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间:2023-05-28 来源:废文 分类:现代 作者:孔因 主角:秦师 钟弋
钟弋与秦师这段孽缘,真要追溯起来,得从大一期末他社会学发展史的老师得流感说起,这老师也不知道害了哪门子流感,又吐又拉又虚脱,六十岁的老头子哪里经得起这个,连夜发了公告,说自己无法出席期末考试,会请自己的同僚代为监考。
那天,是一个再平常不过的夏日午后,所有人都在期盼考完这场,赶紧去吃个冰,然后这学期就结束了,钟弋也不例外,他狠狠背了两晚书,面露菜色,用手支着脑袋百无聊赖在玩儿一支圆珠笔。
“哎,老师来了。”
也不知道是谁说了一声,钟弋该死地抬头看了那一眼。
那天秦师穿了一套再平常不过的黑色西服,甚至于连领带和衬衣都是黑的,让本就偏瘦的他看起来更像一只高而颀长的野生动物。他灰白的头发没有涂抹任何东西,镜片遮挡了他的目光,而稍长的前刘海把他眼睛的一半都掩在一片冷色调的阴影之下,以至于让人无法不把焦点放在他高挺的鼻梁上,以及那两道因年纪的上升刻在他面颊上的浅浅的法令纹,他的嘴角是向下,除了刻薄,还是刻薄的一张脸,却不知为什么让秦师的脑袋停转了半分钟,一时间只知道盯着他看。
也许是他的目光太扎眼,使得秦师抬头看了他一眼,二人目光交接的那一瞬间,钟弋有一瞬间地彷徨,一瞬间挺直了背,秦师不知道为什么,勾了勾嘴角,笑了一下。
“好,试卷往后传。”
钟弋猛地低下头,用手捂住了自己的脑袋,心脏疯狂地跳动着,仿佛以前的跳动都不算跳动一般。
“诶,同学?试卷。”
他起身抽过试卷,提笔写下自己的名字和学号,没敢再抬头,他怕秦师看见自己脸红到狼狈的模样。
只是一个监考,没有必要自报家门,干这种事也要自报家门也不是秦师的名字。钟弋在考试期间,一边作答一边思索了很久,才想到了个办法能够堂堂正正地去问他的名字,又不被怀疑。
题目很简单,发展史的老头子很是善良,三道题钟弋几乎二十分钟就写完了,而考试的标准时间是五十分钟,他从没觉得时间这么漫长过,他恨不得立刻就能冲到讲台上去,拽住这老师猛问一通,从出生地到已婚未婚全都调查一遍。
漫长的三十分钟总算熬过去,等教室里来不及写卷子的同学拖拖拉拉交了卷子,钟弋才慢吞吞到讲台上去交卷子。秦师抬头看了他一眼,大约是心里有点印象,主动问他:“有什么事吗?”
钟弋心虚地交了卷子,挠着后脑勺:“奥,奥,没什么,就是,想请问教授您是不是我们学院的,我想问一下暑期课的事情。”
秦师一挑眉:“暑期课?你报了我的课?”
钟弋那一刻心里有一万个小人尖叫,他有暑期课!
不过他还是得故作淡定,回道:“奥,奥,不是的,教授,我还没报,想问一下您是否能给一下参考意见,毕竟您也是社会学的教授……”
秦师没有立刻回答,而是上下打量了他一下,随后整了整卷子,笑着对他点了一下头,留下一句话,利落地离开了。
他说——
“来上我的调查方法吧。”
钟弋永远不会忘记那天晚上自己对着选课页面上那两个字默念了多少遍——秦师。
秦师,他的名字,叫秦师。
十九岁的钟弋躺倒在床上,望着天花板,好像能透过天花板看到满天的星星,他的眼睛忽然亮了起来。
秦师,我喜欢的人的名字。
钟弋从十二岁的时候开始就知道自己不喜欢女孩子,他跟一个女孩儿交往过一周,可他无论如何只能用朋友的方式跟她交往,最后这段儿戏般的感情也只能不了了之,也不是没想过自己喜欢男人,可是一直以来,他也从未有过什么所谓的心动,人人都说他空有一副好皮囊,其实就是块不开花的臭石头。遇到秦师以前,他也一直是这么认为的。
秦师像一个冷漠无情的杀手,毫不留情地冷酷地闯入了他的生活,狠狠撕裂一个口子跨进来,把他用心维系好的一切都斩断,告诉他,别看,别听,别想,只许看向我,只许听我说,只许想着我。钟弋当然知道秦师没有做任何事,但是秦师只是站在那里,就是一种对他的单向屠杀。
叫他现在回想起来,他真不知道自己是怎么上完的那一个假期的假期课,他怎么可能听得进秦师说的任何一个字,他那会儿完全就是刚刚掉进米缸的老鼠,四处都是口粮,无头苍蝇一样慌不择路。
而秦师……显然他那么明显的眼神,秦师作为一个聪明的成年人,不可能意识不到钟弋对自己那种特别的情绪。可他一次都没有回避过钟弋的眼神,甚至会在课上偶尔和钟弋对上时淡淡地勾一下嘴角,这就完全无异于往伤口上撒盐,每一次眼神的交接都狠狠地刺痛着钟弋的神经。
他从来不知道,喜欢是痛的。
也许喜欢对一万个人来说,有一万种表现方式,但是对钟弋来说,从他看到秦师的第一眼起,他就感到一种特殊的刺痛,这种刺痛不会让你过分痛苦,但是每一下对你神经的刺激都是真实的,都是直击灵魂。秦师就像一个侩子手,他们的每一次相见都是凌迟的一刀,越是疼痛,越是剥夺钟弋的意志。
而暗恋则是这世上最酸涩的果实。
这对第一次爱人的钟弋来说,太超过了。
暑期课很快就结束了,结束后,他将有一个月没办法见到秦师,运气不好,下学期也不一定能见上……钟弋思前想后,还是鼓起勇气在最后一次课结束之后问了秦师。
教室里走得空空,只余下秦师和钟弋两个人,秦师瞥了一眼眼前,看到一片衣角,心里好像就有数似的,根本没抬头,只是心不在焉道:“有事?”
钟弋又克制不住地紧张起来:“奥,奥,我想问您,秦教授您下学期开课吗?”
秦师总算抬头看他,很认真地看,那种认真让钟弋不自觉偏过头看向别的地方,就这样静默了几秒,秦师才扭头看回电脑。
“你别选我的课了。”
钟弋愣了一下,懵懵地看向他:“为什么?”
秦师没有留给他任何余地,斩钉截铁道:“没有为什么。”
钟弋低头,看着自己的脚发了两秒呆,就听见秦师的脚步声——他要走了。
不能让他走。
“秦教授!”
秦师回头,扶了一下眼镜,目光没有一丝波澜。
钟弋不知道为什么,那一刻也不知道是哪里来的勇气,竟然对他笑了一下,咧出一嘴大白牙。
“秦教授,我们下学期见。”
秦师明显有一丝迟钝,抿了下唇,却没有做任何回应,离开了。
他没有看见他离开之后,钟弋的力气便一下子卸了个干净,蹲在地上捂着自己的胃,感到前所未有的头晕目眩,胃部那种隐隐的痛感传递给他身体的每一个角落。钟弋觉得自己的嘴里发酸,脑里闪过秦师镜片之后那双冷漠的眼睛。
他心想,他恨死秦师了。
那一次是……发展史的老刘病了,病得不轻,秦师正巧那天没考试安排,所以答应帮忙监考。当他进入考场的那一瞬间,他就感觉到一束过分强烈的目光,他以为那是自己的错觉,一直到发卷前一秒,他才忍不住抬头去看这束目光的主人。
钟弋不知道,他无法忘却的那一眼,也是秦师无法忘却的那一眼。
秦师第一次从一个人的眼睛里,那么鲜明地看到一种对自己的,只对自己的炽烈的热情,以至于他怀疑那是他的错觉。不过很快那个学生的行动应证了他的想法,他来问自己暑期课的事情,醉翁之意不在酒的意思太过明显,以至于他都懒得跟这小孩儿周旋,直接告诉他来上他的课。
如果现在再去问秦师当时为什么要告诉他去上他的课,秦师自己也不知道,他只是觉得……或许他应该要告诉他。
然而暑期课开始,秦师就觉得自己错了,他没想到自己四十五岁还能给自己快乐地埋上一个地雷。钟弋就像他生活中的一个变数,他对他的那种眼神中赤裸裸的情愫,根本不用稍加分析就能获得信号。秦师从小学开始就是年级第一,高考是省状元,毫无疑问他是一个聪明人,而暑期课的某一天,当他抬头看向钟弋,看见他的眼睛的那一刻,他忽然觉得自己是世上最愚蠢的人。
秦师啊秦师,你怎么可以一把年纪还把自己陷入这种狼狈的漩涡。
于是在暑期课结束的那天,他打算将这段孽缘做个了结,他猜到钟弋一定会来试探他,而他正巧也打算切断钟弋对他的一切期待。他发觉自己和钟弋相识以来,自己对待他都太柔软了,那不是他的风格,他的风格应当是快刀斩乱麻,没有希望的事情,一秒钟也不要去浪费时间。钟弋就算是他生活里的变数又怎么样,消零就可以了。
不过他显然低估了钟弋的韧性,以及他能够给人出人意料到什么程度。
“秦教授,我们下学期见。”
秦师看着他背光站在那里,对自己笑得比他们相见的任何一次都灿烂。他想,他输了,他打不过这个年轻人的。
钟弋果然来上了他第二学期的课,只不过这一次钟弋似乎瘦了一些,看起来更单薄了,穿着白衬衣的时候,偶尔看起来显得有些透明。秦师不由回想起他告诉钟弋别来上他的课的那天,但秦师不想否定自己那天的行为,无论如何他都有那么做的理由。
可他为什么会感到后悔呢。
秦师扭头走到白板前写下第一课的课题,选择了停止思考。
钟弋在一整个学期内都表现得过分安分,上课甚至没有再像以前那样直勾勾地盯着秦师打量,这倒让秦师有些不解,以他对钟弋的了解来看,钟弋也不是会就这么算了的人。可是不管怎么说,这对他来说,姑且都算是好事,钟弋做回他的优秀大学生,他做回他的普通大学教授,再好不过了。
自然生活就是那个偏偏,偏偏不能如愿,又偏偏如你所愿。
期末考试那天,钟弋一直没有动笔,而是直勾勾地盯着秦师玩笔,秦师这辈子没想到自己到这个岁数还能体会一把如坐针毡的感觉,但他向来不是什么任人把控的人,所以在他沉默了半晌之后,决定抬头直视钟弋。那一瞬间,他看见钟弋笑得很得意,也不知道这孩子在得意什么,导致秦师也不由自主笑了一下。
倒是他这一笑,让钟弋脸上的表情抽了一下,随后低下头去写卷子。秦师没有再继续看他,而是低下头看自己出的考题,他出的题并不简单,考试五十分钟,再怎么聪明起码也得写三十分钟,现在开考十五分钟,钟弋还算能赶上写完。
忽然,安静的考场里响起了脚步声,秦师还没来得及确认是谁,就看见一张卷子拍在自己眼前,秦师抬头,看了一眼,是钟弋,他脸上依然挂着那副势在必得的得意的笑。
秦师心里莫名咯噔了一下,又低头去看他的卷子,那里除了一句话,什么都没写。
「秦师,我喜欢你,做我男朋友。」
秦师定定看了那张卷子起码有半分钟,随后抽出一支红笔,抬眼看了一下钟弋,那一眼太有压迫感,导致钟弋再也没办法维持自己那份故作淡定的笑意。
「0」
秦师在采分栏没有任何迟疑地写下了一个0。
他又一次清零了钟弋的存在,就像之前的那次一样。
秦师把卷子倒扣起来,再次抬头,对他勾了勾嘴角:“请完成作答的同学,交好试卷后,自行离开考场。”
钟弋勉强对他挤出一个笑来,看着比哭还难看,随后很识相地离开了考场。秦师注视到他走出门外,在他快要收回目光的那一刻,他仿佛看到那个人影晃了一下,于是再看回去,这一眼让他不自觉从位子上立了起来,考生们纷纷看向他,他没有一丝延迟道:“继续作答。”
钟弋蹲了下了,明显是捂着肚子。
正当秦师犹豫要不要走出去看看的时候,钟弋站了起来,很快消失在楼梯的拐角,秦师匆匆一瞥,看见他的脸,是苍白的。
秦师下意识咽了咽,很久才收回目光,坐了回去。
那天之后,寒假正式开始,他将有一整个假期都见不到钟弋,他将无从得知任何钟弋的消息。只有唯一的一次,是他的助教打电话问他,有名学生的期末考卷找不到了,问他怎么处理。
秦师一边抽烟一边看他书下压着的那张纸,没有抽出来,很快他就回复了助教:“他的卷子在我这里,废卷,算他0分,判F。”
电话挂断,秦师继续抽了两根烟,这两年他烟瘾不凶了,一包烟要抽上一个月,是他太小看钟弋了,钟弋的本事可不只是放放狠话,钟弋的本事是能让他的缓慢戒烟计划也被打乱,一天抽掉半包。而秦师的内心知道,或许钟弋打乱的并不只有他的戒烟计划。
他把那张卷子抽出来,重新审视起那句话,将一口烟吐在那句话上,烟雾消散过后,看见那句话慢慢浮现在他的眼前。
钟弋,我们下学期再见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