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久关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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精彩段落

池忻第一次见到他是在三天前。

和煦的阳光照亮了靠窗的角落,池忻坐在圆桌前,耳边是厌烦的语调,和着黏腻的吞咽声,像是在忍受一种酷刑;心烦意乱,急切想要逃离,可又无处可去。

直到池忻望见了他。

他从咖啡厅外推门进来,阳光紧紧追随着他的背影,牵住他的衣角,好像要就此将他长留于光明中,不许他避入半分阴影。

而他毫无迟疑,一步步走进,停步在吧台前。

店员熟练地为他端来一杯咖啡递到他手中,笑着说:“容医生,今天又见面了!这是您的咖啡,期待明天与您见面!”

于是池忻看着他点了点头,迈步走到不远处的藤蔓墙后,风衣在身影消失之前,掀起一个漂亮的弧度。

池忻心里记住了他。一个姓容的医生。

直到池忻今天又见到他。

耳边依旧是令人厌烦的、冰冷又腻人的声响。池忻的腰上放着黎安和的手,那人靠着他的肩,目光无时无刻不在观察四周的人群,堪称警觉。

然而池忻还是在看他。

他从店员手中接过那杯咖啡,听店员说:“容医生,您在响梦咖啡厅的会员卡还有七天就到期了喔,您还要续费吗?”

“不用了,谢谢。”

容医生的声音冷静、温柔、沉缓平和,与黎安和截然相反。

池忻出神的想,他还有七天就不会再来。

而七天的时间会发生什么样的事情?池忻与他都无法预料彼此的人生。就像池忻最初认识黎安和的时候,被浮于表面的假象轻易欺骗,就算能够预见,大概也不会预见到现在的这种模样。

黎安和搭在池忻腰上的手缓缓向上,一下子掐住池忻的下巴。

池忻被迫转过头与黎安和对视。

——他讨厌望见黎安和的眼睛,那双恶意丛生,毫无温度的眼睛。黎安和就这么眯着眼睛看他,唇角勾起,笑得让他毛骨悚然:“在看谁呢,宝贝?你又想背着我出轨吗?”

他被掐得很痛,眼眶稍微泛起些红,池忻挣扎了几下,那只手松了力道,却很快又扬起,结结实实给了他一记响亮的耳光。

“啪。”

池忻的头歪到一边,左脸的脸颊立刻肿了起来。他一瞬觉得难堪,或许是因为在容医生的面前挨了打,这教他有些无所适从,只能低着头,借此躲避。

琴键飞舞之间,温馨悠扬的曲调回荡在咖啡厅里,然而这记耳光,就像陡然混入曲声中的不相称和弦,将四周的目光尽数聚集在他们身边。

池忻没有说话。他不需要解释,也不能够求救,这记耳光并非是一个男人对于恋人的吃醋,更不是独占欲被破坏的愤怒,只不过是黎安和兴之所起的冲动,仅此而已。

他早就清楚。

黎安和重新将他搂进怀里,敷衍着应付周围的视线:“有什么好看的?我教训一下自己的弟弟,如果有打扰到各位,我在这里道歉。”

那些目光停在池忻的脸上,见他迟迟不语,也陆陆续续收了回去。

只有吧台里的几位店员交头接耳,低声骂了句:“真是个人渣,天天都来,每次都会打人,也不知道到底是什么关系,由得他说打就打。”

“嘘!别说了。”

池忻还低着头。他对旁人的目光向来敏感,这几分钟过去,他还能感觉到有双目光看着自己,这让他迟迟抬不起头来。

容执收回目光,端着咖啡杯,按照往常的规矩坐进了藤蔓墙后的贵宾席里。

他坐在桌前,手指漫不经心地抚着杯沿。

他回想起刚才无声的打量,记得那张脸很年轻,发丝有些长,带着点卷,穿着长袖长裤,将每寸肌肤都遮盖得严严实实,只露出一点脖子,光洁干净。于是容执又想,想那张年轻的脸生得讨巧,分明是成年人,却能看出青涩的天真,整个人就好像一只温顺的绵羊。

容执对他并非全无印象。

三天前容执就记住了他。

但池忻对此一无所知。他正被黎安和掐拧着腰侧的肌肤,昨夜才受过虐打的伤痕本就隐隐发疼,被黎安和又这么来回蹂躏,池忻额前冒出几滴冷汗,发出声压抑不住的痛音。

“宝贝……”黎安和的声音是与神情截然不同的温柔,“你是看上哪个男人了?嗯?是那个叫什么医生的吗?你喜欢这一款……还是——”

伴随着这声问询,黎安和重重掐了他一下,池忻将头埋得更低,生理性的眼泪无可控制地掉落下来。然后黎安和抽出手,指尖仿佛沾着一点血迹,像是慢镜头播放般,从池忻的眼前滑了过去。

池忻忍着痛站起了身,他说:“我想去洗洗脸。”

黎安和循声抬头,看着他沾满泪痕的脸,兀自欣赏了一会儿,才心情愉悦地点头:“去吧,你这么漂亮的脸,确实应该好好保护。”

池忻立刻转头离开。

他快步走进卫生间里,拧开水龙头,将水开得最大,用手捧着水往脸上乱擦一通,那双带着泪意的眼睛被他擦得尤其重,很快就变得通红。

然后他冷静下来,双手撑在盥洗台上,听着嘈乱的水声,呆呆地看着清水在盥洗池里冲出层层浪花,又很快消失。

直到有只手进入他的视线。

那只手白皙、骨节分明、腕上缠着条颜色鲜亮的红绳,尾端挂着一颗玉。

水龙头被往下一按。

水声立刻停了。

容医生的声音在他身侧响起:“请节约用水。”

池忻一怔,他下意识抬起头,在镜中与容医生四目相对。

他看得有些久,容执的目光在他手上一扫而过,又问道:“你还好吗?”

我不太好。池忻想这么回答。可他不知道该如何再求救一回,他保持了沉默。然后他在镜子里看见了自己挽起袖子后的两只手臂,看见那上面狰狞可怖的伤痕。

池忻飞快放下衣袖,他错开视线,镜子里的他与镜子外的他一瞬重合,像是滑稽的小丑在舞台谢幕后仍被发现是个小丑,他从喉咙中发出声音,想要说些什么,但他不能说演出落幕,因为他站立的不是舞台,他处于人生这个没有彩排的现实之中。

他最后看了容医生一眼。

不知道自己的那一眼中,究竟有没有求救的讯号,亦或难以启齿的哀鸣。

池忻失魂落魄地跟着黎安和回到了“家”。

说是“家”,不如说是池忻的牢笼。

他和黎安和交往了九个月。漫长的时间,可他没有享受过恋人应有的浪漫、体贴,快乐愉悦,他被黎安和囚禁在这座牢笼里,像是个犯了大错的罪犯,被反复折磨、虐待。在他身上抽断的鞭子不知有几根,他糊涂的人生,就这么深陷泥沼,无从出逃。

他与黎安和的相遇都是精心设计的陷阱。

他失去了朋友,失去了学业,被迫变成一株莬丝花,而他变得绝望又麻木。

很多时候,池忻会想,为什么会选择他?也许是因为他最好掌控。

他或许会慢慢消失在这个世界上,而没有任何人发现,没有人会关注他在这世间是如何消失,他会无声无息地就此消亡。

寂静之中,房门被黎安和关闭紧锁。

池忻站在地毯上,他闭了闭眼,望着黎安和的眼睛,下一秒,他像被抽去浑身力气一样跪倒在了地上。

对于自己会面临什么,他心知肚明,九个月,日日夜夜,他不愿习惯,却不得不习惯了。

黎安和抚摸着他肿起的脸颊。

然后毫不迟疑地抽出自己的皮带——随着一声破空的响。

池忻闭着眼睛,偏过头,被皮带抽打到了左侧的肩膀上。

这瞬间,他好想有人救他。

池忻孤身来到了咖啡厅。

他推开门,听见店员一如既往的热情欢迎:“您好,欢迎来到响梦咖啡厅。请问您需要什么?”

他靠在吧台前,抬起眼帘,露出个很浅的笑容,又低下头道:“谢谢,请给我一杯热咖啡。”

店员的脸上笑意温暖:“好,请稍等。”

不一会儿,一杯热咖啡递到池忻手中。他捧着咖啡杯,升起的热气熏着他下颌的肌肤,慢慢给了他一股勇气,池忻鼓起勇气开口:“请问——”

“您想问什么?”店员立刻作出倾听的姿态。

“我知道这么问不太好……”

他的前半句话说得很快,“但是、但是,我……”他声音慢了下来,变得有些结结巴巴,“那个,生病了要找医生,所以……我、我想问,那个经常来这里的容、容医生,他……是在哪一家医院工作?”

池忻问得太犹豫了,一个问题问得像是在猜谜。

可店员听懂了他的问题,并且为此笑了起来,脸上浮现出一对浅浅的梨涡:“原来是在问容医生呀!您别紧张,经常有人向我们问容医生的联系方式呢,您这样只问工作地点的,我还是头一回见到。”

店员笑着从吧台下的抽屉里取出一张名片,放在池忻的面前:“这是容医生的名片。”

池忻垂下眼帘去看。

那张名片是纯黑色的,字体文雅别致,英文的花体字带着金边,看起来有些神秘。很像容医生带给他的感觉——望不见底的幽海。

池忻慢慢读着名片上的话:“容执,心理督导师,奈纳菲尔心理咨询与治疗中心。”

……

他眨了眨眼,又小声道:“我还以为容医生是会上手术台的那种医生。”

他说话的声音很小,与其说是要和人对话,不如说只是在呢喃着说给自己听。但是店员的耳朵灵光得很,听见他这么一说,又咯咯笑了起来。

“嗯……我以前也以为容医生是那种救死扶伤的白衣天使。”

“不仅是这样喔,她还说要找容医生治她的感冒!哎唷!”

插话的另一位店员被搡了下,两个人笑成一团。

“那个,”池忻大着胆子打断了她们之间的交流,“谢谢你。”

“不用谢!”店员笑颜依旧,亲切地又一次询问,“请问还有什么需要我帮助的吗?”

池忻连连摇头。他小心翼翼地将名片塞进自己的衣服口袋里,捧着咖啡杯,像只受惊的小绵羊一样飞快地想要逃跑。

“客人,请等等!”

想要叫住他,店员下意识伸出手,拽住了他的手臂。然而池忻昨天才挨了打,手臂上被皮带抽伤的地方一碰就疼,他一时吃痛,手上打滑,咖啡杯立刻飞出手去,打着转儿地落在地上,碎成了好几片。

周遭的视线立刻聚拢过来,池忻紧张得不行,他连忙蹲下去捡咖啡杯的碎片。

“不好意思!不好意思!”店员已经从吧台后走了出来,跟着蹲下来,抢在池忻前面捡起碎片,嘴上还不停道歉,“真的很对不起,太抱歉了,让我来就好,您小心受伤。”

池忻也有些着急了:“没事、没事……我自己也可以……”

“不用,不用!”店员摆着手赶他离开。

几分钟后,闻讯赶来的咖啡厅经理请池忻坐在一边,微笑着赔礼道歉。

池忻为店员解释:“是我自己没有拿稳杯子。”

“但这也是因为小陶先动手拽住了您。”

“我是有话要说,”小陶在旁边接话,“客人,您要好好保护自己!”

池忻一怔。

经理愣了愣,问:“你在说什么?”

小陶冲她笑了笑,凑到池忻耳边道:“我看出来了,那个陪您来店里喝咖啡的男人不是什么好东西!我不知道你们究竟是什么关系……但是、但是我觉得还是应该告诉您,他这样时不时就动手打人,是不对的,是犯法的,您一定要报警,要拿起法律的武器保护自己!”

这句话成功让池忻红了红眼眶。

小陶立刻手忙脚乱:“啊,您怎么了?我、我真没说什么啊……经理,我就是……”

“没、没什么。”池忻笑了笑,他出了会儿神,然后用一种莫名的,让人听不出情绪的语气回答:“……我知道的。”

他不是没有尝试过。

可是他已经是一株莬丝花,在黎安和身边,他无处可逃,但离开了黎安和之后,他也无处可去。他没有钱,没有工作,没有朋友,甚至忘记了自己从前有什么梦想,更忘记了该如何生活。

黎安和对他的控制十分极端,他心知肚明那是犯罪,可他却好像除了做受害者与同犯之外别无选择。

他想去见容医生。

池忻忽然有着这样一种冲动。

冲动促使着他乘车来到了奈纳菲尔心理中心,冲动让他往门口迈步,冲动也让他差点就踏入了奈纳菲尔心理中心的大厅。

但当理智回笼,池忻望着宽广明亮的大厅,看着来来往往的人群,他忽然生出一种近乡情怯的感觉。他想要逃避,想就此转身,一如往常地回到那个牢笼里。

然而他没有进去,也没有离开。

他在心理中心的大门前徘徊。

他口袋里装着容医生的那张黑色名片,与之为邻的,是另一个口袋里的两百块钱。

那是黎安和今天特意送给他的钱。因为他得以孤身出门,是因为黎安和的朋友请客喝酒,而黎安和要应约。

黎安和是个不折不扣的变态。而这样的人,也同样有朋友。

一种是和黎安和一样的变态,一种是让黎安和必须装成正常人的有钱人。

今天邀约的是后者,所以黎安和不能带上他这个在另一个朋友聚会里的“满意作品”,他得以喘息,有了片刻自由,但那也不是属于他自己的自由,而是黎安和的恩赏。

而这份恩赏也有它的代价。

因为这两百块钱,黎安和已为它决定了它的作用——“买一件好看的衣服”。

黎安和不是个称职的恋人。而九年来的所作所为,大概也不能让池忻用正常人的原则来衡量黎安和是个什么样的人。

“好看的衣服”代表着什么,意味着什么,今天晚上回家之后,他又会面临什么。

池忻心知肚明。

这九个月里,他总是这样过。找不到希望,不知道谁才能拯救自己,甚至于有些时候,他躺在床上,听着身边时有时无的呼吸声,他动过念头,想着就这么和黎安和同归于尽,将他一生的不幸都终结于某个无声的平淡夜晚。

可他没有做。他伸出手,碰到黎安和的身体时,说不出是恐惧还是厌恶,是反胃还是其他,他根本使不出力气,好像这日日夜夜的折磨已经把他的勇气消磨殆尽。

或许是因为他还想活着。池忻想。他终究什么都没有做,他和黎安和就这么过着每一天,疼痛又绝望,耻辱而麻木。望不见尽头。

池忻最后一次抬起头。

他沐浴在温暖的阳光下,眼前是奈纳菲尔心理中心的高楼。

他还是很想见容医生。池忻想。

哪怕不向这个人求救,他也想要去见一见他。

只需要听一句声音就好。

池忻如此安慰自己。他走进大厅,在导航员的询问声中驻足,直到他取出名片,他又动身,跟着导航员走到了大厅拐角后的尽头。

“容督导需要提前预约,”导航员离去之前微笑着说,“不过您有容督导的私人名片,我就直接带您过来了。请进,这个时间,容督导还没有开始接待。”

池忻从踏入大厅时就激烈跳动的心脏忽然静了下来。

他看着导航员离去的背影,长长的走廊,静谧又深远,光线很足,照得这里好似没有阴影。

而他深吸口气,缓缓推开门,走进房间。

他关上门,转过身,只是一眼,就与容执四目相对。不是在咖啡厅的镜子前,而是切切实实的,在没有彩排的现实世界里,开辟出的独特天地间。

暖色调的灯光下,沙发旁的绿植正嚣张地舒展着自己的枝叶。而容医生就坐在旁边,穿着米色的高领针织衫,长腿交叠翘起,像池忻幻想中的心理医生那样,手里拿着一本看起来就晦涩难懂的书籍。

池忻张了张嘴。

幻想与现实全然贴合的场景教他无所适从,让他有些迟滞呆愣。他几乎不知道自己有没有张开嘴巴说话,或许有罢,因为他听见自己在说:“您、您好,容医生,我叫池忻,我们……我们见过面的!在那家响梦咖啡厅——”

他们有两天没有见过面了。对于容医生这样的人来说,他大概留不下任何深刻印象。

池忻是这么想的。

可容医生出乎意料地对他说:“你好,池忻,我记得你。”

于是嘈杂的,混乱的,无论是思绪还是情感,都在这瞬间的肯定里变得平和安静了。他瞪大眼睛看着容医生,直到容医生又说:“请你先坐在我对面,好吗?”

他便如同个提线木偶般,僵硬着身体坐在了对面。

容执的目光在他脸上盘桓了片刻。容执说:“有一件事情我想提前告知你,我只是个心理医生,并且我的工作只在于为整个心理中心的心理医生提供治疗建议,以及部分个人心理疏导。”

“啊……”池忻说,“我、我没有心理问题。”

“所以?”

“我,我……”池忻低着头,把弄着自己的手指,“我就是想来见一见您。”

他十分的坦诚。

“为什么要见我?”

“就是、就是想听一听您的声音……看一看您……我,我会付钱的!”

他又如此强调。好像拿出这微不足道的金钱就可以换取一生的安宁。

可他明知不可能,却还是想要。

“我似乎不负责出卖色相。”容执平静地开了个玩笑。

池忻眨了眨眼。他说:“可是我看到容医生,就觉得很开心,很平静,很有安全感。”

“不怕我是个坏人?”

“容医生不会是坏人,”池忻坚定地摇了摇头,“您带给我的感觉一点也不危险。”

容执道:“也许危险的地方你还没有发现。”

“可是容医生再危险,也不会比黎先生更危险!”

“黎先生?”

他抿了下唇,望着容医生:“是的,黎先生……是我的恋人。”

“所以……你是在说你的恋人是最危险的人?”容执问他。

池忻偏过头,他说:“对不起,容医生,我知道这样说很不好……但是,但是我今天来见您,不是想要您帮我,那样太危险了,我只是想要您和我说说话,这样我再回去,就能开心一点。”

“为什么不想要我帮你?”

“因为很危险。容医生,您不知道,他非常非常危险。”

从前池忻还有一个朋友,最要好的朋友。在黎安和暴露自己与常人完全相悖的心理之后,那位朋友就一直在积极为池忻寻找方法,想要拯救他。

可人生没有草稿,没有彩排,没有落幕后再登台的机会,他们做过许多次的尝试,每一次以失败告终,而试错的机会越来越少,最后戛然而止于黎安和的威胁。

池忻再也没有见过那位朋友。

从那以后,池忻更不懂得该怎样去求救。或者该说,他根本放弃了要去求救。因为他在这世上看不到任何一个拯救他的人,就连此时此刻坐在他面前的容医生,都只能在有限的空间里,给他一点有限的安慰。

他做不到去相信有人能对抗黎安和,或许是因为他的数次对抗都以失败告终,他惧怕,厌烦,又寻求不到解脱的方法,只能孤独地留在牢笼里,期盼着哪天重获自由,而那天什么时候来呢,也许要等到整个宇宙都爆炸。

容执合上书,站起身来:“所以你宁愿承受日复一日的折磨,也不愿意尝试着再被拯救一次吗?”

他好像轻易被容执读透了心思,以前的徘徊跌宕都被那双眼睛一览无余。

池忻不知道为什么,忽然有了一种自己做错事情的窘迫紧张,他无意识地抓握了下手指,低着头道:“可是我……”

“你不应该思考太多问题,”容医生的声音依旧冷静,带着不容置喙的坚决,“你只需要遵从你自己的心。”

“池忻,”他听见容医生叫他,在那双眼睛的注视下,他无所遁形,好像有聚光灯从四面八方照来,要将他送上一个永不落幕的舞台,“你需要我帮你吗?”

“我……我……”

他心跳得飞快。眼看着容医生又向自己走了几步,他还呆呆地抬着头,被这瞬息的压迫感压得呼吸都放轻。容医生真高啊,池忻想,他在这个人面前,就好像蚂蚁一样渺小。

他踟蹰着,直到容执似乎要转身离开,他才找回声音,无比迫切地回答:“我需要!容医生,我需要您帮我……求您帮我。”

于是容执在他的注视下将那本书放回了书架,十分自然地坐回了对面的沙发上。

“谈一谈你的困境。”容医生向他微笑。

他说:“我想要离开黎先生。”

“他……和我,已经交往了九个月。在最开始的时候,他对我其实很好,追求我的时候,我的朋友都羡慕我有这样好的追求者。”可池忻从未因为这种羡慕而得意,他其实是有点笨拙的,只觉得黎安和对他很好,他感念,也有些心动。

只是他过得浑浑噩噩,总那么糊涂,几次三番忽略了黎安和温柔之下的违和感。

以至于当绳索紧缚,他被牢牢套在黎安和手中的时候才幡然醒悟过来。

他回忆起当初种种,更讨厌自己的天真。

他一句一句诉说,容执便静静地听。池忻不知道自己说了多久,从始至终,容执都是个出色的倾听者。也许他能将自己九个月来的诸多想法宣之于口,也是因为他每次望向容执时,都只能看到容医生俊美面容上平静无波的神情。

因为容执十分冷静,所以他也冷静。

池忻说得口干舌燥,他伸出手,接过容医生递来的水杯,喝了两口清甜的温水。他后知后觉,自己已经将九个月来的所有抖落得干干净净。

他脸上发红,捧着水杯低下了头。

他听见容医生平和的询问:“你很担心我被黎安和以相似的手段报复吗?”

池忻点了点头:“是的,我害怕他这么做。”

“为了不让别人受到相同的伤害,所以你宁愿一直留在黎安和的身边?”

“……”

池忻鼻子一酸,“其实我没有那么伟大,”他说,“可是我不想别人因为我而受伤。”

“那么你自己受的伤呢?”容医生温柔地追问他。

于是他捱不住了,捧着水杯的手微微发抖,片刻后,池忻失声恸哭。

堕入黑暗的人,受不得一点点的光。

池忻坐在被白色灯光照耀的房间里,安安静静的,眼睛里还带着光,正隔着玻璃窗看向站在房间外的容医生。

他先前不管不顾地痛哭了一场,哭得形象全无,像只被雨淋湿了的,湿漉漉的小绵羊,微卷的发丝贴在脸颊上,直到容执伸手为他拂去了这一绺发丝,他才意识到自己哭得这么夸张。

池忻先是觉得有些窘迫,又被容医生的动作弄得有些害羞。

他是红着脸走出的奈纳菲尔心理中心,跟在容医生身后,他亦步亦趋,恨不得能交出一条链子放在容医生手中——他这份冲动来得毫无道理,又好像合情合理,以至于坐在车上时,池忻甚至不知道该怎样系好安全带。

他迷迷糊糊学着容医生的动作,将安全带扣上,然后又凝视着容医生的侧脸,迟迟没有移开视线。

容医生也没有提醒他。

容执将车开到了一家私人诊疗中心,前来接待的人嘴巴张得能塞下鸡蛋,来回看了他们两个好几分钟,才说到:“……真是你啊?!”

容医生没有回答,只示意池忻跟上他的脚步。

他们很快就抵达了检查室,这也是池忻如今坐在房间里,望着屋外出神的缘由。

——其实池忻想到了黎安和。

他和黎安和正式交往之后,大概好了两天的时间。如果说黎安和是控制不住自己的本性才虐打他,不如说他之所以会被黎安和看上,就是因为黎安和觉得他很符合自己的“审美”。

黎安和不止一次的形容过他哭起来很好看。

让他痛苦、流泪、蜷缩在地上求饶,好像就是黎安和这一生的乐趣所在。

可他们想要表演的剧目从来不是同一种类型,黎安和的人生舞台上,池忻一点儿也不想做那个最佳主演。

他学会了咬住牙不求饶,学会了忍耐。于是他换来更残忍地虐待,几乎要将他摧毁。

那一次,是池忻唯一一次住院。

他被黎安和打进了医院。躺在病床上时,差点以为自己会因为这种滑稽的理由死掉。可他没有死,甚至还得到了黎安和满脸歉疚的忏悔。

黎安和向他发誓“我下次再也不会这样”。而他天真,以为黎安和说的下次,是永远不会发生的‘下一次’。

直到他出院的第六天,黎安和又抽出皮带,用带扣的地方狠狠抽打他的双腿,将他抽打得满腿是伤,裤子上还浸出了血迹。

池忻至今还记得当时的场景,记得黎安和对他微笑,说:“放心,我再也不会把你打进医院了。”

……于是他明白了,这个‘下次’,不是永远不会发生的‘下一次’,而是再也不会让他出现在医院的‘下一次’。

池忻并不能理解黎安和究竟能在他满身的伤痕上获得什么。

他只有痛苦、绝望,想要逃离,窒息、恐惧,与无能为力。他对黎安和的喜欢被一次又一次地虐待击溃,皮带每挥下来一次,喜欢就粉碎一点。最后或许变成了恨意,又或许成为了恐惧。

他一直都想要有人救他。

可他于世间茫然四顾,却发现自己无法求救。除了黎安和,他再也不认识第二个人,而那座让他恐惧的牢笼,竟也成为了他于这世间唯一的居所。

他被黎安和牢牢控制在掌心里,根本就无力挣脱。

池忻出神地想着。

而他目光紧锁在容执的身影上,分着心去读那唇上的每句字词,哪怕他一字不解,却也乐在其中。

直到房门被再次推开。

穿着白大褂的医生扶了扶眼镜,抱怨道:“你突然发消息找我,是个人都会害怕的好吗,你那个老规矩这么久了,我是以为你要在死前三个月再联系我,好叫我给你料理后事的。”

容执跟在医生身后走了进来:“景鸿煊,我奉劝你少说借口,说正事。”

“……”

“行,你先跟我说清楚,这事儿是不是你做的?”景鸿煊一指床上的池忻。

池忻:?

容执道:“不是我做的,你对我有什么误解?”

池忻连忙问:“是什么?什么事情?”

察觉到他也可以回答问题,景鸿煊眼睛一亮,立刻转过头来看他:“正好。你来告诉我,你身上的伤,是谁打的?”

“……”池忻眨了眨眼,“是黎先生。”

“黎先生?谁?”

“这和你有什么关系?”容执语声淡淡的。

景鸿煊道:“我这不是担心你做错了事吗,这样你还怎么对得起——”

池忻:“对得起……?”

景鸿煊咳了咳:“没什么。既然不是容执做的,那就没什么问题了。你那个黎先生……啧,下手挺重啊。”

“不过这个人也是厉害,他但凡拿研究打人的心思用去研究别的,指不定就要造福全世界了。”

容执问:“你觉得这句话很好笑吗?”

景鸿煊立刻严肃了表情:“不好笑。”

顿了顿,景鸿煊又看向他:“你还真可以啊,怎么就让你撞见容执这样的大善人。”这句话的语气有些阴阳怪调,池忻听得蹙了下眉,又听景鸿煊说了句什么容执是菩萨降世。

“……”

池忻小心翼翼地看了眼被称为菩萨降世的容医生。

四目相对间,池忻心跳一快,他飞速移开视线,眨巴眨巴眼睛,心想,容医生也太好看了。就算不是菩萨降世,也是个陆地神仙。

“嘶——”

景鸿煊又发出声古怪的声响:“不对啊,容执,你居然为了他特意联系我,把你最宝贵的‘三个月’奉献给一个和你没什么关系的人,你这也太伟大了吧。”

容执还没应话,池忻先问出了口:“什么最宝贵的‘三个月’……?”

“你不知道?”

“我不知道。”

“哈哈,”景鸿煊一笑,“这是咱们容医生的规矩。”

“……什么规矩?”

“就是和任何人都只维持三个月关系。”景鸿煊严肃地回答。

“……”

池忻缓缓瞪大眼睛:“为什么会有这个规矩?”

景鸿煊叹息:“说来话长,但是……我也不好直接跟你解释。反正你只要知道,除了最基本的生活关系会维持三个月以上,其他关系……就没见他有超过三个月的。什么朋友、恋人、合作对象,就连那个都一样。”

“……那个?”

景鸿煊吃惊地看他一眼,做了个睡觉的姿势:“懂了吧。”

“……”池忻皱了下眉,他觉得他懂了。并且对此觉得有一点点心闷。

大概可以类比于发现神仙居然也要做那些事,觉得有点怪的同时又有点说不清的不服气。

景鸿煊那边还在说话:“你是不知道啊,就因为这个,我和容执是一直都没说过话,咱俩今天才第一次见面,前两个小时他才给我发了第一条短信……唉,我差点都以为他准备临死前三个月才会联系我的,我都准备好了。”

“你说说,他现在为了你特意联系了我,这是不是伟大,是不是对你很好?”

池忻被说得有些害羞了,他低下头,捏着床单说:“是、是很好……”

他不知道容执在看他。

也没看到景鸿煊挤眉弄眼的揶揄表情。自然也无从得知在房间外的时候景鸿煊说了什么屁话。

看起来严谨、一丝不苟的医生,先前在外面是这么向容执说话的——

“他的伤看起来严重,不过只要接下来都不再受二次伤害,不断药,那三个月内就可以恢复,也不会留疤。三个月噢,容执,虽然你说这事儿不是你干的,但看你这么上心的样子,还专门请我过来,该不会是……你想试试吧?”

“试试噢,三个月内就会好,不会破坏你的原则的。”

然而容执连一个眼神都欠奉:“你想试你可以试试。”

“我不想试,”景鸿煊慌忙表态,“我是好人。”

容执挑了下眉。目光隔着玻璃窗落在屋内的池忻身上,过了一会儿,容执偏过头,摩挲着指尖,好似还记得湿漉漉的小绵羊脸颊上那一绺发丝的触感。

“你没事做了吗?”容执反客为主地下了个逐客令。

景鸿煊指了指自己:“你赶我走?”

“不然我赶谁走?”

“你好残忍!”景鸿煊颇有些不服,“要不是我,你现在应该是在警察局,而不是在这里。”

“为什么?”池忻慌忙追问。

景鸿煊道:“因为你这身伤,谁看了都想帮你报警,要是容执是把你带去其他医院,指不定别人医生就要因为你这身伤痕报警了,那个时候嘛……嘿!”

池忻连忙摇头说不会,真有那种可能,他也会全力帮容医生解释。

景鸿煊嘁了声,转身道:“随便你们咯,我去给你开药。”

房门被又一次关上。

容执往前走了两步,在他对面坐了下来。搭在膝上的手腕骨凸起,玉坠贴在手背上,和黑色的长裤遥相呼应,就好像夜色里的露水。

池忻呆呆看了会儿容医生的手腕,然后他听容执发问:“你知道维陵纳岛吗?”

“维陵纳岛?”他摇了摇头,“我不知道。那是什么……一座岛吗?”

容执道:“是一个论坛。”

“论坛?”

“在四年前,维陵纳岛是个共同爱好者的聚集地,但因为某些问题,维陵纳岛解散了在全国的十三家俱乐部,并且转型为现在的维陵纳岛。”

池忻静静听着,然后他抬眼看了看容医生,乖乖追问:“这……和我有什么关系吗?”

容执道:“在俱乐部解散之后,这四年里,转型后的维陵纳岛也经常接收到投诉。有一些人用在维陵纳岛会员的身份欺骗求救者。”

“我怀疑黎安和是维陵纳岛四年前的俱乐部成员之一。”

“……不,也许我该说,我确认黎安和就是维陵纳岛四年前的注册会员。”

容执拎着手机伸出手来,将自己查询到的界面放到池忻面前。

池忻睁大眼睛去看。

蓝天白云做底的网站,每项条款都清晰可见,黑色的字几乎成为了整个界面的主调。而被容执调取出来的界面上正有个熟悉的侧脸——这个侧脸,池忻觉得自己大概一辈子都不会忘记。

那是黎安和的脸。

而那张侧脸被用作为一个ID为“好好先生”用户的头像。时间显示,“好好先生”确实是在四年前于维陵纳岛注册,用邀请码成功通过审核,获得了维陵纳岛的会员身份。在九个月前,他的拯救数额变成了一。

池忻动了动唇,他心里萌生出某种滑稽念头,几乎要让他惊讶出声:“这是——”

“显而易见,”容执的声音抹去了所有的激荡心绪,“他认为自己做的事情,是在拯救你。”

“我没有要他拯救我……”池忻说,“我那个时候还是个学生,我有什么需要他拯救我的。”

容执深深看着他:“这也就是我告诉你维陵纳岛的原因。他不该在论坛外寻找‘求救者’,并且他的做法完全不属于‘拯救’行为,他确实是在犯罪,且他理应为此付出代价。但是……”

“容医生您说,我都有在听。”

“……但是他是维陵纳岛的会员之一,以他的资质,他不该拥有直通审核的邀请码。所以,我暂时不会报警,我需要调查他背后有什么人在帮助他,你能理解我的做法吗?”

池忻想,他没有什么不能理解的。当容医生愿意坐下来为他解释“维陵纳岛”,解释“拯救与求救”的时候,他就已经为这种温柔感到安宁。

那不同于远离黎安和时惴惴不安的轻松,而在于一种无声的解脱,好像这一刻,容医生紧紧握住了他的手,正将他从洪流泥沼中拯救。于是他迈出第一步,被牵绊的双腿开始卸下镣铐枷锁,让他迟迟无从解脱的,正因眼前的人,而被解脱。

他眨了眨眼睛,微笑起来:“我当然能理解,谢谢您,容医生。”

容执看着他带笑的双眼,收回手机,转而道:“你不用谢我,是你自己抓住了机会。”

池忻一怔。

容执道:“我是故意将自己的私人名片留在咖啡厅里的。”

“……啊!”池忻眼睛微微发亮。

“我一直在等你。”容执说。

池忻问:“您在等我来找您吗?”

“是的,”他听容医生回答,“我一直在等你向我求救。”

他呆呆望着他。

池忻忽然很感谢自己一刹那的勇气,感谢那个抓住他教他保护自己的小陶店员,因为他差一点点,就因为过往的失败,而错过了求救的机会。

池忻想到这里,激动又委屈。他眼眶陡然红了,然后他低下头,不与容医生视线相对,无声无息地流泪。

他不该哭的。池忻想。他应该强大起来,或许该说,他不能在容医生面前这么软弱。他要有勇气,也要坚强,因为眼泪不能是武器也不会是护盾,他不该这么哭。

可池忻就是控制不住。他捱过了九个月的虐待、折磨、辱骂,却捱不过容执的一句话。

他哭得比上车之前更厉害,却又比那个时候更安静。

容执看着这只委屈的小绵羊缩成一团,在病床上压着声音轻轻地哭泣,他又一次伸出手去,没有拂去那一绺贴在脸颊的卷翘发丝,容执只是将手轻轻放在了池忻的头顶。

像在安抚一只小羊。

“不、不好意思……我不、不想哭的,”池忻哽咽着说话,“但是,我控制、不、不住自己……容医生,您为、为什么,要这么帮我啊?”

容执顿了顿。

他平静地应答:“因为你看起来很需要我。”

池忻呜咽一声,忽然拽住他的手贴在脸上,温热的眼泪滴滴答答落在他的手背上,而池忻紧紧握着,就像迷途的人终于寻获绿洲,像坠崖的人握到唯一的那条藤蔓,带着种毫无退路的朝圣感。

池忻哭到了景鸿煊回来。

拎着药走进房间的医生被吓了一跳:“这是怎么了?容执,你趁我不在欺负小可爱了?”

池忻立刻松开容执的手,擦了擦自己的眼泪,解释道:“没有,容医生没有欺负我,我就是很高兴,所以……所以……嗝。”

“噗嗤!”景鸿煊被他这声哭嗝直接逗笑了。差点毫无形象地大笑出声。

“没事儿就好,”景鸿煊轻咳一声,“来,这药我就当着你的面交给容执了。”

池忻点点头,眼看着景鸿煊将药包递给容执,满面肃穆:“我把小可爱交给你了,你一定要好好对待他。”

容执静静看他一眼,蹙眉道:“你有病是吗?”

景鸿煊撇了嘴:“你没点儿幽默细胞。”

容执没再搭理他,转而对池忻说话:“把你的手机给我一下。”

“噢。”

眼眶还有些红的池忻乖乖上交了自己的手机。

容执的目光在他眼睛四周盘桓了一会儿,又道:“我现在会直接联系黎安和,告知他你会和他分手,从此你们之间没有任何关系。”

池忻睁大眼睛,这让他的一双杏眼看起来更圆了些。

容医生问他:“你有意见吗?”

他摇了摇头。

容医生又问:“你需要再对黎安和说什么话吗?”

他还是摇头。

容医生再问:“如果他威胁你、辱骂你,你会动摇此时此刻的选择吗?”

他摇头的动作顿住了,有些迟疑。

“池忻,”容医生的声音有些冷,但那无关于强迫、专制,而是一种兜头而来的冷意,足可平息他的所有混乱,“他有拍下你的照片吗?”

他想了想,诚实地回答:“我、我不知道……”

很多时候,他都会忘记自己是如何捱过那一次又一次的虐待。

在那个时候,醒着或昏迷,死了或活着,好像没什么区别——而照片、视频,究竟有没有被黎安和留作纪念,他也无从想起。

容医生凝视着他的目光依旧平静,像包容一切的深海,像宽广无垠的夜空。

于是池忻又坚定地回答:“我不会动摇。”

容医生对他笑了笑。

他得以拥有这片刻的笑容,以至于电话拨通时,池忻还沉浸在那零星可见的温柔里。

几声铃响,电话接通。

大概是在背着同事接他的电话,黎安和那边十分安静,隐隐带着点回声:“嗝,宝贝……怎么给我打电话?呵呵……想我回来陪你吗?”

没有人应答。

在无声的寂静之中,池忻甚至能听到黎安和带着酒意的呼吸。

黎安和喝醉了。池忻想。

然后,黎安和重重砸了下门:“你他妈的……说话!”

这令他熟悉的狂躁声响吓得他一抖。

然而容执拿着手机,脸上的神情始终无波无澜、无悲无喜、沉静平和。

容执说:“你好,黎先生,请容许我通知你,你和池忻的恋爱关系到此为止。”

“你他妈是谁!让池忻跟我说话!”黎安和暴喝出声。

他与他的目光相撞。

容执神色平静地挂断了电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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