精彩段落

“即将到达目标地点，请驾驶员保持清醒，做好工作准备。”

导航仪的语音将叶辉从睡梦中唤醒。他睁开眼睛，视线被纯白色的车顶所占据。

车内的空间并不大，但足够让里面的人舒舒服服地伸一个懒腰，叶辉也确实这样做了。除此以外，他还揉了揉眼睛，挠了挠头发，打了个呵欠，“咕咚咕咚”地灌下一瓶水。

待全身都摆脱了睡眠的倦怠后，他才从驾驶台上摸来一副眼镜，戴上，低头看了一眼手腕上的电子表。

2376年1月14日8时39分，比预计的到达时间晚了两小时。

这时车身不知撞到了什么，突然剧烈晃动起来。叶辉抓紧安全带，蜷缩起身体保护头部和胸腔。几分钟后，震动减轻，车身回归平稳。

应该是碾过了一些石头，或者动物的残骸，叶辉想。

这种程度的交通事故对他来说已是家常便饭，勘探车优秀的自动驾驶系统在任何情况下都能让车身恢复平衡，但坎坷的道路难免会降低车辆行进的速度——这大概也是此次行程晚点的原因。

他抬头望了望车窗外，看见黑色的土地与岩石铺满视野内的整个大地。远处高山下的阴影里隐隐可见几片苍白的积雪，宛若一座座沉默的墓碑。

在南极大陆温暖的夏季，雪总是融化得很快。

这样的景象并未让叶辉感到意外，因为在他出生之前，这片全球最寒冷的大陆就早已褪去华贵而厚重的银衣，露出漆黑而坚硬的陆地。

早在300年前，全球气候变暖就已经形成趋势，由此造成的蝴蝶效应导致地球环境变得恶劣，国家与国家之间的资源争夺逐渐陷入白热化。

终于，2158年3月，第三次世界大战爆发。此次战争持续近30年，最终不可避免地将全球80%的国家卷入核武器战争。2183至2186年间，上千枚核弹陆续被引爆，造成99%的人类死亡，85%的物种灭亡，史称“第六次物种大灭绝”。

“到达目标地点附近，坐标：南纬62°12′59，西经58°57′52。当前位置风速13-15 km/h，温度24.5℃，湿度0.01%，气压998 hPa，紫外线UVC波段射线强烈，请注意防护。

“请注意：自动驾驶即将关闭，车辆即将停止前进，请切换手动驾驶。请注意：自动……”

叶辉调整好坐姿，将双手放在方向盘上，然后“啪”地关掉自动驾驶，让聒噪的导航仪暂时安静下来。

目标物体尚未出现在视野内，于是他向导航仪下达指令：

“展示到目标地点的最短路线。”

几秒后，一条弯曲的红色粗线就展现在了屏幕上。叶辉跟着导航向前开，跨越了一座小山后，终于望见了位于山谷里的那一抹鲜亮的翠绿色。

“检测到目标物体，距离600……550……500……”

叶辉盯着那一小片翠绿，目不转睛，仿佛濒死之人凝视着唯一生存的希望。

灾难过后，地表失去了60%臭氧层的保护，已然成为生命的荒漠——强烈的紫外线会杀死任何暴露在阳光下的生物。幸存的人类被迫迁居地下，部分幸存的物种也一并被带至地下繁育。

但眼前的那一抹绿色却好似从未经历过灾难，依然悠闲地沐浴在阳光下，在干燥的空气与冷硬的泥土中愈发生机勃勃。倘若这不是海市蜃楼，那么就一定是——

奇迹。

“200……150……100……50……即将接触……”

所以现在，叶辉就要将这“奇迹”从土里挖出来，带回南极科考基地，带进他的实验室里。他坚信着，这个小小的绿色生物身上一定隐藏着某种秘密，能帮助人类找到重回地表生活的方法。

这是他的理想，也是全人类的愿望。

操作台上的无线电“嘶嘶”地响了两声，而后传来另一名研究员的声音：

“叶教授，第一、二小队已到达。”

“第三、四小队到达。”

“全员就位，等待指示。”

叶辉把勘探车停在距离目标物体约有十几米的地方，按下无线电的通话键：

“各小队按计划前往指定位置，开始挖掘。”

那片绿色是13天前叶辉外出考察时偶然看见的，占地直径约3米，形态似藤蔓，粗壮的暗绿枝干纵横交错，鲜亮的翠绿圆叶从中生长而出。起初他以为自己累出了幻觉，但走近一看，才发现那繁盛的绿藤是真实存在的。

经过多次观察和取样，身为植物学博士的叶辉很快就确定了藤蔓的种类：金虎尾科 - 通灵藤属 - 卡皮木藤。这是一种起源于南美洲的巨型藤蔓，是曾经盘踞于亚马逊热带雨林中最为旺盛、最为强壮的植物。

据历史记载，卡皮木藤已于2170至2180年间灭绝，随之，被称作“地球之肺”的亚马逊热带雨林在战争的硝烟中渐渐枯萎，最终化作一片腐朽的灰黑。

然而现在，本该已灭绝的卡皮木藤就生长在他的面前，他的脚边，他带来的勘探队的挖掘铲下。

半小时过后，藤蔓周围的表层土壤已被挖开。叶辉关停机械挖掘铲，解开安全带，穿上紫外线防护服，背上氧气筒，打开车门走下车，从车后的工具箱里抽出一把铁锹。

其他小队成员也陆续下了车，和叶辉一起前往藤蔓所在的地点。

为了能够尽量完整地把这株绿色藤蔓带回去，植物根系的挖掘工作将由队员们手动完成。根据声波探测，藤蔓扎根的深度很浅，只有大约1-2米，这说明它并非长期生长于此的植物，可能是被飓风刮来或者由于地质变动漂泊至此的。

再或者说，它就是突然出现的，是地球赠予人类的奇迹。

叶辉摇摇脑袋，将一些不科学的想法甩出脑海。四周的其他人都已经开始挖掘，他也不能再发呆。

随着一铲一铲的土壤被挖出，藤蔓根茎逐渐展露出来。叶辉望着错综复杂的根茎，一时间竟晃了神，手里的铁锹在不知不觉中戳到了某处。

就在这时，藤蔓的一根枝杈倏地颤了一下。

在场所有人都被吓了一跳，叶辉也不例外。但比起惊吓，求知欲胜过了一切。他尝试性地再戳一次，果不其然，枝杈又颤了一下。

叶辉挠挠头——虽然因为穿着防护服所以挠不到头发，但他还是稍稍整理了一下思路，然后走到别处，以相同的力度敲了敲另外一节根茎。

没有反应。

他又换地方敲了几次，都没有看到反应，于是只得回到最初的位置，第三次用力敲下。

藤蔓枝杈抖动的幅度稍微变大，可能是由于敲击者加大了力度。叶辉一下一下地重复敲击，心中的疑问越来越多，手上的力气也愈来愈大，直到某一次他高举铁锹，猛地向下一砸，整株藤蔓都开始颤抖。

原本郁郁葱葱的绿叶此刻耷拉下来，随着枝杈一起“扑簌、扑簌”地发抖，活像一个哭得梨花带雨的姑娘。叶辉慌了，不自觉地扔下铁锹，扑上去抱住了抖动着的藤蔓。

出乎意料地，藤蔓竟真的慢慢停下了抖动，恢复平静。但当叶辉站起身，再次拿起铁锹时，它居然条件反射性地又开始悄悄颤抖。

叶辉瞪着眼前会动的绿色藤蔓，大脑一时宕机。他转头环视四周，发现在场的20多名教授、副教授、博士后和在读博士无一不在和他大眼瞪小眼。

鬼使神差地，叶辉率先放下铁锹，俯身蹲下，轻轻抚了抚藤蔓身上被狠狠敲打过的根茎，柔声道：

“对不起，弄疼你了。”

随后他又转身，对其他人喊了一句：

“大家轻一点，它怕痛。”

话说出口的一瞬间，叶辉内心崩溃不已，感觉自己这么多年的书都白读了，研究也白做了。他身为科研人员，怎能说出如此荒谬的发言？

更荒谬的是，周围人竟然没有一个人说出一个“不”字，甚至还有几个人赞同地点了点头。

对于某些超乎常理的现象，或许同样超乎常理的解释反而更能令人信服。

也许是由于大家都清楚了藤蔓的脾气，之后挖掘工作无比顺畅。三个小时后，这株珍贵的野生绿色植物就被绑上了绳子，小心翼翼地抬到了运输车上。

叶辉启动自己的勘探车，系上安全带，设定好自动驾驶，便一如既往地躺倒在了座椅上。他从小埋头学习，疏于锻炼，所以体力不算太好，三个小时的劳作足够让他累瘫。往常他返程时从来都是倒头就睡，但这一次他却怎么也合不上眼睛。

车窗外，运输车上的绿色藤蔓躺在车斗里，正懒洋洋地晒着太阳。粗壮的枝干随着颠簸的节奏一颤一颤，带动扁圆的绿叶也欢快地跳着舞，叶子之间点缀着点点粉红，好似一朵朵迎风盛开的小花。

会动的藤蔓？历史上从未有此类植物记载。

话说回来，它真的是植物吗？那样的条件反射机制，反而让它看起来像是动物，更像是——

人类。

叶辉被自己的想法吓了一跳，急忙敲了敲脑袋，试图把那些胡思乱想都敲走。他摇摇头，笑了两声，给自己洗脑：

不可能的，只要植物学还存在，藤蔓就永远不可能变成人类。

回到南极科考基地，叶辉和队员们一起将藤蔓送进了隔离区域。因为叶辉是第一发现者，所以隔离期内的研究工作主要由他带队进行，出成果以后，再向植物研究所的其他成员汇报。

叶辉选了两名助理、一名记录员、四名学生。再次穿好防护服后，八位研究员走进实验室，正式开始研究这株未知植物——或者应该说是“生物”。

隔离期的研究内容很简单：观察、记录、收集样本，必要时可进行简单的化学检验。叶辉按步骤记录植物特征，绘制示意图，拍摄照片，编写报告。

很快，墙上的电子钟就报了几十次整点。叶辉抬头，揉揉颈椎，盯着时钟开始思考现在到底是哪一天的14时17分。

身边的助理和记录员也都累得写不动字了，学生们更是已经打起了呼噜。叶辉拍了拍依旧清醒着的三个人，有气无力道：

“先去休息吧。”

三人如蒙特赦，纷纷走出实验室，脱下防护服，然后从走进办公室，从桌下拿出折叠床，躺下后不到一分钟就入了睡。叶辉苦笑一声，却没有跟他们一起去休息，而是拿起研究报告，从头到尾又读了一遍。

读完以后，他觉得枝条形态这一部分写得不够详细，便想再仔细观察一番，无奈藤蔓的枝条大多纠缠在一起，难以察看。他思前想后，决定剪取一截实物做标本。

叶辉看了看栽种在实验土壤内的绿色藤蔓，而后从工具架上取下修枝剪，轻手轻脚地接近，瞄准一根约20厘米长的细枝，在不碰到其他枝杈的情况下，将月牙形刀片抵在分叉处，拇指微微用力。

不料，藤蔓似是立刻察觉到了他的意图，开始疯狂颤抖，意欲逃避他的修剪。叶辉咬咬牙，把自己的身体压在藤蔓身上，制住它的颤动，同时哄骗道：

“不疼，不疼的！就一下，很快！你忍一忍，忍一忍好不好！”

就在此时，眼前亮起一片柔和的白光，下方的支撑消失，叶辉的身体失去依靠，眼看着就要摔倒在地。但最后迎接他的却不是冷硬的地板，而是某样具有柔软细腻触感的——

人类躯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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