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十四凶肆

精彩段落

手臂是不可能自己消失的,看见桑无劫开着手机手电筒从前面走过来,林之也明白了刚才应该有他的帮忙。

他勉力地朝桑无劫挥挥手,顿了下后嗫嚅补充了句:“刚才谢谢啦。”

他不清楚眼前这人刚才有没有看见自己用刀,但现在最好的办法就是装傻。

出乎意料的是那人并未多提,就地两脚交叉盘坐,双手搭在膝盖上,一副清风道骨的打坐模样。

山风吹空林,但这怪异的黑色树林里连一缕风都没有。

两人恢复了稍许体力便在黑林里继续行走,没多久就发现地上出现了人为堆叶的痕迹,这种痕迹极为可能是严灵珊和周思道的,于是他们顺着一路找了过去。

这里太安静了,林之绷起心中的弦,紧握藏在袖子里的美术刀。

医院里好歹还有些冰冷的设施,但这里仿佛除了他们两个什么生物都没有,就连一块石头也看不见,完完全全就是一片“死林”。

“没有树叶了。”

桑无劫照着前面的路,一脸凝重地说。

林之顺着手机光看过去,前面是一片红土蔓延,红土的尽头又是一望无际的黑暗。

一堆厚厚的黑色树叶半分都未曾落在上面,诡异又刺眼的土壤上没有任何开采的痕迹,干净地不可思议,亦如同恶毒的诅咒,但凡进去,必然消失。

他们站在了两个世界的中间,而他们对面那片从未有人走过的血路,还是路吗?

这时四周突然响起凄凄切切地唢呐声,对面突然出现一行奇怪的“迎亲队伍”,两人对视一眼后默契地决定按兵不动。

那一行人时越走越近,这才看清来者根本不是人,而是一群纸人。

这支“迎亲队伍”飘荡而至,喜庆凄厉的歌声飘荡在红土地上的每一寸:

“七月半,火盆跨,抹枯骸,拟红腮,从此再无回头路——”

“吉时到,重金花,埋艳骨,祭笑颜,今生永不复相见,嘻嘻~~~”

林之被他们唱的浑身起鸡皮疙瘩,而且对方好像是冲着他们来的。

“不跑吗?”

问出的一瞬间林之顺势抬眼看了下/身旁那人,那人岿然不动地回答:

“只要碰见了就跑不掉了。血色婚轿,十死无归。”

桑无劫不忘补充一句:“传闻这婚轿主人,吃鬼。”

连鬼都敢吃,又怎么会放过他们两个?

走在队伍最前面的纸人足有2米高,一身惨白,脚不着地,手里拿着唢呐吹起喜乐,惨白的脸上被画上笑唇,眼里却流出血泪。在中间的纸人则身着红衣,架着一顶暗红色婚轿,还有一群青色小鬼裂开嘴围着轿子笑,歌声便是从他们口中传出:

“七月半,火盆跨,抹枯骸,拟红腮,从此再无回头路——”

“吉时到,重金花,埋艳骨,祭笑颜,今生永不复相见,嘻嘻~~~”

林之头皮发麻,他可不想英年早逝,紧盯着喜轿直说:

“有没有可能,我们把他引进医院让两拨鬼自相残杀?”

“那有没有可能我的法力用光了,回不去了呢?”

这种事你不早说!

说时迟那时快,前方的婚轿以掩耳不及迅雷之势冲向他们,一股阴冷的气息接踵而至。两人还没反应过来,就被困在了窄小的婚轿中,他们面对面地紧贴墙壁,连挪动一步都变得困难。

此时笑嘻嘻地鬼声从轿外传来:“新郎到,婚轿起,入红门,燃烛喜!”

“今日的新郎有两位,嫁女定有大赏!”

与外面的热热闹闹不同,婚轿里面就像棺材一样冰冷,坚硬的墙壁如同钢铁浇筑而成,根本找不到一个缝隙。更难忍的是血气浸满了轿子的所有角落,甜腻又恶心。

林之只觉大事不妙,这样下去不用被吃掉都会先被闷死。

他用力连撞几下都撞不散轿外的喜乐声,犹豫些许最终还是放弃了挣扎。

两人眼对墨镜互相瞪了好一会后,林之看着压根不动弹的桑无劫忍不住开口确认:

“法力是真用完了吗?大师?”

桑无劫一脸莫名地反问:

“不然呢?你当是用不完的自来水吗?”

......行吧,你清高你不急,

那我也不急。

林之百无聊赖地左瞅瞅右瞅瞅,空气中弥漫的血腥味让他有些焦躁。最终视线还是回到了桑无劫身上,没话找话地问:

“其实我一直都很想知道,大黑夜的,你为什么总戴着墨镜?”

“......”

“而且跑了那么久,你的墨镜居然能保持一直不掉?难道你用法术固定住了?”

林之见他不回答,来了兴致连续问了好几个问题,桑无劫一开始没打算搭理他,但实在聒噪,于是冷漠地回应:

“觉得闲得慌的话,你也可以再拿美术刀试一试。”

林之被这句话吓了一跳,他双眼滴溜溜地转动,索性不再伪装,邪气地笑了笑:

“你一开始就知道?”

“一个懦弱的人杀了魂尸后醒来什么都不记得,这种鬼话你信不信?”

潜台词:我知道你装的,但我完全不在意。

“既然如此,那我只好先把你杀了,再考虑出去的事了。”

林之一脸惋惜地看着他,示威般地亮出美术刀,但眼前的墨镜男连话茬都不接了,就像知道他不敢轻易动用那把刀似的。

林之被眼前人这副尽在掌控中的表情弄得有点生气,恶从胆边生,他迅速俯过去摘了桑无劫的墨镜。

“我倒要看看,你究竟是拿什么眼神在看人。”

“你!”

桑无劫措手不及,墨镜已然被拿下。

林之惊讶地看着桑无劫的眼白,那属于人类的眼眶里,生长着不属于人类的纯白色,像装满了世间所有的干净。

这是一双只有眼白的眼睛,明明是令人悚然的景象,但意外地诡异又充满致命的吸引力。

轿外的声音像被按下了暂停键,林之忘却了所有的事物,直勾勾地盯着桑无劫的眼睛,两人的距离被他拉的不足十厘米,近到他能感受到对面那人微热的呼吸。

这双眼睛...好温暖...好想要...

砰...砰砰...

林之第一次听见了自己热烈的心跳,下意识地伸手触碰胸口,热烈想要活下去的欲/望溢出心底,他浑然忘记了两人之间令人尴尬的社交距离。

“看够了吗?”

直到桑无劫冷淡的嗓音在空间里响起,林之才清醒过来。他慌忙地后撤甚至都没发现墨镜还在手上,磕到后脑勺后才恍过神来,用最玩笑的话说出最恐怖的真心:

“你的眼睛怎么那么迷人,好想把你的眼睛挖掉啊。”

好想占为己有啊。

听到这句话桑无劫嗤笑嘲讽:

“半人半鬼的家伙都这么变态吗?”

林之听见这句话脸一僵,像被踩着尾巴的猫一般,他握紧美术刀抬手挥过去,心里已经想好了桑无劫的365种死法。

杀死救命恩人的负罪感?天生没有。

然而桑无劫反应更快,棱骨分明的手指紧紧抓住林之冰凉的手腕,死死地压着他动弹不得,渗人的眼白看着林之的眼睛一板一眼地说:

“生气了?可这双眼睛不是你能拥有的。”

瘦弱的少年舔了舔嘴角,眯起眼睛笑:

“哦?是吗?”

停顿会后又歪歪头看着桑无劫,眼神里充满了危险:

“不过我才不要,我只是想知道你怎么发现的?”

怎么发现我身上有鬼的。

桑无劫只说了一句:“看见的。”

林之迅速反应过来:“所以你不是瞎,是能看见别人看不见的?”

桑无劫把他的手松开,坐回原位不再理会。

林之扭了扭被捏的酸痛的腕关节,随后把墨镜递了过去,卑微地露出讨好笑容,可怜兮兮地问:

“我真不是有意的,我道歉嘛,所以你这眼睛到底是怎么回事啊?”

神经病。

桑无劫对林之下了诊断书,时而卑微时而发疯,果然是被侵蚀太严重了。虽然明知这是容纳鬼魂的副作用,但不知道为何,桑无劫还是讨厌他这幅假惺惺的模样。

过了好一会才接过墨镜,他指了指自己诡异又渗人的眼白,缓慢地回答:

“这里的世界,和正常眼睛的世界不一样,我的世界里只有灵魂,

而你的灵魂,已经被吃掉一半了。”

林之听着这句毛骨悚然的话语,反而想到了些别的。

所以这就是“那个人”要杀桑无劫的理由?因为他能看见吗......还是因为桑无劫身上有他惧怕的东西存在。

那对自己来说,这可是天大的喜事呐。

林之回过神来故作轻松:“说的好像谁在乎那一两三分灵魂似的。”

“但是大师,你不觉得,越来越闷了吗?”

桑无劫并未接话,如同听见林之心声般肯定地陈述:“我能帮你。”

帮我,这句话好像听过太多次了。

好熟悉,又让人好抗拒。

血色漫上眼眸,林之低垂眉眼,看不清神色地说:

“轿子都要停了,大师不如先想想我们怎么从那嫁女的手上逃出去吧。”

七月十二,定,新郎。

“犹记春光斐然,不曾有梦~~我恨容颜常驻,我厌笑颜连连~~

我撕碎了你的脸,吃掉了你的肉,挖了你的心肝,成了你的人,

啊,我终于,成了你的人!”

没有人知道她的名字,没有人记得她是怎么来的,只知道她今年十四岁。

她刚来时穿着一件红嫁衣,披着红盖头,看起来害羞又内敛。

她说她没有名字,又说她有太多的名字,多到自己都记不清了。

头年的时候大家也给了她一个名字,亲切地唤她十四。

十四性格温顺,听话,别人在那絮絮叨叨她也不插嘴,顺手拿了几件东西也没什么恼怒的,她的好脾气很快就获得了所有人的喜爱。

但她要找的东西,所有人都没帮她找到,这太难,太难了。

所有人都有的东西她怎么会没有呢,想不明白,真想不明白。

啊?你问后来?

后来我就忘了,因为我只是个纸人啊,嘻嘻,纸人哪有记忆力,纸人只会重复。

现在的她一点儿没有改变,依旧穿着红嫁衣,披着红盖头,低眉顺眼地垂着头,只是换了个名字。

她叫——

嫁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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