暖树生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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精彩段落

良久,舒作诚听见下面的元荔小声呼唤着:“少爷,起风了,披两件衣服别冻着!”

他本是在发呆,闻言之后看了看还醉在一旁的韩昭,无奈只得求助:“他喝醉了,现在怕是下不来,要不然你先上来,同我一起把他架下去。”

元荔一向听话,急急慌慌爬上梯子。

难得不苟言笑的韩大侠酒醉失态,他可得一睹为快,元荔见其弓着背,老实巴交地坐在屋顶地垂头发呆,此情此景甚是难见,可谓昙花一现。元荔好不容易钻了空子,嬉皮笑脸道:“这药劲儿果真大,少爷真厉害。”

“药劲儿?”舒作诚一怔,连忙问道。

“迷药啊,少爷您亲自配的。”

“我什么……我什么时候让你给这壶酒也下药了?”舒作诚睁圆大眼,满脸惊讶的责问道,“我把他蒙晕图什么啊!”

舒作诚伸手拾来空酒壶,掀开盖子仔细闻了闻。好家伙,这药本是为了不被察觉才配得如此低调留意,竟是连自己也蒙蔽过去。他将余下的几滴倾进口中,仔细回味,这才觉察出半分端倪。

这才明白,韩昭不仅仅是醉了,他这是被下药了。

好在刚才韩昭没让自己多饮,不然他能睡到明日午时。

元荔一下子被问懵,半天才意识到自己闯了祸,急忙忙双手合十认真求饶。舒作诚不曾动怒,如此想来倒是觉得有些滑稽可笑,他正准备把韩昭打发给这臭小子,余光却发觉身旁的人动了两下。转头看,见那人已经苏醒,正严肃的盯着自己。

这可是够令人意外,倒得快,醒得也快。

韩昭愠怒之余心生疑问,那主仆二人的话自己可是听得清清楚楚,他也依旧记得,方才自己未能从这壶桃花酿中发觉出半分地不对劲。

韩昭曾经是行医济世的贯清弟子,向来对药物极度敏感。

酒是否有药,药效如何,他是足以辨得清的。

“这药是你配的?”他对面前人道。

舒作诚心底咯噔一跳,心虚至极,争辩道:“不关我的事儿。我配药是为了蒙下面那几个缺月楼眼线的!药是他下的。我自始终没想要害你。”

“药,是你配的?”韩昭又问。

如果能在他在不曾察觉的情况下下药,况且药剂精准轻柔,只能说明下药的人医术甚是高超,高超到可轻易蒙蔽其他行医之人的感官,让人无从察觉。韩昭心中清明,能做出此事之人行医道行要远超自己。因此无论如何,也不可能是面前的这个孩子。

舒作诚听他强调,这才算回过味来。

“不是我……”

“是我们家少爷配的!”元荔怕挨揍,抢在他前面回答道,“哎哟!”

舒作诚一巴掌拍在这个卖主求荣的臭小子的脑袋上,他二人一系列的动作可算是行云流水一气呵成。换做别人恐怕早就被逗乐了,只可惜如今在他二人跟前的是一座十几年不曾融化的冰山。

韩昭问道:“你何时习的医术。”

舒作诚反应极快,连忙搪塞道:“我医术不精,全是跟我师父学得。我只是把他的精髓照搬过来罢了,况且……”

“况且你味觉刚刚恢复,酒味又浓烈,对这东西不敏感也算情理之中。”舒作诚道。

那人并未因为他天衣无缝的解释而放宽心,反倒是认为他的回答令他更为可疑。韩昭下意识眯起眼,仔细端详,这个行为吓地舒作诚出了一身冷汗。

随后他缓缓问道:“你又如何得知我想要问什么?”

“因为……”

即便韩昭认为他可疑至极,但他内心并未潜在为他的这份可疑提供任何应有的解释。

“因为师父这药……是出了名的厉害!你是行医之人,自是会对此感到蹊跷。师父说,就算是舒作诚在场,也绝对觉察不出这迷药的痕迹。师父不愿让他人知晓此药的存在,却不曾想……被你发现了。”

舒作诚说罢,默默在心中给自己鼓了个掌。

如今倒是撒谎撒出百尺竿头来了。

舒作诚心道:苏宸啊苏宸,实在是抱歉,情急之下万不得已才拿你来挡刀。

韩昭这才多少相信了他的鬼话。起身欲走,却被舒作诚一把拉住裤脚,

他坐在檐顶上仰头看着那人,小声道:“明夜此时,不见不散。”

“作何。”

“带你去寻剑。”

“你可有把握剑在何处?”

“有。”

“如何确定。”

“他们有眼线安排在式微院,我自有人手安插在缺月楼。”

舒作诚抬眼望他,笑出几分深度来。

翌日。

江湖各大门派皆已如期安置,明里是在平金缺月楼商议武林大会的相关事宜,但其实主要为的是探讨如何应对流灯殿衔新毒卷土重来的架势。流灯殿之新毒,如今已感染数十人,分布在九州各地,患此毒者全身多处相继溃烂,神志不清,却可被有意操纵,此毒不会感染,亦不会令人轻易断命。

贯清于黎川建的那所医馆,就是为了广招天下医士,联合将其攻破。虽说进展不大,但此次贯清谷在众门派之中的地位可谓举足轻重,至关重要。

商议大会都是各大门派掌权之人才可亲自参与,闲杂人等不可旁听,例如宁王姜远,训真的苏宸苏道长,东磬的姚姜夫人,贯清的娘娘腔谷主,等等。

像舒作诚,白均一和司马映南这种小孩子,早就被同其他弟子一齐打发去教场进行友好社交互动去了。

有大名鼎鼎的训真道观扛把子苏宸给自己当眼线,舒作诚可谓放宽了心,半点儿都不着急。此时正蹲坐在墙角儿的大石砖上看飞血门和少林的小弟子打架,手里的糖葫芦还剩下三个球,此等少年的闲暇有生再见,实在是奢侈至极,更应该好好享受。

也没意识到不远处的白均一和映南早就没了人影。

同时他也发现,周围那几个同他一起传金碧九重纱的东磬弟子无一人理睬他,同门的训真子弟也不愿搭理他。

舒渝非的人缘真真是极差。

他正这么想着,在他面前忽然站出一个训真小道士,黑着脸对他说:“师父找你。”说完头也不回就走了。

元荔把他从地上扶起来,舒作诚面带难色小声问道:“我得罪过他?”

“一萌师兄,你去年把他养的小狗丢水里淹死了。”元荔解释道。

“我……”舒作诚指向自己,惊愕地说不出话来。

这小子曾经真的是叱咤风云啊,估计把整个教场的小朋友们都给得罪一遍。舒渝非啊舒渝非,你还有什么锅等着我替你背?按照舒渝非这么一个处事方法,白均一,焕东和映南还有心思同自己说话,恐是人格已然升华至一定水准了。

他不觉心生感激。

苏宸带他前往缺月楼附近一间守卫严实的四合院内,此院落清减普通并不瞩目,舒作诚驻足,见其他门派的当家和身世尊贵的世家弟子也都在,众人满是无奈,面色为难,正从院内向外行,从他身边走过。白均一正站在夜合身边,等在院中的一颗槐树下,他的脸色略显紧张,时不时往院内的小屋瞥上一眼。

舒作诚顺着他的目光看去,见那屋门大开,却偏偏以两面竹帘蔽住,让人什么也看不到,似乎故意隐藏着什么。

苏宸领他上前,在他身边小声道:“流灯殿近年来再度作祟,新毒临世,名为殆心毒。你看看,能不能发现什么攻破之法。”

原来这群人各个是来参观的,把这病患当猴看呢。

“殆心?你们自己取的名字?”

“没错,流灯殿殿主至今不曾出面,他们在暗中做事,我们也不知此毒来由。韩韫天可同你提起过?”

“他什么都没说。但是我在别处倒是有所耳闻。”

白均一抱着剑,歪着头,看着自己一向清高的师父此时竟毕恭毕敬地弯身围绕在舒渝非身边,两人眉来眼去,还在窃窃私语。他愈发不解,这人昨日同师父说了些什么,他二人关系竟进展至此?

见夜合走上前,白均一也连忙快步跟上去。

他几人刚想进门,便见宁王掀开帘子从中走出,宁王身后跟着正低头收拾药箱的汤谷主,汤尹凡抬头见到舒作诚脸色立马阴暗下来,责备道:“你带他来作何?”

这话语气极差,是说给苏宸的。

舒作诚等人恭恭敬敬给宁王行上一礼。

苏宸自是不怕他,拱手道:“训真做事,一贯如此。”

意思便是,你别多管闲事。

“渝非的伤还没有好,万一吓着他怎么办。”他声色严厉,也丝毫不怵。

“行了行了,人家师父在这儿你就别操心了。外边儿风大,都进去吧,进去吧。”姜远强行牵着汤尹凡的袖子把人给推开,苏宸再次拱手当是道谢。

汤尹凡不耐烦的扬起水袖甩开那人,狠狠白了宁王一眼。舒作诚吓得冷汗直流,当下赶在王爷面前如此造次的,也只有汤谷主一人罢?也不知道这几年发生什么,汤尹凡如今竟是连王爷也不放在眼里。

他依旧不乐意,碎碎念道:“小孩子往这儿凑什么热闹?”

身后传来宁王无奈的声音:“好啦,快歇歇吧你。”

屋内设有十张草席,草席上躺着九个人,还有一人坐在上面。四角之处还分别立着几个身执长刀的侍卫,在这看管在场的九人。

舒作诚走进,见草席上的人皆是手脚溃烂,面容尽毁,谁也分不清是谁。勉强能看出的几只眼睛个个腥红无比,瞳孔收缩,相当骇人。也怪不得汤尹凡怕他吓着,没见过世面的人看过之后也难免会做噩梦。

他略带关怀的将目光转向身边的白均一,果不其然,那孩子很不喜欢这里。他站在墙边,不愿前行一步。

舒作诚不惧这些,几步走到席子前面,半蹲下身仔细打量。苏宸收了浮尘,跟在他身后。

“他们可有意识?”舒作诚问道。

苏宸摇摇头,“听说几天前还有两人神智清晰,如今无一人清醒。适才被灌下麻痹四肢的药物,如若无药控制,那将会鬼哭狼嚎,四处攀爬,如无头蛆虫一般。”

他皱眉,道:“竟这么严重。”

舒作诚伸手抓过那人溃烂的臂膀,测他脉象。

“哎!”白均一对此满是嫌弃,被他的行为惊到。“你不怕被传染吗?”

舒作诚无心理会,抬头向苏宸询问:“听说还有被人操控的迹象,这可能不单单是烈毒这么简单。可否仔细讲与我听?”

他话音一落,角落里的一个侍卫便立马站了出来,“月圆之夜,深夜子时,总会有几人如常人一般,攻击我们这些守夜之人。”

“你如何得知他们是被人操控的?”

“他们出拳伸腿,每一个动作都一模一样,而且目的性特别明确,他们要杀人!”他说完,周围的侍卫皆点头响应。

动作都一模一样,岂不真如提线木偶,任人摆布?

舒作诚眉头紧锁,回头对白均一道:“喂,韩昭可有过同样的行为?”

他记得自己盗墓那夜韩昭失去神智时的一举一动,但并非同这些中毒之人一般完全失去理智,韩昭虽是得了失心疯一般行动意志扭曲失措,但身体的确是由着他自己支配的。

真正让他如此发问的原因是韩昭的性情,根据舒作诚对他的了解,那人即便听命于流灯殿,也绝不会做出任何极端行为,除非有人有意操控其神智身体,如果两种毒都是出自流灯殿,那么它们之间的相似或许可以帮助到韩昭解开这嗜时蛊所附加的烈毒。韩昭没有脉象,无法攻入,从此毒攻破,也是一个好法子。

再次,此毒令他想起之前武林第一高手阴七所中之毒。

那毒提炼自野兽,令人畏光凶狠,也会为人所控,形如傀儡,却偏偏没有溃烂一说。

白均一闻言一愣,师父在此他也不敢大声责问那人为何要直呼自己父亲名讳,又有外人在场,他不得多言。只得回应道:“他有时会像是突然得到什么东西的感召,面无表情提剑就走,而且是说走就走。若是强行拦住,还会动手伤人,丝毫不留情面。”

每每这时,他应该是要与流灯殿对接。

舒作诚指尖的脉象也似乎告诉了他什么。

“如何?”苏宸走进一步,曲身蹲与他身边,轻声问道:“一样吗?”

他摇摇头,“不太一样,但的确是流灯殿做的。”

“可有救?”

“都是半蛊半毒,我有望止住他们身体的溃烂,恢复其神思,却不得带其解脱被人牵制之苦。”

“这蛊毒不可解?”

舒作诚低语道:“之前的身体可号令万蛊,但现在我……唯有攻入流灯殿才有望断之根迹,想要医好他们,便必须找到施蛊之人。还有……”

“还有什么?”

“第一,这毒现在不会传染,但不代表以后不会。如果此毒是我有意调制,我定将有朝一日将它向瘟疫靠拢,所以我确定流灯殿也是这么想的。并且我知道,西域制毒,擅长活毒活蛊。”

“第二,我不知为何此蛊会寻到这些人,上他们的身。他们之中可有相同之处,或是共去过什么地方?最怕蛊源还在为祸人间,而你我都不自知。”

见苏宸一副郁郁寡欢的样子,舒作诚也知道自己所言必然将他吓得不行,他眯起眼笑笑,单只手拍拍他的肩,道:“你放心。虽然这是外族的毒,毒理同我等所用截然不同,汤尹凡这些不了解的人来强解,没个一两年是配不出方子的。好歹我书看的比他们多,多少懂点其中玄机,解起来顺手。给我几日时间译读医书,我定能把这烂毒给破了。”

“即便得到解药,我们也不能任由此蛊祸害世间。”苏宸道。

“你倒是胸怀天下。”舒作诚没大没小地扶着他的肩站起身来,走到第二个病患身边再度蹲跪下身,“不知训真观可有这魄力?”

“这次众门派联手,定能一并剿灭流灯殿。只怕……”

舒作诚扭头看向他,轻笑一声,“我知道你怕什么。”

唯怕有利欲熏心之人倾心于这毒教势力,将其握入手中,变成第二个流灯殿。

白均一几乎听不见他二人所言,但是看舒渝非同自己庄严神圣的师尊勾肩搭背他异常不爽也极度不解,疑惑问道:“这小子不是失忆了吗,何时同师父他如此亲昵?”

夜合满目柔情地看向远处,目光锁定在他身上不舍离开,她道:“你这个哥哥,倒是举手投足之间愈加的像你爹爹了。”

“不行,我爹爹才不是他那德行。”

夜合颔首,轻轻揉了揉这孩子的脑袋。

舒作诚摸到第二个人的脉象之时面色再度紧张起来,他道:“这人吃过解药,他三分之一的毒已经被解开了。缺月楼可有请医师来?何人门下?!”

夜合慢步走向他,她所行的每一步都如此平稳轻盈,似乎料及世事,舒作诚的惊讶也在她的所料之中:“的确请了一个人来。是司空静人的女弟子,盛佳姑娘。”

“果然。”

能解此毒之人,必定是他的门下。

舒作诚正这么想着,就见他面前本是呆若木鸡的病患猛然睁大双眼,伸手对自己就是一拳。

他下意识侧向一边坐倒在地勉强躲开,那人见扑空,对他再次出手,舒作诚这个身子武功薄弱,身上也未带刀剑,此刻躲不开,只可无能地用手护住腹部。

在侍卫动身护他之前,夜合执剑护在他身前帮其挡下这一击。

同时苏宸也上前,用浮尘扼住那人脖颈,将其抑制在一旁。

“封住他!”苏宸对他道。

那人力大无穷,不出手伤他很难将他完全牵制,舒作诚凑上前,点住其几处要穴。那人这才晕厥在一旁,苏宸略有嫌弃地拍过袂角,后撤几步。

几名侍卫这才反映过来发生了什么事,上前关怀问道:“道长可好?”

夜合也收回剑,白均一迎上前,问道:“你们没事吧。”

舒作诚摇摇头,松了一口长气,道:“我没事。”随后又指了指那人,对着几名侍卫道,“这就是你们说的‘攻击’?”

这人毒解三分,连麻痹的药物也失效了?

“还是说,他多了三分神智之后,有意要杀我?”

“你仇人这么多,想夺你命也不稀奇。”白均一怪声怪气出言怼他。

“均一。”夜合小声责备。

“刚才忘问了,这些人都是什么人?有相同点吗?”舒作诚装作什么都没听到,问那几名侍卫。

“都是男子。”一人道。

这不废话吗,舒作诚内心吐槽道。

“三人是商贩,两人是书生,剩下的都是经过此地的武林人士。”另一人道。

“都是些小名小卒,几乎没人认得。”

“商贩?何处的商贩?”舒作诚问道。

“黑市。”

“毒源,可能就在那附近。”

韩昭出现时,舒作诚已换好夜行衣,正在式微院的屋顶上等他。他上下打量着面前的少年,看其装扮只觉大事不妙。

“偷来的,好看吗。”

夜行衣能有什么好看的,一概黑不拉几,丑陋至极。不过舒渝非这个小朋友近期偷东西倒是着实有些勤快。韩昭看他兴冲冲的模样,已经料到他今夜的目的,开口便是:“你不能去。”

“我不能去?我得带你进去啊。”舒作诚眨眨眼,分毫不把他的话放在眼里,他道:“你自己说的,你需要有人作以援手,助你脱身。”

“你只需助我脱身,无需与我一同行动。”

他说罢就要走。

舒作诚哭笑不得,双手抱臂不紧不慢地叫住他:“我说韩大侠,您老知道要去哪儿找剑吗?”

“在缺月楼。”

舒作诚忍俊不禁,笑道:“韩大侠,缺月楼这么大,您从哪儿开始找啊。”

“从缺月楼开始找。”

“缺月楼十三层,可知在哪一层?”

“一层一层找。”

“这样吧,咱俩做个交易。”舒作诚一边解开衣衫,一边道:“我这有个好东西给你看。”

还没等韩昭回答,他就从怀里掏出了一个卷轴,他挥在手里,显摆道:“缺月楼的地图。”

“你若带我去,我就把我所得知的信息全部分享给你。我知道这把剑最有可能藏在何处,并且缺月楼里机关众多,你在未知的条件下逐个攻破的话,即便你所行顺利,也得攻到明日正午。我帮你省时省力,你绝对不亏!”

韩昭的确对他手中的地图充满兴趣,他的脚步出卖了他,他疾步行与屋顶之上,踩得砖瓦嘎吱作响。他取下舒作诚手里的卷轴拉开来看,果不其然,这缺月楼十三层的全部机关都誊在这黄绢之上。

舒作诚搓搓手,“这个交易怎么样。”

韩昭抬眼问道:“此物从何而来。”

“我师父偷的。”

又是偷的。

韩昭全当他胡说八道,不过他无心再多看那人两眼,一心都在这地图上。舒作诚取出火折子借他几分夜光,为他指出几处重要的关卡,“我师父还说,缺月楼底下本有两层地窖,近年又多挖了一层。”

“这把剑如果是近期放进去的,那一定是最底层和最高层最为保险。今夜……咱就先攻入地底!”舒作诚生怕那人反悔,急急忙忙抢了那人手里的地图。

“这卷轴……可信。”

“我师父不可能骗我。”

“真是你师父偷的?”韩昭不信。

“当然了。他今日可是在缺月楼楼主的书房里商议的大事,怎么提防你的大事儿。这卷轴就是从那处‘取’来的。我之前不是同你说过,在流灯殿,我也有安插人手。”

“‘取来’?”韩昭问道,“他为何要帮我?”

“当然,起初我也不信,他还能做这种事儿。”舒作诚想起自己问苏宸此物如何得来之时苏宸的表情,那一副无言、别扭却又强行高冷的模样引得自己哈哈大笑,“至于他为何要帮你,这我得问,他为何不帮你?”

火光下,韩昭的眼睛异常明亮,他的瞳孔之中似乎隐藏了几番心思,又似是暴露了他压抑在心底的弱点。舒作诚不好再看下去,一口气吹灭了面前的光,在无尽的黑暗中,他低语道:“苏宸知道你什么都没做,知道你是一心想要为你师父的死寻找真凶才不得不沦落至此,他是正义之士,为何不帮你。”

他又道:“这把剑如果能为你洗清冤屈,换东磬栈桥一役一个真相,这么一张破纸又算什么?”

韩昭不语。

他二人从院子外面的暗道进入,以迷烟迷晕守门之人,顺利进入缺月楼的第一层。这是平日里待客的大堂,除去几把高椅,几处装饰以外,四处皆闲敞空旷,一览无余。

第一层与地下一层所衔接的楼梯藏于主座后的石门后。

他二人将主座移开,掀开挂帘,那石门便在眼前。

从图中得知,想要顺利开启这扇门,必须得顺利解开门上的棋局。

舒作诚点燃蜡烛,按照图上的指示一步一步地进行着棋局,起初一切顺利,卷轴上讲解局的每一步都写的格外详细,棋子在石墙的轨道上顺利滑行。

他往日里不喜下棋。

其父舒扬之生前最好下棋,舒作诚长在他身边那年耳濡目染,整日瞧那人攻破死局。可舒作诚是个怯懦之人,没胆子行这步步赌局一般由不得回头的棋子,简单说便是,他怕输。

他也怕赢。

因为他每次都判定自己赢的原因是运气,而不是因为自己的能力。他更是觉得自己一无是处,更是挫败不堪。舒扬之便笑他,说他同白清则如出一辙,表面上是不爱争强好胜,实则内里是个怂包。

当棋局最后一步走完,按理说棋盘应该向一处移开,打开藏着楼梯的暗门。

可是他等了好一会儿,那墙壁都没有丝毫的反应。

舒作诚皱眉,认真得拿着画轴核实一遍,韩昭也看不出端倪,伸手再次推动最后一颗棋子,只听轰隆隆几声巨响,那棋盘从中间分成两半,它的底下露出一大块石砖,砖上生着裂痕,藏了四十九个核桃大小的圆l洞,并且有声音从l洞l的深处发出。

似是机械齿轮转动的声音。

舒作诚心道不好,大叫一声:“趴下!”

他拉着韩昭躲在石案之下,舒作诚伏l在韩昭身上,自己背向那棋盘所在的方向。他二人贴的很近,韩昭能准确地听到舒作诚加快的心跳声。

三个呼吸之间,就听见嗖嗖数十只飞箭的声音。

不用多想,傻子也知道,他们不知哪步棋走错了,误触机关。导致那四十九个洞里面时不时飞出几把快剑来,这卷轴上只写了如何破局,却并未写清如果错局该如何补救,石雕的棋盘已经打开,难不成还要手动给拼回去?再者,这洞里一共藏了多少把箭,又是因什么触发,他二人皆不知。

“你准备好了吗。”

“准备什么?”韩昭问。

“夜闯缺月楼一事不可能做的没有痕迹,明日天亮,世人皆知你韩昀到此一游,此番折腾过后,你又会被天下通缉。”舒作诚顿了顿,又道:“他们会加重人手,如果今夜不成,就再也不可能潜入此楼。”

熟料那人道:“我哪一日不是被天下通缉?”

他此言一出,舒作诚只觉心头一悸刺痛。是啊,他是刀头嗜血之人,每日的朝不保夕让他不再惧怕变动的发生,他准备好随时的厮杀和死亡。

“我们也有可能会死在这里。”舒作诚轻言道。

舒作诚听见韩昭笑了,那人道:“怎么,来之时不曾想过这点。”

“不瞒你说,还真没想过。”

那人又道,“你放心,我不会连累你跟我一起死的。”

韩昭说罢将人抱至一旁,从地上捡起一本薄书,朝着前方一掷。

于是就见从天降下几只长箭,刺穿书本,将其生生钉入地底。

这机关上的箭孔七行七列,每一行每一列都l射l向不同的方向,并且可以根据声音的方向临时转变角度,只要发出声响,便会有箭从中射l出。不留余地。

这石案下的空间可短暂护其周全,舒作诚悄悄探出手去,从地上捡回一只剑。

他重新点燃蜡烛,借光看向那箭头的部分,箭头之处有几处褐色痕迹,舒作诚用手摸了摸,见那铁锈一般的东西沾染到自己手上,他下意识想要l舔l上一口尝尝味道。

他的l舌l尖l伸l到一般才意识到如今的自己并非百毒不侵,盲目尝试是会丧命的。他揉搓着指尖的碎末,凑到鼻根之处嗅了两下,道:“这里面有夹竹桃粉。”

“自是有毒。”韩昭留意这少年辨毒的能力,又问:“识毒也是你师父教你的。”

“对啊。我师父说了,作为舒作诚的后人,简单的毒理还是要学的。”舒作诚出口成章,撒谎都不带眨眼的。

韩昭并没有为苏宸的万能表示钦佩,他从那人手中捡过箭来仔细观琢一番,道:“这毒有些年头了。”

“是十年前补楼之日装的,多年来无人敢擅闯,也便没再更换。”舒作诚指给他看,“这不,刻剑柄上了。”

韩昭借着烛光看到上面隐约用小楷刻了几个字——延熙四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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