精彩段落

七月盛夏，深绿的树叶颜色像水彩涂出来般的鲜亮，热气沸腾，薄薄的夏衫又湿又黏地吸在后背上。

夏知意考上了家附近的大学，在隔壁市念完高中又回来了。

阔别两年，这座城市的夏天依旧热得像蒸笼。

夏知意穿着简单的白t牛仔裤，脚上一双黑色帆布鞋，戴了顶米色鸭舌帽，帽檐下的脸颊热得白里透红。

他拖着行李箱先去驿站拿了录取通知书，然后回家。

推开门，家里没人，夏知意习以为常，将行李箱留在门口，到家第一件就是拆快递。

纸信封很好拆开，深蓝烫银的录取通知书拿出来，夏知意翻开仔仔细细从头看到尾，然后放到房间收好。

房间和两年前他离开时几乎没有变化，除了落了些灰尘，仍是先前的样子。

夏知意在自己房间转了两圈，扫视着这些陌生又熟悉的家具，最后目光停在了床头摆着的一只哆啦A梦玩偶上。

裴言川。

这个名字在他脑海中冒出来，很熟悉，一点也不陌生。

两年时间，转学后的每一天他都在背三角函数公式，每一天都在想裴言川。

回来之前，夏知意听说裴言川也考上了H大。

刚知道这个消息的时候夏知意很忐忑，想着自己回家后，不知道该如何面对裴言川。

如今真的回来了，心情反而平静下来，甚至隐隐约约有些期待再见面会是怎样的场景。

打扫卫生收拾行李的时候，夏知意设想了很多种可能。

裴言川肯定会生气，说不定还会揍他，他想了一肚子解释的话，不过得先把裴言川哄好，让他原谅自己了，再慢慢说给他听。

但现实永远偏离幻想，夏知意第二天出门吃早饭，碰见了裴言川的妈妈。

李曼云又惊又喜，抓着他左看右看，最后柔声感叹道：“长高了，也长俊了，阿姨都快要不认识了。”

李曼云告诉他，裴言川出国旅游了，前天刚走，去了澳大利亚。

夏知意先是一怔，接着松了一口气。

也好，可以缓缓。

夏知意先前花了好长时间做心理建设，这会儿忽然知晓见不到到裴言川后，原本就摇摇欲坠的心理建设瞬间就塌方了，并且一时半会儿重建不起来。

日子一天天过去，裴言川仍然杳无音讯。时间越久，夏知意越不安，每天都有种被延迟处刑的感觉。

漫长的暑假已经过去大半，夏知意的兼职也做完了，今天老板结算了工资，他拿着钱心情愉悦早早地下班回家。

路过便利店，夏知意买了一支草莓味和一支巧克力味的冰淇淋，坐在小区长椅上，看完一场高中生的七零八散的篮球赛，摸了摸遛弯老人牵着的柯基的粉红屁股，带着没吃完的冰淇淋，走进单元楼。

夏知意在电梯里将甜筒咬得嘎吱脆，心里想着明天睡个懒觉，起床去二小对面的陈记买小笼灌汤包和豆皮吃，豆浆的话要喝核桃豆浆，但是他又想喝草莓牛奶……

夏知意还在纠结中，电梯停下，电梯门向两边缓缓打开。

夏季天黑得晚，六七点的夕阳不算昏暗，足以看清站在电梯外的人影。

仿佛是话剧开场的帷幕，两年未见的人，此刻出现在拉开的帷幕后，那么真实又那么不可思议。

两年时间，少年褪去青涩，骨架完全生长开，裴言川穿着一件单薄的白衬衫，领口随意地解开两粒扣子，下摆收进裤腰里，衬得身形笔直修长。

眉峰如刃，黑眸如星，只是那一贯温和的眸子里却少了些什么东西，取而代之的是遥远的疏离感。

重逢来得太突然。

夏知意看得心惊，不由自主地愣在原地，呆呆地望着眼前人。

两人都没有讲话，电梯门再次要合上，夏知意傻了一般站在电梯里看着裴言川慢慢消失在视野中，只剩最后一条缝隙时，电梯门又打开。

裴言川按下电梯开关，脸上没什么表情，既没有重逢的喜悦也没有惊讶，无波无澜，平淡得仿若不认识夏知意一般。

他收回手，冷硬道：“出来。”

夏知意还是怔愣的，下意识听从命令，从电梯里走了出来。

天气太热了，夏知意感觉脸颊在发烫，后背涌起一阵一阵的热浪，湿汗黏腻，手上的冰淇淋化了一手他都没有察觉。

相对无言。

怎么回事，裴言川怎么不理我，快想办法说点什么。

说什么说什么，夏知意快说话啊！

夏知意内心激动焦灼，嘴巴却像被粘住了一样开不了口。

半晌，裴言川率先有了动作。他抬起手，夏知意被他的动作吓了一跳。

不会吧，见面就要揍我？

裴言川见他一脸防备的表情，动作顿了顿，才伸手从兜里找出一块儿干净的手帕。

“擦干净。”裴言川直接将手帕按在了夏知意举着冰淇淋的那只手上。

夏知意接住手帕，才回过神一般，无措地重复着裴言川的话：“哦，好，擦干净，擦干净。”

整个人冒着傻气。

裴言川看着他皱起眉。

来不及擦拭的融化的冰淇淋顺着指缝掉下来，夏知意“呀”了一声，自言自语：“掉地上了。”

说着，他伸出舌头舔了一口半融化的冰淇淋，防止继续往下掉。

裴言川眉头皱得更紧。

夏知意低着头咬了一口甜筒，又嚼得“嘎吱嘎吱”响，在沉默的两人之间，响声被无限放大。

好尴尬。

说点什么缓和一下气氛。

夏知意想了想，斟酌着带了点讨好的意味道：“好久不见。”

说完他觉得自己更傻了。

因为裴言川根本不理他。

夏知意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他实在受不了了，受不了这种态度的裴言川，就在他准备直接转身逃走的时候，电梯门又开了。

李曼云从电梯里出来，手上提着一个塑料袋，里面是一堆包装花花绿绿的冰棍，抬头看见两人，神情一怔。

她一脸诧异，问裴言川：“不是说明天的飞机？怎么今天就回来了。”

“改签了。”裴言川道。

李曼云了然，笑了笑，转头看向夏知意：“意宝今天兼职做完了，阿姨特意出门买了你喜欢吃的冰棍，晚饭都做好了，就等你回家。”

顿了顿，她接着说：“意宝和言川好久没见了吧。”

裴言川没做声，夏知意小声地应了一声。

李曼云道：“快进屋吧，一起吃饭，你俩肯定有好多话要说。”

裴言川看向夏知意。

夏知意低着头，支支吾吾，一副为难的模样。

裴言川立马冷下脸，生硬道：“我还有事，先走了。”

“大晚上你有什么事？”李曼云眯起眼，用眼神警告他。

裴言川不答，却没有迈开脚真的离开。

夏知意不知道突然从哪里冒出来的勇气，伸手抓住裴言川的手腕，触手皮肤温热，他像被烫着般抖了一下，嗓音发颤：“别走，一起吃饭。”

还嫌不够，夏知意声音软下来，如同以前那样，用近乎撒娇的语气问他：“好不好？”

夏知意喜欢酸甜口，晚饭果然都是他爱吃的菜。糖醋小排、菠萝咕噜肉、可乐鸡翅和一碟清爽可口的蒜拍黄瓜。

裴言川坐在桌边，握着自己刚刚被夏知意抓过的左手手腕，若有所思地摩挲着，抬眼见夏知意正眼巴巴地看着他，又面无表情将手放了下去。

李曼云将冰棍放进冰箱前，先拿过来问夏知意吃不吃。

夏知意伸手就要去拿，手伸到一半，被裴言川扫了一眼，他一僵，失望地收回爪子，说：“不吃了，谢谢阿姨。”

李曼云用手肘撞了一下裴言川，对夏知意柔道：“吃吧，没关系。”

夏知意摇摇头：“不用了，我今天已经吃过两……一个冰淇淋了。”

说完，他有些心虚，下意识想去看裴言川。

裴言川又开始摸自己的手腕，瘦劲修长的手指搭在腕上，夏知意盯着他的动作，莫名有些不自在地移开了视线。

裴言川终于没再继续摸他的手腕，屈指点了两下桌子道：“吃饭。”

夏知意松了口气。

这种感觉令夏知意想起了高一下半学期，他们共同渡过的最后一个夏天。

从记事起他和裴言川就住对门，从小到大他每天放学后会到裴言川家里写作业，周末两人也常常呆在一起。

刚入夏温度已经攀得很高，少年贪凉怕热，夏知意那会儿除了每周想去借裴言川写好的作业之外，还觊觎他家一冰箱的冰淇淋。

夏知意觉得裴言川太幸福了，每年夏天早早就能吃到那么多冰淇淋，都不用他要，他妈妈就会主动买好放进冰箱里。

而裴言川对此并没有表现出太大的兴趣，夏知意甚至都没从他身上感受到那种名为“冰淇淋自由”的快乐情绪。

有些人就是身在福中不知！夏知意恨恨地想。

然后腆着脸问裴言川能不能吃一个他家的冰淇淋，裴言川正在钻研数学老师单独留给他的几何大题，闻言挥了挥手让他自己去拿。

“那你想要巧克力味的还是草莓味的呢？”夏知意站在他身边雀跃地问。

裴言川分神听他讲完话，刚算出来的结果藏在密密麻麻犹如荆棘丛林的草稿纸上，瞬间就找不到了。

他将纸张揉皱捏成一个团，精准投进垃圾桶里，重新抽了一张干净草稿纸，冷淡道：“不吃，别来烦我。”

夏知意听他这个语气立马就要炸毛，但是他知道吃人嘴软拿人手短这个道理，小声“嘁”了一下，转身离开房间，还贴心地为里面的人把房门锁上了。

冰淇淋不单单只是冰淇淋，是夏知意馋了好久的别人家的求之不易的冰淇淋，吃一根怎么会满足，每一根都有诱惑着他继续吃下一根的魔力。

于是那个下午，夏知意搬了张小凳坐在敞开冒着冷气的冰箱门前，吃完了裴言川家所有的冰淇淋，并且在裴言川从房间里出来之前，悄无声息地溜回了自己家。

隔天周一，裴言川照常到夏知意家领他去上学，结果被夏知意的妈妈告知昨天晚上夏知意急性肠胃炎还发烧了，半夜去医院输液，凌晨才回家，现在还没醒，已经和老师请过假，今天不去学校。

裴言川手上拿着准备给夏知意的草莓牛奶，想了想还是放回了自家冰箱里，将牛奶放好关上冰箱门，正准备离开的时候，他鬼使神差地伸手拉开了冷冻室那扇门。

裴言川望着空空如也的冰箱，一瞬间怀疑自己眼花了，他不可置信地拉开抽屉，轻飘飘地手感和眼前空荡荡的抽屉都在向他诉说着一个事实——昨天下午，夏知意吃空了冰箱里的冰淇淋。

后来夏知意病好了去找裴言川，发现那人脸臭得要死，他被勒令整个夏天不允许沾冰，夏知意气得差点抗议，但每次裴言川警告的眼神扫过来时，他又心虚得不敢做声。

裴言川总是喜欢管他这管他那，夏知意虽然有时烦他，但这次被晾在一边不搭理，他又不习惯，见裴言川确实还记得这件事，夏知意心里舒服了不少。

吃完饭，李曼云拉夏知意坐在沙发上边看电视边和他聊天，裴言川在收拾碗筷，夏知意要去帮忙，被李曼云制止了。

“他自己会收拾，你和阿姨说说话。”李曼云和他聊了些日常。

说今天买排骨的称缺斤少俩，她手一掂就试出来了，又说裴言川的爸爸这个月的休假少，正好今天轮值不能回家见不到裴言川了。

闲聊了一会儿，话题一转，李曼云问：“意宝啊，你和你那小女朋友最近怎么样了？”

正在吃糖渍小番茄的夏知意被汁水呛了一口，连连咳嗽。

李曼云连忙拍拍他的后背帮他顺气：“慢慢吃慢慢吃，别着急。”

“我……”夏知意理顺气，感觉厨房洗碗的水流声弱了一些。

“嗯？怎么啦？”李曼云耐心问。

夏知意不知道该怎么解释。

高考结束后，他和好朋友陆梦鱼一起去了漫展，他俩玩Cosplay扮演自己喜欢的动漫角色，陆梦鱼cos的女性角色，带上假发再化上浓厚的妆，倒真可以以假乱真。

好巧不巧，那天陆梦鱼和夏知意一起出门的时候，正好被李曼云撞见了，李曼云当时没说什么，只是像往常一样和夏知意打招呼，过后却问夏知意，是不是带女朋友回家了。

夏知意不知道该怎么解释男扮女装，对于李曼云这个年龄的人来讲，这种理由解释起来好像可信度不高，他直接否认，不是女朋友，只是同学。

不知道李曼云信没信，不过也没再追问，今天不知道怎么又突然提起这件事。

夏知意无奈道：“不是女朋友……”

话还没说完，夏知意瞬间噤声，不知道什么时候厨房的水声停了，裴言川正拿手帕擦着手从厨房走出来，抬眼正和夏知意对上视线。

李曼云还在继续说：“别害羞呀，也是该谈朋友的年纪了，什么时候有空，带你小女朋友过来一起吃个饭，介绍给阿姨认识认识。”

裴言川没理两人，似乎什么都没听见，拿过钥匙，冷淡交代了句：“我出下门。”

说完推门就要离开。

夏知意直觉有什么不对劲，站起身想要去拦他。

未料门口的裴言川转过身，冷声问他：“你怎么还没走？”

夏知意张了张嘴，茫然又无措。

他一时反应不过来，夏知意怔怔地望着门口修长的身影，脸上浮现出难以理解的表情，他不相信裴言川会这样对他说话。

冷漠，不耐烦，甚至还有一丝恶意。

夏知意低下头。

他果然讨厌我了么？这么晚他要出去见谁？是新认识的好朋友吗？

两年时间，说短不短，说长不长，却足以改变很多东西。

本来对重逢还有一丝期待，但今晚见到裴言川后，他冷漠到令人心悸的态度简直像凉透的冷水，将夏知意心里本就不那么旺盛的一点火星浇了个干干净净。

夏知意没有丝毫把握，他们的关系还能和以前一样。

李曼云见两人气氛不对，连忙过来打圆场。

“这么晚还出门，陪意宝聊聊天不行吗？有什么事不能明天再做……”

夏知意却一点也听不进去了，他不想继续待在这里，他怕下一秒自己就会哭出来。

夏知意不敢抬头看裴言川，出门擦肩而过的时候，低声匆忙说了句：“打扰了。”

夏知意逃回了家。

门一关，眼泪就落了下来。

夏知意靠着门板无声流泪，温热的眼泪流进唇齿间，咸涩的味道和嘴里番茄的清甜味形成了鲜明对比。

夏知意越哭越凶，眼泪一层叠一层，怎么也止不住，他跑回房间，扑在床上抱着裴言川以前送给他的那只哆啦A梦，脸埋在柔软的毛绒玩具里，哭得抽咽不止。

他太难过了。

为什么会变成这样？

如果时间能够倒流，回到两年前就好了。

两年前的夏天，是一切偏离轨道的开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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