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间：2023-03-04 来源：长佩 分类：现代 作者：孔最 主角：蒋继今 向俞
七月末的清晨阳光微热，照在身上有些发痒，骑车带起的风吹走了起床的困倦，向俞等过一个红绿灯，拐了个弯熟门熟路地进了二院门诊停车场。
去年他爸因为肺炎住院，在呼吸科住了一个多月才好，那时他在社区医院上班，费老大劲托了好几层关系，才弄到十一楼一张床位。
……而今天他是来报到的，走到明亮开阔的门诊大楼，踏进门口的时候心情格外不一样。
二院是P市医疗条件最好、福利待遇最高的事业单位，去年他的专业没有岗位，只能先找了个地方边工作边备考。年初岗位刚出来时条件微妙，他没什么信心，没想到自己能高出第二名九分上岸——实力与运气并存，才从二十多个人里成功挤了进来。
毕竟先面试后笔试，任谁看了不说是个上好萝卜坑。
六楼会议室里已经坐着不少人，他到时签了名字，刚坐下一会儿，又来的几个人迟了几分钟，人事科老师开腔道：“第一天上班就迟到，以后病人怎么放心？科室怎么放心？领导怎么放心？我们医院P市排名第一，方方面面都不能懈怠……”
向俞连忙坐正了身体。
二院在P市名声好也不好，群众看病自然是首选，可人多看病难住院难，医生护士一忙起来脚不沾地，自然没办法面面俱到，于是被投诉是常事。
患者投诉是一个电话的事情，医生护士却要写报告写检讨上交卫健委，更怕说多做多错多，对患者不敢掉以轻心——防备心居多，何况有点本事的人多少会有点架子，外人看来免不了觉得高高在上。
人事科老师简单介绍了医院情况，重点强调了二院不仅医疗技术条件排名全市第一，工资待遇福利也是最好的，大家成为二院的一员，首先要有荣誉感。
向俞入职过一次，这么正经的场面还没遇到过，心里有点新奇。
“所以大家要有自己是医院一员的责任感，”人事科老师强调道，“只有我们每一个人都做好，才能让医院越来越好。”
讲完话开始一个个交材料，有些人把原件复印件混在一起，弄得桌面乱糟糟。而向俞熟门熟路，原件和复印分开，材料按要求排序，得到了人事科老师的一句夸奖。
等全部交完材料，人事科开始分发合同书，一式两份让大家照着模板写。他郑重地写下自己的名字，写完又听人事在说要自我介绍，然后从左手边第一个开始站起来一一发言。
“呼吸与危重症科，许清阳。”
“心血管内科，林舒颖。”
“泌尿外科，赵旭。”
……
“小儿神经康复科，向俞。”
签完合同又交待了几句，人事科让大家各自回科室找主任，因为大儿科都在旧区，向俞不得不又骑着小毛驴跑了一趟。
九点多的太阳已经有些烫人了，他从未去过旧区，开着导航在市区绕了一大圈，五分钟的路愣是让他走了二十分钟。
怪笨的，他心里暗暗骂了自己一句。
·
到了旧区向俞进了门诊大楼，先到导诊台问了医务部在哪里。导诊的护士告诉他往五楼走，他坐上电梯到了五楼，研究半天楼层平面图，然后摸到了医务部。
按照刚刚人事科给的联系方式，他探头问了一句：“陈芳芳在吗？”
一个三十出头的女人出声道：“这边，有什么事？”
“我是新来的职工，”他踏进门站好，“来办入职手续。”
陈芳芳替他办好了执业地点变更，诸多签字手续领着他一一找领导——到各个部门领导面前打个照面，让领导认识一下新人，也知道一下今年儿科新来了个研究生。
叶坚院长有事不在，他们便顺路去了办公室，恰好医务科和科教科科长都在。连思达和容闻良正在喝茶，见来人面生连思达问了一句：“怎么了？”
“小儿神经康复科今年新招的研究生，”陈芳芳递上入职表，“主任都在就一起签了，正好省得我再跑一趟。”
容闻良看了向俞一眼，语带调笑面上却不显：“都不知道什么时候又招人了，儿科康复这边搞得很红火啊。”
向俞被说得有些不知所措，好在陈芳芳替他打了圆场：“和主任的康复科比不了，大儿科刚开始发展，所以需要招兵买马嘛。”
退出办公室房间，陈芳芳跟他说了容科长有脾气、连科长不好惹，向俞猛点头表示同意。到副院长办公室时她又介绍到：“这是咱们今年新上的蒋院长，比刚刚两位还年轻，面试就是他负责的。”
向俞心里忍不住有点紧张。
因为面试当天他其实没有怎么准备，只在前一个晚上背了二十道题，结果押中了一道大题。因此他的回答几乎完美，在考官问他还有没有补充的时候，脑子一抽笑出了声。
他暗自希望院长没有记住自己，也没有记住他疑似「藐视考场」的行为。
一进门蒋院长正抬眼，向俞对上了他的视线，当时考场上距离太远，此时他才发现院长身形高大面容英俊，戴着一副金丝眼镜，看起来年纪三十有余而已。
这个时候医务部同事正好手机铃声响起，她出门接电话，留下他和领导面面相觑。
“你面试那天的表现不错，”院长身体稍往前倾，说着有些忍俊不禁，“性格也很……开朗？能在考场上如此沉着冷静，真是不简单。”
向俞忍不住脸红，张了张嘴想替自己辩解一下，却又不知该如何解释自己的社死行为。好在领导大人有大量，很快放过了这个话题：“今年刚毕业吗，研究生是在哪里读的？”
“Q市人民医院，”他顿了顿又补充道，“导师是康复科的韩严主任。”
蒋院长挑了挑眉毛：“人民医院的儿童康复做得很好，你老师很厉害。”
恰逢陈芳芳接完电话回来，“院长也是你们科的，摘口罩让领导认识一下呀。”
向俞摘下口罩笑了一下，眉眼弯弯有种朝气蓬勃的好看，院长也笑了笑：“嗯，带他去见主任吧。”
·
陈芳芳打过电话，知道了主任还在门诊，于是将向俞领到科室交给了护士长。
护士长姓陈，看起来还很年轻，将他的信息一一登记，然后告诉他主任安排他先跟着同组的主治医生，下个月开始独立做治疗。
“好的好的，”向俞乖乖点头，“阿长，我还没有工作服，是找谁申领呢？”
护士长回答道：“等我一会儿去弄，下午有了告诉你。”
小儿神经康复科从字面上来说，由儿科、神经内科和康复科组成，科室有儿科方向、神内方向还有康复方向的医生，向俞属于最后一个。而康复又分有西医与中医两种方向，他是针灸专业出身。
中医治疗组有两个主治医生，文姝斐是大向俞五届的同校学姐，上半年去了北京进修还没回来，另一个微胖身材、颇为严肃的男医生叫做白世嘉。
白医生简单介绍了一下科室环境，因为病人多腾不出手，就叫了科秘先带他去科室其它地方看看。科秘去年刚进的科室，叫做赵灵暄，专业是神内方向，老叶院长的关门弟子。
向俞坐着等了一会儿，一个身高一米八多皮肤白皙的男人出现在治疗室：“欢迎欢迎，我终于不是科室年纪最小的啦。”
向俞连忙介绍自己叫向俞，治愈的愈去掉心字底，读第四声。
刚刚蒋院长签字时读了第二声，要叫向俞小俞听起来像是“小鱼”，从领导口中说出听起来怪怪的。不过领导喜欢怎么叫就怎么叫，虽然他老是在蒋院长面前社死但脑子还是好使的，很识趣地认领了对方新赐的“昵称”。
白医生直接叫他小向，然后告诉向俞最近他过几天他要去做儿童常见病影响因素筛查，有什么事可以先找赵灵暄。
“灵暄和你差不多大，你们应该很聊得来，”白世嘉面向他目光却看着赵灵暄，语气里带点讨好的调笑，“这几天还有在跟院长的门诊吗？”
赵灵暄反倒是坦坦荡荡，“院长最近去了省外开会，我又接了科秘的事情，没什么时间看到他呢。”
大概年龄真的会产生代沟，向俞自觉和白医生聊不上几句，倒是和赵灵暄颇有话题。他大向俞一岁和向俞是同届，一毕业就进了二院，而向俞等了小半年才有机会考进来。
“我们医院各方面还是不错的，”赵灵暄皮肤很白，单眼皮眼睛却很有神，“就是晋升压力大，好多事情你现在就要开始准备了。”
上岸刚能松一口气，闻言向俞瞪大了眼睛：“这么吓人的吗？”
赵灵暄掰着手指头给他一一细数，“明年咱们就得准备主治考试了，我们医院这两年聘主治出了新规定，需要两篇一作文章，还需要当一年的住院总，申请住院总还得先轮转……”
综上所述，上岸只是进入了新的阶段，该努力还得继续努力。
向俞忍不住叹了口气，大医院有大医院的竞争压力，小医院有小医院的小庙妖风，到哪里……都有哪里要头疼的事情。
年初向俞妈妈替他去算了个命，老爷子手颤颤巍巍，翻了半天书给他算出个富贵命。说他一生顺遂但工作前期多遇小人，还说他今年必有正缘，只是看卦象有些奇怪，隐隐约约像是说他娶不如嫁。
“不准，”他听了有些不悦，“我一个大男人……”
妹妹向滢笑他：“怎么哥还有性别歧视吗，女孩子就非得嫁出去？我就不，就要留在家里继承家业哈哈哈！”
玩笑话当不得真，但他的确在工作上吃了不小的苦头。社区医院除了采核酸就是打疫苗，平时病人不多还算轻松，而且离家近，其实是份还不错的工作。科室氛围却很是一般，科主任冯建忠脾气出了名的古怪，整天逮着人就骂，反而对向俞和颜悦色。
他将之归功于自己是研究生的缘故，毕竟医院不大，统共只有三个硕士学历的医生。
冯建忠没让他在科室做治疗，带着他在门诊待了三个月。刚开始向俞做事不懂收敛锋芒，有些急性腰扭伤的病人，主任不在患者又疼得厉害，他就直接上手做了针刺。治疗结束病人夸他厉害，正巧遇上冯建忠回来他也没放在心上，下班后小护士才偷偷提醒，让他下次请示一下领导再动手。
“小关节紊乱而已，又不是什么难题，”向俞天真地回答道，“……病人还疼得那么难受。”
小护士叹了口气：“我不懂难不难，但是这种疗效快的病人，主任都要留着自己做，病人夸我们没夸他，领导可能会不高兴。”
他觉得有些莫名其妙，但下午冯建忠的确没给他好脸色，临下班还抓着他一通教育，说年轻人不懂建设科室，一到点就想着下班回家。
……不然呢？
向俞很单纯，但也不傻，第二次就懂了不该出风头，果然主任被病人夸得眉开眼笑，提前让他们回家吃饭。
毕业不久的他慢慢学会了藏拙，可惜漂亮是藏不住的，小护士总说他是鸡窝里掉进了一只金凤凰，让他有机会就往上走，别把自己埋没在这里。
“哪里那么容易呢。”
三甲医院的岗位每年就那么几个，光是他们学校毕业的同学都有几十个，也不是他想就能成功的事情。
不过他留心了招聘公告，发现二院小儿神经康复科出了一个岗位，当即联系了自己的大学同学宋辞。
宋辞是康复学院的，也是P市人，两人大一时参加社团活动认识，一直都还有联系。而且宋辞是在二院读的研究生，导师貌似不仅是科教科科长，还是康复科主任。
他一个电话打了过去，寒暄几句后问了情况，宋辞答应替他问下，说一会儿有消息了给他回电话。
宋辞的回复还没来，倒被冯建忠听到了他打听二院的事情，主任沉着脸问他是不是打算去考公，向俞红着脸承认了。
“你以为大医院有那么好考吗，”四十多岁的男人有些气急败坏，“年轻人就是沉不住气，我说你都是为了你好，其他人烂泥扶不上墙，没救了我都懒得去说……”
他心里忍不住吐槽，那还要多谢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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知道向俞有离职的心思后，冯建忠对他态度微妙，大概是想留他，不仅没有态度变差，还更喜欢带着他上门诊。
门诊病人量不多，两个人坐在诊室里相对无言，忽然主任拍了拍他的手，一脸语重心长：“小向啊，有个道理你现在要明白，一棵树长在树林里是根本看不见的，但是如果它长在草原上，一眼就能被人看到……”
向俞垂着眼睫装乖，谁知冯建忠竟轻轻摩挲起手背来，他瞪大眼睛迅速抽出自己的手，男人面色不改道：“没有关系考不上二院的，你自己好好想想。”
前思后想一个晚上，他毅然提出了辞职。
辞职也有一小段坎坷，主任谈话三次，副院长谈话两次，院长谈话一次，向俞才把离职表签完了字。
彼时他还前途未卜，不知道自己能不能考上二院，回家啃老是有很大压力的。
好在向乾和陈丽锦都很支持他的选择，然后他忙着给大学室友当伴郎，又去P市见了宋辞一面，面试前一晚匆匆押题二十道，就上了考场。
面试当天向俞没怎么准备，候场的时候还遇到了同学陈奕文，见其他人或发型帅气或面容精致，心里越发虚了起来。考官来得很迟，等了大半个早上流程才到抽签，医院索性给大家准备了午饭，告知大家下午开始。
二院的餐他是吃过的，味道不错就是有点贵。他低头认真吃饭，旁边的陈奕文和其他人言笑晏晏，还一个个加了微信，笑着说以后可能都是同事，今天先认识一下。
向俞没敢有那样的想法，默默在心里把二十道题目背了一遍。
面试开始前所有人换上了白大褂，口罩帽子鞋套一戴，按现场抽签的顺序一个个进了考场。向俞抽到了第二考室的第二个，心想成绩能是第二也不错。
结果比他想得好太多，晚上他早早入睡，陈奕文给他打电话，告诉他是第一名，高出第二名九分，基本不用担心了。
他睡得有点懵，挂完电话才回味出对方的意思——面试成绩拉分这么多，背后关系硬得不得了吧。
向俞冤枉得很，不过确实也该被酸一酸，虽说大家都知道考试范围是三基，但谁能像他一样一字不差地说出答案……陈奕文为这个岗位准备了一年，还不如说因为人脉，太幸运是容易招人恨的。
宋辞第一时间发来贺电：“我们小鱼每一步都走得很好，才能拥有现在的成功！”
向俞心里百感交集，“不过小儿神经康复科和你们康复科是什么关系，分科出来的吗？”
宋辞认真解释，小儿神经康复科是从儿科独立出来的科室，和他老师的康复科不是一脉。主任儿内出身，是位脾气很好的女性，个子不高但颇有气质。
周一的时候他终于见到了主任。主任姓王，约莫五十岁，一见他倒没客气，直接问向俞的关系是找她的三位主任中哪一位。
猝不及防的直白问得他有点懵，老实摇头回答了没有，因为这一次的岗位本来有笔试后面取消了，向俞还以为是个萝卜坑，没想过自己能这么顺利。
“……不可能，”主任挑了下眉，“没有关系进不了我们医院。”
向俞傻傻地抓了抓头发：“可能我爸爸帮我问过……然后没告诉我？”
王主任笑了一声，“不过找我也没用，我连面试都没去呢，那么多层关卡我可没那本事一个一个打通。”
他没听出这句话其实是在安抚自己，心思不重只是乐天地想着自己还蛮厉害……居然能赢三个准备得如此充分的对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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主任又问了几句向俞的学校和导师，听到韩严的名字点了点头，“Q市这一块做得比我们好，你要多把你老师的经验带回来。”
向俞乖乖点头。
正说话间白医生过来了，王主任肩部疼痛，要找他帮忙做个治疗。向俞站在一旁看着，顺嘴问了句情况，白医生回答：“主任肩颈酸痛，应该是颈椎间盘突出引起的。”
他抻着脑袋看了一眼，感觉不大像，大着胆子多嘴：“主任疼多久了，活动会受限吗？”
“四个多月了，”主任皱着眉头，一只手扶着慢慢抬起肩膀回答他，“只能抬到这么高。”
时间这么久大概率是粘连性炎症，他又上前简单做了查体，然后真诚地纠正道：“应该是肩周炎。”
闻言白世嘉愣了愣，忽然一拍脑袋回过神来，“还真是，久不做成人疼痛都生疏了，我都没往那方面想。”
主任的目光落在向俞身上，眉眼带笑，“韩主任还是厉害啊，大人小孩都做得那么好，容主任的成人康复不输你老师，咱们的小儿康复看来还得加加油。”
韩老师声名在外，他没有什么其他心思，只希望自己不要给老师丢脸。
主任的语气没有一开始那么生分了，熟络起来像个热心的长辈：“以后在科室里可以跟灵暄多学习，你们年龄差不多，人家不仅是领导的学生，做事还特别认真。”
“而且还是单身，性格温柔条件那么好，之前给他介绍很好的女孩子都没谈成，向俞要是个女孩倒可以追他试一试。”
向俞被惊得险些呛到自己，大概是年纪大的长辈都爱拉郎配，一上来就说这些怪突然的。
主任挑了挑眉，“向俞有对象了吗？”
他诚实地摇了摇头。
“那你也要抓紧了，科室里除了姝斐剩成老姑娘，就你们两个光棍啦。”
这句话听得向俞脸微微发烫。
从小到大追他的人不少，甚至有男有女，因为向俞不仅长得好看，性格也好相处。但朋友大多做不到最后，不是觉得向俞没把他们当唯一感情淡了，就是友情进行一半就要变质。
大概他的幸运值都点亮在事业上，因此感情方面几乎一潭死水。
这样冷淡而薄情的性子，他唯一的一段感情……是虚拟世界里草率而仓促的五个月网恋。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