段先生的小哑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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精彩段落

众所周知,段震重新把木涵带回身边,是为了报复他多年前害自己险些葬身火海的恨。

段震亲耳听到木涵向他父亲保证:“我一定会替木家报仇,放火将他烧死,到时候毁尸灭迹!”

那时,三年的感情让段震执着于木涵是有苦衷才不得已说出这些话的,可第二天的漫天大火证明了他的愚蠢。

上天垂怜段震让他侥幸捡回一条命,就是来报仇雪恨的!

而当年,木涵留给他的不仅是一击绝望的背叛,还带走了段震最重要的东西,一个决定生死的硬盘。

“说!那硬盘到底藏在哪里了?”段震强劲的五指发狠一样地捏住木涵的双颊,眼底泛起一层冷色,似乎已经看不到半点当年的含情脉脉。

木涵被迫与之对视,脸上痛苦地抽搐,薄淡的嘴唇始终紧抿着,怎么样都不肯发出一个气音。

当初的背叛早已将段震磨炼成一个刀枪不入的人,这几年里,他冷情寡义,教训人的手段愈发凶狠。

靠着心狠手辣才一步步走到今天这个位置,在这所城市呼风唤雨。

届时,他大手一挥,手下立马领会他其中的意思。

接下来,阴暗潮湿的集装箱里响彻的都是木涵克制的呜咽。

段震不会打死他,但会让他生不如死。

用火烧红的铁链一遍遍毫不留情地鞭打在木涵身上,他的衣衫早已破烂不堪,露出一道道刺目的血痕。

好疼……

身上的伤处好疼。

段震冷眼旁观的反应,也让他好疼。

林旭也在一旁目睹整个过程,终于还是忍不住提醒段震:“段先生,要是打伤了或者打死了,就永远不知道那硬盘在哪里了……”

林旭跟段震的时间最长,应该是所有得力手下中最了解段震的,他看得出来,倘若不是木涵被找到的时候身边还有另一个和他相处亲密的男子,段震不至于会发怒到这个地步。

至少对木涵不会这样。

与其说段震在意那硬盘的藏匿位置,倒不如说是他拿来掩饰妒忌的借口。

可当下段震似乎听不进任何劝告,半眯的眸子里划过一抹讥诮。

“这把硬骨头哪里会这么容易就死了?”

意思就是他不会停止这场惩罚。

集装箱的温度似乎在骤然间变得更为冰冷,木涵的身体颤抖得更厉害了,连他自己都分不清是因为冷,还是因为痛。

他的神情逐渐变得涣散,眸中似有细碎的光,吃力地想要抬头看眼前这个高高在上的男人,却又被人恶狠狠地踩了回去。

一声不可抑制的闷哼从木涵喉间泄露出来,他的心哽着,泪水一阵一阵地涌出。

段震在他面前蹲了下来,即使意识因为撕裂的疼痛逐渐变得模糊,木涵还是清晰地感觉到他身上肃杀的戾气。

那只大手掐住木涵的脖子,伴随着一声“再给你一次机会,硬盘在哪里”!然后慢慢收紧,眼里像是要喷出火一样。

段震手腕上那惹眼的刺青,也同时映入木涵的眼底。

刺青底下,是当年被火烧伤的痕迹,那场大火几乎要了段震半条命。

每回当他快要撑不下去的时候,都会盯着这个地方凝视好久好久,它在时刻告诫自己,一定要活到雪耻的那天!

可那疤痕,却更像是压垮木涵的最后一根稻草,双眼凄然地盯着它看了好久,他张了张口,好像要说些什么,却只是模糊不清地发了几个啊啊呜呜的音节,随后不停地吐血。

钳住脖颈那只冰凉的手猛地一松,林旭没有看错,那只手的主人,目光中也溢上了一层不可言说的惊慌和悲楚。

一瞬失神,段震身上那股盛气凌人的味道在渐渐流逝。

他不由自主地后退了几步,强迫自己不把视线放在木涵身上,闭了闭眼,给林旭一个指令:“找医生来,别让他死了!”

继而,男人头也不回地离开了破旧的集装箱,浓重的血腥味在他鼻间慢慢淡去。

回到偌大冰冷的房子里,段震的思绪渐渐冷静下来。

这栋房子里的设计和他这个人一样,没有一点温度。

好一会儿,林旭也回来了,向段震汇报道:“段先生,已经止血了,背后的伤口也处理了,人、还在集装箱,要……带回来吗?”

林旭亲自在那里盯着医生治疗,虽然木涵背上被抽打的鞭痕不会致命,只造成了皮外伤,但鞭鞭伤痕见肉,殷红的血将木涵整个衣服后背的布料都浸透了。

可反馈过后,林旭得到的,却是一记漠然的眼神。

男人的唇角似乎还挂着一丝若有若无的笑意,无关痛痒道:“带回来做什么?没死是吧?明天继续……”

林旭顿了顿,而后欠了欠身就离开了。

次日,段震并没有如他所说的那样,第二天继续去惩罚木涵,他临时有事需要离开几天,临走之前,命令他们严加看守,要是木涵跑了或者是死了,谁也别想安宁。

一开始两天木涵还算安分,或许是因为身上伤势的关系,他只是蜷缩在集装箱的角落,除了林旭进来给他送吃的时候,他才会艰难地爬起来吃点东西维持生命。

林旭虽然一直跟在段震身边做事,但心学不会彻底狠下来,看着木涵这副模样,忍不住开口劝了他。

“你都这样了,还是告诉段先生硬盘在哪里吧,说不定他会看在你坦白的份上饶过你。”

木涵愣愣地望向他,嘴巴一张一合却没有发出一点声响,显得不知所措。

林旭说:“那硬盘对段先生来说很重要,你说了的话他可能愿意不计前嫌。”

木涵睁了睁布满血丝的眼睛,轻颤的眸子里充满了焦虑之色,他抬了抬手,但因为受伤的缘故,很快又无力地垂下去。

这些天他吃饭的时候也是靠着吸管吃一些流食,根本没有办法拿碗筷。

林旭以为他倔强不肯说,无奈地叹了叹气出去了。

两天后,木涵的身体恢复了一些,但也仅仅只是一些。

而不自量力的人儿产生了可笑的想法,当晚试图从这里逃出去。

他想离开。

他有事情要做。

但这想法可笑到什么地步,集装箱的门才半开,他就被段震识破了诡计。

段震连夜赶了回来。

还在附近看到了那天和木涵那个你侬我侬的男人。

只可惜再一次让他跑了。

“想方设法要跑出去和老情人私会?”

段震这回真的想把木涵掐死,一只手扼在木涵的脖子上,直到人儿失去了挣扎,他才松了手。

那天,木涵的旧伤覆上新伤,疼得他哭到撕心裂肺。

段震也不打算把他继续关在这里,隔天就把人抓起,拖着上了车,准备囚禁在自己的眼皮底下。

地上被拖出一道道红色的痕迹,木涵双目空洞地看着段震的脸,好像失去了知觉。

路上,段震让林旭停车,他需要下车买东西。

“段先生,让我去吧。”林旭主动说道。

但遭受到段震的拒绝,他需要下车透气,车上刺鼻的血腥味让他连呼吸都变得有点困难。

段震才下车不久,不远处就出现了一个男人的身影,木涵看见他了,是徐途。

只见徐途手上拿着什么东西,对着木涵挥了挥手,后者就不受控制地撞开车门跑了下去。

他伤得严重,一瘸一拐跑得不快,而徐途则得意地再次将手上的东西挥了挥,露出报复的快感。

但很快,段震和林旭追了上来。

段震以为木涵想再一次逃跑,双目犹如毒蛇一般,透着令人毛骨悚然的恐怖之色。

“找死!”

徐途见状,迅速地启动摩托车,但同时用铁链勾住了木涵的衣衫,瘦小的身躯没有站稳,趴在了崎岖的沙地上,就被他这么拖着玩。

而痛感并没有让木涵去努力扯掉那条铁链,反而像是担心那人溜走,拼了命一样的抓紧那链子。

这是徐途意想不到的。

他本来打算拖着木涵玩一玩,但现在怎么样也甩不到了。

他烦躁地回头看了一眼,骂了句脏话:“你疯了么?松手!”

徐途没打算闹出人命。

摩托车飞驰地驶出了公路,穿梭在来往的车辆中。

“松手!”

徐途开始有点慌了,可木涵却像是不要命似的不肯松手。

无奈之下,他只好把那块假的硬盘扔了出去,狠狠骂了一句:“白痴!”

硬盘砸中了木涵的后背,终于迫使他松开了铁链。

当段震赶到的时候,木涵满脸都是血,却竭力捧着那块他误以为是真的硬盘,吃力地想对段震伸手。

他露出了孩子般讨好大人时的笑,张嘴时,血水从口中涌出来怎么样都涌不干净……

艰难挤出笑意的人儿额角被磕破了,和嘴巴里流出来的鲜血融合在了一起,身上被鞭打的伤处,也因为和地面摩擦,染红了他身上的、单薄的白色衬衫。

“啊啊呜呜……”

木涵又发出了几个拟声词,冲着单膝跪在他面前的这个男人努力地抬了抬手,笑着笑着就哭了。

男人此刻的心好像被剜了一个大洞一般,空落落的,只不停地往里面灌进冷风。

他将木涵抱了起来,这才第一次清楚地感受到,这人的身体凉得好像覆盖上了一层薄雪。

他们重新上了车。

“去苏迅那里,要快!”段震对林旭吩咐道,声音和平时无异,却给人一种克制的压抑感。

林旭不敢耽搁,加快油门往苏迅的诊所前往。

木涵整个人窝在段震怀里,车子路过颠簸的地方,他口中的血好像就吐得更多了。

“开慢点。”段震哑着嗓子,说出矛盾的诉求。

木涵手里还捏着那块硬盘,已经被鲜血浸湿了,他不知道为什么段震当下突然对硬盘毫不在意的样子,就暂时把它牢牢地抓在手里。

终于到了苏迅那里,他正在进行问诊。

段震霸道地踢开了诊室的门,用不容拒绝的口吻:“过来!”

苏迅本来想发火的,却在垂眸时睹见他手中抱着一个血淋淋的人,当即吓得一个激灵,立马好声好气地先把其它病人给推了。

“准备一下!”苏迅对他的医疗团队吩咐道。

随后,苏迅见到了奄奄一息的木涵,段震正在擦拭着他脸上和脖子上的血,用那颤抖着的手,可这双手打过木涵,想把他置于死地。

“小哑巴?”苏迅看清了木涵的模样,发出不可思议的惊叹。

段震似乎没听清苏迅说了什么,踢了一下一旁的凳子,烦躁命令道:“快治!!”

苏迅不敢耽误,清了场,让医疗团队进来,专心为木涵医治。

历经两个小时,苏迅出来了,眉头拧成一个结。

段震站在走廊上,下颚的轮廓硬绷冷肃,一如既往的清贵逼人。

没人知道这两个小时他在想些什么。

他好像在走神,以至于苏迅走到他身后,神经那么警惕的一个人都没有发现。

“小哑巴没事了,你别担心。”苏迅说道。

段震这才回过神来,转身用一种质疑的眼神看向苏迅。

苏迅不明白他此时的反应是因哪句话、哪件事而起,继续说道:“虽然都是皮外伤,但伤得挺严重,新伤加旧伤,身上没有一处皮肤是好的,让他睡一下,你过三十分钟后再进去。”

苏迅叹了口气:“怎么每次看到他都伤成这样,这孩子招谁惹谁了……”

段震仿佛才慢慢把苏迅这些话理解了,可心里更加疑惑,他目光凉凉地扫在苏迅的身上,问:“你认识他?”

苏迅顿了顿,回忆道:“不算认识,但之前也替他包扎过伤口,被人在街上追着打,腰那里被捅了一刀,”苏迅想起当时的场景,又开始于心不忍,“挺可怜的,不会讲话,所以就算疼得要死了也喊不出来……”

段震看似冷静地听完苏迅这段转述,瞳孔明明开始震颤,却装出一副完全无所谓的样子。

苏迅这人,平时最喜欢胡说八道,特别擅长开一些前后矛盾的玩笑。

之前一度让段震怀疑,苏迅除了是一个医生,业余爱好是不是当编剧之类的。

“哦?是么?”段震始终不愿意承认,他的后背开始发凉,连呼吸都变得缓慢下来。

苏迅狐疑地打量了一下他的反应,不由自主地咂舌,调侃道:“刚刚抱进来时那副德行,我还以为是你什么宝贝,早知道就不尽力救了,浪费我表情!”

这话自然是开玩笑的,作为一名合格的医生,所具备的医德苏迅是拥有的。

段震微微扬起眉毛,眼睛里含着一股对苏迅所形容的“宝贝”表示抗拒。

他冷冷说道:“我有把柄在他手上,他不能出事!”似乎在极力的撇清关系。

苏迅配合地点了点头:“是是是,其他人不了解你我还不了解么?那人要真是你宝贝,我可能是需要帮你看看了……”

一直到三十分钟之前,段震的表情都是凉薄的。

三十分钟之后,苏迅还未出声提醒,就看到段震已经抬起了步伐,往木涵所处的那间病房里走去。

木涵醒来了,因为浑身都是带血的伤口,刚上了药,所以他当下并不能把衣服穿上。

白皙而瘦弱的身体,直观地展示在了段震的眼前。

那裸露的肌肤,让人一眼就注意到的除了未结痂的鲜红,还有瘦到看得到骨骼的病态和腹部处一个狰狞的伤口。

正好对上苏迅所说的“腰那里被捅了一刀”。

段震的心开始产生不安的感觉,手心竟然渗出了汗液。

他放缓了脚步,似乎有逃避的错觉。

木涵的反应有点慢,这才意识到有人靠近,缓缓地抬头,看起来有点吃力的样子。

入目的是这个熟悉的男人,木涵即使刚刚因为伤口疼痛而眼中还噙着泪,却也无意识地咧开嘴笑了。

看到段震来,他又想起那块林旭口中所说的对段震十分重要的硬盘,他刚刚一直宝贝一样地藏在被窝里,连上药的时候都不愿意松手。

木涵的手有了一点力气,但动作十分迟钝,他艰难地从被窝里将那硬盘掏出来,勉力地再次对段震伸手。

“呜、呜、”

他尽力了。

他还是只能发出一个个零碎的音节,喉间还带出了一阵血腥味。

段震紧紧地凝望着他,一双沉默的眼睛里仿佛暗含着无数难以言说的思绪,内心涌动着很多不切实际的念头。

“啊、呜……”木涵没有放弃,一直往他的方向伸手,希望男人接过硬盘之后,脸色能够好看一点。

而段震最终没有选择走到木涵面前,而是突然转身疾步地走出了病房的大门。

加速的脚步颇有一种落荒而逃的错觉,苏迅云里雾里地追了出去。

林旭刚刚被吩咐下去买吃的,他以为是段震饿了,第一时间想把食物拿给他。

但在距离一米远的时候,被从段震身边退开的苏迅拦住了脚步,他扯起林旭的手臂速度地离开。

林旭一头雾水:“怎么了苏医生?”

待走远一些后,苏迅才叹了口气正色道:“你们的段先生,哭了……”

林旭的表情顿住了,狐疑地看向苏迅,以为他又在发挥本性编造故事。

苏迅无奈地抚了抚额,辩解道:“我没和你开玩笑,真哭了……”

他恢复一脸正经,薄情寡义的男人掉了眼泪,这实在是令他感到震惊,甚至……还能从那眼泪中感受到悲痛。

林旭相信了苏迅的话,没有去打扰段震,又从而想起木涵的伤势,他忧心忡忡地问:“送来的人是不是伤得很严重?”不然段震为什么会落泪。

苏迅调整呼吸,跟林旭讲了实话:“那些皮外伤就算再严重,过一段时间总会好,”苏迅抿了抿唇,神色有点难看,继续说道,“但他……应该没有多长时间了。”

林旭惊恐万状,把手上提着的饮料掉在了地上,他急忙蹲下去收拾,被苏迅阻止了:“不要紧,我喊人过来清扫。”

林旭这才把重点又放回到苏迅刚刚那句话上,他颤声问:“苏医生,没有多长时间是什么意思?”

苏迅说:“身体本身不太好,没有休养恢复就算了,还一直受伤……能再熬个十年就不错了。”

林旭哆嗦了一下,苏迅凝眉看了他一眼,质疑道:“你平时跟你们段先生出生入死的,就这点场面就把你吓成这样,没出息!”

林旭懊恼地闭了闭眼,解释道:“苏医生刚刚也说了段先生的反应,要是木涵是这种情况,我不知道段先生会怎么样……”

苏迅叮嘱道:“我还没跟他说这个,原先是觉得没什么必要,但现在看来,”他目光深深看了远处的段震一眼,“是不能说了。”

远处的段震不想承认,无声的在意变成了一头可怕的野兽,几乎要把他吞没。

继而,他的视线锁定在距离自己几米的男人身上,眸光顷刻暗淡下来。

那是刚抓到木涵时,他身边的那个男人。

还有那次木涵准备逃跑时,潜伏在集装箱外面的男人。

然而不同的是,这一次,这个人在被段震发现的第一时间,并没有去躲。

他这次像是特地来找段震的。

而段震看到他的第一反应,就是想杀了他,他带着浑身戾气逼近那个男人,在把手扣在他脖子之前,听到那人拔高音量:“我有话跟你说!关于木涵的!”

男人叫徐竞,是徐途的哥哥。

——“三年前的纵火,木涵因为想去跟你通风报信,被团里的人发现,硬生生灌了药烧了喉咙,从此没办法说话……”

——“他成为团里的弃子,所有人都欺负他,每天浑身是伤成了日常……”

——“木涵接近我,是为了帮你找回那块硬盘,这点我一直都清楚,但我弟弟却因此针对他……”

徐竞恳求段震:“那会儿他满嘴鲜血已经痛苦得快死了,我一直在他耳边喊你的名字,他才撑了下来,别伤害他了好不好?”

段震沉浸在突如其来的冲击中,半天回不过神来,他开始听不清徐竞在说什么,只觉得全身麻木。

徐竞最后还请求道:“让我见他最后一次,好不好?”

确定眼前这个人不是木涵的情人,并且不会伤害木涵后,段震同意了。

只是,徐竞才进入病房不到十分钟,段震就听到了木涵声嘶力竭的哭声。

段震感受到心脏一阵剧烈的颤栗,发了疯一样冲进了病房。

他以为是徐竞对木涵做了什么。

可似乎并不是。

木涵拿着那块硬盘,伤心欲绝,看到段震进来,他哭得更厉害了。

他张口好像想跟段震说什么,却始终无能为力。

还未等段震质问,徐竞解释道:“我跟他说了硬盘是假的,没想到他反应这么大……”

段震这才看清木涵泪流满面背后的表情,除了伤心,还有没帮段震达成目的的自责和愧疚。

男人终于卸下了所有的伪装,泪水模糊了视线,将病床上那个脆弱的人儿轻轻搂在怀里,灼热的心脏好像被锐利的刀锋刺穿了,正淌着鲜红的血滴,每一根神经都在绞痛。

“乖,硬盘我们不要了,不要了……”

什么都不要了,什么都不要了。

其实从头到尾,我要的只有你。

而木涵的哭声,由一开始的着急,因为男人身体的温度,逐渐变成了委屈。

他还是只能发出“啊啊伊伊”的音节,这么些年来,他心里堆积了千言万语想和段震讲,有无处发泄的思念、对心上人的担忧……

只是他从未想过,他心心念念着的人,会在见到自己的第一时间,用伤害回馈。

段震那么对他,他从里到外都是疼的。

苏迅给了一点时间让他们缓冲,然后不得不进来制止:“别让他的情绪大起大落,现在需要再检查一遍。”

木涵刚刚哭得太厉害了,以至于身上有些伤口都重新裂开了,鲜血染红了腰间的纱布。

徐竞被支了出去,而段震坚持留在病房内。

大概是因为有人疼了,木涵这回才真真实实有了痛感。

苏迅在帮他重新上药包扎的时候,他死死地攥住了被角,整个人难受得痉挛。

“你轻点!”

“轻点!”

段震整个人激动地站了起来,面上带了怒意和深重的痛意。

可苏迅没有办法,他已经够小心翼翼了,但木涵实在伤得太重。

苏迅更是庆幸,自己没有把木涵剩下的寿命向段震坦白。

而当下,已经足够让段震肝胆俱裂了。

木涵接下来几天,身上的伤口都会突然渗出血来,包括之前被段震命人鞭打的旧伤。

最开始,他一直隐忍着,躲在被窝以装睡的方式偷偷地抹眼泪。

而到第二天就伪装不了了。

他受了寒,犯了咳嗽,一咳嗽就会拉扯到身上的伤处,因为疼,把自己的嘴唇都咬破了。

苏迅说:“因为说不了话,喊不出疼来,他的承受能力会比正常人差很多。”

段震握紧着拳头,把掌心都掐出了伤痕来。

他心疼,正被难以想象的痛苦纠缠,心中犹如燃烧着一团炽热的火焰,将他炙烤得五脏俱焚,只觉得生不如死。

情况变得越来越糟:“不行,要加量打麻醉剂了,再这样下去他会弄伤自己!”苏迅投入工作严肃了起来,“伤口也要重新缝合。”

没有别的办法。

经历了一个小时,苏迅从手术室里出来,罕见也湿润了眼睛,平静的表情更是透露着无力的怜悯,他对段震说:“别再打他了,犯多大错都不能打了……”

林旭都告诉苏迅知道了,木涵身上的伤,大部分是段震造成的。

因为木涵犯咳嗽了才被苏迅检查出来肺部出血了,现在不止是外伤。

“近期内是不是溺过水?”苏迅心中更多的是不可思议,段震明明表现出一副爱到极致的模样,偏偏却下了最狠的手。

段震悲苦难掩,那次木涵企图逃跑,他命人将他一次又一次地按在水里,想逼他求饶,逼他保证。

可他不知道的是,木涵根本丧失了说话的能力。

过了好久,苏迅沉重地说:“做手术途中,他动了死的念头……”即使打了双倍麻醉剂,木涵还是没办法承受这些煎熬。

段震心中剧震,还未平息下来的情绪又一次受到了冲击,他被一根无形的绳索勒住了咽喉,越是挣扎,窒息感就越发强烈。

他癫狂一般地喊着,求着:“不要,不能这样,苏迅,你想想办法……”

苏迅不曾见过他这样无助狼狈过,他竟然给苏迅屈膝跪了下来。

可自打知道段震对木涵动过手,苏迅说话也不再留着情面了:“段震,你太狠了,这,大概就是你的报应……”

这场生死战整整打了十天,木涵在医院里受尽病痛折磨,几度差点因为承受不住撒手人寰。

幸好,仅存的一点意识让他时刻在提醒自己,他的爱人还在等他。

所以木涵坚持了下来。

身体情况基本稳定下来之后,苏迅提议道:“还是带回家调养吧,我这里白茫茫的,药水味也重,不太适合他长期待着……”

段震答应了他的建议,但他有一个要求:“你也必须去住在我那边!”

苏迅知道他这话什么意思,就是让他过去以备不时之需,要是木涵再有个什么动静,他可以及时诊治,但段震先斩后奏的强硬态度让他有点不爽,反驳道:“姓段的,你把我当你的御用太医了啊,让我去我就去啊!”

段震顾不得别人的想法,当下他只在乎木涵。

“你有什么条件,我都答应!”段震不能让木涵再有半点差池。

苏迅这才对他的态度有点满意,趁火打劫:“让我住进你家的星空顶。”

哪知段震一口拒绝:“不行!那间是留给木涵住的!”

当初建造的时候,也是因为当年木涵一句“我想要每天都能看到星星”,这么多年来一直没机会达成他的心愿,段震当下恨不得把漫天星光都捧到他的面前。

“拒绝得这么干脆,还说都答应,一点诚意都没有!”苏迅就是故意膈应他。

段震的确担心苏迅真的不去住他那里,于是承诺道:“我再给你盖一间,这间你不能要。”

苏迅以为自己听错了,瞠目结舌地咽了咽口水,他从前知道段震有钱,但不知道他这么舍得为别人花钱。

当然,这个“别人”的前提因素,是关于木涵。

他也不和对方纠结了,摆摆手道:“算了算了,我回去收拾收拾,记得用八抬大轿来接我!”

于是,木涵和苏迅一起住进了段震的家。

住进来的第一天,苏迅就有点后悔了。

他认床,今天一大早就睡不着起来了,本来想下楼拿点东西喝的,就看到段震蹲在浴室里帮木涵擦脸。

木涵坐在矮凳上,笑眯眯地对着面前的段震,一想到他不会说话,苏迅心里多多少少还有点难受。

帮木涵洗漱完之后,段震也完全无视同样在客厅的苏迅,端起饭桌上的热豆浆,喂给木涵喝。

“小心烫,慢点,我们不急。”

苏迅才发现,原来段震是有温柔的一面的。

这种如胶似漆的互动整整折磨了苏迅一个星期,一个星期后,确定木涵情况稳定下来之后,段震必须去处理这阵子所耽误的事务。

他其实是想把木涵带在身边的,但现实情况实在不允许,段震所接触的人和事都涉及灰白地带,他不能再让木涵陷入危险之中。

这天晚上,他有应酬,晚饭都没来得及陪木涵吃就要出门了。

临别时男人亲了亲木涵的额头,这是每天出门都会上演的亲昵举动。

“乖,等我回来。”

段震离开家里不久后,电视上的天气预报就在报道着今晚冷空气来袭的消息。

木涵急了,立马上楼翻箱倒柜找出了段震的厚外套。

他抱着外套下楼,对苏迅比手画脚。

苏迅不明白他的意思,两人沟通了半天都没有成功,最终苏迅还是妥协,让他在手机上面打字。

【我想去给段先生送外套】

苏迅看到面前这张小脸急得煞白,因为没办法表达的缘故,他的情绪总是比平常人要激烈得多。

而且苏迅和他的沟通过程有点艰难,于是答应开车送他前往。

段震临离开时说明了自己今晚应酬的地点,连房间号都说得清清楚楚,苏迅一下子就找到了。

但段震没有交代,今晚应酬的人,是什么来路。

苏迅从前也跟段震出生入死过,这些场所的人员基本都认识他,他顺利带着木涵跟随服务人员来到了段震所在的那间包房。

推门时,木涵看到段震身边坐着几个年轻的男孩子,有倒酒的、赔笑的、喂点心的……段震脸上的表情和在面对自己时,有很大的不同,木涵目睹自己始料未及的场景,一时之间脑子一片空白。

他抱着厚厚的大衣,站在包房门口,冻僵似的踌躇不前。

“哟,是苏医生啊,今天是带了什么绝色来伺候?需要你亲自过来一趟!”人群中,一个皮笑肉不笑的中年男人率先开口,他虽然是和苏迅说话,目光却一直在木涵身上打量着。

木涵在捕捉到段震的身影之后便迅速低垂下脑袋,眼眶微微发热,尴尬的境地使他进退两难。

段震自然也看到他了,但久久未作出任何表态。

苏迅后面几年虽然不参与这些形形色色的黑白应酬,但还是能游刃有余地应付的。

他似笑非笑,接过另一个人递给他的香烟,点燃之后抽了一口,道:“哪里有什么绝色,太久没和大家见面了,出来叙叙旧。”

他刻意避开介绍木涵,找了个位置坐下来。

然后对着木涵勾勾手指:“你过来这里坐。”

在几经生死好不容易捡回一条命,木涵对这些不确定因素的场面是有点胆怯的。

这些人和团里欺负他的人差不多,浑身上下都隐藏着一股卑劣的恶意。

但当下,木涵只能去到苏迅身边坐下来。

刚刚来得急,加上外面天气冷,木涵的身体还有点哆嗦。

苏迅给他倒了杯热水:“喝点开水。”

那中年男人又开口了:“喝开水有什么意思,要喝酒,”他对着身边伺候的男孩子挥了挥手,“来,给苏医生倒酒!”

苏迅听得明白,他在试探木涵是自己的什么人。

将酒倒好之后,中年男人作了个请的动作。

苏迅陷入了为难,坐在自己身边的可是段震的心肝,他要是敢让他喝酒,回去肯定会被段震劈死。

只是他没想到,在左右为难的几秒之间,木涵拿起那杯倒好的酒水,大口大口地灌了下去,里面好似还有赌气的成分在。

苏迅吓了一跳,已经来不及阻止,快速拿了纸巾递给因为被酒呛到之后猛咳的木涵。

中年男子发出爽朗的笑声,挑了挑眉,又让旁人再倒了一杯:“喜欢喝就让他放开喝。”

在不为人知的地方,段震险些要将自己手中的酒杯捏碎,他的眼底泛起冷光,却不得不克制自己的语气:“全总,谈正事吧,别在无关紧要的人身上浪费时间……”

听完段震说了这句话后,木涵的脸色已经明显开始变了。

倘若要说他以前的状态是像一张白纸,而当下,便是透明中带了点喝了酒后的酡红。

不正常。

身为专业医生的苏迅当即意识到木涵的变化。

本来这一趟就是为了出来送外套的,既然外套送到了,他也该带木涵走了。

苏迅略微沉重的表情被虚假的笑容替换上,突然起身:“好了,就不耽误段先生和大家谈正事了,我们也有事必须先离开了。”

经由刚刚一番试探,众人皆认为木涵是一个无趣的人,便没有刁难,放苏迅和他离开了包间。

从会所出来的整个过程,一路无言。

木涵是因为不会说话,苏迅则是不知道说什么话安慰他。

他心想,段震和木涵两人之间的事,还是等段震处理完事务自己回来亲自向他交代吧,他便不打算多嘴了。

可是上了车,木涵并没有坚持到段震回来。

他整张脸胀红,不仅仅是因为刚刚负气喝了酒的缘故。

昏暗的空间里,他再也憋不住了,眼泪肆无忌惮地涌了出来,嘴里一如既往地发出凄凉地“啊啊呜呜”拟声词。

苏迅忙靠边停车,紧张地钻进后座询问他情况。

“是不是难受?我看看!”苏迅探了探木涵的额头,竟然不是热的,而是凉得有点异常。

他不敢怠慢,直接开车到就近的医院。

然而,哭泣似乎不足以排泄木涵的情绪,苏迅还没把车开到医院,木涵再一次吐血了。

自从段震将木涵带回来好生照顾之后,他已经没有出现过这种现象了。

苏迅当即反应过来,木涵应该是因为段震刚刚的态度而难受极了。

他慌了,加快油门飞速地往医院的方向驶去,途中拨打了段震的电话,可好像是因为包间信号的问题,苏迅两个电话都没有拨打成功。

木涵的情况有点严峻,被送进了急诊室。

苏迅再次尝试拨打段震的电话,这次终于联系上了。

苏迅没有任何铺垫,急道:“赶紧过来市医院一趟!木涵的情况不太好!”

段震还没挂断电话,就立马站起身,没打一声招呼便匆匆离开了包间。

他赶到医院时,苏迅看到这个男人的脸,竟然有种他也病了的错觉。

那脸色,并没有比刚刚的木涵好多少。

“我跟你说过,他因为不会说话,没办法通过言语来发泄情绪,所以只要被刺激到,这种情况后续肯定还有会!”

不用苏迅多作解释,段震也知道是怎么一回事。

段震痛苦地捂住了脸,却让苏迅产生误会了。

今晚段震的表现,木涵的配合能力……其实种种迹象都在无声地表明,两人并不是般配的一对。

由于段震的身份地位,这种委屈,木涵今后还是必须面临。

如果他没办法做到理解和接受的话,这对他的身体是很不利的。

“你、难道是后悔将他带回来了?”在旁人看来,照顾一个哑巴并且身体还是孱弱的,必定是一个巨大的挑战。

说句不好听的,就是一个完全的累赘。

苏迅可不认为段震是一个长情且耐心的人。

而他这句话,却让段震的情绪顿时暴躁了起来,咬牙警告道:“你再胡说八道我割掉你的舌头!”

这种话要是不经意传到木涵耳中,后果是可以预知的。

苏迅吓得闭嘴,段震这个人向来说到做到。

好一会儿,医生出来告知木涵的情况稳定了,允许他们进去探视。

木涵醒来了,靠坐在病床头,一副无精打采的模样。

段震快步上前,一句话都没说便先将他揽入怀中。

木涵闻到这令人安心的味道,又开始有点委屈了。

段震这才慢慢跟他解释刚刚的由头。

包间里的那些人不好惹,他生怕被任何人看出木涵对自己的重要性,生怕有心人拿木涵来威胁自己。

这是他无法承担的风险。

岂料却弄巧成拙。

因为之前种种的遭遇,木涵的理解能力其实异常薄弱,段震和他解释完之后,他的表情也是茫茫然的。

段震怜惜地抚摸着他的脸,心疼道:“不理解也没关系,我以后不会再让这种事情发生了!”

他这斩钉截铁的承诺让一旁的苏迅留有疑惑,然而一天后,他便彻底明白了。

段震宣布放弃自己手上所拥有的地位和权利,决定带着木涵远离灰色地带的纷扰,去只属于两个人的世外桃源共度余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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