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间:2023-03-13 来源:常读非 分类:古代 作者:梨花白zz 主角:殷栾亭 长孙星沉
午膳就摆在花厅里,满满的摆了一桌子,长孙星沉挥退了宫人,只留傅英一个人在旁伺候。
傅英笑容满面,殷勤的为殷栾亭布菜,比对待正牌主子还要热情。
正牌主子坐在一边,显然对此并没有意见。
殷栾亭到现在依然看不透长孙星沉的态度,只能以不变应万变,默默的吃着饭。
长孙星沉亲自为他盛了一碗汤,温声道:“这道老鸭汤炖得还算入味,你喝一些,补养补养身子。”
殷栾亭抬眼看了看他,接过汤碗喝了一口。
傅英站在一边,在忙碌之余不住的观察他们。
自家皇帝的态度已经可算是殷勤,殷栾亭却是一副不冷不热的样子,也不知道他们之间是出了什么变故。只是从皇帝今天超乎寻常的耐心和殷栾亭让人琢磨不透的冷淡能看出问题不小。
他在心中暗暗叫苦,面上却还是堆着笑,见缝插针的替自家主子说些好话,虽然这并没有什么卵用,殷栾亭并不吃这一套。
等两位主子用过膳,喝过茶水,傅英马上吩咐人端来一盘蜜瓜,笑着道:“这是今年南疆新贡的蜜瓜,入口清甜。皇上自己舍不得吃,吩咐了要给宁王殿下留着,适才奴才就吩咐人用冰镇了一会儿,这会儿吃着清凉爽口,正好解解腻。”
长孙星沉给了他一个“懂事”的眼神。
殷栾亭爱吃水果,又嗜甜,这种甜蜜的瓜果想必正合他胃口,看在瓜的份上,心情也该好一些的。
傅英保持着微笑退到一边,深藏功与名。
长孙星沉拿了一块蜜瓜递给殷栾亭,温声道:“傅英说的没错,这瓜清甜,汁水又丰厚,你尝尝。”
殷栾亭接了瓜吃了一口,确实很甜。
只是他现在满腹心事,再甜的瓜吃在嘴里也尝不出滋味。
长孙星沉见他对瓜的反响不如自己预期,微微皱眉道:“怎么了?不合你胃口么?”
殷栾亭心里堵着一口气,见皇帝还在殷殷的看着自己,索性放下瓜,沉声道:“皇上亲自出京拿了臣回来,想必不是为了和臣一起吃上一顿饭,何不直接发落了,也免得叫臣胡乱猜测。”
傅英一听这话茬儿,脚下连退数步,直退出殿外,无比熟练的反手合上了殿门,并驱赶开门口的内侍,一整套动作如同行云流水般流畅自然。
老天爷爷,集皇帝所有恩宠于一身的宁王殿下跟皇帝赌气赌到连“拿”、“发落”之类的词都用上了,看来真的问题不小。
三清在上,这开场一看就不是他能听的。
他想了想,叫来一个内侍低声吩咐道:“去将和泰叫来,咱家有事要问他!”
看着小太监飞奔而去的背影,傅英眯着眼睛摸了摸不存在的胡子。
宁王离京那天晚上他因染了风寒休假,皇帝身边是和泰伺候的,不想这厮难当大任,宁王走了他不敢追,皇帝睡了他也不敢叫,硬等到第二天早上才哭哭啼啼的来寻他。一晚上担惊受怕,吓得话也说不清楚,简直没用极了。他当时着急,也没细问就飞奔去寻皇帝去了。
他得先弄清楚皇帝和宁王那天晚上到底发生了什么,才能知道这马屁下一步要怎么拍。
殿内
长孙星沉的脸不受控制的沉了下来,他尽量用最温和的声音控诉道:“你我之间,说什么发落不发落,你是在故意气我么?”
殷栾亭目光沉沉的看了他一会儿,才道:“臣难道说错了什么?”
长孙星沉骨节分明的手指紧紧的握在一起,才能控制着自己不去抓殷栾亭的手。
他看着殷栾亭瘦削的脸、乌沉沉的眼睛,声音低沉的道:“我们早就约定过,私下里不论君臣,你却一直唤我‘皇上’,自称做‘臣’,你想一想,你已经多久没有唤我……唤我小名了?你是不是已经忘了,你以前都叫我什么?”
殷栾亭神色微动,却抿紧了唇没有说话。
他以前,是唤长孙星沉做“星星”的。
这个称呼有些肉麻,但却有它的来历。
那时他们都还年幼,长孙星沉的母妃、当时的李贵人不得宠,连带着他这个意外得来的皇子也遭先皇厌弃,他出生时,先皇没有按当时皇子们的“永”字辈为他赐名,而是另赐了“星沉”这个名字。
先皇说,是当时恰好看到一颗星辰坠落,有感而发,便指了这个名字。
其实谁都知道先帝是用赐名之事暗指长孙星沉出身低贱,不要妄想高位,最好一生都安分沉在星湖之底,不要出头。
星沉星沉,星辰坠落,这其中不但没有丝毫期许,反而满是来自生父的恶意。
阖宫都知道,皇六子长孙星沉,生来就是个弃子。
也难怪,宫中稍微老一些的人都知道,长孙星沉是宫女所出,而且存在的原因很尴尬。
长孙星沉的生母本名李玉瑶,本是先贤妃的陪嫁宫女,只因某次贤妃因妒失仪,惹怒先皇,先皇故意当场指了侍立在侧的李玉瑶侍寝一夜,用以羞辱敲打贤妃,事后又觉得此事有辱身份,便没再理会过李玉瑶。
不料李玉瑶一朝有孕,并产下龙子。毕竟是皇家血脉,先帝只能随便将她抬了个贵人。
生母微贱,母子俱为皇帝所不喜,贤妃更是视李玉瑶母子为生平之耻,恨不能让他们母子凭空消失。
贤妃所出的八皇子长孙永麟在贤妃的影响下更是将他们母子视为眼中钉肉中刺,平日里极尽欺辱之能事。
长孙星沉九岁时,被长孙永麟故意撞进池塘里,还蹲在池边按着他的头不让他浮起,在一众奴才面前大声笑骂说:这才是星“沉”。
那是长孙星沉第一次深刻理解了自己名字的含义。
当殷栾亭找到一个人湿淋淋蜷在墙角的长孙星沉时,他正在发呆。
见到殷栾亭,长孙星沉呼着高热的鼻息,将头搭在殷栾亭的肩膀上,声音低得像一只落了水、奄奄一息的小狗:“栾亭,我知道父皇给我赐的名字是什么意思了,我是应该坠落的星辰……既然应该坠落,为什么还要将我生出来?为什么要放任我长大?不要生或一生出来就掐死不是更好么?”
殷栾亭记得自己当时搂着他的肩膀,认真的说:“不,每个人的看法是不一样的,不管在别人眼里你‘应该’是什么星辰,在我眼中,你永远都是天空中最亮的星。
你是星星啊,你抬头看一看,这星空有多漂亮,那个‘沉’字不是坠落,而是沉稳,不管尘世如何变化,你一直在那里,谁也不能动摇你半分。”
自那之后,殷栾亭在人后会唤他做“星星”,那是独属于殷栾亭一个人的“小名”。
那一年,长孙星沉九岁,殷栾亭十一岁,他们一起在这吃人的后宫中抱团取暖,殷栾亭的背后有殷家、有恒国公府,而长孙星沉只有他。
可是后来,他们都长大了,长孙星沉登基为帝,成了整个宣朝最尊贵的人,而殷栾亭南征北战,很少回京。
初登基那些年,他们聚少离多,围在长孙星沉身边的新人旧人无数,却再也没有他殷栾亭。
再后来,天下安定,殷栾亭终于回朝,可他们却似乎再也回不到少年时亲密无间的距离。
看着高高王座上喜怒难辨的长孙星沉,那句“星星”就越来越叫不出口,即便他知道叫了也不会被怪罪。
他以为,“星星”这个名字,已经随着一去不返的少年时光成为他们心照不宣应该被尘封的过去,没想到,在他们挑破了平静假像的现在,却被长孙星沉旧事重提。
而且似乎一直在等着他再叫一声“星星”。
殷栾亭张了张口,出口的却不是长孙星沉期盼的称呼,他转开眼神,沉声道:“皇上,我们都不是孩子了,少时的约定何必还记着,皇上九五之尊……”
长孙星沉呼吸越来越急,第一次开口打断他的话:“少时约定?九五之尊?我努力夹缝求生,登上这至尊大位,是为了活下去!是为了我们两个人将来无人敢欺!
如果早知道这九五之尊的大位是以失去你为代价,那我宁愿在九岁那年直接被老八按在池塘里淹死算了!”
殷栾亭抿着唇,一言不发。
长孙星沉惊觉自己激动之下态度不好,忙平复下心绪补救道:“栾亭,你看,现在天下安定,我是皇帝,你是宁王,没有满脑子阴谋算计的二皇兄、没有野心勃勃的三皇兄、没有天天想我死的老八、没有南疆蠢蠢欲动、没有北域狼子野心,什么都没有,一切都好起来了,我们明明熬过了所有的苦难,难道不应该……不应该欢欢喜喜的在一起么?”
殷栾亭看了他一会儿,轻叹了一声道:“苦难可以过去,可是人却并非一成不变,我变了,你也变了,皇上。”
长孙星沉最是听不得这句话,微怒道:“我没有变!你也……”没变。
殷栾亭却打断道:“我变了!我早已不是当初的殷栾亭,更早已不满足于当一个‘摄政王’,我们除掉了野心勃勃的八皇子,可这世上、这个皇位之侧,最不缺的就是有野心的人!这一点,皇上你不是已经明白了么?何必还要在这里自欺欺人?!”
长孙星沉胸口剧烈起伏着,他不明白殷栾亭为什么要么什么都不说,一开口就是要气死他,甚至不惜如此自污,冷着脸色对他说着颠倒黑白的话,说的像真的一样。
明明不是这样的……他从十五年后回来,他比谁都清楚殷栾亭的心到底有多干净,殷栾亭睁眼说瞎话,就是想气他。
他知道是那一晚的酒后胡言伤到了殷栾亭,才让殷栾亭变得如此尖锐,可他却心里也明白,他们之间的嫌隙,并非只是来自那一次争吵,那次的酒后失言不过是个引子,让早已经在暗处盘根错节的矛盾爆发了而已。
冰冻三尺,非一日之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