刺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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精彩段落

明亮宽敞的病房,因为一个人的离开,光线全熄,空荡难安。言意涵习惯性要找手机,想起顾葎的嘱咐,硬生生忍住,靠在床上看着点滴瓶发呆。

护士过来了一次,测完体温给他拔了针头,热度还没退完。他想起晚上有兼职,和高洁请了一天病假,顺便把微信消息看一遍,只有许桀给他发了问候。他正奇怪许桀如何知道自己生病的事情,有个电话打进来,看到号码,心都往下沉了沉。

一接通,熟悉的骂声传来,“言意涵,你到底怎么回事?你忘了是谁把你养大的?”

又是这事,之前说要给名叫「小兴」的人买机票,他拿到号码联系过一次,没联系上,就忘到脑后了。心里很烦,开口还是礼貌温顺,“阿姨,我打电话给他,他没有接。”

“会撒谎了是不是?小兴说你不理他,还骂他给你丢人!上次还故意让你室友接电话!我花了多少钱才供你读完大学,几千块的机票都舍不得买?现在马上打给他!我就在他旁边!”吼完,电话挂了。

生病积攒的戾气尽数爆发,为什么这人可以脸不红心不跳地说出供他读大学这种话?还有他什么时候骂人了?室友又是什么时候的事?言意涵猛地反应过来,不会是顾老师接的电话吧?

只有这个可能性,能在他不知道的时候拿到他手机接电话的只有顾葎。该怎么形容这种感觉,光滑干净的果实,看不见的背面腐烂生蛆,剥离不掉,去除不了,唯有这一面,不想让顾老师看到。

深埋在心的自卑感腾起,只有在顾葎面前,他自卑得不像自己。顾葎在舞台上光芒万丈,为了不太过落人于后,他拼命打比赛,努力争取留学的机会,但他身上连着永远剪不断的脐带,另一头紧紧攥在家人手里。

身世,无法反抗,只能隐藏。

他从通讯录找到小兴的电话,对方很久才接,语气很暴躁,“妈的谁啊!害老子又输了!”

本就烦躁的心情,差点没压制住。言意涵深吸口气,“是我,言意涵,阿姨让我给你电话的。”

“哦,是你啊。”那人高高在上的,“都安排好了吗?安排好了我就出发。”

听到这态度,他反而镇定住了,“你得把身份证号码给我,否则买不了票。”

“身份证,哦,我想想啊……”

“我现在比较忙,你直接用这个号码加我微信,想起来了再发给我。”

说完,直接挂断。病房门被一把推开,韩星然插着兜站在门外,“哦,终于醒了?”

看到来人,言意涵懵了两秒,想起自己的恶毒行径,连忙道歉,“对不起,你的打火机……”

“顾葎给我了。”韩星然满脸无所谓,走到床边来,“他人呢?”

言意涵紧张捏着手机,“说有事,刚走了。”

“然后就把你一个人扔这?”他抬手翻了翻扔在床头柜的病历,“烧退了吗?”

这架势,莫非在他昏迷期间就来过?言意涵小心地打探,“快退了,你是来找顾老师的?”

“本来是,不在就算了。”翻完病历,他直接拖凳子在旁边坐下,“言意涵,你是不是脑子有问题?为什么发着高烧不说,还跑去海里找东西?我不是说了不要了?”

面前的人眼神严肃口气认真,像极了训责坏学生的班主任,看得人莫名心虚。言意涵不由自主地咽了咽口水,“那是去世之人留下的,很珍贵。对不起,幸好找回来了。”

韩星然皱着眉头凑近了些,“干嘛动不动就对不起,说着好玩?还是被顾葎欺负怕了?”

短短一句话,暴露两人关系到底有多亲近,哪怕知道只是清白发小,还是忍不住让人羡慕。比起被一语道出真相的尴尬,头顶的柠檬先转了起来,“顾老师不会欺负我!他对我最好!”

听到,韩星然露出不可思议的笑,“哦天,求求你,顾葎是个什么样的渣我还不知道?连安淮都把他甩了,你不会刚好有受虐倾向吧?”

一时间,言意涵不知该接个什么话。

韩星然脸上的笑变了,像发现什么有趣的玩具,“明明害怕又天天生他气,干嘛不把他甩了?”

“没有。”他迅速而坚决地否定,“我不会生顾老师的气。”

有一道被玻璃折射进来的阳光落在言意涵身上,病号服上蓝白条纹颜色惨淡,输液贴下的皮肤白得近乎透明。触电一样,韩星然脑中浮现另一个人的身影,用同样苍白透明的手,捕捉病床上苍白透明的阳光,暖声与他说,“我不会生哥哥的气,就是再也不能弹钢琴了。”

病房门被人敲响,他刷地站起,看见外卖制服的人开门进来,送上两大只餐盒。立马,他斩断虚幻的重叠,把餐盒接过来打开,热腾腾的病号粥,切好的水果,还有一袋零食。

看到那袋零食,言意涵看到宝贝一样抢过去,翻来覆去看了好几遍,差点开心到跳起。

顾老师给他买了喜欢的零食,心愿单上三星难度的愿望。他赶紧拿出手机记录下来,旁边的人在拆餐盒,“先不要吃这那个。”

“我不吃!”他抱着零食袋子,眼里冒出星星,“我要收藏起来!”

“疯了吧?”韩星然像在看傻子,“喝粥,不然凉了。”

一把勺子递到嘴边,言意涵呆呆地眨了眨眼,“我、我自己喝就好了……”

韩星然异常强势地把勺子往前递,“我喂你,张嘴。”

满得快流出勺子外的粥,杂着碎蔬菜和肉沫。言意涵被他瞪得不敢说话,张嘴咽下,立马又是一大口,应接不暇。终于,小小餐盒见了底,韩星然还要给他拿另一盒,他一把拉住,“我饱了!”

这人什么情况,突然之间玩起投喂,还有更可怕的,一颗葡萄被送了过来,“那就吃水果。”

隔着清脆的果肉,言意涵艰难地开口,“韩少爷,我们不熟吧?”

看他不吃,韩星然自然地把葡萄送进自己嘴里,“我对你还挺熟的,听顾葎念叨了四年多,你也不用叫得这么生分,叫我星然就好了。”

从一开始他此人印象极差,现在反而拿捏不准了,“可是,我比你小很多。”

“也是。”他把叉子刺进果实,拿起来点了点,“那你可以叫我星然哥哥。”

救命。

言意涵恭敬地低头,“韩老师。”

“听着很怪。”他砸嘴。

“不怪,之前打比赛,我把韩老师的视频都看过一遍,有学到很多。”

“还是怪,不要这样叫。”韩星然像问今日天气一样,问出个可怕的问题,“意涵啊,顾葎欺负你的时候,有没有对着你叫过别人的名字?”

病房的空气静止了一瞬,言意涵怔怔地望着他,“没……”

“那就好。”他明显松了口气,把葡萄放下,“下次他欺负你,直接还手,不要由着他发疯,我走了,他忙完会回来的。”

整整一天,言意涵都在思忖这句话。顾葎只有在发疯的时候会欺负他,确实没有喊过别人的名字,为什么会突然问出这样奇怪的问题?难道顾葎心里还藏着什么白月光?

越想越迷糊,头也开始痛,他抱着那袋零食缩在被子里睡着了,再醒来,零食放在柜子里,手上又被扎了针。

时间很晚了,床头点着暖黄台灯,顾葎手里拿着厚厚一叠曲谱,鼻梁上的眼镜滑落了几分,银丝镜架凝着一点柔光。他看得太认真,甚至没察觉病床上的人醒了,翻动纸张的声音被压到最轻。

真美,竟然是现实。这一刻,言意涵觉得所有的委屈痛苦都值了,不忍心惊扰,想将这张面容永恒刻入心底。

然而,顾葎眼神很自然地移过来,看到,顿了顿,“什么时候醒的?”

灯光印在他的眼里,亮晶晶地闪,“刚好醒,醒来就见到顾老师,好幸福。”

暖色灯光里,顾葎很轻柔地笑了,伸手贴在他额头,“还难受吗?你睡着的时候又烧起来了,这会好很多。”

他把那只手按住,贴到了侧脸,“不难受,就是饿了。”

温暖的手,主动托住他的脸,轻轻地揉,“我给你带了晚饭,放微波炉热一下就可以吃。”

“不要。”气氛好到可以撒娇,他往边上挪过去,“我要吃顾老师。”

顾葎拿谱曲轻拍他脑袋,“不要闹。”

摸摸脸的手收了回去,他扁起嘴生闷气,却见一只礼盒递了过来,“给你买的,看看喜不喜欢。”

礼物!言意涵差点蹦起来,开心得谢谢都忘记说。精致的首饰盒,单放着一颗切割成圆形的钻石耳钉,只有一颗钻石,不是定制也没有字母缩写。

欢腾心情忽就暂停了一下,被敏锐地察觉,“不喜欢吗?”

“不是!”他双手捧着,仰起脸笑,“喜欢,顾老师送的全都喜欢。”

顾葎瞪了他一眼,“有什么就说什么,刚刚为什么失望了一下?”

轻微至极的表情,也被注意到了吗?言意涵小孩一样埋下头,“因为……和他们的不一样……”

“为什么要一样?”顾葎把首饰盒拿过去,放到灯下转了一圈,纯净如水的钻石,透着浅淡蓝色,看得出经过了精挑细选。他取出耳钉靠过来,“我给你戴上。”

微微冰凉的触感,钉在破碎软骨上,钉进言意涵的心上。他微微侧头,把耳钉展示到光线下,“好看吗?”

回答是简单两个字,“极美。”

心脏砰地中枪,他不由把头沉得更低,“是唯一的吗?”

顾葎把他下巴抬了起来,“是,唯一腰码,唯一言意涵拥有。”

如此柔和的光,竟刺得他眼眶发烫,一秒凝视如同万年,“顾老师,我真的好喜欢你。”

炙热的吻落在唇上,上升流火,下沉巨浪,滚动心脏,灌满岩浆。

许久,他被松开,微喘着张口,“顾老师,真的不给吃吗?”

床头灯的暖光流进他眼瞳,两点亮光蒙着晚雾。顾葎别开头不看他,语气冷肃起来,“手上还扎着针呢,明天还想不想出院?”

勾引居然无效。言意涵忽然耍起小性子,“那我不要扎针了,拔掉!”

顾葎出奇地没有凶他,“帮你拔掉,等下护士再过来给你插上。”

“那我要快点输完,帮我开到最快!”

点滴落得很慢,挂在床头的吊瓶液面半天不见下降。顾葎无奈站起来,刚摸到调节器,被他抱住了腰。他把表情摆到最可怜,凝结水光的唇张开细长缝隙,“就一口好不好?”

换做平时,做到这种程度,顾葎一定什么都不顾地喂给他,可是今天,极为强硬地按住他两边肩膀,“烧还没退呢,别闹好不好?”

语气很严厉,却能听出被压抑在底层的燥,这才是最致命的鼓励。立即,他娴熟地咬开裤扣,衔着拉链往下拉开。肩膀上的手猛然收紧,“意涵!你别、啊——”

极少见到顾葎这样的反应,藏在心底的坏心思全被勾起,“顾老师,房间隔音不好,小心把护士姐姐招来了。”

警告极为有效,声音被压住了,抓着肩膀的手越发用力,像回应给他的报复。然而,随口一句话,真的应验了,外面传来清晰脚步声,由远而近,不快也不慢。

“好了,快放开!”顾葎整个人弯成弓,想把他推开。他抓得更紧,惩罚一样咬下去,预料中的声音在耳边溢开。

趁这机会,言意涵迅速按熄了灯。外面的脚步声来到门口,速度不变地远去,原来只是路过。

他的后脑勺被按住,轮到他呜咽了。但身前的人还有理智,很快把他松开,“吐出来。”

病房光线全失,只有窗帘缝隙漏进一束暗淡灯光,斜打在言意涵脸上。那张脸盛开了绯红繁花,轻轻仰起来,喉结往下滚。

他无辜舔舔下唇,“对不起,实在饿坏了。”

顾葎嗓音被火烧成焦,“求你饶了我吧。”

他被抱起来翻了个身,身子背向床边,输液管轻轻晃动,被细心地扶稳。他没忍住喊出来,立刻被嘲笑,“房间隔音不好,小心把护士姐姐招来了。”

报复,千真万确的报复!他咬着牙回头,“我就说你变态,强迫手无缚鸡之力的病人!”

“输给你了。”顾葎俯身下来,一只手帮他捂紧了嘴。

左耳的钻石闪烁微光,在如水暖夜里剧烈摇晃,许久之后,飘然坠落。言意涵趴倒在床上,话语细碎而软,“顾、顾老师,你有开始喜欢我了吗?”

回答深沉而软,“傻不傻啊,好早之前就开始喜欢你了。”

“好早是多早?”

顾葎只是笑,谁知道多早呢,不知不觉自己都未察觉的时候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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