给我一颗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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精彩段落

方唐是个有声主播,人如其名,声带就像裹着糖霜一样,嗓音又软又甜,录书之余总爱开个直播,坐拥万千少女粉。

他有两大爱好,一是宠粉,二是蹂躏粉丝的耳朵。

直播有个点歌环节,每天只翻三张牌子,而这三个幸运ID中必有那个“一轮明月”,因为这位鸡贼的粉丝每次都点当红音乐人明岳的歌。

粉他的人都知道,方唐对明岳有一种谜之执着,连录书的时候都要放他的新歌做背景音乐,兴致来了还会摇头晃脑跟着哼唱。只是声音好听的人也有可能得“绝症”,方唐天生五音不全,跑调能跑出九曲十八弯。

“一轮明月”每次点完都会后悔,含泪diss他:“求求你放过人家吧,明岳大大的大刀我已经按不住了!”

“让他放马过来呀,不服来战,我等着。”

方唐依旧嘻嘻哈哈嘚嘚瑟瑟,心里却突然酸涩,那人才不会来呢,他大概再也不想见到自己了。

不过生活总会有些意外,就在两天后,这颗软糖就和自己的明月光在饭局上不期而遇。

本来两人是八竿子打不到一块去的,只是恰好方唐最近接了一本小说录有声,又恰好明岳在为这本书制作剧情歌,而书的作者是个脸皮超厚的骨灰级声控。更巧的是三人居然同城,在作者的一通乱勾搭下,线上拉群,线下约饭,一切自然而然水到渠成。

方唐在明岳身旁坐下时,还有些恍恍惚惚如坠梦里。他忍不住转动眼珠悄悄用余光扫视,身边人正安静地剥着虾,明明还是熟悉的面容,可是表情太冷漠,也太陌生。

满桌佳肴突然就没有了滋味,方唐闷头扒饭,听着自来熟的作者君叽叽喳喳聊个不停。

手臂被人戳了一下,一个小碟子推过来,里面放着蘸好调料的虾仁。方唐立刻抬起头来,两眼亮晶晶地看向对方。

明岳也正望着他,轻轻笑了一声,“几年不见,难道你现在不喜欢吃了?”

他声音本就低沉,笑起来更是温和悦耳,方唐只觉得一阵电流从耳膜窜入,连发丝都在震颤,连忙使劲儿摇了摇头,夹起晶莹的虾仁往嘴里塞,两颊鼓得像个小仓鼠。

两人一个沉迷剥虾,一个吃得欢快,都没注意一直叨叨叨的作者突然停了一瞬,目光如炬。

吃饭唱K就像是豆浆油条一样的标配,少一样总觉得不圆满。

小包厢里灯光闪烁,作者君点了不少零食水果小甜酒,咔嚓咔嚓地嗑着瓜子,突发奇想提议道:“糖糖不是特别喜欢明岳的歌吗?正好本尊在这儿,你们合唱一首呗。”

方唐还是很有自知之明的,赶紧摆手,“不行不行,我跑调太严重了,会把他带到沟里去的。”

作者君“嘁”了一声,“你也太小瞧人家的专业度了,哪有那么容易跑偏的,是不是呀Mr. Moon?”

明岳没有说话,点完歌拿起一只麦克风递过去,前奏响起,方唐赶鸭子上架,只得硬着头皮接过来。

这是首几年前的歌,明岳亲自作词作曲,一唱成名。曲调空灵悠扬,含着一丝若有若无的哀伤和思念,就像求而不得却又真心诚意祝福对方幸福美满。

明岳大神自然是令人开口跪,基调起得很稳,只是搭档实在有点费劲,高音上不去,低音下不来,碰到稍微长点的句子还跟要唱断气一样,最后作者君在一边嘴角抽搐,连瓜都吃不下去了。

自己造的孽,哭着也得听完。

漫长的五分钟终于结束了,方唐把麦克风一扔,红着脸缩在一边当鹌鹑。

作者君酝酿了好半天,才找出一句安慰的话:“呃……其实吧,你声音很好听,吐字也清晰,可能唱rap会好一点。”

方唐眼神儿更哀怨了,咕嘟咕嘟喝着小甜酒,不想和她说话。

明岳把酒瓶拿到一边,给他倒了杯水,说道:“你音色很好,只是呼吸方式不对,没有找到合适的气息支点,这是可以后天学习的。”

包厢内灯光很暗,果酒很甜,方唐一脸茫然,只觉此时的明岳温柔得可怕,居然对自己说:“我来教你好不好啊?”

方唐稀里糊涂就点了头,没想到Mr. Moon相当雷厉风行,说一不二,当晚就登门来做免费家教了。

他还站在门口期期艾艾,眼瞅着明老师反客为主地在门厅鞋架上取出拖鞋,堂而皇之地走到镜子前面对他招手,“过来,抓紧时间。”

方唐支吾一声,“等,等一下,我先换个衣服。”

他在家散漫惯了,就随便套了件小背心短裤衩,百分之七八十的皮肤都露在外面晒灯光,像块白白嫩嫩的棉花糖。

明岳目光在他身上打了个转,情绪没有丝毫起伏,说道:“不用换,这样正好,待会儿要训练横膈膜,贴身的衣服更方便看效果。”

方唐听话地走到他身边立正站好,肩膀打开,脖子伸直,挺胸抬头提臀收腹,整个人紧绷得像条钢筋。

明岳在他背上拍了拍,“放松点,我是教你练气,又不是阅兵。”

镜子里的人呼出口气,从硬糖变回了软糖。

明老师站在一边指导,“腹式呼吸是声乐的地基,今天咱们只打基础,身体站成直线,深吸一口气。”

方唐乖乖照做,使劲儿张嘴吸了一大口气,鼓着腮帮子秒变河豚。

明岳抬手就把他戳漏了,“用鼻子呼吸,将气沉到丹田,一直到实在吸不进去的时候,再慢慢从口中呼出来。”

小软糖非常听话,知错就改,只是改了依然是错的,一口气吸进去,全都存到了胸腔,整个人像个气球似的往上窜。

明岳按着肩膀把他压下来,有些无奈,“是气沉丹田啊,你到底知不知道丹田在哪?”

他伸出手按在笨徒弟的肚子上,想告诉他横膈膜扩张的正确位置,结果刚碰到人,这块小软糖就跟中了邪似的,一边扭一边笑,“不行不行,很痒的,阿岳你别碰我。”

久违的亲昵不经意间流露而出,遥远的回忆穿透时光强势袭来,明岳收回手,眼底光影明灭。

曾经的曾经,Mr. Moon还不是音乐人,只是个偶尔抱着吉他深沉忧郁、偶尔敲着架子鼓鬼哭狼嚎的中二少年;方唐也不是什么正经主播,一边艰难地练习声线分裂,一边忍辱负重地在屋里贴着消音棉。

两条光棍在冬季的初雪中相遇,合租在一个屋檐下抱团取暖,小日子过得又闹腾又温馨。

这是多少年前的事呢?大概距今一千八百六十五天。

从亲密无间到形同陌路又需要多久?不过是一句话的工夫。

是自己亲手打破了两人之间微妙的平衡,葬送了这段珍贵的友谊,他当时是有多混蛋,才会对最好的朋友做出那种事。

空气突然凝滞,安静得有些沉重,方唐不笑了,小心翼翼地看着对方的脸色,“不好意思啊,我是不是太笨了?要不就算了吧,别耽误你的时间了,反正我唱不好也没人介意的。”

明岳睨他一眼,淡淡道:“谁说的?我就很介意。”

方唐一愣,又听他在心窝上戳了一刀,“你的直播我听过,实在闹心。”

言下之意,老子早就想修理修理你了。

明岳朝沙发抬了抬下巴,命令道:“过去趴好。”

没有丝毫商量的余地,小软糖在自己家里依旧丧权辱国,往沙发上一趴,两条胳膊垂到地上,一副逆来顺受任由对方为所欲为的可怜模样。

明岳在他胸前垫了个抱枕,身体微微悬空,这样的姿势空气进入腹腔比进入胸腔更舒服,更适合练习腹式呼吸。

“你吸口气,是不是肚子上的衣服被撑平了?腰上的曲线也平很多,这就是气沉丹田。”

趴在沙发上的人半天没反应,脸埋在沙发扶手上,肩膀微微颤抖。

明岳有些诧异,拍拍他的腰,“还感受不到么,你不会丹田漏气吧?”

小软糖被他翻了过来,四仰八叉地躺在那儿,满脸泪花。

就像被针扎了一下,明岳慌乱地给他擦着脸,“你哭什么?我这次没有欺负你啊。”

方唐抓住他的手,张口就说一句呜咽,“阿岳,你原谅我了是不是?”

明岳动作一顿,定定地看他半晌,叹了口气,“我从来没有怪过你,本来就是我的错。”

当年他满腔热血地做音乐,却始终郁郁不得志,只有方唐陪着他借酒消愁,安慰他,鼓励他,可自己做了什么?

他借酒发疯,剥了人家的糖纸,把这块糖给吃了。

所以,当时方唐只骂了他一句,这种惩罚实在太轻,他有什么资格再去怪人家。

可在方唐的记忆里,又是另一番光景。

他是自愿的,甚至可以说,是他故意引诱。

方唐早就意识到自己对室友的感情超出友谊的界限,这个认知令他惶恐,却又忍不住去试探,去靠近,可当对方真的朝着他的期望迈出了那一步,他又害怕地缩回了壳里。

方唐始终认为这样的情感是一种病态,所以当事后明岳忐忑又青涩地对他表白心意时,他脱口而出的就是一句:“你有病吧!”

那时明岳没有再说话,眼里的光一点一点暗下去,薄唇抖了抖,想努力地挤出个笑,可惜失败了。

后来的事不用多说,明岳离开了,他在音乐的路上越走越远,直到方唐踮起脚尖也无法与之交集。

方唐是块矫情的糖,等人走了才知道后悔,一边咬着被角哭天抹泪,一边琢磨明白了一个道理:人活着,谁还能没点毛病呢?就怕别人还没说什么,自己先把自己嫌弃死了。

所幸命运对他还算怜悯,给了一次弥补的机会,方唐于是更矫情了,抱着他的白月光死活不肯撒手,鼻涕眼泪蹭了人家一身。

明岳拍着他温声细语地哄,“好啦,快别哭了,你一会儿还要直播呢。”

方唐在人肩膀上又蹭了一把,得寸进尺,“有个粉丝天天点你的歌,点完还要嘲笑我唱得难听,今天你亲自上阵,替我把场子找回来。”

明岳忽然笑了,“你是说‘一轮明月’吗?”

方唐抬起头,发觉此事并不简单,“你怎么知道?难不成你来我直播间偷窥?”

“怎么会。”明岳挑了挑眉,凑到他耳边轻声道,“那就是我的小号啊。”

“……”

我的糖,其实我一直都在,不曾离开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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