墨司卡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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精彩段落

江惟英醒的一向很早,林预睡觉不爱动,还在睡着,保持着弯腰侧躺的姿势窝在怀中,看上去难得柔和,他顺手摸了下林预的额头,也确实已经不那么烫了,就没叫醒他,下床去了健身房。

等他洗完澡进门,佣人却告知他林预已经走了,江惟英点点头,回到房间算时间也差不多,便没有追究。

大外科这批送进来的实习生有九个,分了四个去急诊,留下的几个基本都是主任和副主任带,李修平常事情多,除了偶尔被邀请去地方上做专家会诊外,本院一周还有两天的门诊,所以实习生每天都眼巴巴地早早守在林预的门口,好跟着巡房,等着派任务。

早晨九点,林副主任不见人影,护士和实习生面面相觑。

李修问了两次,才有个实习生说道“我们联系不上林老师。他的电话关机了”

“备用电话呢”

“李主任,林医生登记的时候说家里没有电话”

“胡闹!”

护士长撇了撇嘴“那人家后台大,有什么办法嘛”李修瞪眼,招手道“扣他这个月的工资和奖金,病例都给我,我去查房”

“哦对了。”护士长说“听说昨天那个孩子的会诊结果跟林医生诊断的一样,这样的话...还需要写检查吗?”

“别一口一个林医生的,他是主任,还要我提醒你?”李修哪能不知道结果,检查这种东西写了还能认真看吗?但他总不能说不写,这是个什么鬼问题。”他瞥了一眼护士长,轻哼了一声,带着一群实习生下电梯。

正好错过了林预。

林预确实迟了,他来不及回租房,草草地在医院冲了个澡,早晨他从江惟英的衣柜里拿了件衬衫,肩膀有点大,好在其他也没有太大影响,可尽管领口系得极高,说话的声音却还是嘶哑。

“这是今天的排单?”回到科里,护士把今天排的手术单送了过来,他皱了下眉,昨天预定的手术都排在下午,甚至儿科的那个脑瘤小男孩和主任的二尖瓣分离术时间都是重叠的。

“是啊林主任,李主任刚刚看过,没联系上您,去巡房了,单子已经签过字了。”

他上午十点还有一台儿科的肠套叠复位,不算复杂,但儿童特殊一些,需要跟麻醉医生确定下区域方案,时间非常紧。

他匆忙点点头,随即要赶往儿科,但脚步一起,就有点发晕。

“怎么了,林主任?”

林预抬手制止了护士要扶他一把的动作,脸色微白“抱歉,没事。”

胃痛了一夜,他早上半点胃口也无,医院的便利店跟食堂大排长龙,他也没有那个时间去凑合,缓缓也就过去了。

他锤了锤饥荒的胃袋,一边翻看着病例,电梯到的时候仍低着头。

“早,林主任。”

秦兴按住了电梯,似笑非笑,林预朝他点了下头,走进来继续盯着病例“早。”

秦兴在急诊连续熬了几个大夜班,不知道是被李修教育过还是自己想通了,遇到林预,已经没了那份箭弩拔张。

他以为林预不会开口,不想林预让他很意外。

“秦医生,我看了手术排单,周五下午你有一台脊髓血管畸形手术。”

“嗯。”

这个手术很罕见,年龄偏小,是个不到十四岁的男孩,蛛网膜持续出血,混合型动静脉畸形,难度相当大,预后不太好,更罕见的是这个患者本身有凝血障碍,情况比较恶劣,不一定能耐受。秦兴接这个手术非常犹豫的点主要就是因为后者,但是如果他做得成功,必然又是一项大成果,为此他还是接下了,为了做方案和并发症的预案每天忙到秃头。

林预稍稍思考了一下,抬头认真道“你能让给我么。”

电梯门在一楼打开,秦兴是冲出去的,仿佛跟林预再多待一秒都会因为过度呼吸气死在里面。

林预微微讶异,他视线随着秦兴急速离开的背影慢慢下移,落在电梯光洁的地板上,郁闷的眼神一闪而过,似乎不明白为什么秦兴那么生气地拒绝,却又因为被拒绝显出了罕见的担忧。

电梯门开了又关,林预垂了眼睛,伸手去按开门,手指还未碰到键,门已经开了。

电梯外站着一个看上去跟外科大楼毫不相干的女人。像个没有戴墨镜的明星,很漂亮,随着她站进电梯的动作,长发摇曳出一阵馥郁浓香。

林预侧身走出电梯,他对世上大多数人和事都没有好奇感。

连女人也因为他对自己的不屑一顾而讶异,林预一离开,她忍不住把脸凑近了电梯一侧的轿厢上,到处查看着是否有什么不妥。

门诊大楼和儿科大楼相连,外科和住院部在更后面一些,中间隔了一段人工湖和花园,临边有24小时便利店,因此不少护士和家属都喜欢坐在这边匆忙解决一顿饭。

“早上好,林医生!”

“早上好”

“林医生早!”

“早。”

林医生出道就成名,一路给林预打招呼的人,虽然全不认识,但林预一一回应了,他不爱笑,眼睛看着别人再点头回应上一句,小姑娘已经一个比一个兴奋雀跃,殊不知林预心里想的却是,以后得绕路了。

儿科大厅大概是全医院最吵的地方,通常聚集单位是一户口本,有老有小,哭声、喊声、责骂声不绝于耳,世间百态的起因似乎都浓缩在了这栋楼的每一个幼儿身上,每家每户每个孩子,都是宝物。

林预穿过大厅,他为了一个小时后的手术去找麻醉科的医生做术前交底,这本可以电话联系或者直接在手术前的准备上做个对接,但李修嘱咐了他很多次,要他放低姿态,主动去见第一次合作的医生,他提前给卢医生发了信息,说是在会诊,请他稍等一会儿。

儿科跟其他科室不同,有很多五颜六色的东西,小型沙滩池,室内游乐场,甚至有扮成卡大型通人物的陪护做接引。

他看了看墙上的时间,绕过游乐场往病房走去。

“你妈妈又把你放在这,出去上班啦?”

游乐场的滑梯下坐着个小光头,独自翻一本卡通算数本,有些旧了,林预听见刚刚护士经过时笑着问他,男孩乖巧地点头,怯生生地。

他看上去跟其他儿童还是有很大区别,个头偏小,很瘦,面色发黄,大而圆的眼睛自然下弯,看人的时候像只小动物。

没有人陪护他。

林预停住脚步,在走廊的拐角处站定,远远地看着。

身边不断有卡通玩偶路过,一般是医院实习期的医生,有些则是被老师打发出来帮忙的,医院有规定,义务劳动每个月考评都有额外加分,故而这里的玩偶人物非常多。

大熊是黄色的,穿着红背心,也许里面的人见过林预,经过林预时转头盯着他瞧,像是疑惑,结果一歪头,头套差点掉了,它吓得赶紧用手扶正,一步一步迅速蹦走了。

林预又瞧了那孩子一会儿,继而盯着巨大玩偶若有所思。

卢医生很快给林预回了电话,说是已经到了办公室,

林预上了楼,他在门口整了整衣领,叩门后,听见里面爽朗应声“请进”

“你好,卢医生。”

“这么快就到了?林医生!青年才俊啊!”这高大的卢医生年纪不算很大,四十来岁,微胖,他笑着打量了一圈,主动伸手和林预轻握,之后麻利在电脑前坐下来调出了片子“前几天听李主任说到你,说你思维先进敏锐,很看好你啊!”

不等林预想出什么话来回应,他已经把电脑移到了林预的视线里“片子也是刚出来,可能你还没看到吧?”

“没有。”顺着卢医生在片子上来回指点的圆珠笔,林预也看了过去“只看了就诊记录,超过28小时了,怀疑肠坏死。”

“是的,婴儿,空气加压灌肠没效果,你们外科应该一眼就能看出来了”

“复发性套叠。”

卢医生目光精亮,微笑着点头“好啊。”

“手术难度不是很大,主要还是配合你们外科,老李非要术前交底,我们也走个形式,那林医生,你建议我们用哪种方式?”他边问边拨了拨眼镜,看着面前这个过分瞩目的新外科主任,觉得很有意思。

林预本不该被提问,他却仿佛天生钝感,回答问题也是抛出教科书答案一样“氯胺酮,硫喷妥钠肌注和骶管,不建议全麻。”

卢新点头,余光看见几个学生,苟在门缝往里偷看,他又再次打量面前这个进了医院几天的风云人物,林预倒也没传说中不好相处,坐在那里说不上毕恭毕敬多谦卑,也是挺端正自然的,气质很干净。这么一副好相貌,估摸着是一来就成了院里小姑娘的念想了,他宽容一笑,大笔一挥,签下名字,本就是个小手术,林预提了这个方案,再由他同意也一样。

卢新看了那群压不住声音叽叽喳喳的小护士,顺口问道“林医生这么年轻,有女朋友了吗?”

林预有些意外。

“啊,冒昧了,我就是看你这么年轻优秀”

“我已经结婚了。”

“什么.....真的假的啊...什么人才能嫁给他..”门外的嘘声已经传入耳朵,卢新有点窘迫道“男人嘛!先有家再立业也一样!”

林预点点头,起身要走,大概是看出他的应付,卢新站起来往外送了送,等人稍微一走远,他伸长手指把那群年轻护士挨个瞪了一遍“一群好色之徒!丢人!”

行政大楼的电梯不对外开放,顾棠雨再一次被拒之门外,江惟英的秘书最近每次都用“很忙,不在院里”这种借口搪塞她,这让她很是恼火,偏偏事情又急,只能暗暗告诫自己忍住脾气,如此想了一通后,她拨了拨头发,又在沙发坐了下去。

“顾小姐,我叫人倒点水,您今天想喝点什么?”

顾棠雨狠狠瞪了他一眼“告诉江惟英,这件事情他不解决,我就去找老院长,老院长可不会这样对我,对我们顾家。”

秘书微笑点头,很是礼貌“好的,顾小姐,等江院到了,一定传达”

顾棠雨摆摆手“你走吧,我不想看见你。”

冯秘书退了两步,一转身便隐匿了笑。

不过江惟英今天也确实没在办公室,他很忙,司机的路线每天都不一样,一半为了安全考虑,一半则是看心情,江家的财团能养活一整栋大厦的人,有金融公司专项入驻管理,江惟英偶尔会去看看,但大部分时间还是放在了拓展医疗资源上,这已经不是江伯年的时代,无论是顾家,还是小小的一个医院,都已经不在江惟英的眼中。

冯秘书打电话问司机今天的行程,江惟英听了一半差不多听懂了,他接过电话问道“今天下午外科李主任的手术是几点?”

冯秘书愣了愣“我需要去查一下。”

“查完发给我,另外转告下顾家,要是还打算有往来,希望她能在我回到办公室前消失。”

“这..”

“如果她没有消失,你就要担心自己的能力了,冯秘书。”

头顶上的出风口飕飕吹着冷气,冯秘书惊出冷汗,之前这个顾棠雨跟江惟英有说有笑,感情好的时候宛如情侣,最近好几次他都以为是两个人感情有什么问题,这才刻意留了些退路。没想到江惟英竟忽然就冷了下来,倒是有些为难了。

“看好路,好好开车,你要记得你只需要做好这件事。”

后视镜里,司机对上了江惟英的目光,乍然一凉。“是,我明白了,江总。”

“叮”的一声,冯秘书的讯息来得及时,江惟英看完后闭上了眼睛,或许是闷热的天气,又或是顾家闹出的幺蛾子,总感觉烦闷。

顾家从江合的上一代开始,就是医院里各项医疗器械的最大供应商,这次要新进一批甲类PET-CT,同时换掉老旧的设备组件,但组件并不是废品,被顾氏回收后完全能再利用,比如二次销售给那些二甲乃至级类的基层医院,这中间的费用已经相当可观。江惟英不在意这些小钱,关于这块的折旧,江惟英给的优惠向来是极大的,但顾家不太懂事,前段时间更是屡次提出不折旧回收,依然是想延续老设备置换新设备的方案,被江惟英当场否决。

事不是什么大事,主要是麻烦。

江伯年中意顾棠雨,她长得不错,也有手段,江惟英想过,娶她不算亏,权当装点个门面。不过后来发现大家都不是什么要脸的人,还要什么门面。

要是能嫁给江惟英,对顾家来说比做梦可美多了,不管是为了自身将来稳定发展还是金融危机下的抱团取暖,搭上江合都算是天上掉馅饼,何况江惟英相貌身家都堪称绝顶,江合能在近十年发展成这个状态,那顾家要是有他,能差到哪去?可谓皆大欢喜。

但谁也没想到,江惟英这么快就对顾棠雨就失去了兴致,连带着对顾家也开始不冷不热,而无论顾家对江合怎么施压,江伯年始终称病不出,而江惟英更是在换机器的事上直接驳了里子面子,大有谈不拢就一拍两散的趋势。

闹也闹了,面子也撕了,顾家自己找了个台阶,提出了给医院免费加赠一批服务性自主操作的机器人,第一轮投放方案江惟英看都没看,直接驳回,顾棠雨今天要新送进来的样品他也懒得应付,但具体是懒得应付顾棠雨,还是对样品不感兴趣,就让人很猜不透了。

下午,外科大楼观摩手术室内的气氛持续紧绷,连秦兴都状似不经意地往二层的透明玻璃窗上瞥了好几次,谁也不知道那层单向玻璃后站了多少人,又都是什么级别的人。

手术室的红灯亮起,李修抬手示意公屏开放。

“开始插管”一声令下,麻醉科开始进行复合麻醉。

朝右侧卧的病人左上肢前伸,被悬吊固定在头架上,李修是主刀,他沿着第五肋间隙打开了外侧切口,露出了软肋,示意秦兴进行切断。

秦兴也知道这次手术的重要性,却不知道为什么总有些紧张,病人体态肥胖,受角度影响,五肋软骨切断后操作面仍显得有限,李修决定再切一条软骨。

切开心包完成,护士已经给秦兴擦了两次汗,林预则一直在旁观察秦兴的刀法,他非常标准,从膈神经前方1公分进入,作为神经平行的纵向切口,上端起自肺动脉下达膈肌,既让心耳部充分显露,又便于心尖部位的操作,利落干净,林预适时用电凝对心包切口的出血点止血,配合还算到位,患者肺动脉高压引起主干膨大,林预伸手从左右心室以及左心房摸到动脉根处,进一步检查二尖瓣的情况,左心耳硬度尚可,进入应该不太困难,他朝李修点头默认情况良好,李修则夹住房室沟内的冠状动脉旋支,示意秦兴可以开始做荷包缝合。

然而问题却忽然发生了。

沿着心耳钳上方开始,秦兴缝线位置的进针和出针之间距离有些偏大,也许是考虑病人本身情况,或是二尖瓣高度狭窄,担心对侧心耳造成影响,缝合的稍浅了一些,手指在进入心房后,心房内压力增大,监测仪忽然发出警报,眼见着心房壁破裂开,开始出血,警报声却还是一个接一个响了起来,这原本是很常见的事情,但作为观摩教学,就有了瑕疵。

几人处理得很镇静,唯有秦兴又出了一层汗,他抿唇再次抬头朝上看去。

观摩室内,江惟英静静坐在第一排,双腿交叠,看不出情绪,这里坐了9个人,除了江惟英外,其他均是肩带徽章,有组织有纪律的人,个个面容肃穆,过分的安静,让屏幕里吸血声、冰冷的仪器声格外清晰。

就这个阵仗去看,手术台上被剥开心室的半百老人也绝非常人,他是刚刚退居二线的战区正位,目前还是保密的,只有李修一人知道,旁人多半只会认为这是一场观摩手术而已,但只要这台手术出了问题,那追责一定也是史无前例,这台手术上的每个医生,包括江惟英在内,一个都跑不了。

不管是江惟英还是见惯了钢铁和血的这些人,他们看着屏幕里不断从心室内涌出来的鲜红,都把心提了提,那一团血红中的屏幕,忽然伸出了一只手,清冷的声音很熟悉:

“吸血”林预已经上手捏住整个心耳,他暂时控制出血,在吸尽积聚的血液后,再次夹上心耳钳,对心耳钳部位重新进行缝合。

“12号导尿管”带钩的钢丝将荷包缝线两端套入一根导尿管,止血钳夹住穿出胶管的线头,他抬头示意秦兴,后者深吸了一口气,配合地切开心耳,插入食指,林预收紧了线,迅速控制了出血,本以为一切不会再出大问题,但秦兴在接下来用手指检查二尖瓣瓣孔和瓣膜时,发现左心房深处还有血栓,他太紧张了,指尖旋转过程中,没能很好的预估心房壁的间隙,血栓突然破开,眼看着就要脱落流入主动脉,几乎所有人在瞬间都屏住了呼吸,李修更是抽了口凉气,深深看向秦兴,将声音压到了极低“换位置”。

“好..”

林预手握小圆刀,迅速切开一半心肌层剥离入口处,扩张器缓缓穿透心肌,直达心室,接着又循入道方向,将扩张器准确插入二尖瓣孔,几秒过后,仪器稳定了下来,林预正独自用手捏拢手柄,似乎这才想到有李修的存在,他抬头看了李修一眼,在李修的肯定下松开扩张,手中的阻力忽然消失,至此二尖瓣交界处被成功扩张分离,众人皆出了口气。

这已经是李修近年来见过的最优理想状态的外科医生了,镇静沉稳,很独立,甚至不需要助手。

手术室内,秦兴在成功扩张的那一秒过后能听见整个手术人的人憋久了后放开的呼吸声。

连同他自己的。只不过夹杂的辛酸和失意,是和别人不一样的,他额上的汗已经干了,冰冷粘腻,他静默着看着林预即将拥有的一切,心里也跟着一点一点的凉了下来。

江惟英浅浅吸了口气,背脊这才靠到了椅背上。

他一直看着林预的手,那双手,非常稳。

“林医生。顾医生问您是否能到儿科4号手术室,说是他们发现了肿瘤。”

林预手下一顿,手术进行了五个小时,临近收尾,就剩下心包缝合以及胸壁切口,这个时候,手术室已经解除了紧绷的气息,李修听到护士的话,眉毛一扬,既意外又好像不那么意外,甚至开起玩笑”快去吧,我们林主任看来要封神了。”

“好的,那..”缝合本应该由他来,但秦兴中途已经被换了下去。

“我来吧。”

“谢谢。”

一句谢谢,在秦兴听来,更像是嘲讽。

护士正在门口等着他,林预走下手术台才觉得有些脚麻,浑身酸痛,尤其是背,连同手腕也发僵,手术室不远,隔了半条走道,他轻轻甩了甩头,更换衣服再次进行消毒。

护士见他走路走了一半开始晃荡的样子,安慰起他来“辛苦了林主任,站了这么久,要喝水吗,我给你拿点水吧?”

“谢谢,麻烦拿一袋葡萄糖给我。”

护士不免又有些心疼,可等她拿来了糖水,林预已经消毒完踏进了下一台手术中了。

相对于隔壁那台,这边的气氛并不算紧张,林预甚至看见顾星移朝他笑了下。

“恭喜啊,你猜对了。”儿科韩主任头也没抬,继续忙着手上的活儿,等林预站到手术台边,他叹了口气“好消息是找到了肿瘤,在左肺下,位置特殊,面积小但是深,核磁共振看不到则是因为它贴着心壁生长,坏消息是,看上去应该是转移了,我们无法做外植,他身体承受不住”

“我不是猜的。”林预平静地说道。

顾星移听韩主任无声哼笑,对林预说“好吧,你说的都对,目前的情况是我们可以切除肿瘤,也能暂时修复受损心肌,但都不太乐观,尤其是肿瘤转移的话几乎无能为力,意义不大,而且后续的放化这孩子也根本受不住。”

麻醉师已经不再盯着心肺循环极,他们开胸进行了四个多小时的手术,能感觉到所有人的疲惫和失落以及僵持。如果选择继续做切除,尤其是在这个部位时间过长,一是要承担相当大的风险,二就像韩主任说的,就算切除了,意义也不是很大。

韩主任眼睛盯上了墙上的钟表,话却是对林预说的“一分钟,一票否决制。不切的话就关闭胸腔。你怎么说”

“切”林预很坚决,顾星移作为副手其实没有太大的决定权,但想到这位朝夕相处的小患者,一时有些犹豫,可他看向钟表,又十分怕它突然的变换了数字。“我也,赞成切除”

“同意”

“同意”

“同意”

数字跳了过去,韩主任没说话,所有人都望向他,他抬起两只酸涩的手臂扩了扩“看我干什么,手术继续,小顾你把位置让给林主任。”

“好的,主任。”

一站又是六个小时,儿科的医生水平精湛,又精于细致,过程没有出现太大的问题,但时间太长,后续连麻醉科的卢主任都亲自过来坐镇,他跟韩主任相熟,两个人说说笑笑,林预时不时被卢医生喊进话里,几人话语之间,对林预的成见似乎也逐一在消除,其中也许也包括了韩主任。

李修退出手术室后,回头看了一眼对面4号手术室,隔了半个走廊,那里的灯仍然亮着。他背上有大片汗水映湿的痕迹,走到门口才把手术褂子帽子摘了堆进门口的衣篮里。

是秦兴追了上来“老师....”他眉宇之间夹着窘意。李修明白他抱歉的意思,两人一同进了电梯,李修想了想还是开导了两句“林预有符合他位置的能力,今天看下来也完全不缺乏经验,这次你应该也明白工作安排上没有什么不公平,当一个好医生简单,有医德就行,可当一个优秀外科医生,人好不好相对不那么重要,年轻也并不是被看轻的理由,有能力,操作稳,心态好,才是基本。”

“我懂。可是我...”

“好了,院长还有事找我,手术总结你去写吧,写完发给我签字。”

“是。”

李修走得极快,边走边活动着手腕,他有很严重的腱鞘炎,手术时间一长就会发作,曾经不止一次说过以后要让自己代替他的那只手。

但是,但是还有机会吗。

他太紧张了,太在意了,生怕会有细节做不好,却没想过真的会做不好。

汗湿的衣服没来得及换下,在接近午夜时分的走廊上紧紧贴住秦兴的后心,凉意像蛇的皮肤,一点点游走到他的心中,既突然,又意外。他不得不承认自己也会感到害怕,恐慌。可他只能僵在那里,看着一点点失去的东西,放大了所有失望。

林预很亮眼,但他更适合去电视里当个明星,演戏,而不是在这种生死攸关的地方当一个坐享其成的人。

尤其对秦兴这样完全靠读书和努力一步步生存下来的人来说,林预的空降已经称得上精准打击。李修根本不会明白,他并不是非要那个位置不可,也就像李修说的,他想要个公平,可原来,在他们这些领导层的眼里,世上根本没有公平不公平的理论。

这只是个笑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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