逐日青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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精彩段落

年关将至,空气中不均匀弥散着鞭炮和烟花的味道以及阖家团圆的笑声。少年点燃了一把香,插到土里,看着黄色的火舌追逐着青蓝色的烟到消失不见。

少年后退两步之后,朝着前面郑重的磕了三个头。

站起身来,少年苍白而瘦削的脸在寒风中傲然自立,一双漂亮的桃花眼直直的看着前方堆起来的枯草丛生的土堆。

“爸,快过年了,我也回来陪你过个年。别惦记你儿子,我好着呢。早点投胎,到个好人家家里,别像这辈子一样,窝囊。”

少年顿了顿,呵出一口热气暖了暖手,自嘲的叹了口气道“八年了,真要能投胎现在都该上小学了,现在说这话,都不知道哪个鬼能听到。”

这里埋着萧屹的爸爸,萧亮,埋了八年了。

掏出打火机,萧屹点燃了几根枯黄的野草,却并不是为了彻底除掉这些杂草。野火烧不尽,春风吹又生。冬日里烧掉的野草的尸体是春日里种子发芽最好的肥料。

毕竟,在自己不在的岁月里,全靠他们替自己尽孝。春生夏长、秋收冬藏,陪伴着他度过这一年又一年的岁月。

蓬勃的生命,是给孤魂野鬼的希望,也是给他的陪伴,让他不至于四处飘零、孤苦无依。

从口袋里掏出一支烟,拿出打火机准备点上。背风的方向,烟却是怎么也点不着。

“呵,真是见鬼了。”萧屹无奈的笑了笑。

“爸,你真的在吗?”,把烟收回口袋里,萧屹席地而坐,向着坟茔说道:“要真在听呢,咱爷俩就好好聊聊。你儿子跟你一样,孤单的很呢。”

捡了一根树枝,萧屹有一搭没一搭的拨弄着眼前的陈土。“你儿子博士快毕业了,咱们就快要熬出头了,这回是真快熬出头了。等以后,”

萧屹正想说些心里话,却被一声轻微的咳嗽打断了。

“我想来给伯父上香,磕个头,可以吗?”一身黑衣的颀长男人星辰一般的眼睛直勾勾的盯着萧屹。

“去吧,来都来了。”萧屹粗略的扫了一眼眼前人,剑眉星目一如往昔,只是眉头紧锁,平和的眼神之下带着一抹掩饰不住的愁容,似乎和从前也没有半分区别。

男人磕头倒是很认真,虔诚的像是在参拜什么神庙。

拍了拍膝盖上的泥土,来人问道:“你常来给伯父上香吗?”

男人说话时,萧屹正看着远处树梢上那几个粗树枝搭就的喜鹊窝出神,疏疏落落的鸟窝,却是老鸟耗尽所有之后给雏鸟建造的避风港。

“嗯,无处可去,来这里糊弄鬼,也挺好。”

“我一直都还想问你,以前的事情,你还恨我吗?”男人伸出手想要拂去萧屹身上落下的烟灰,却被萧屹躲过了。

萧屹扔下了在土里戳来戳去的树枝,拍了拍手上的灰土,轻叹一声,“呵,都过去了。算算也这么多年了。七年?八年?八年了!一切都尘归尘、土归土了。”

尘归尘,土归土,就像底下埋着的那个人,早就归于尘土了。

“要是不恨我了,有时间去我那聚一聚吧,我已经很久很久没有见过你了。”“一直想见,却又不敢见。”后面半句到底是没有说出口,说了,也没什么用,不如不说。

“不了,大过年的,就在家陪我爸。”萧屹站起身,准备往家里走。陡然起身有些不稳,眼前人眼疾手快的扶了一把。

“真的这么不想看到我吗?”眼前的男人眼底的愁容更加明显了。

萧屹眼珠转了转,随即又望向远方,喉头动了动,沉寂了一会儿,终究还是挤出了一句:“算了吧,都过去了。”

算了吧,都过去了。大家都不是从前抓住一只蝉就以为握住了整个夏天的少年了,往后余生,各人自有个人福。

“这次阳明也会来,你就算讨厌我,难道也不想见见他吗?”眼前人咳嗽两声,萧逸觉得他好像一直在咳嗽,像要把肺咳出来一样。

“他,过得好吗?”即使过了这么多年,在听到这个名字的时候,萧屹还是忍不住内心的情绪翻涌。这些年,萧屹一直忍者不去打听他的消息,他应该是在那个大城市,有着自己辉煌的人生。

“他过得好不好,你自己去看看不就知道了?”眼前人又咳嗽了两声。

萧屹非常恐惧这种声音,这声音让他想起从前爸爸在的时候,一开始也是时不时的咳嗽。让他想到已经离他远去的父亲,以及那个时候无能为力的自己。

“我还是希望你们能再见一面,我都快走了,你就连我这么一个要求都不能满足吗?”眼前人拉住萧屹的手,语气恳切。

转过身来,萧屹立刻掐住了眼前人的脖子,怒吼道:“别tmd瞎说,林峰,你命长着呢!”上涌的血气显得整张脸白里透红,显得整个人像个粉雕玉琢的瓷娃娃,和粗俗的言语之间形成了强大的反差。

“我的车就在你家门口,咱们走吧。”林峰只是轻轻拍了拍萧屹的手,咧嘴一笑,眼里尽是沧桑和泪光。

这个沧桑绝望的眼神,让萧屹彻底遍体生寒。林峰本该是在他最好的年纪,他本该有最好的人生。

年关将至,萧屹没想到自己等来了这样的消息。“人生,可真tmd善待我!”他笑了笑,眼泪都笑出来了。

外面天气很冷,林峰的车上却很暖和。两人一前一后,相对无言。

“点首歌吧,小屹,咱俩这样不说话也不是个事儿。咱俩也这么久没见了,点首喜庆点的。”

见萧屹仍旧不发一言,林峰随便点开了一首歌,张震岳的《再见》。嗯,不喜庆,但应景。

“这歌不好,咱换一个。”林峰作势便要切歌,这时节,商场里到处都是“迎春花”,虽然俗,但是喜庆。

“别,就他吧,我挺喜欢。听了这么久了,也有感情了。”萧屹终于发出了自己的声音。

“小屹还是这么恋旧,挺好,挺好。”林峰喃喃的说道。

俩人站在出站口等人,远远的萧屹便看见了阳明走过来,也是一身黑衣。萧屹开始觉得这该不是他们T大的坏毛病,好好的帅哥非得穿一身黑,原来的暖色调多好看。

“他来了”林峰偏过头去看着萧屹。

“我已经看见了。”萧屹并没有多说什么。

“你们还是这么有默契。”林峰的情绪,都在这句话里面了,感叹、羡慕、忌妒和不甘,如今都能云淡风轻的说出来了。

眼前人越来越近,萧屹的心也开始怦怦跳个不停,他比以前瘦了,这和萧屹以为的不一样,萧屹原本以为他会比以前胖一点点,还是像以前那样爱笑。可惜,都不是。

“好久不见”简单的问候,对面人声音却有些颤抖,眼睛却只是看着萧屹。

“好久不见,上车吧。”林峰伸手准备去接阳明的背包,阳明却背着包直接进了后排。

萧屹直接落座到阳明旁边,脑子里却始终在想着“他瘦了,不爱笑了。”

“你还好吧,你跟我说……,之后,我就马上来了。”阳明这句话是对林峰说的。

“还好,先去我那了,再跟你们详细说。”林峰打着方向盘,眼睛却盯着后座的一举一动。

“书包可以放在中间,这样你坐着能轻松点。”萧屹看着阳明抱着自己的背包,于是出言提醒道。

“谢谢。”阳明道了声谢,给了萧屹一个甜甜的微笑。然后自己坐到了后排中间的位置,把自己的背包扔在了最里侧。这个位置并不舒服,但就在萧屹旁边。

林峰从后视镜里看着这场景,愣了一会儿,终究还是扯出了一抹微笑。

萧屹看着阳明出神,方才只觉得他瘦了,如今看他笑,似乎还是和以前一样,并没有半点区别。

阳明偏过头来,正好对上了萧屹炽热的眼神,看了好几秒之后,才定了定神,问了一句:“屹哥,这些年过得好不好?”

“现在挺好”萧屹收回眼神,但眼角余光仍停留在阳明那张阳光帅气的脸上,看着他长而浓密的睫毛。“你呢,也还好吗?”萧屹终究还是忍不住,问出了这一句。

“我很好,一直很好。”阳明知道,“现在很好”的意思是,以前过得并不好,对于从前的苦难,萧屹没有多说一句话。

阳明笑了笑,又问道:“你看,我们这样像不像英语对话练习?How are you? I am fine,thank you,and you?”

看着阳明,萧屹也笑了。如今萧屹已经不再年轻,一笑,眼角就会出现一些细碎的裂纹,像是年代久远的瓷娃娃身上出现了瑕疵。但萧屹并不是禁不起风霜的瓷娃娃,这点细纹只是让他变得看起来更加成熟,更符合他现在的年纪。

林峰的车开到了高中学校门口,却在和保安几次交涉之后,终究没能进去。

欲买桂花同载酒,终不似,少年游。

人生终究不是歌谣,有时候连旧地重游的机会都没有。

调转车头,林峰看着后视镜,继续说道:“你们俩加个微信吧,也方便以后联系。”

萧屹连忙拿出了手机,问阳明:“我扫你吧?”

阳明直接报了一串数字,对萧屹说道:“加吧,微信和电话号码是同一个。”

萧屹记下了这个号码。很快,便通过了。萧屹点开了阳明的微信头像,一张黄山的风景照,只是这样的头像和阳明的年纪不太相符。

萧屹看了会阳明的头像,又继续问前座:“你到底怎么了?好好说,一五一十的说清楚。”

“没事儿,死不了的。就是之后打算移民了,以后不会再回国了。这次再不见,就再也见不到了。”林峰继续说道:“是生离,不是死别。不过也差不多,你们应该是很能感同身受的,是不是?”

生离和死别,根本没有多大的区别,这一点,萧屹和阳明都心知肚明。

“咱仨最后吃一顿散伙饭,我就要回新加坡了。”前面是红灯,林峰修长的手指轻轻敲击着方向盘,眼睛却看着眼前熙熙攘攘的人员出神。

新加坡人多,往后也还会有熙熙攘攘的人群,只是往后余生,只有将来、没有过去。

“回新加坡”这个说法,确实让萧屹一时难以适应。这些年来,他的人生就是在不断的和自己过去所熟知的一切告别,自己的亲情、爱情、友情,一无所有。

一顿散伙饭吃的三人心情都非常复杂,临别之际,林峰加了萧屹的微信,面对着两人,最后说了一句:“你们不会忘了我吧?”

“不会的,你永远是我们的好朋友。”两人异口同声,都用了“我们”这样的字眼。

之后,林峰便和两人分别了。此次一别,或许再无重逢之日,人生就是这样,充满了各种离别。

“咱俩,聊聊?”阳明试探性的问萧屹。

“嗯”萧屹答应的很爽快。

“屹哥看着,和以前不一样了。”从前的萧屹眼里有光,但现在的他,没有了。“我还记得,多年以前第一次见到屹哥的场景。那个夏天,我一直都还记得。”

萧屹愣了愣神,“那已经是十多年前的事情了。”

但萧屹没有说的是,他也还记得自己初见阳明时的样子,即使过去了这么多年,在自己的脑海里却依旧清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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