛了从宴席上拿出的生鱼片,钟泊南极其重视这场宴会,菜品的规格很高,用的是上乘的蓝鳍金枪鱼,他不由失笑:“你喂它吃这么好的东西,知道什么叫由奢入俭难吗?”

白桦站起身,李济州跟着站起,俩人个头不相上下,视线平行对上,然后听他说:“猫哪里分得出好赖,能填饱肚子就够了。”

“猫分不出,人呢?”

白桦没接腔,那只躲进车底的猫吃完了肉食髓知味,又钻出来蹭着他的裤管喵喵叫。

他复又蹲下,将碟子搁在地上,继续目不转睛地盯着狼吞虎咽的猫。

李济州立在旁边,居高临下地看着他,一段精致修长的脖颈曲线被削薄白皙的肌理包裹着,顺着衬衫领口延伸到引人遐思的地方,极佳的身段与绝好的相貌,偏偏落到了陆家明那小子手里,简直不亚于一朵鲜花插在牛粪上。

秀色可餐呈于眼前,被人截胡的不爽在此刻达到顶峰。

“你喜欢这只猫?”

白桦没想到李济州冷不丁会抛出这个问题,仰头看着他,脸上终于露出了先前那种极其公式化的敷衍微笑之外的表情,讶异中带着腼腆:“嗯。”

“既然是流浪猫,你可以带回去养。”

白桦犹豫着:“我跟别人合租,可能不太方便。”

“你室友不喜欢猫?”

三言两句,白桦似乎打开了心扉,直起身跟李济州攀谈起来:“我没问,太麻烦了。”

李济州突然叹口气,盯着地上吃饱喝足后正舔爪洗脸的猫,幽幽道:“好吧,那它估计活不长了。”

“为什么?”

“这里物业管很严的,”李济州信口胡诌:“这种满世界乱跑很可能携带病菌的流浪猫要是被他们逮到,只有安乐死的下场。”

白桦听得皱眉:“都这么有钱了,连只猫都容不下吗?”

李济州啧啧道:“有钱人都这样,自私自利、冷酷无情。”

白桦偏头看他,真诚发问:“你也是?”

“……”搬起石头砸了自己的脚,李济州以手抵唇轻咳两下,转脸对上青年的眼,郑重道:“我不一样,我可以替你养这只猫。”

夜色浓郁,超跑一路风驰电掣,副驾座位上,白桦怀里抱着一件质地精良的西装外套,外套里裹着安然酣睡的猫。

李济州掌着方向盘,衬衫袖子挽起,露出肌肉紧实线条流畅的小臂,边开车边不忘提醒身旁的人:“小心点,别让它抓着你。”

白桦冲他弯起眉眼,眼底荡出发自内心的欢喜:“没事,睡着了。”

李济州也跟着笑了,说:“它倒是懂得享福。”

跑了大半个市区,才找到了一家24小时营业的宠物医院,给猫咪做了一套身体检查,除了有些营养不良外,没什么别的大毛病。

李济州握了握猫咪的前爪,似笑非笑地对它道:“你还挺争气。”

从医院出来已接近后半夜,连市中心路面上的车流量都不再稠密,李少这一晚过得可谓是别开生面,可一看到近在咫尺仿佛唾手可得的白桦,他又觉得怎么样都值了。

将猫包拎到副驾放好,白桦带上门,站在外面朝车内的人挥手道别:“今晚麻烦你太多,我就不上车了,你也早点回去休息吧。”

李济州一听这话立马不爽起来,原本就是想借猫献殷勤,没想到得了猫却把人丢了,这跟买椟还珠有什么两样。

“上车,我先送你回去。”

“真的不用了。”白桦摇头,眼神里又透出先前那种不动声色的疏离感,只是态度温顺乖觉,让人发不出火,又咽不下这口气,百爪挠心般地难受。

“这大半夜的,也不好叫车,你怎么回家?”

“我租的房子其实离这儿不远,”白桦说着,指了指不远处的一排共享单车,“可以骑车回去。”

李济州都快气笑了,这人未免太过不识抬举,他装模作样扮演了一晚上的好好先生,临了临了还是被逼得现出原形。

解开安全带摔门下车,箭步冲到白桦面前时,他还是竭力压下了上涌的烦躁,再度心平气和道:“前阵子刚出了新闻,隔壁市一个女孩走夜路遇害,就在市中心,被坏人拉进面包车劫财又劫色,你还敢大半夜的独自骑车在路上跑?”

白桦有些好笑:“我是男的。”

“有区别吗?”李济州道:“现在多的是男女不忌的,你对自己这张脸是太自信还是太不自信?”

白桦败下阵来,无可奈何:“……我只是觉得,今晚已经足够麻烦你了。”

“哪里麻烦,我乐意至极。”

白桦眸光闪动,终于又笑了,“好吧,那就谢谢你了,李——”他顿了顿,好像不知该如何称呼对方。

按道理说,李济州在N市的名号还算响亮,白桦又在他们常去的那家俱乐部上班,随大流称呼一句李少再正常不过,可他却卡了壳,似乎对这里的人情世故很陌生。

联想到先前钟泊南说他是外地来的,倒也解释得通,思及此,为了在对方面前讨个平易近人的好印象,李济州索性爽快道:“你叫我名字就行。”

超跑跟着导航从繁华宽阔的市中心主干道开进狭窄崎岖的城中村,李济州认出这一带是N市出了名的外来务工人员集聚地,一排排高低交错的握手楼框出头顶逼仄的一线天,本就密不透风的空间又被违规搭建的电线纵横交错地切割,仿佛一张张附着楼体的蜘蛛网,这些网中又点缀着居民横七竖八穿插其中晾晒的衣物,将自然光彻底驱逐在外。

车子艰难开进被两侧摊位和未来得及清扫的垃圾堆占掉大半的道路中间,缓缓停下,李济州转头看向副驾,“这就是你说的不远?”

白桦毫无被拆穿的尴尬:“对于劳动人民来说,这点距离确实不算远。”

李济州横眉:“你这是在搞阶级对立啊。”

白桦嘴角勾起好看的弧度,解开安全带准备下车,“谢谢你送我回家。”

李济州心里还惦记着另一茬,把人叫住,问他:“你跟陆家明是什么关系?”

白桦默了默,表情并未露出明显的惊讶:“你看见了?”

李济州大大方方承认:“我在二楼露台。”

白桦:“那你觉得我跟他是什么关系?”

气氛刚刚好,他不忍破坏,微妙地换了个说法:“他在追你?”

白桦摇头,竟比他直白:“他说让我以后跟着他,没猜错的话,应该是包养的意思吧。”

李济州盯着他的眼睛:“你答应了?”

“没有。”

“那就是拒绝了?”

“也没有。”

“为什么?”

白桦笑了笑,很坦荡地说:“我在考虑。”

“考虑什么?”

“考虑这场交易能给我带来什么。”白桦语速不紧不慢,像是在讨论一件物品的性价比:“我没那么高尚,最起码,没他想得那么高尚,如果他是因为什么所谓干净的灵魂包养我,迟早有一天会发现并不是那么回事,到那时,他一定会毫不犹豫地抛弃我。”

李济州听得皱眉,唇角却不知不觉间勾起,末了听不出褒贬地评价一句:“你还挺清醒。”

“实话实说而已。”

话题看似终结,李济州却不想那么快放人下车,目光朝外扫了一圈,突然福至心灵,说:“忙活了一晚上,你不请我喝瓶水什么的吗?”

白桦顺着他的视线看到不远处立在墙根处的自动贩卖机,爽快应下:“好。”

与城中村一排排被遗忘的老破小建筑楼群一样,这台自动贩卖机年数久远,机身贴着某国民饮料代言人的喷绘海报,在经年累月的风吹日晒中褪色模糊,而那款饮品的代言明星如今也早就新人换旧人,这上面的却仍停留在几年前,仿佛时间静止。

白桦走近过去的时候,目光似有似无地从侧面贴着的广告明星脸上扫过,然后停在贩卖机正前方,掏出手机。

渗着细小水珠的罐装饮料从敞开的车窗递入,李济州伸手接过,瓶身凉滋滋的,稍稍驱散了他莫名其妙涌起的一股子燥意。

白桦悦耳的声线紧随其后,“只有可乐。”

李济州一肘支在窗沿,望着车外的人:“不进来坐了?”

“不了。”白桦目光越过他肩头,看了眼副驾上的猫包,似有些依依不舍:“谢谢你肯收留它。”

“这是你的猫。”李济州捕捉到他的表情,纠正:“我只是暂时帮你喂养而已。”

“嗯。”白桦笑涡清浅,眼睛被头顶悬着的一盏锈迹斑斑的昏黄路灯照得很亮,“你是好人。”

“……”还没怎么样就被发了好人卡的李少一脸黑线,想发火又无从发起,忍了几忍转开话题道:“给你的猫取个名吧。”

白桦认真思考起来,视线轻飘飘落在他手中的饮料上,说:“就叫易拉罐吧。”

“……这么草率?”

白桦不好意思地笑了:“我不太擅长取名字。”

巧了,李济州也不擅长,于是大手一挥拍板道:“易拉罐就易拉罐吧,贱名好养活。”

天都聊尽了,再也没有留人的理由,李济州终于肯收心道别。

挥挥手,目送那道高瘦身影即将消失在狭窄脏污的巷子口,李济州陡然生出一种奇异的感觉,这个白桦,看似温顺纯良,却隐隐透着一股独特气质,好像压根不属于这里。

“喂!”他扬声,中气十足的嗓门在万籁俱寂的巷子口惊起一阵犬吠。

“陆家明不行,你要不考虑考虑我?”

正午日上三竿,外头天气晴好,采光效果奇差的出租屋内却仍沉浸在一片与世隔绝般的昏暗中。

滋啦一道热油淋锅声打破静谧,辛辣的油烟味从半掩着的厨房门缝跑出来,紧接着一阵剧烈的咳嗽,过了约莫半分多钟,薄薄的一扇门板咣当打开,穿着裤衩背心的精瘦男孩拎着勺子逃命似地窜出。

“卧槽这辣椒太他妈呛了吧,生化武器也不过如此!咳咳咳咳——”

他站在窄小的走廊里惊天动地地咳了一阵,抬手揩去眼角挤出的泪花,却听吱呀一声,不远处的卧室门从内拉开,一线光透出,白桦长身玉立出现在门口,被那道光笼着,更显身段的无可挑剔。

他掩面轻咳一声,问室友:“在做饭?”

闫启航惊了惊,“你没去上班啊?”

白桦捂嘴打了个哈欠,摇头:“请假了。”

闫启航抓了抓后脑勺,很不好意思:“……我还以为你不在呢,是不是吵到你了?”

“没有。”白桦抬脚走过来,擦着他的肩膀拐进厨房,几分好奇地问:“做的什么?”

闫启航后脚跟进去,嘿嘿笑道:“油泼辣子面,我老家那边的,好久没吃了。就是这辣椒不正宗,太呛了……”

这套出租房的面积有小六十平,装修简陋家具老旧,又被一房改两房,原本的客厅隔出一间卧室,空间更显逼仄。

厨房小而拥挤,老房子没通燃气,房东给配了简易的液化气灶,上面坐着一只刚热完油的炒锅,迎面一台杂牌的抽油烟机正声嘶力竭地运作着,滤网上结了层厚厚的油垢,显然无济于事,空气中仍漂浮着呛鼻的气味。

白桦看着搪瓷碗里红艳艳的油泼辣子,表情敬畏:“你好厉害。”

闫启航盛情邀请:“你吃不吃,我买了好多面。”

“虽然很想尝尝,但我不太能吃辣。”白桦温和拒绝,眼底带过一抹笑意。

“好吧。”

同一屋檐下朝夕相处了有一段时间,闫启航总觉得他室友这人挺神秘的,具体哪里神秘又说不上来。对方是个分寸感很强的人,这种分寸感在很多时候,代表着心照不宣的界限与疏离。

他们是在看房的时候认识的,一个多月前的某天午后,N市虽然还未完全进入盛夏,低纬度的太阳直射已经让人难以忍受,闫启航顶着酷暑被中介领着几乎看遍了城中村所有的待租房源,为超出预算的房租犹豫徘徊。

和白桦一样,闫启航也不是本地人,他老家在陕北农村,大学考来的N市,本科毕业后因为专业冷门,找工作屡屡受挫,被残酷现实鞭笞出斗志,决心继续往上进修,可家里已经没能力供他,只能自食其力。

在这样的条件下,每个月哪怕能省出一百块钱,对他来说都是一笔巨款。

就在最后一间出租屋的门口,闫启航碰上了同样被中介一个电话叫过来看房的白桦。

体感三十度往上的闷热天气,来时路过街边铺子都能看见店门口坐着中年大叔光着膀子纳凉,对方却口罩遮面,鸭舌帽檐压低,只露出一双眼睛,清亮有神。

他站在门口扫了眼屋内,二话没说便定了下来,两相对比,中介爱惨了这样干脆利落的租客,顿时眉开眼笑,当即打电话通知房东过来签合同。

囊中羞涩把社恐逼成社牛,闫启航鼓起勇气上前询问,有没有意愿一起合租。

对方转头看过来,许是他的错觉,一瞬间从那双眼睛里看出一丝警戒。

“你认识我?”

闫启航顿时尴了个大尬,讪讪回答:“……不认识。”

对方直白的眼神盯得他窘迫不已,几欲落荒而逃,却见那人突然抬手摘下了口罩,又问:“现在呢?”

闫启航彻底呆住,在他前二十多年乏善可陈的人生经历中,从未近距离对上过这样一张脸。

贫瘠的大脑被什么东西击中,宕机数秒后只堪堪挤出四个字——好、他、妈、帅。

闫启航怔怔点头,又飞快摇头,语言系统紊乱般磕磕绊绊道:“应该……不认识……吧。”

倒是旁边的中介眼前一亮说:“哟,帅哥,你长得还挺像一个明星的,是叫什么来着……”

对方笑着接过话,像是经常听人这么说,早已习惯:“那就冲我这张脸,待会儿房租能不能帮忙谈低点?”

中介对自己口中那位明星的脸也记了个模糊,还是正事要紧,当下场面话信手拈来:“放心吧小伙子,绝对不让你吃亏的。”

闫启航已被对方的气场慑住,断不敢再提合租的事,正心灰意冷,却听耳旁突而响起询问:“这是个两室的?”

“对。”中介领着闫启航跑了一下午也疲了,索性做个顺水人情,建议道:“你俩一起合租也行,卧室是分开的,互不打扰,这样房租能平摊,更划算一点。”

就这样,俩人成了室友。

闫启航一穷二白,既要备考又要讨生活,为了不影响学习进度,就在附近的一家小超市谋了份收银员的工作,好在店里不怎么忙,他跟老板两个人轮班完全应付得过来,每周满打满算,还能凑出两整天的休息日。

今天正好轮着他上午休息,昨晚埋头刷题到凌晨一点,睡之前发现,白桦还没回来。

相比他的清闲工作,白桦好像更忙一点,早出晚归有之,夜不归宿亦有之。他知道对方在市中心一家名叫云巅俱乐部的地方上班,一处声色犬马的地方,浮华城市的缩影,醉生梦死的销金窟。

闫启航从不会戴着有色眼镜看人,住在这里的人鱼龙混杂,本就三教九流什么样的都有,大家各凭本事吃饭,混得好与不好都是自己个儿的事,由不得外人说三道四。

他只是觉得可惜。

白桦长相出挑,让人看一眼就挪不开视线,就跟电影明星一样。

极其偶然的情况,他还曾听到过白桦哼歌,一首很舒缓的不知名小调,用低哑婉转的嗓音吟出,有种浑然天成的随性慵懒。

这样的人,这样的长相和才华,不应困在这种地方,该有个更好的前程才是。

水龙头拧开,闫启航背对着门口方向,边刷锅边状似不经意地问:“你昨晚去哪儿了?”

他知道有些越界,但还是忍不住好奇。

只是好奇。

“是我回来的时候吵到你了么?”

身后动静窸窣,闫启航洗好锅转过头,看见白桦倒了杯水端在手里,斜倚着门框而站,明明是稀松平常的一个动作,却因为颜值气质的加持,无端营造出浓浓的氛围感,仿佛文艺片里的某一帧。

“没有。”

摇头,洗干净的锅重新架上灶台,注水,按下开关点火,闫启航转身从冰箱里拿出昨晚买的碱水面,岔开话题:“你下午在家吗,我那屋空调坏了,房东说约了人今天过来修,我一会儿得去店里。”

“没事,你去忙你的吧,我今天休息,下午不出门。”

白桦说完便转身离开厨房,经过小客厅,巴掌大点的地方硬生生挤进来一只双人沙发和餐桌,并排靠墙放着,布局相当凑合。餐桌黄漆斑驳,像是八九十年代遗留下来的老物件,上面整整齐齐码着几摞书,全是闫启航的学习资料。他住的那间卧室实在太小,除了张床再也放不下其他,某天夜里,一声巨响把白桦从梦中惊醒,敲开室友的门,看到满屋子散落的书籍和闫启航额头上被砸出的大包,无言以对。

那之后,小客厅就成了闫启航的简易书房。

洗漱完毕,白桦回到卧室,手机正放在床头柜上充电,屏幕亮着,似有讯息进来。

走近拿起,几条来自小绿软件的消息堆叠,点进去,是昨晚那人发来的。

清一色全是猫咪的照片,新鲜出炉。

出租屋网络不好,加载个原图都要等半天,白桦还是耐心十足地挨个儿点开看了。

再回过去:午安,猫咪很可爱。

市中心湖景别墅,李济州今儿倒是破天荒地没出门游荡,收心在家待着,管家林叔暂松口气的同时,又觉得事出反常必有妖。

这位日日不着调的主儿昨天在外边折腾到凌晨才踏着月色迟归,身旁无美人相伴,却带回来一只不晓得从哪儿弄来的流浪猫。就为了安置这个小东西,他连夜叫人收拾出一间房,并嘱咐林叔赶紧恶补养宠知识,一大早用罢餐,又拎着手机跑去宠物房,继续跟那只猫大眼瞪小眼。

林叔从小陪在李济州身边长大,俩人的关系说是主仆,更似亲人,他第不知道多少次故意经过房门口,终于忍不住好奇探身进来问了句:“这猫是哪儿来的?”

李济州临窗而坐,迎面是视野极佳的秀丽湖景,他大半个身子陷进沙发,长腿交叠架在茶几上,边撸猫边等人回消息,闻言故弄玄虚道:“天上掉下来的。”

林叔忍俊不禁:“那应该叫林妹妹咯?”

“叫什么林妹妹。”李济州轻摸猫下巴,眼神却看向别处,似在联想着旁的事,语气悠悠道:“人家主人给起了名字的,叫易拉罐。”

林叔一听便懂,原来如此,醉翁之意不在酒。

于是斗胆猜了一嘴:“你又看上开宠物店的了?”

“……”李济州顿觉离谱,毫不客气地轰他走,“喝你的茶去,别打扰我。”

林叔笑了笑,走之前还是不放心又唠叨一句:“夫人最近都在,你凡事把握着度,别惹她不开心。”

李济州手背朝向门口心不在焉地挥了挥,权当听见了。

捱到午时,朝西的玻璃窗收进来几缕阳光,李济州怀里一空,橘白色猫咪轻盈蹦下地,撅屁股伸了个懒腰又抖了抖毛,走到阳光下舔起了爪子。

这小东西,倒是一点都不认生,俨然一副找到长期饭票的闲适。

掌心微震,手机里一条新消息闪进来。

李济州斜倚着沙发靠背,懒懒地划开屏幕,扫一眼,情不自禁地坐直了身体。

——午安,猫咪很可爱。

他没立刻回复,吊着胃口似地,擎等着下文,却没成想,一分钟过去,对话框干净得像那只橘猫吃过的碗。

李济州缓缓拧起眉,往常都是别人上赶着,他连吃现成的都要挑一挑,哪里容得下别人拿乔。

昨晚那一遭已经是他的极限,于是决定不再绕弯子。

——考虑好了吗?

白桦再度从房间出来,闫启航已经坐在桌前汗流浃背地吸溜着面条。

他走过去,把落地扇扭开,清风送爽,闫启航扭过头冲他傻笑一下:“我寻思几口吃完就走了,不值当开电扇。”

白桦语气淡淡的:“省不了几个钱,何必苦着自己。”

闫启航面朝风扇,捏起T恤领口让凉风灌进去,连声感叹:“天太热了,我看预报,后面连着几天高温预警。”

白桦走到阳台收衣服,很自然地叮嘱他:“小心中暑。”

闫启航嗯了一声,夹起一筷子面条,突然想起什么,又转头看着他问:“白桦哥,你明天晚上有空不?”

白桦投来疑问的目光。

“我明天生日,想请你吃饭。”

白桦愣了愣,“怎么不早说?”

闫启航忙道:“你要是没空,改天也可以。”

“我明天晚班。”

“没事没事,工作要紧。”

“不过可以请假。”

黯淡的眼眸复又亮起,闫启航简直受宠若惊:“真的?”

“嗯。”白桦把收好的衣服搭在小臂上缓步走回客厅,“想吃什么,我请你。”

闫启航又是一愣,连连摆手:“不不不,说好了是我请——”

“等你有钱了再说。”白桦截断他的话,轻描淡写的语气,却有种不容置喙的果断。

一分钱难倒英雄汉,闫启航讷讷点头:“好吧。”

换班时间快到了,他三两筷子扒拉完面就匆匆出了门。

前脚刚走,房东联系的空调师傅来了,白桦把人请进门,对方去闫启航那屋拆开内机捣鼓一阵,出来揩了把脑门上的汗,说:“压缩机坏了,修起来有点麻烦,这空调还是个杂牌的,市面上少见,估计不好配都。”

“换台新的吧。”

“这个你得跟房东商量。”

“不用跟他商量,你今天就帮忙换好,钱我来出。”

资金到位一切好商量,师傅欣然应允。

解决完室友交代的事,白桦方觉饥肠辘辘,转头回房拿手机准备叫个外卖,刚点进APP,屏幕一闪,有电话进来。

他盯着来电提示看了一两秒,接通放在耳边,喊了声:“妈。”

蒋婕温婉的声调透着浓浓的关切:“小之,妈妈这几天就在N市,今晚一起吃个饭吧。”

“算了吧。”白桦淡淡拒绝:“让黄淮笙知道可不得了。”

蒋婕顿了顿,重重一叹:“你们父子俩到底要僵到什么时候?”

“这不是我能决定的。”

“我想不通,小之,你以前明明不是这样的。”

白桦失笑,父母双亲大多数情况下并不是一个合适的倾诉对象,一些不足为道的心情,没必要对其和盘托出,否则只会徒生烦恼。

“妈,你就别胡思乱想了,小心思虑过重长皱纹,就不美了。”

蒋婕哀愁道:“你不见我,又不让我知道你住哪儿,过得怎么样,妈妈的心不是铁做的,任儿子在外边儿吃苦受罪都无动于衷。”

白桦同父亲黄淮笙关系紧张,在蒋婕跟前儿却向来懂事又体贴,忙温言哄道:“没有吃苦受罪,我挺好的,在这儿有房子住有工资拿,还没窘迫到睡天桥底下的地步。”

蒋婕却是越听越心疼,忍不住迁怒起丈夫,顺带揭短:“你爸简直有病,他自己年轻那会儿,不知道比你叛逆多少倍……”

手机蓦地震动一下,又有消息过来,白桦找借口终结话题,“妈,这边有人找我,先不聊了。”

“小之。”蒋婕想起另一层,心头又添新忧:“你的那个假身份到底顶不顶用,万一叫人认出来怎么办?”

白桦宽慰她:“放心吧妈,认不出来的。”

“我会继续做你爸的思想工作,”蒋婕言之凿凿,“他要是还一意孤行,非要和你断绝关系,我就跟他离婚。”

“……”白桦苦笑:“妈,你要是真心疼我,就别再管这事了。你因为这个跟黄淮笙提离婚,他回头不定又要怎么对付我。

蒋婕无奈:“你们两个,明明是父子俩,怎么偏偏处得跟仇人一样……”

那晚那则消息发出后,李济州联想过对方会怎么回复他的各种可能性,却万万没想到,竟然石沉大海,

从来没有这么被人拂过面子的李少爷耐着性子憋了一天一夜,终于忍无可忍,次日晚上,气势汹汹地杀去了久未光顾的云巅俱乐部。

甫一踏入正门,立刻就有眼尖的认出他,人群中起了一阵不小的沸腾,李济州裹着浑身的低气压,连个多余的眼神都欠奉,跟这儿的老板欠了他二五八万似的。

值班经理一路小跑上前迎接,李济州单手插兜面无表情直抵正题:“把那个白桦给我叫出来。”

经理一愣:“白桦?”

“没这个人?”

“有——有有有有,”经理点头如捣蒜,欠着身道:“可他今天请假了。”

“请假?”

李济州斜睨过来,看似漫不经心,却叫人背后一凉,经理硬着头皮回禀:“对,他说家里有事,请了一天假。”

一楼大厅金碧辉煌,来往宾客络绎不绝,说话间又有人认出他,浑厚的大嗓门破空而来:“哟,李老弟,稀客啊。”

李济州满是不耐地回头一瞥,嚯,还真巧了,来人正是陆家明的胞兄,陆家成。

对方肥硕的身躯像是被强行塞进那套量身定制的银灰色亮面西装里,迎面走过来犹如一堵移动肉盾,这兄弟俩,一个精瘦如猴,一个大腹便便,放一起简直能演卡通片。

然则人不可貌相,陆家作为后起之秀能挤进N市富豪圈分一杯羹,陆家成功不可没,他在圈子里因此还得了个诨名,叫吸血虫,顾名思义,不管是生意还是合作伙伴,一旦被他盯上,不被吸掉几斤血,轻易甭想甩开。

李济州见他比见到陆家明还烦,那个是不屑于搭理,这个是真难缠。

陆家成胖归胖,却异常矫健灵活,眨眼间已快步走上前,一把揽住李济州的肩膀,小眼睛笑成一道缝,又从那缝里闪出一抹压不住的精光:“听闻令慈最近和黄氏地产联手把开发区那块难啃的地拿下了?可喜可贺啊……”

李济州抬臂搡开他,冷冷道:“我都不知道的事,你从哪儿得来的消息?”

“你就甭替令慈谦虚了,”陆家成后退半步,两手捏着西装下摆一振衣领,又道:“我还听说,那个项目最近正准备招标分包商,有没有点内部消息,给哥哥我透露透露?”

“没有。”李济州拒得干脆,抬脚欲走。

“别呀,”陆家成挡住他的去路,“既然碰上了,咱哥俩儿好好聊聊呗。”

李济州一生气反而冷静下来,垂眸睇着面前的矮胖男人,调转话题问:“陆家明最近在做什么?”

陆家成被他问住了,懵了懵道:“……他的事,我还真不清楚。”

“你这个当哥的不称职啊……”李济州拖着腔意味深长道:“我可听说,他最近被一个男人勾得五迷三道茶饭不思,说不定什么时候给你娶个男弟媳回去,你们陆家在N市,也算标新立异了。”

陆家成在这方面的观念还是极其传统的,闻言腾时激动起来:“他敢!我打断他的腿!”

“他不敢最好。”撂下这么一句,李济州把人晾在原地扬长而去。

夜深,白昼降下的酷热渐渐褪去,市区最火的小吃一条街人流如织,微风拂过十里飘香,大大小小琳琅满目的摊位汇聚各地热门美食,迎来送往着一轮又一轮的晚归食客。

白桦和闫启航两人从临街的一家火锅店里出来,远处摩天大厦铺陈霓虹,照出街边一片车水马龙,属于夏天的气息在空气中浮沉。

几瓶啤酒下肚,酒量不佳的闫启航有些上头,边走边手舞足蹈地比划着:“白桦哥,看见那边最高的那栋楼没,方申集团,N市的龙头企业,我上大学那会儿就梦想毕业能进去工作。”

白桦正垂眸看着手机叫车软件上显示着100+的排队人数微微蹙眉,闻言抬起头,扫了眼远处摩肩接踵的一排地标性建筑中最拔尖的那栋,楼标巨幅LED广告牌闪着“方申置业”四个大字,夜色中流光溢彩。

“……可惜,我那个专业人家只招研究生以上学历的,”闫启航垂头丧气地说:“我连面试都没进,直接就给刷下来了。”

白桦张了张嘴,想说点什么,却又不擅长安慰人,最后只伸手拍了拍对方的肩,道了句:“不要灰心。”

夜里八九点,正是小吃街人流量最大的时段,又毗邻商圈跟写字楼,打到车的可能性更加微乎其微,白桦不作挣扎,取消排队订单,搜到了最近的地铁口,准备转乘公共交通。

保险起见,他拿出备用口罩戴上,才对闫启航道:“我们去坐地铁吧。”

俩人走到十字路口等红绿灯,街面宽阔,来往车辆川流不息,引擎声不绝于耳,那辆扎眼的兰博基尼大牛飞扬跋扈地从街头开过来时,巨大的轰鸣声几乎盖过了所有。

人群中响起一叠声惊呼:“靠,谁家富二代跑这儿炸街来了?”

李济州从云巅俱乐部出来,开着车漫无目的地满世界乱窜,期间接了个方凝打来的电话,一为查岗,二是通知他把明晚的时间空出来,陪她去参加一个很重要的商务饭局。

李济州虽看着不着调,到底还是攻读过中欧EMBA并顺利毕了业的人,方凝有意培养他,不想儿子最后也走了丈夫的老路。

母命难为,李济州不得已捏着鼻子应下,过会儿电话又响起,却是之前那个小情人打来的,林叔办事极其效率,她心心念念的绝版古董包到手,特地打过来感谢。

李济州挂着蓝牙耳机,边开车边嗯嗯啊啊地应付着对方的撒娇,小情人听出他的敷衍,知道自己已经失宠,心底涌起一阵失落。

她在李济州之前从未跟过别人,这半年多来陪着对方出入一些从前望尘莫及的社交场合,被他宠着惯着,也知情识趣地做一只安分守己的花瓶。从姐妹口中听说这个男人游戏花丛风流成性,她料想这一天终究会到来,可还是情不自禁地迷失其中。

但她也明白,这种时候死缠烂打讨不到任何好处,她是聪明的,在这段关系结束之前,还试图给对方留下一个好印象,以便他日再相逢,还能微笑着问声最近可好。

“李少,我听说上回在丽笙公关遇见的那个人,就在云巅俱乐部上班。”

李济州眉心一敛,带着警告冷冷道:“我劝你不要动歪脑筋。”

“不不不——”小情人心惊胆战,飞快地说:“我没有想怎么样……只是看你对他有些兴趣,跟姐妹们喝茶聊天时,顺口问了问而已。”

李济州犯不着让一个小情人为他做到这种地步,面色稍霁的同时,听不出情绪道:“抱歉。”

“没关系。”小情人诚惶诚恐。

“还有什么?”

“啊?”

前方汇入一个十字路口,附近紧挨着一处大型商圈跟小吃街,行人和车辆搅成一锅粥,路面拥堵加剧,指挥交通的交警姗姗来迟,深灰色大牛夹在车流中憋屈地移动着,李济州耐着性子问:“关于他的事,你还知道些什么?”

小情人忙倒豆子似地说:“还有那天宴会过后,不少人也在打听他。”

听筒内安静一两秒,才听见一句:“还挺抢手的。”

“李少……”小情人期期艾艾:“我们以后还能再见面吗?”

路口绿灯切换,车流开始移动,李济州驱车跟上,不经意间扫了眼不远处刚刚穿过马路的人群,一道秀颀身影鹤立鸡群般映入眼帘,目光倏而定住。

那边还在等待答复的小情人只听见一下干脆利落的嘟声,通话被无情挂断。

超跑打着右转向灯缓缓泊靠路边,引周遭路人纷纷侧目,闫启航也随大流地扭头望,定睛后愤然道:“万恶的有钱人……”

下一刻,万恶的有钱人推开车门走出,长腿阔步径直朝着他们而来。

靠,不至于吧……

闫启航悚然一惊,这也能听见?

对方来势汹汹,高大身形一闪,挡住二人去路,似笑非笑道:“白桦,又见面了。”

白桦属实怔了怔,没想到在这里能遇见他,却很快淡定下来,说:“好巧。”

李济州旁若无人地陈述:“我专程去俱乐部找你,经理说你请假了。”

他刻意咬重了专程两个字,果不其然看到白桦眸光闪烁,含糊地嗯了一声。

“这里不是说话的地方。”李济州拿捏着主导权,下巴微抬:“上车。”

对方没动,李济州耐心等待片刻,盯着口罩上方的那双眼睛,下通牒般地淡淡道:“我给你机会了。”

不知为何,他的攻势比初见那晚要咄咄逼人许多。

数秒后,白桦转头,对不明就里的室友说:“你先回去吧。”

闫启航此刻酒已醒了大半,虽隐约猜出俩人的关系,但也知道眼下这种情形不是他能置喙的,讷讷点头:“好。”

超跑引擎呼啸一路驰骋,李济州如愿载上人,开始秋后算账:“为什么不回我消息?”

白桦迟疑一下说:“我不知道该怎么回。”

李济州气笑了:“所以你就这么晾着我?”

白桦没接腔,不知是默认还是无言以对。

李济州把着方向盘,目视前方听不出喜怒地揶揄:“真有你的。”

气氛陡然怪异起来,明明只是才刚见过两回面的陌生人,却搞得跟谈恋爱闹别扭的小情侣一样,白桦觉出不对劲,偏头看了眼车窗外簌簌后退的街景,有意岔开话题问:“去哪儿?”

“我家。”

白桦怔住,又听李济州接着道:“看你的猫。”

似有若无地蹙了下眉,白桦说:“太晚了,能不能改天?”

“改天?”李济州睨他一眼,跋扈尽显:“改天我又要上哪儿捉你去?”

白桦料想这一遭逃不掉,垂下眼帘沉默。

李济州拿余光瞥着身旁的人,斑驳霓虹透过挡风玻璃照进来,精致柔和的侧脸上光线明灭,像件艺术品。

难怪这么抢手。

李济州换了章法,以退为进:“放心,你要是不想留下来过夜,我再派人送你回去就是。”

抵达湖景别墅时已至深夜九点多钟,主屋灯火通明,李济州大摇大摆领着白桦从正门进去,林叔立在玄关处迎接,瞧见少爷带人回来,见怪不怪地去备茶拿点心。

李济州把人叫住,“别忙了,他来看看猫,待会儿就走。”

林叔颔首应下,侧立一旁眼观鼻鼻观心,默道:哦,这位就是少爷最近看上的新人。

他心细如发,觉出对方从进门起的言行举止都显得得体又自然,丝毫没有眼神乱瞟手脚放不开的局促感,那种由内而外的从容不迫,并非上过几天所谓的礼仪培训班就能习得的,眼界与见识的开阔,于细微处见分明,而这些,都需要一个经年累月潜移默化的过程。

他不由多看了几眼,感慨:看来少爷的眼光颇有长进。

李济州断不知林叔心中所感,领着人直奔宠物房而去。

易拉罐不久前刚被专职保姆喂了零食罐头,正餍足地窝在一只蓝丝绒脚凳上洗脸,门口动静由远及近,影子一闪,进来两个两脚兽。

前边儿那个它认识,这两天经常抱它给它梳毛的,虽然技术不怎么样。后边儿那个似曾相似,好像之前给它进贡过食物,这些天不见,难不成是捕猎的时候遇到了危险才脱困,真是愚蠢又不中用的两脚兽啊……算了,就奖励你摸一摸本王的肚皮吧。

橘猫朝白桦翻起肚皮撒欢,李济州挑眉笑道:“哟,没想到它还认得你。”

白桦蹲下来,掌心贴着猫咪柔软温热的肚皮轻柔抚摸,右边光线一暗,是李济州挨着自己也蹲了下来。

“是不是挺会享福的?”他话里有话:“猫比人聪明。”

白桦沉默须臾,开口叫他:“李少。”

他破天荒喊了李少,像是妥协,也像是一种暗示,“我之前说的那些话,其实是骗你的。”

李济州侧头看他:“哪些?”

白桦一下一下地拂着猫的尾巴毛,道:“说我在考虑要不要答应陆家明,之所以那样讲,其实是想让你觉得我是个庸俗又肤浅的人,从而失去兴趣。”

李济州不由失笑:“……你把我看得真高尚。”

白桦也笑了,说:“是啊。”

李济州抓住重点:“这么说,你一开始就没打算跟着陆家明?那你那天为什么会陪他一起去丽笙公馆?”

白桦一五一十道:“他直接从俱乐部把我叫走,经理说算出外勤,有提成,一天五百块。我没法拒绝,会丢工作。”

妈的,陆家明这孙子……

李济州接着又问:“你为了五百块提成肯跟他走,又为什么要拒绝他包养你的提议?”

白桦蹲累了,撑膝站起,垂眸看着他,似乎没注意到自己是在居高临下地同对方说话,双眸清澈纯净,“我们这样的人,哪怕身不由己,也是有底线的。”

“是吗?”李济州缓缓起身,眸色幽深且耐人寻味,直直看进对方眼睛里。

“你每天都会照镜子吧?顶着这样一张脸,在云巅俱乐部那种地方上班,难道没有预设过会招来什么?”他唇角噙着笑,讥诮的,嘲弄的, 像看一只陷入笼中而不自知的雀儿,“你太知道了,之所以拒绝陆家明,也并非因为什么狗屁底线——”

他踱步欺近,抬手扣住白桦的下巴,强迫他与自己对视,让被戳破后惊慌失措的目光无从闪躲:“你只是看不上眼。”

白桦面色僵了僵,嘴唇翕动两下,却听李济州又说:“先别急着狡辩,揭穿你并不是我的目的。”

指腹擦过唇瓣,触感柔软细腻,他按下心头绮念,把威胁利诱说得坦荡:“你出于什么目的我都不在乎,老子纯粹就是看上你这张脸了,陆家明不行,其他人你也想都不要想。在N市这块地界上,别人给不了你的,我能给;我得不到的东西,也绝对没人敢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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