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间:2023-04-20 来源:长佩 分类:现代 作者:姜和 主角:徐雪尽 甄云濯
甄云濯看着他,并不言语。
“想来是了。”徐雪尽兀自下了判断,“我醒来已有些时候,世子无数次提起徐府,却并不与我明说其中是非曲直,应该是在等玲珑能回到京城罢?”
甄云濯放下手里茶壶,已然没有了之前不成体统的模样:“太后芳辰,各国遣派使者入京,人多混杂,皇城与外城河十三里戒严,城外百姓不得入内。”
“嗯,世子知晓你与我说实话,我未必会信,但拼了命救我的侍女与我情意非比寻常,因而世子等到皇城不再戒严,能将玲珑接进王府,才与我说此事。”徐雪尽倒是没什么意外之色,平静地就说出了这些,“世子如此费尽心思,想必是与我有话要说。”
甄云濯弯了弯嘴角:“你很聪明。娘子,你比我想的聪明太多。”
确与徐雪尽说的一样,他哄着这人两月之久,徐雪尽不提不问,他也便佯装无事发生。只数次对徐府说出怨恨之语,是怕这个以为自己已经死过一次的小公子心大,就真的不再计较前尘往事。
徐雪尽也冲他笑:“既说到了这份上,世子也不必再叫我娘子了。阿娘教过我最多的,便是这世上不会有人无缘无故对我好,我在徐府尚且需要努力博天地,才能得几分正眼相待。在王府里神仙日子,又岂有白受之礼。”
“娘子。”甄云濯打断他,“你将所有事看得这样明白,却唯独误判一件事。”
徐雪尽一愣:“什么?”
甄云濯浅笑:“没什么,娘子继续说罢。”
......徐雪尽此刻是没心思与他玩笑,被这样一打断,又有些绷不住。他到底还年轻,也没见过什么大世面,一觉睡醒能想通这么多事,已经超过他的能力,再怎么严肃,这时候也有些压不住的小性子。
“你.....你就是爱说一半。”他撇了嘴转头,倒是和平时耍小脾气时一样了,有些生动可爱。
甄云濯目光柔和下来,说出的话语也好听:“我打断娘子说话,本就不好,如今只是让娘子说完未尽之语,不是故意晾着你的。”
小公子又转过脸来,黑发垂到甄云濯手腕一侧,表情变幻,又骄矜起来:“既然如此,我说完了,世子也不能再有隐瞒。”
甄云濯伸手指绕着他的头发悄悄玩弄,忍不住含了笑:“嗯。”
“所以是不是我有什么可以帮到世子的?我自然不会真的以为世子是对我一见倾心,你编的那些缘由太像话本子,我是无论如何都不会信的。”徐雪尽坐直身体看他,伸手指着摆放在桌面上的补品,“我是个有自知之明的人,世子不若与我明说,否则你叫我如何心安理得?金瑶盏,白玉瓷,能让它们装着的,不会是些寻常补品。”
甄云濯顺着他的手看过去,故意逗弄道:“那是我吃的。”
“......”徐雪尽啪嗒靠回去,看着床顶发呆,“世子能不能出去片刻,我此时不太想活着。”
有趣。
甄云濯不再逗他:“自然都是娘子的,我与你玩笑。”
徐雪尽继续盯着天花板。
他刚刚还说自己有自知之明,现在又打脸。真是......想撞柱。
“娘子既然要科考,想必对朝政之事不会一无所知,我说过不会瞒你,便是真的不会瞒你。”甄云濯想去捏他的脸,又忍住,胸前的伤口有拉扯,他不想表现出来,便悻悻收了手,“你当我考考你,如今大昭的局面,你如何看?”
徐雪尽面露诧异之色,忍不住朝屏风后看去,然后凑近他拢着手小声道:“你与我说这些,不怕有什么不当之语被我说出去?当今陛下是个手段凌厉之人,眼里揉不得一粒沙子,你不怕我出卖你?”
“哦?”甄云濯抱手,掩盖胸前的痛意,脸上笑得玩味十足,“娘子如今是在我的屋子里,我的床榻上,你不担心担心自己?”
“......”徐雪尽讪讪收了手,一脸讨好,“我、我知道世子不是这样的人。”
其实他根本不知道。
除了甄云濯的身份,他对这个人一无所知,脑海里又回响起自己说的话“我是个有自知之明的人”。
徐雪尽觉得今日的脸格外痛。
甄云濯看他表情仿佛吞了苍蝇一般,压了笑意,抬上一碗景伯送来的补品。徐雪尽见他抽了头上挽发的银簪探入,才递到他眼前:“娘子既不敢说,便听我说。但你先乖乖吃了,我才告诉你。”
不让他说?那自然是极好的!保住一条小命谢天谢地!
徐雪尽赶紧接过来,几大口吞咽。
“其实也没什么忌讳的,大昭现今看上去还是泱泱大朝,四方俯首,实则内里积弊、无尽自耗。”甄云濯掏出手帕替他擦嘴,摩挲过柔软的唇时,看到徐雪尽一双写着困惑的眼,分明五官也不过是寻常人都有的,不知为何融在一起就有了妖冶之色。
他长得委实好看,好看到不能多看几分。
甄云濯不动声色地低眸:“朝堂之上,东厂与相府分庭抗礼,朝臣大多都在这两头。比方说徐敬,我从前觉得他该是丞相的人,如今看也不尽然,还差些证据线索,我才可确定他是否是归顺东厂。”
徐雪尽眉头一皱,似在回忆:“丞相何文秉,两朝肱股,文臣武将都信服。东厂及锦衣卫则更近天子,由大监颂莲一手扶植。自古阉党与相党或纯臣都难容,争斗激烈也不是一朝之事了,世子既然说一句内里积弊、无尽自耗,想必不是这么简单。”
“不错。”甄云濯道,“当今陛下登基十年有余,后宫一直没有所出,皇族凋零,靖安王也十五岁了。”
徐雪尽睁大眼睛,想伸手捂他的嘴,又慌张收了:“你声音小些,这也是能胡乱说的吗?”
甄云濯握住他的手,不甚在意:“娘子如此聪明,想必也是知道的。”
“我、我病榻上一年,实则对外头的事全靠玲珑与我耳语几句。”徐雪尽叹气,“只怕如今朝堂看起来是东厂和相府争权,实则还有太后与皇上的暗涌。若我没有记错,太后年纪并不大。”
“西陵氏在大昭之前就已是旺族,无论后起多少世家,东洲西陵氏的地位都不可动弹。无论在朝还是在野,西陵氏及其姻亲氏族都有子弟在。先帝在位末年,夺嫡内损,皇族如今还能继承大统之人,不过三个人。”甄云濯推推他,声音又软下来,“娘子,你往里面挪一挪,让我也靠靠。”
徐雪尽听得心中惊骇,下意识就往床榻里挪了一些,直到这人爬了上来,没个正形地倚靠在他肩头,徐雪尽才反应过来。
“你......”他话还未出口,就见甄云濯面色有些不好,“世子这到底是怎么了?”
他鬼门关走了三两回,如今还好好坐着,倒是甄云濯看起来分外虚弱。徐雪尽思绪飘远,这娇贵公子哥的身子,真的能做武职吗?这刀剑无眼伤几次,还能活着吗?
“娘子放心,我就是太累了。”甄云濯靠近他,闻见他身上还没散尽的药味,混着他发间澡珠的香味,有些迷醉。
甄云濯算是明白了,往常那些公子哥们说铜雀楼的几位不卖身的头牌浑身妙处,便是不沾鱼水之欢,只是靠在她们腿上,那清幽的体香入了鼻,枕着覆了绫罗绸缎的皮肉,都比神仙快活。
铜雀楼他是去过的,几位头牌也见过,甄云濯却并未体会到那妙处。
只觉那强行风雅的闺阁亭台里,只有吹进来的清风舒服些,其余不过是香粉精油萃出来的呛鼻气味,粘稠得很。
现在倒是,倒是有几分想做快活神仙了。
他一夜没合眼,有些倦怠,本与徐雪尽说着正事还算精神抖擞,原只是靠在他身上,就快没了意志力。
甄云濯嘲讽自己也有些没见过世面,这具躯体没如此生动活泼之前,他抱了整整四个月,竟然还是没有反抗之力。
徐雪尽心软下来,知道是自己给他添麻烦,便也由着他亲昵依偎,左右大家都是男人,也没什么。
“世子是想说,如今只有太后亲生的靖安王,世子的父亲昌盛王,和世子,才有资格做储君,是吗?”
“嗯。”甄云濯半眯着眼懒洋洋应答,“但我与父亲皆比不上我那表弟更适合些,他是太后亲子,背后是一整个西陵氏,做皇太弟,最合适不过。但陛下不愿意,我不说,你也该知道缘由。”
徐雪尽自然知道缘由。若论名正言顺,靖安王甄凌峰才是继位最合适的人,当年皇帝登基时,若非天下人惧怕主少母壮,朝政由西陵氏把持,只怕龙椅上的人也未必会是如今的皇帝陛下。
“父亲当年力保陛下登基,是站在陛下这边的,但太后于昌盛王府有救命之恩,我们也不能不敬着。我与父亲手握皇城防卫之职,若是真的起战,禁军就至关重要。”甄云濯说着,仰起头看他,“娘子猜猜,看似一人之下的昌盛王府,眼前困境是什么?”
徐雪尽眨眨眼,声音压得很小:“我从前学塾里听到几位同学闲谈,王爷是少见的纯臣,朝政上不敌对东厂和相府任何一方,也不参与有关党争的任何。或许,王爷和世子都不愿卷入漩涡,但人已浮木之上,轻微动弹都可能会引起一方倾覆。”
甄云濯眼中露出赞许之色,看他的神情都缠绵了几分:“娘子果然聪明。陛下刚登基时四海不稳,为坐稳上位,不得不将禁军交给父亲,这既是奖赏也是敲打,天子脚下,父亲不能有异心。”
“若我是陛下,会忌惮王爷曾经手握重兵,若要拉拢王爷必不能再放权......”他沉吟片刻,看向甄云濯,“你是王爷独子,婚事至关紧要,若与陛下信任的氏族结为姻亲,便是确认了立场。”
徐雪尽恍然大悟:“所以,太后也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