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地为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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精彩段落

“隐玉姑娘同我说,要我把这个转交给你。”

齐钰将一枚戒指递给沈孟枝。

这戒指格外精致,上面嵌着一枚血红色的珊瑚珠,浑圆饱满,应是上品。

沈孟枝接过,端详片刻,问:“她还有说什么吗?”

“没了。”齐钰摊手,“你们走后又出了什么事?怎么临别时我看她一副心绪不宁的样子。”

“没什么。”

虽然不知道隐玉此番是何用意,但她给沈孟枝的感觉并非穷凶极恶之辈,还有花柳巷那位神龙见首不见尾的当家,也颇为神秘莫测。也许日后会有它的用处。

沈孟枝将戒指收好,看了眼前面的众人,道:“那现在要回书院吗?”

闻言,齐钰甚是不可思议地望了过来:“开什么玩笑?我们才刚出来!”

“……”沈孟枝看着快要落下的太阳,“已经快酉时了。”

齐钰道:“不急,我们还要泛舟呢。”

“泛舟?”

沈孟枝顺着他手指的方向看去,微微一愣。

几人出了花柳巷,此刻已经走到了河道边。胥方城沿河而建,白墙青瓦,走势蜿蜒,家家户户出门没几步就是河边。城内水道纵横,因此船就成了重要的交通工具。放眼望去,桂棹兰桨,水波激荡,两岸小贩成群,摊上瓜果生香。渔歌唱晚,往来市易,一派祥和安宁,自在人间。

宋思凡在一旁冷哼道:“他可不是为了划船,他是想和两岸的姑娘们打情骂俏。”

“荒谬!”齐钰道,“我是那样的人么?楚兄你来评评理!”

楚晋离他们最远,声音悠远地传过来,装傻充愣得恰是时候:“什么?听不清——”

齐钰又猛然转头看向其他人:“你们说!”

众人目光游移,七嘴八舌地道:“齐兄说的什么?你听清楚了吗?”

“没有没有。”

眼看齐钰脸色越来越黑,最后还是沈孟枝出言道:“走吧,上船。”

齐钰惊喜道:“江枕你……”

“我又没说不去。”沈孟枝轻笑,“答应你的,今天都听你安排。”

没有人会不喜欢言听计从的美人,尤其还是极为难得地为自己破例。

闻言,齐钰双眼一亮,一时忘形,激动地想要勾上他肩头,结果手刚伸了一半,就被强插进来的一人给毫不留情地隔开了。

楚晋不知什么时候凑了过来,笑吟吟地横在两人中间,双眼凝着齐钰,话却是对沈孟枝说的:“师兄,你这么言听计从,也不怕齐兄再起什么坏主意。”

齐钰被他戳破,欲盖弥彰地高声道:“我能有什么心思!休要血口喷人!”

楚晋一挑眉,不说话了,但身形仍是挡在两人之间,纹丝不动。沈孟枝扫了二人一眼,无奈道:“别吵。”

说完他后知后觉地反应过来,往日向来都是齐钰横在他与楚晋之间做和事佬,不知什么时候,竟也轮到自己给他两人调停了。

他有几秒的出神,却见楚晋偏头过来,垂下眼帘,不咸不淡地看了自己一眼,不知为何,他竟从中读出了一丝难以察觉的不悦。

沈孟枝微微睁大眼:“?”

那头宋思凡已经趁几人说话间跟船夫谈好了,招手让他们过去:“喂,有完没完?上船了!”

齐钰远远冲他竖起拇指:“还是思凡兄靠谱!”

宋思凡显然已经适应了他这副有事思凡兄、无事宋思凡的嘴脸,冷哼一声,没理他,转而复述了一遍船夫的话:“我们人多,要坐三艘船,一个船最多坐六人。”

众人对视一眼,十分默契地分了组,纷纷上船去。

薛勤坐在船尾,略显拘谨。他望了眼前面背对二人略显冷淡的楚晋,又悄悄偷看了下坐在自己左边放空的江师兄,重又低下头去。

……他怎么有种背后凉飕飕的感觉。

早知道说什么也要和陈熙他们挤一艘船,总好过在这边被两面夹击。

齐钰站在船头,眉飞色舞地与宋思凡不知在说什么,不经意一回头,正对上薛勤欲哭无泪的眼神。

“薛勤,你怎么了?”

薛勤一下子抓住了救命稻草:“齐兄,我能去船头坐吗?”

齐钰表情奇怪,但还是点了头:“行啊,你来吧。”

薛勤当即起身,忙不迭地跑了,生怕晚上一秒就会被这古怪的氛围给冻死。楚晋看着他仓皇的背影,漫不经心地伸出手来,拨了拨清凉明澈的河水。

随即他觉得身侧一沉,是有人坐了过来。

楚晋转过头,正正对上沈孟枝的眼睛。对方似乎就在等自己看过来,视线相交的一瞬,他弯了弯眼睛,温和笑意从眸中缓缓漾开,看得人心也一漾。

心中的躁郁因这一笑烟消云散,楚晋反应过来时,已经望着那个笑出神了许久。他一顿,若无其事地移开眼神,声音平静:“你怎么过来了。”

沈孟枝却道:“我刚刚想通了一件事情。”

“什么?”

“我在想,”他声音含笑,“你方才为什么会不高兴。”

楚晋闻言一静,随即也勾起唇角。

他压低声音,轻得近乎耳语:“所以是为什么?”

沈孟枝望着他漂亮得几乎不近人情的眉眼,此时竟也柔和下来,于是鬼使神差地开口:“是……”

话音未落,忽然自空中飞来一个东西,“咚”的一声落到了二人脚边,仔细看时,竟是一个果核。

沈孟枝一顿,要说的话就断了。他抬头,见齐钰正挑眉看着这边:“你们俩干嘛呢?”

这已经不知是第几次被猝不及防打断了。楚晋深吸一口气,皮笑肉不笑地侧过脸,眼神像飞刀,刀刀割齐钰的肉。

齐钰莫名其妙一阵肉痛,瑟缩了一下。却听楚晋神色淡淡地换了个话题:“没什么。你这果核是哪来的?”

“哦,是刚刚岸边一位姑娘送我的。”

齐钰成功被转移了注意力,清了清嗓子,正色道:“各位,我们来一场比赛如何?”

“比赛?”

“没错。”齐钰点头,“这条河,叫做济水,平日里两岸的人最多。济水上的船,叫做花舟。”

“所谓覆花舟,就是胥方一种旧俗。当济水上的花舟顺流而下时,桥头两岸的人会将随身的物品扔给船上的船客,尤其是女子,会扔些贴身的香囊香帕,以示喜爱之意。”

“咱们呢,就比谁收到的东西多!”

这玩法倒是新鲜。楚晋问:“那若是赢了呢?”

“赢了——”齐钰拖长了音,“那他就可以随便提一个条件,怎么样?”

众人对输赢倒也没有那么执着,只是听这覆花舟的玩法着实有趣,于是纷纷答应了下来。

“过了第一道桥,人就多起来了,我们就从那开始。”齐钰指了指不远处的一道石桥。

船夫慢慢摇着橹,三艘花舟破开清澈碧波,夕照下涎玉沫珠,清脆悦耳。到了傍晚,两岸人家升起了炊烟,袅袅入云。街上往来的人渐渐多了起来,商贩吆喝叫卖,浣衣女三两结对,见了悠悠驶来的花舟,皆是停了手下的动作,齐齐望了过来。

褐山书院的诸人大多是名门子弟,自然气度不凡,甫一出现,就吸引了人群的目光。这三艘花舟,一个比一个亮眼,到最后,便是路人也再走不动了,驻足凑到岸边围观起来。

楚晋自然不用说,他这“九州明珠”的美誉是世人共睹的,明艳靡丽几乎到了逼人的地步。沈孟枝在他身侧,竟也没被这颗明珠的光芒比下去。他气质温润淡漠,明珠的光芒并未灼伤他半分,两人坐在一起,竟出乎意料地相得益彰。

齐钰平日虽然为人直爽明朗,但却生得一副天生风流的皮囊,倘若不张口,也自是燕陵第一流。这御史大夫家的公子,是一块未琢的璞玉,表面再怎么抱朴质拙,平日再怎么平易近人,本质里也是光风霁月,清贵不可攀。宋思凡则是天生冷相,气质矫矫不群,沉稳内敛。似是宋家文人墨客一脉相承的风骨,他根骨中便有一股韧劲,苍劲似竹。

即便是拘谨唯诺的薛勤,放到人群中也是亮眼的公子哥,烙在骨血中的气度不凡。

载了五人的花舟一出现,旁人皆是移不开眼,下一秒,漫天的物什就纷纷扬扬地洒了下来。

胥方人向来热情,也格外捧场。不一会儿,几人脚下身旁就堆满了各色物品,女子的轻罗小扇、脂粉香囊,男子的折扇发带、玉佩扳指等等。

河道边有卖瓜果的小贩笑道:“几位公子哥,我这没什么值钱东西,蜜瓜要是不要?”

齐钰立刻道:“要,怎么不要?”

那姑娘又笑着说:“嗳,但我看中的是你旁边那位,我给他成不成?”

他身旁的宋思凡一愣,还没开口,齐钰就自来熟地道:“巧了,我跟他可熟!他的就是我的,你扔过来吧,我让他以后常来买你家的果子!”

宋思凡一脸懵:“齐钰你……”

没等他反抗,那小贩已经道了声“好嘞”,随即干脆利落地挑了个最大的蜜瓜扔了过来。

旁人见状,也纷纷效仿。有人指着沈孟枝道:“我要是想送他灯笼呢?”

“我跟他也熟!”齐钰道,“我让他以后上街都提着你家灯笼!”

沈孟枝:“……”

又有姑娘羞涩指向楚晋,含羞开口:“那他……”

齐钰左手抱瓜,右手提着灯笼,斩钉截铁:“我改日把他的发带送你!”

结果楚晋不干了。

他眉梢轻挑,笑了声,倏尔抬手,两指轻轻一抽,扯下了头上的发带。顷刻间长发披散下来,倾泻如瀑,随风而动。乌发色泽莹润,映得面容玉白。

他两指挟着那根随风飘扬的发带,送至那姑娘面前,眉眼弯弯:“别听他的,我给你。”

那姑娘看呆了,半晌也没回过神,脑袋一片空白地看着对方把发带放在了自己手里,同时接过了自己手中的发簪。

齐钰自知理亏,哼了一声,又去忙别的去了。

楚晋随手拢了下散发,却听沈孟枝无奈道:“你跟齐钰争什么。”

他动作一顿,随后懒洋洋道:“没什么,单纯想要赢。”

沈孟枝瞧着他神色,没忍住笑了。

有了方才齐钰的移花接木和楚晋的美人计,路人的积极性被点燃,他们行过一处,就有无数双手塞来各种东西,到最后,几乎快没有下脚的地方了。

沈孟枝本能地觉得不妙,见齐钰又接了一个夏瓜,下意识开口想要制止:“齐钰,你等等……”

齐钰站在船的一侧,已经接过了瓜,闻言,回头看来一眼:“嗯?”

话音刚落,一阵水波拍打过来,船身忽然剧烈地颠簸了一下,随即毫无预兆地向一侧倾倒过去。

沈孟枝只来得及闭上眼,就不受控地落入了水中。

济水虽然清澈,但也深达数米,他呛了几口水,岸上众人的喧哗声透过水波朦朦胧胧地传到耳中,听不真切,只觉得身体无法控制地向下沉去。

千钧一发之际,忽有一双手紧紧地拽住了他,制止了他下沉的趋势,然后用力把他拉到了水面上。

空气入肺,沈孟枝猛地呛咳出声,晕头转向地咳出了好几口水。他感到有人轻轻拍他后背,等他缓过神时,那人却收回了手。

他拨开额前湿淋淋的头发,抬眼看去,薛勤和宋思凡躺在被重新翻回来的船上咳嗽,齐钰正拧着衣服上的水,看见自己,关切道:“江枕,你没事吧?”

沈孟枝摇了摇头。

身后楚晋突然道:“你不会水?”

沈孟枝咳得嗓子有点哑,轻声道:“嗯。方才谢谢了。”

他衣服湿透了,紧贴在身上。说话间,下颌的水汇成一小股,缓缓滑过纤瘦的脖颈,然后没入衣领之内。

过了许久,楚晋才开口:“不用谢。”

已经变成这个样子,几人也没了心情继续泛舟,纷纷停靠上岸去。

此时夕阳已经快要没入天际,天边一线红光渐渐消散,晚风习习,吹在身上,很好地缓解了炎夏的燥热。

齐钰对宋思凡使了个眼色,对方心领神会,自然地引着沈孟枝到了远一些的地方。

见距离差不多后,齐钰凑到了楚晋身边,清了清嗓子,客气道:“楚兄,我有一事想问。”

楚晋瞥他一眼,也客气地回道:“齐兄请讲。”

“是这样的。”齐钰道,“之前在花柳巷解天字的时候,识心一关,你留的字条究竟是什么寓意?”

楚晋步履不停,唇角却微微一动,是浅明笑意,悠悠道:“我的心。”

“你的心?”齐钰觉得不可思议,“空的?”

“不,”楚晋道,“是黑白。”

他忽而驻足,侧头望向沈孟枝的方向。对方似乎也正在与宋思凡交谈着什么,笑意柔和,察觉到他的目光,安静地抬起眼来。

宋思凡还在回味着他方才回的那几个字:“……是非黑白?”

“嗯。”沈孟枝声音轻而飘渺,“一颗纯白之心,哪怕身在泥潭,也不会有所染。”

宋思凡蹙眉,又问:“可你如何明白他的意思?你们明明才认识了几个月。”

“世间的千万种关系,远不能用时间衡量。”沈孟枝看着不远处交谈的楚晋二人,缓缓开口,“这世上有的人白首也如新,有的人……”

他微微一顿。

另一头齐钰不解道:“那你们如今是什么关系?”

楚晋轻笑,重复道:“……什么关系?”

二人迎着漫天霞光对视一眼,心照不宣地开口。

“倾盖亦如故。”

“倾盖如故罢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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