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间:2023-07-07 来源:书耽 分类:现代 作者:孔瓷 主角:法比安 法比安
汇报完教内的大小事务,也听过了法典的修改意见,法比安沉思了一会儿,卡拉汉以为他是觉得哪里不对,然而事实上他只是有些……无聊。法比安的动作缓慢,他努力对卡拉汉挤出一个轻松的平和的微笑,仿佛他自己就是天平,他做出的一切都是很平稳的。
“我知道了,司祭大人。”
卡拉汉沉默着注视了他一会儿,最近他的胡子有些长了,看不出嘴巴的形状,但从他刻板而僵硬的站立姿态能看出来,他并不满意这个称呼。他欲言又止,甚至有些窘迫,这一切尽收法比安的眼中,法比安知道自己不该再叫他司祭大人,这几乎对卡拉汉来说是折辱,可是他又说不上来为什么自己要这样做,他甚至有些享受卡拉汉这幅窘态。
卡拉汉对他微微俯了俯身子,转身就要走人,他也确实走出了几步,不过又折返回来,脸上竟然浮现出一种暧昧不明的笑意,有点狡诈。
法比安心里隐隐觉得有些不妙,但还是微笑着做好自己的天平:“怎么了吗?司祭大人?”
这一次,卡拉汉没有再显示出那副窘态,而是对身旁跟随而来的孩子招了招手,那孩子站到卡拉汉的身边,不明就里。卡拉汉侧了侧身子,对他讲了几句话,那孩子立刻涨红了脸,露出一种难办的表情。法比安有些焦躁,但他又不能表现出来,他只能保持自己的适宜的微笑,等待卡拉汉告诉他,反正他总归是要告诉他的。
“我的宗座大人,阿尔锡维斯最公正公平的大人,”他站得很舒展,仪容自得地伸出一只手从那孩子手里接过一本册子,用一种介于赞美与轻蔑语调之间的口气轻浮地赞叹着,“请你代替全知全能的神做出示下。”
他呈上那本册子。法比安在另一个孩子的传递下接过那本册子,那孩子低着头,面颊也是绯红的。法比安不由好奇起来,这是什么东西?好像大家都知道,就他被蒙在鼓里?
册子的外封是小牛皮,镶嵌着黄金,画着象征神圣不可侵犯的十字架。法比安忍不住轻笑了一下,拿着那册子耸了耸肩:“司祭大人,我想我有圣经。”
卡拉汉也对他笑了一下,不过没有说任何话,他用一种意味深长的眼神看了一眼法比安,随后做了一个告别礼,带着他的孩子离开了大殿。
法比安沉默地看着这册“圣经”,忽然意识到也许里面不一定是神的教诲……他没有抬头,只是抬了一下手,跟随他的两个孩子就退了下去,他们绕过皇座,手牵着手,雪白的小袍子在空气中鼓动,活泼可爱得像两块小帆,他们就这样跑走了,窃窃私语着跑走了。
看来他们都知道这“圣经”的威名了。
空无一人的大殿里,法比安正反端详了一下这册子,一手支在黄金扶手上撑着脑袋,他的袍子像瀑布一样挂在椅子上,教座有额外的台阶,远远看他便像悬浮在空中。他优雅地坐着,眼皮半阖着——法比安很漂亮,这样的他仿若一位在午后昏昏欲睡的少女,正百无聊赖地翻阅一本诗集。
他的脸上看不出半分愠怒,也看不出半分欣喜,更看不出别的什么情绪,什么也没有,只有一种奢靡过后的慵懒,像一只午后晒太阳的猫。
那两个孩子没有走远,他们在大殿的窗户边探头探脑,他们看见法比安翻开了那书,于是幸灾乐祸地大喊了一句:“那是扎克哈的!”
说完,他们推搡着跑走了,脚步声在空空的回廊里回荡,踢踏踢踏,迅速地像初夏落下的雨点一般欢快。
法比安把册子合上,明白了卡拉汉脸上的笑容。
“……老东西。”
神法庭不能制裁这见不得光的东西,人们会质疑教会,质疑神学院,想来卡拉汉本来想悄悄处理了这本东西,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然而法比安无聊又轻浅的刻薄惹怒了卡拉汉,他那年轻人与生俱来的稀薄的傲慢激怒了这年过半百的老头子,他承认法比安的天赋,但并不代表他能容忍法比安一声又一声的“司祭大人”来对他进行折辱。
虽然法比安只是无聊罢了,他没想着折辱卡拉汉。
夜里,法比安一边泡脚,一边等着房门被敲响,他已经换上了宽大的睡袍,右边半颗肩裸露在外头,他的骨头很圆润,就像他的脚趾,看起来一样圆润可爱。
他发着呆,出神想着,那书是哪里来的?扎克哈又是哪里来的这书?那书上画着的人奇装异服,眉眼也很奇怪,怎么会有人的鼻子嘴巴眼睛都那么小,那么精致,那是女人吗?那是女人吧,那女人的嘴巴像一颗小小的红樱桃,噙着几缕发丝。那发丝画得倒很精细……真有那样柔顺的根根分明的漂亮黑发吗?请原谅他,他实在没从任何一个人头上见过,哪怕是那些为了头发一掷千金的夫人。
把头发随意散开是失礼的,那是下等人做的事情。
笃笃——
法比安看了一眼房门,轻轻叹了口气:“进来。”
扎克哈拿着两支高脚杯和一瓶葡萄酒进来了,他用自己的脚把门顶上。法比安无奈地看着他很自然地坐进椅子里,放下他的家伙事儿,开始倒酒,你一杯,我一杯,倒完了再端一杯给坐在床边的法比安。
法比安盯着他的眼睛,接过了那杯酒,在唇边碰了一碰,却没有喝。
“你从哪里来?”
“我?”扎克哈挑了一下眉毛,露出他平日里那副玩世不恭的嘴脸,笑得很痞气,“你猜?”
法比安叹了口气,把葡萄酒放在床头,用脚在水盆里打圈儿,下定结论:“看来是乌衣巷了。”
扎克哈忍不住噗嗤一声笑了出来,饮了口酒,却不回答。法比安瞥了他一眼,想来他已经喝过一些了。
他叹了口气,语重心长且十足诚恳:“扎克哈,如果你对教会有意见,你可以回家去,而不是每日玩女人,破戒律,打架闹事。”
扎克哈脸上的笑容慢慢消失,乃至于出现一种落寞,他把酒杯放下,踱步到法比安面前,居高临下地望着法比安,法比安也抬头看他。那双眼睛生来便有从容与压迫,以及不容置疑,就算是使他处于下位,也让人情不自禁想要下跪。事实上扎克哈也跪下了,他捧起法比安的一边手,放在唇边亲吻。
“我亲爱的宗座大人,我错了。”
法比安冷冷地瞧着他,有一种心不在焉的淡然:“你真的觉得你错了吗?”
扎克哈抬头望着他,望着他金棕色的睫毛半掩住的那对眼睛,它们同样冰冷,却看不出失望,他甚至没有感到一丝失望。这让扎克哈感到有些恼火,他伸手去碰法比安,抓住他的下巴,法比安没有挣扎,任由他抓着。扎克哈几乎像要吃掉他似的在他嘴上啃了一口。
法比安有些痛,他感到不悦,他皱着眉抱怨道:“你上次吻我不是这样的。”
他根本不知道他的话多叫人疯狂——你上次吻我不是这样的?是哪样的?是那样吗,撬开你的嘴巴,压住你的舌头,把你的唾液勾引出来流遍你的脖子和身体?还是要把我的家伙塞进你的嘴里,让你见识一下我的嫉妒与怒火。
扎克哈想甩开他的脸,但最终只是轻轻地松开了手。扎克哈眼中逐渐弥漫一种幽深,墨绿色的眼珠在此刻呈现出一种森林深处的晦暗,像某种凶猛的只在夜间出行的野兽。
“法比安,别再挑衅我。”
法比安有些生气了,他尽量让自己总是平静,但扎克哈似乎总在挑拨他的情绪,到底是谁在挑衅谁?他端起床头的那杯酒一饮而尽,随后砸在桌上,银杯与木桌碰出一个闷闷的声响,昭示法比安的怒意。
“拿着你的东西,滚回去。”
扎克哈的绿眼睛竟然有些发红,他觉得自己的眼睛很痛,心脏很痛,一切都很痛。
“可我爱你。”
法比安愣了一下,用一种疑惑地眼神看着扎克哈,这样的扎克哈让他感到陌生:“扎克哈,你知道自己在说什么吗?”
扎克哈反问他:“你知道你在说什么吗?”
法比安不知道他在反问些什么,他下意识觉得扎克哈是喝醉了,他感到疲惫,自顾自地擦起脚上的水,头也不抬一下。
“你醉了,回家去吧,扎克哈……教会不是你的家。”
扎克哈鼓着眼睛,几乎要把葡萄酒瓶砸碎在这个房间里,不过他还是什么都没做,只是呆呆站了一会儿,脸上的表情从愤怒到平静再到哀伤,随后他取走了法比安喝过的那只杯子,狠狠咬了一下杯边儿,牙齿被磕得又腥又酸,不过还是叫他留下几颗牙印,像是他对法比安的报复。
而法比安,自始自终没有再看他一眼,他把水盆推到一旁,上床躺下了,背对着扎克哈。
等到房门关合的声音再次响起。
法比安才转过身去,他撑在床上,从枕头底下翻出那本书,又展开来看了两页。翻了好几页,他才发现,赤裸的女人胸前并没有起伏,所以那不是个女人,那是个男人,优美的,甚至比女人更漂亮的男人。
他的头发怎么可以这么长……他是哪里人?
阿尔锡维斯没有黑色直发的男人,更何况他的头发像黑色的瀑布一样顺滑,一匹绸缎一般。
男人的酮体从繁复的布满花纹的衣衫里倾泻出来,像一段月光曲,在房中静谧的空气中流淌,散发出一种腥甜的味道。
那画不是只有他,好几张,都有别的角色的男人攀附在他身上,他像一株任人攀附的葡萄藤,姿态舒展着,缀满甘美的果实和鲜亮的叶片,人人觊觎他的甜蜜。而他那头黑色的长发掩映在他的皮肤上……好像……好像……
法比安眯着眼睛,思索起来——真像头发在他身上作画,如果这男人是最好的模特,这画师也是绝妙的高手,他怎么能把一个人画成这样?
他把画翻到最后一页,看到那尾页的角落写了几个字母,被画中人的发丝切割着,成为画面的一体。
“……ZHOU……”
直觉告诉法比安,那是画里的人的名字。
那一晚,他没有再梦到红色的海,而是梦到了画里那个神秘的东方男人。
这一次,是他自己攀附在那条葡萄藤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