被宿敌推下断崖以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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精彩段落

后背传来灼人的热度,酥酥麻麻的感觉从相触的地方复苏,在场的任何一人,都没有预料到大塍裕王的突然出现,顾氏在对上邢遮尽那双危险的眼眸时,身上的寒毛都倒立了些,挥起的手僵在空中,收也不是,进也不是。

宋庭誉的眼底同样闪过诧异,重心回稳后,几乎是条件反射一样,后退一步要与邢遮尽分开,然而腰上却圈住了一只手,将他牢牢地锢在了身侧。

“你怎么没等我回来,就赌气出门了?”邢遮尽微微低下头,和方才的狠戾全然不同,此刻低首,语气里满是温柔。

活像一个用情至深的丈夫,看见乱跑的妻子,有些恼又舍不得将人凶了。

尚在二人身前的顾氏看花了眼,目光里尽是难以置信,半晌后才愣愣地颔首。

“王,王爷。”

视线还在宋庭誉的邢遮尽却眼底一晃,继而冷漠了起来,看向顾氏。

“本王赶来之前,夫人原是想做什么?”

他的话阴冷,说出的质问里包含了何意不言而喻。

顾氏被一噎,忙赔笑:“哪有什么,不过是寻常问候,妾身和誉儿多年未见,自是想念地紧……”

她说着,便要上前亲昵地拉过宋庭誉,邢遮尽却揽着人,将宽大的袖口一扬,牢牢遮住了宋庭誉的面容。

这拒绝的动作太过明显,顾氏毫不意外地陷入了窘地,脸上的笑还僵着,却难看得不行。

面前被一件黑色金纹的袖袍挡住,举止投足间,带起一阵微风,将那特有的乌木沉香飘散而出,浓郁地包裹住了人。

邢遮尽虽不从武,却长得人高马大,比征战沙场的宋将军还要宽出一个小圈,自从寒毒以后,宋庭誉的身形便日渐消瘦,又因为着装的缘故,轻易便被邢遮尽的动作罩了进去。

都是他的味道……

宋庭誉的身体忍不住发颤,藏在袖下被扼住的手腕挣扎得更加凶猛,手背隐隐显出青筋。

“放开我……”他咬牙,哑着声音,在那广袖之后,隐秘地抬起头,眼里尽是屈辱和憎恶。

而抬头望向顾氏的人却连个眼神都没给自己,只动了动手,将披在外头的一件裘衣扯了下来,随后也没管怀里的人乐不乐意,单手一挥,便将衣袍罩上了他周身。

“活该冷死你。”在这短暂的动作里,邢遮尽声音薄凉,很轻,用着只够二人的音量快速说了一句。

“用不着王爷惺惺作态。”宋庭誉则哑着嗓回击,试图去扯衣服,不出意外地被人按住了手。

他一身单衣,早在寒日之下,冻得毫无知觉,方被邢遮尽的体温融化一点的感知触碰到了裘衣,只一瞬地战栗,好似接受不住这突如其来的温暖一样。

“想念得紧?”身后,大塍那位尊贵的裕王没有理会他的抗拒,只面向顾氏,像是听到了什么极佳的笑话,重复了一遍她的言论:“孤王倒是头回见,日思夜想的表达方式,就是把人堵在家门前,不让进呢。”

顾氏接二连三地被扫了下去的台阶,看出来邢遮尽是笃定要拂她的面了,僵住的笑容终于收下,抬起头,眼皮微垂,颇有些居高临下的态度。

她也不想装了。

宋庭誉只借着衣袖的缝隙,看了那么一眼,就好似在顾氏这副冷漠的面孔上,窥见了什么深痛的记忆。

四岁之后,母亲病故,他被送进将军府,是环绕他一生噩梦的开始。

古往今来,无论身份何异,只要摊上“外室”“私生”这两个词,都意味着低下和卑劣,宋庭誉入府之后,父亲常年在外,只有偶尔节庆才会归家,偌大将军府,早就是顾氏的天下。

主母的冷漠态度,很快让有心人见风使陀,他们会拿麻绳将年幼的宋庭誉绑起来,扔到烈日里曝晒,扔到漫天纷飞的雪地里,一埋就是数个时辰……很多次,当下人懒散找到宋庭誉时,他都堪堪只剩了一口气。

而顾氏,永远都是居高临下,用那张高傲的脸冷眼旁观。

她的纵容,是欺凌他的默许。

将军府里,宋庭誉抑制不住地发寒,好像又回到了当初暗无天日的时候,就听见前方顾氏冷傲的声音传过来。

“王爷既已要与将军府连理,便该明白,您娶的人,是什么路的货色,将军府,现在又是谁人当家……妾身已给足王爷脸面,还请您莫要不识规矩,伤了两家和气……”

她说的字句句诛心,“货色”二字代表着什么谁都清楚。

一个活生生的人,老将军的亲生骨肉,在这位嫡母的口中,就只配当做牲畜般诋毁。

被邢遮尽圈在怀中的宋庭誉只感手脚冰凉,忽然想要昏厥,撒下手什么也不管了。

——他在外征战沙场时,曾比谁都要拼命,因为他并不想活。

印象最深刻的是四年前,他在沙场上救下了一个士兵,名唤薛界,那次受伤是他最为严重的一次,奄奄一息时,薛界曾看着他的眼睛开口:“将军,您与我先前追随的所有人都不一样。”

他的声音平静,隐隐有些波澜。

宋庭誉那时意识混沌,仿佛下一刻就要撒手人寰了,却还能苍白着脸笑道:“哪里不一样?”

薛界便长久不说话,直到宋庭誉又偏头,呕出了一口血,才沉着脸。

“你好像背后没有人,从来不怕死。”

……

那是宋庭誉在战场上唯一一次险些落泪,眼眶红了一圈,只能感到一股浓重的悲凉好像从心底生根破土而出,带着荆棘一路捅破了碧海蓝天。

有些话,自己忍受便可以了,旁人却说不得。

宋庭誉捱过了刀山火海,原以为自己什么都不再怕,如今顾氏的三言两语,却宛如利刃,一刀剐向了心脏,让他难以抑制地产生畏惧和痛苦。

畏惧……

就是畏惧。

他大概真的是下贱惯了,倘若只是自己听见,还可以生起盔甲,然而此刻,身边还多出了一个邢遮尽,他先前拼死攒下来的刚毅清高,就好像刹时被人洒上了污水,赤身裸体地展露在了仇敌的面前。

以至于自己控制不住得想要狂吼,推倒邢遮尽,推倒顾氏,推倒所有人,然后再疯狂似的去寻找到一个黑漆漆的角落,把自己蜷缩起来。

谁都看不见。

事实上,他也这么做了。

宋庭誉在顾氏出言而后,便忽然爆发了一股力气,身上的裘衣应声而落,抬手便要舞向顾氏,一直在主母身后畏畏缩缩的宋正凭却在这时上前,拦下了他挥起的手。

“二弟!”

人群里爆发出一声尖叫,顾氏显然被这突如其来的攻势骇住,手捂着胸口不断地抚平,又很快调整好心绪,指着宋庭誉。

“你在外吹了几年沙,已把尊卑忘得干净了么?!”

手腕上的力道大得让人挣脱不开,宋庭誉在那一声“二弟”里猛然清醒,就看见了那张与自己几分相似的脸。

宋正凭为人软弱,是在将军府里少有地没有欺凌过自己的人,这一喊将他喊回了神志,他眼底闪过一丝慌乱。

怎么会突然失控了?他苦闷地想。

兄长和嫡母的面容压在他的眼前,好像昭示着他本身的罪恶和顽劣,原本爆发的力气在刹那消失得无影无踪,随之而来的痛楚要把他吞没。

就在他差点弯下脊梁,想要妥协时,身后一人却恍然反问出声。

“尊卑?”

宋庭誉一顿,就看见邢遮尽几步上前,黑金衣袍,乌云后少有的天光照下,皎皎君子,披霞而出。

恍惚间,背后好像多出了一个人。

他冷眼扫了一扫宋正凭,后者便一僵,把抓着宋庭誉的手松了开。

“何为尊?何为卑?宋家门口的牌匾之上,明晃晃写着将军府三字……敢问夫人,在场几位里,谁才是牌匾上的将军?”

邢遮尽的声音冷凉,无波无感,如同一顶肃穆又威严的洪钟,敲响了一声警铃。

在场的各位,除了抛出问题的裕王殿下,所有人都不约而同地怔愣。

问话的答案不言而喻:宋家的将军府,到了这一代,就只剩下两位青年男子,分别是嫡出的宋正凭,和私生子宋庭誉。

当年老将军病故,不出意外,继承衣钵的应当就是嫡子宋正凭,可惜前者自幼体弱,反倒是宋庭誉,更有当年护国大将的风范,在那之后,宋庭誉又连年立下战功,虽然现在将军府的主子没有定下,但谁是府中支柱,明里暗里已经清白。

只不过宋庭誉常年受下打压,面对顾氏时,心中的卑意已经刻骨,又因为自己的出生,表现出的“软弱”,才给了对方一次次跋扈的空间。

在宋庭誉的心里,自己的出生是有愧于顾氏母子的,所以他选择任欺任怨了很多年,原本今日,也要同以往一样,只不过邢遮尽出现在了自己的身前。

他的眼底划过难以置信,控制不住地转过了头,就只看见大塍裕王殿下冷峻的下颌,和脸上一如既往地淡漠。

他在帮自己。

宋庭誉的脑海里这样说。

可……为什么?

许是那道带着破碎的视线太过灼人,贴在自己身后冷峻的人忽然眼皮微垂,在只有他们二人可见的目光中,意味不明地看了他一眼。

宋庭誉的视线便一瞬花糊,紧跟着腰上生力,膝弯被人抄起,天旋地转间,邢遮尽竟弯了身,当着众人的面,将他抱了起来。

骨子里的抗拒在这一刻冲破,方才被扯出神思外的或心疑或诧异均被这一动作打碎,然而毫不意外地,一件宽袍铺天盖地地落了下来,把宋庭誉的脸面遮得干干净净。

“你最好圈住我的脖子。”

衣袍坠落的须臾里,邢遮尽低沉的声音落下来,宋庭誉尚未反应过来,便觉后腰上的手偏离了一些轨道,膝弯的手臂向上提,随即而来的,便是一张覆上他后脑的手。

坠落感刹那袭来,几乎是下意识的举动,宋庭誉两只手被动地环上了对方裸露的脖颈。

后脑的手掌适时发力,脸被人按进胸膛,唇被牢牢堵在衣物之下。

“老将军死后,宋家地位不衰反增,究竟是谁的功劳,想必夫人比任何人都要清楚……王妃大度,敬老尊贤,孤王却没有那么好的性子——人我今日带回去,还望夫人和令郎好自为之!”

邢遮尽说罢,冷冷看了众人一眼,随后转身,稳健地抱着人,往门外走了出去。

衣物之下,宋庭誉被束着手脚,邢遮尽宽大的手掌紧紧按着怀里人的后脑,将他抗拒的语句全部堵在腹中。

宋庭誉受迫环在裕王殿下脖颈的手,在外人眼里,却显得亲昵缱绻,好像在无形地昭示着什么:

裕王和王妃举案齐眉,相敬如宾,顾氏若敢惹了宋庭誉,他邢遮尽自会维护到底。

顾氏难堪的面容在二人的身后,尖利的手爪死死地嵌入手心,身侧的宋正凭唯唯诺诺地抓上她的衣袖,想要安抚,却换来一记冰冷的眼刀。

邢遮尽抱着宋庭誉一直出了府外,按着宋庭誉的手才稍稍松开了些,几乎是同一刻,后者就察觉到缓弛,从他怀里挣脱下来。

“你怎么会来这里?”宋庭誉低哑着嗓子,眼里满是防备。

他今早出府时,邢遮尽分明已经出了门,怎么会如此凑巧,赶过来替自己解了围?

大塍的裕王殿下被人恶劣地推了一把,却半分没有生气的样子,只是微微垂下那双桃花眼,淡淡地扫过宋庭誉泛红的耳根,随后漠然一笑。

“搭台唱戏啊。”他温着声音。

邢遮尽方才一场戏在顾氏面前做得天衣无缝,将与宋庭誉的琴瑟和鸣演绎得淋漓尽致。

即便心中已经有了猜测,但真的听到刚才种种,都是由邢遮尽演出来的,宋庭誉的心里还是会生起一丝波澜。

“为什么?”默了半晌,他才哑着声音,焦躁好像减轻了些,虚弱开口。

那张病态的脸上写满了疲惫。

邢遮尽尽在掌握的面孔在这刹那细微地产生了些裂痕,桃花眼微眯,带着薄凉与他对视。

“你手上还有半块虎符,我看重的是它……你不会,自多多情了罢?”

他嘲讽似的一笑。

虚伪的真相被堂而皇之地揭开,宋庭誉的瞳孔缩了缩,有须臾的难以置信,在几息后又消失。那双丹凤眼中蒙着一层薄纱,纱后暗涛汹涌。

他看了邢遮尽一眼。

对方面如冠玉,容貌好似刀削般冷俊,像极了那生长在高山之上的雪莲,清冷逼人,孤高自傲,偏偏就长了那么一双不合面貌的桃花眼。

随便低一下眉,四目相对,就好像饱含情意一样。

可就在这时,这双惯常包含情意的眼中,却只有冷漠。

“自然不会。”宋庭誉狞笑,心上发凉。他还欲倔着性子,再说些什么,街道上却奔驰过一辆马车,车轮压过积洼的泥坑,激起一片的水花,几缕高昂,就要溅到他的的脸上。

那双丹凤眼里刹那闪过了一抹惊慌,宋庭誉僵住了身体,好像从这污水里看见了什么可怖的东西,瞳孔皱缩,脸色比方才还要更白。

就在水花即将碰到面前时,一张广袖适时抬起,遮在了眼前。

“不省心。”

身侧,邢遮尽替他挡住水,微微蹙了眉,数落了一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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