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间:2023-06-21 来源:长佩 分类:现代 作者:氯化樱花 主角:童圣延 徐翼宣
童圣延站在路边,毫无意外地感到后悔。
事实上怎么样都要后悔,即使他要徐翼宣顺利送他到家,他也会因为没有带他上楼而后悔。如果他带他上楼,他也会因为没有做好准备后悔。和徐翼宣相关的每件事同时也和后悔相关,他认为这是某种命定的连接。
他叫车回了家,回的是小时候和父母一起住的家。现在那两个人去了东京,连宠物狗都一起带走没留给他。房子太大,位置又太偏,打车费轻轻松松就上三位数,非常不环保。他打开冰箱拿饮料,看到阿姨留下来的三明治和沙拉,想到自己没吃几口就扔在车上的两个菜,暴殄天物。
他坐到沙发上给他妈打电话,问她明天早上能不能不叫阿姨来,他累死了,不想一大早有个人进来吵。他妈说好吧,又絮絮地问他忙不忙,累不累,吃了什么,打算几点睡觉,之后电话换给他爸,他爸笑着接过来,还是一个成人对没长大的孩子的那种笑,高高在上,看不起,嘲弄,反正是类似于这种的东西。
童圣延无所谓,他不在乎做一个他爸眼中一无所长的儿子,何况他也没有什么能耐去证明他不是。他爸问他怎么样,是在问他今天感觉怎么样。他说不怎么样,很热,又很饿。这个回答也很像小孩子在回答第一次春游的感受。
“那你来找我们吗?”他爸问,“我们住在涩谷。但你的签证是不是到期了。”
“我不知道,没注意。”
“你去找找。如果没过期,你明天就可以飞过来。”
“不去。涩谷那鬼地方……现在我想重新去租个房,这地方太远了。”
“也可以。你去找小维,让他帮你在市里找处房子……你哥是不是还没回北京?”
童钟月没回北京,他的ins动态显示他在首尔,在和一个在韩发展了数年的偶像商谈回国的事宜,他要花大价钱把他签进公司。更重要的另一件事是他要见他的男朋友,或者更严肃一点,他的伴侣。童圣延认真地认为,他哥要对他长成同性恋这件事负责,他从小就看他哥花样百出地睡男人,他怎么可能不长成同性恋。
不止如此,他还知道他哥一边和不同的男人睡,一边又和一个人固定交往。他很奇怪,但后来他到了美国,他第一所学校的第一个朋友毕业进入华尔街,据他所说,每周五晚上,他们办公楼的人有一半都会默契地在酒吧里重逢,他还把他的上司用一条价值五位数的皮带捆在了酒店的床头。
这是他自己说的,童圣延不知道是真是假,但他确定的是,这位朋友在这件事过后的一个月就和太太订婚了,甚至在去见婚礼摄影师的路上,他正在约一个女孩,和她周末一起去看漫威电影。
后来童圣延离开了纽约,他住在东京台场一处能看到大海和日出的房子。那位朋友的太太去东京玩,他也不知道该带他们去哪里,就去固定的游客路线:东京塔,浅草,歌舞伎町。最后一天他去机场送他们,选伴手礼的时候才知道和她同行的人当中的一个男人是她的出轨对象——是她的丈夫的出轨对象的丈夫。
他妈的什么绕口令。童圣延发誓以后再教外国人讲中文,就让他们听这一段,猜出到底是谁绿了谁。
但是他们都不觉得这样的关系有什么不妥,所以说不定问题是出在他身上。
是他自己二十四岁还没走出他的初恋,空长了一张花花公子的外表,结果十一点就要回家睡觉。他的初恋,他只差一点就能带他回来。
第二天童圣延就约了中介去看房,他的要求不多,市中心,可以拎包入住。想了想又补充:不要那种艺术家街区。
中介带他跑了三个地方,现在新筑的公寓都差不多,不同的可能只有墙面大理石的材质。童圣延开始心不在焉,他在想回国前做的最后一次占卜,对面告诉他他的幸运数字是九。九层,他想,现在他们是在十七层,离幸运数字差得可真多。他想到好像他们去看的第一处房子是九层,于是出声打断旁边滔滔不绝的中介,说他们现在就回第一处房子。
等电梯的时候中介见缝插针,讨好地说还是第一套房子更好,一梯两户,电梯不用等很久。童圣延嗯了一声,接着邻居的门打开,一个穿灰色西装的男人走出来,他也在等电梯,废话,总不可能是出来看风景。电梯停住,一个人抱着四五个快递出来,他没拿稳,最上面的两个盒子滚到地上,童圣延弯腰帮他捡起来,他从盒子旁边探出头来道谢,视线从左往右,像从倾倒的杯子里流出的蜜糖,童圣延像只蚂蚁,猝不及防地被蜜糖粘牢,粘死。
是徐翼宣。
徐翼宣穿的像是睡衣,一整套的浅紫色,却假装不认得他,快步从他旁边擦过去,和那穿西装的男人说了句什么,男人对他笑笑,摸了一下他的头。这个动作很快,但很刺眼。他们分开后男人走入电梯,中介也跟着走进去,贴心地为童圣延按着门。
“不走了。”童圣延摇头。
“什么?”
“不好意思啊大哥,我不去看那房子了。”童圣延招手示意中介从电梯里出来,“我就租这里。”
童圣延在合同上签名,签出一种签判决书的气势。他不知道他是想审判徐翼宣,或者审判那个男人,或者是审判他自己。他知道的是中介把他当成神经病,拿了合同就迅速走人,好像害怕待会儿打起来被溅到血。
神经病就神经病,自我认知明确是他最大的优点。除了神经病之外,他还有更多不怎么样的词来形容自己,比如说精神分裂、妄想症、偷窥狂。
他站在阳台上看窗外,注意到这个地方房子和房子之间离得真近,像他在日本住过的公寓,如果发生火灾或者什么事故,能从阳台逃到隔壁去躲避。他点上一支烟,盯着旁边的窗子。徐翼宣在里面,和一个男人住在一起。他前一天说过他有男朋友,可能就是这个男人。他是现在住在这里,还是之前就住在这里?童圣延是想问,他是暂时住在这里,还是永远住在这里?
这件事对于童圣延来说是一个已知的事实。徐翼宣天生要属于一个人,一个男人,一个女人,或者说——属于一种权力,他就是为了这个目的长大的,这要优先于其他的一切。这里的一切是指全部:他的事业,他作为一个人的——怎么说,他的理想。虽然他不确定徐翼宣是不是有这样的东西,他自己没有,便理所当然地认为其他人也没有。
徐翼宣为了这个放弃的东西还有什么?他们曾经的友情,他混乱无端来势汹汹的初恋,他一整个漂亮得像颗完好无损的苹果的爱情,他紧张得要死,小心翼翼地双手捧着它要把它送给徐翼宣,而徐翼宣竟然不要,竟敢不要。
童圣延晚上接到童钟月的电话,问他去不去周末的一个酒会,不太正式,只是如果他愿意的话,可以带他认识一点朋友。“你要回国了?”童圣延问。他不愿意,但是他要去。“对,明天晚上到。但我要先去广州,没空帮你选衣服。你不要穿得太随意。”童钟月想了想又补充,“但也不要太隆重,容易看起来像个保镖。”
童钟月有本事让大部分人在他身边显得不起眼,不仅仅因为他相貌俊朗,更因为他骨子里的从容不迫,让所有事看起来都在他的掌握之中。童圣延这样的新手,很容易就被比得更像个虚张声势的蠢货。既然如此,那他还不如从一开始就放弃抵抗,主动做个傻子。
他跟在他哥身边,问他这个人是谁,那个人又是谁。童钟月告诉他,这个人是某某制作公司的老板,那个人是当地电视台的副台长,站在窗边的那个人看到没有?他是我们重要的投资人。像在春节大型家宴上教小孩子认人。
有人带了几个穿礼服的年轻女孩进来,有的女孩在等着其他人和她搭话,有的则先一步拿着酒杯去找人说话。童钟月拍了拍童圣延,说自己先去和几个人打个招呼,如果他想认识谁,就直接过去搭话。
童圣延想不到要和谁说话,但其他人早已对他虎视眈眈,他比自己想象中更加有名,他已经感受过了。两个女孩向他走过来,一人一句地明知故问他叫什么名字,今年几岁。他想到高中时也有两个女生像这样对他搭讪,同时给他递来可乐,他从两瓶可乐中选了一瓶,后来那两个女生便老死不相往来。
他在假装绅士地和两个女孩干杯的时候意识到,现在他自己也是权力本身。
童钟月告诉过他,今天也会有不少小明星或者网红一起过来,童圣延不知道会不会在这里再遇到特特,最好不要,他受不了那样的人。他还不知道那天之后特特和徐翼宣的男朋友还有没有再联系,他不知道的事太多了,进而让他不知道该从什么地方开始追溯,这又会变成一个新的混乱的开端。
但他知道问题最原始的起点,起点就是童钟月,是他把还没有完全成为商品的小男孩提前打包准备出售且对他隐瞒,在他不偏不倚选中一个的时候才告诉他不可以,那是我们要送给重要人物的礼物,独一无二,不能替换。
他明白不能替换的意思,不是像小时候家里那样,他想留下一盒曲奇饼干就可以让妈妈把送人的礼物换成他不喜欢的糖果礼盒。童钟月这里没有替代品,每一件都独一无二,但没有属于他的那一件。
他不知道徐翼宣最后到底被送给了什么人,礼物在这里只是个比方,事实上是他们互相选择,礼物和得到礼物的人自觉自愿的互相选择。让童圣延更不爽的就是这一点,所以他决定在这件礼物被送出去之前把它破坏掉,这很幼稚,甚至低劣,他在练习室里拦住徐翼宣,把他推在墙上脱他的裤子。当时应该是半夜,反正没有人来,真安全,但真可惜,他恨不得所有人都来围观这场强奸,这是他让他身败名裂的机会。
他初次的性经验竟然是一场单方面的施暴,徐翼宣制止不了他,他哭着叫他的名字,对他说不要,不行,不可以。去你妈的,什么不可以,是怕痛所以不可以,还是包装好的礼物要被毁掉所以不可以?童圣延咬着牙让他闭嘴,如果实在不能闭嘴的话也可以张嘴。他把他翻一个面,逼他在他面前跪下来,抓着他的头发把他的头强行压低。后面不行的话,那前面是不是可以?前面都可以,后面也没有理由不可以。他这样一个天生的祸水,存在着就是为了给人享用,那他要做那个尝第一口的人。
然后呢。然后他扔下徐翼宣落荒而逃,从此再没有回到这间练习室。他买了机票飞到纽约,在中央公园放飞一只气球,和他荒谬绝伦的初恋告别。
从此之后他再见到徐翼宣就是在时代广场的大屏幕上,新品口红的店内海报上,荔枝果茶的包装上,酒店大堂,公寓电梯,一步步越来越近。
这时他眼尖地看到门口一个人走进来,身边还有一个女人和他寸步不离。童钟月上前和他握手,看起来很熟络地交谈,不过童钟月有本事和每个人看起来都关系熟络,只有他像是来吃自助餐,险些干掉一整盘火腿三明治。
他盯着童钟月看,想他的话真的好多,和陌生人怎么能说这么久的话。他看到对面的男人笑起来,这个笑让他脑子里猛然划过一道电流,他见过他,他怎么能这么快就忘了他见过他。他就住在他的隔壁,和徐翼宣在一起,上一次在电梯门口,他就是对徐翼宣这么笑的。
童圣延硬吞掉三明治,拿了一杯新的酒上前。童钟月在他开口之前就先为他介绍,这一位是董玮仁,什么什么公司的副董,童圣延没听清具体是什么公司。然后童钟月介绍到他:这一位是我弟弟,童圣延。他刚从美国回来,今天是第一次和我一起来这里。
那天童圣延没有来得及看太仔细,现在他才看到董玮仁长相很清俊,不是他简单粗暴的印象中那些脑满肠肥的中年企业家。他看起来四十岁左右,应该比童钟月再年长几岁。穿一套阿玛尼,是去年的款,品位很好。
董玮仁对他说初次见面,他想着不是,他们才不是初次见面。接着他听到董玮仁疑惑的一个疑问的单音,他才反应过来他刚才直接把心理活动说出口,说他们不是初次见面。
“我看房子那天看到过你。”童圣延只能解释,“在电梯那里。”
董玮仁做出在思考的表情,很快摇了摇头,笑着说他不记得了。
“也许是我朋友家。”他说,“我这些天都没有回过家。”
童圣延这时敏锐地意识到他问错了问题,或者说问对了问题。董玮仁很明显在掩饰,会让他这样掩饰的对象只能是旁边的女人。童圣延内心升起一种喜悦,他第一次觉得自己这个横冲直撞的天真人设很好,失言也只是小孩子不懂事,顶多给童钟月找点麻烦,让他多去和人赔几次笑脸。
他主动问董玮仁,旁边这位女士是谁,是女朋友吗。接着他就顺利看到三个人脸上的三种不同表情——董玮仁被迫礼貌地微笑,童钟月无奈地制止他,还有那女人脸上掩饰不掉的期待。董玮仁笑着说是啊,她是我的女朋友。
童圣延差点想得寸进尺地问是不是唯一的女朋友,他及时制止了自己。这个答案让他足够满意了,他清楚,他突然就占有董玮仁的一个不想让其他人知道的秘密,而且董玮仁也知道他知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