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间:2023-02-10 来源:寒武纪年 分类:现代 作者:关山南樾 主角:林井 贺九州
西元20x0年——
接连下了两天的大雪,今夜的城市格外寒冷。
还在外边奔波的人都用帽子和手套将自己裹得严丝合缝,环卫工将马路中央的积雪扫到了两侧,为深夜里为数不多的车辆行个方便,人行道上却还是积了薄薄的一层,混和着碎冰碴子,被踩得脏兮兮的。
“哎…哎呦!”背着双肩包的少年手拿地图左看右看,一个没留神,摔了个大马趴,口袋里揣着的老人机很倒霉地跟着飞了出去。
身穿皮草的女人,踩着高跟皮靴在夜深人静的道路上“嗒嗒嗒”地走得飞快,手里还不停的回着信息。
少年朝着她大呼一声:“啊!!别…别踩我的手…手机!”
女人尖细的鞋跟刚好踏在雪地里的不明物体上,听到少年这么一嗓子,顿时吓了一跳。
她也顾不得什么都市丽人的形象了,赶紧抬起腿向前跳了两步。
这种鬼天气,能坚持出来上夜班就已经挺不容易了,她可不想因为损坏别人的贵重财物再把自己半个月的工资给赔进去。
“你…你踩到了我的……”少年在地上蠕动了几下,胳膊一伸,刚好抓住女人被皮靴套着的腿。他结结巴巴地开口,“要…要……”
女人纤细的小腿被这怪人冷不丁地握在手里,心里难免有些发毛,更何况对方还是个身量不低的男人。
她连忙耐下性子,挤出一个讨好的笑:“不好意思啊,我不是有意的。”
“你…你的鞋…有…有……”摸到那皮质的触感,少年忽然心头一动。他皱了皱眉头,想要说点什么,张了几次嘴却都不知道如何开口。
“我的鞋?”
女人当然清楚她脚上这双鞋的鞋跟有多锋利,地上手机屏多半是被自己踩坏了。但雪天路滑,自己又忙着低头回信息,连地上有这么个大活人都没看到,更别提小小一部手机了。
都怪自己今天点儿背,要是真被这家伙讹上,要她赔个三五百的,那她这一晚上可算是白忙活了。
见年轻男人半天说不出一句完整的话,只知道直愣愣地盯着自己的脸看,女人心下疑惑,试探着道:“不然你先松手,我帮你捡起来看看有没有摔坏?”
“先…先松手。”少年一脸呆滞地重复着女人的话,果然放开了抓着她的手。
女人终于松了一口气,没想到这怪人还挺好说话。
她拍了拍衣服上的雪,见少年并没再纠缠,正准备找机会开溜,却不经意间看清了地上那部手机的型号:一台用旧了的诺基亚10x。
女人一下子来了脾气。她甩了一把披散的长发,叉腰怒吼:“我靠,就一个破诺基亚还敢出来碰瓷?小叫花子,你不会不知道诺基亚是摔不坏踩不烂的吧?”
说罢,女人朝地上的手机狠狠踩了一脚,又当着少年的面将它踢进了路边的绿化带里,这才神清气爽地踩着高跟鞋“哒哒哒”地离开。
与少年的偶遇对于女人而言,就像是生活中再平常不过的小插曲。
她不知道那个背着双肩包的少年是谁,也压根不关心他来自哪里,要往何处去。
而几天后的一个晚上,当她穿着这双鞋在酒吧的T台上热舞时,鞋跟毫无防备地断裂,她几乎没来得及反应,就一个趔趄摔下台,摔成了骨裂外加轻微脑震荡,又都是后话了。
林井四肢并用地挣扎了好一会儿,才从打滑的雪地里爬起来。他的头发和衣服上都粘着几块污泥,丧眉搭眼的,一脸的衰相。
这跤摔得还挺疼。林井揉着胳膊和膝盖,一边龇牙咧嘴。等反应过来后,他赶紧一瘸一拐地去草丛里捡被女人飞踢进绿化带里的的手机。
这部诺基亚是很久以前师父买给他的生日礼物。
后来他们门派业绩好了,师兄弟们都接二连三都用上了最新款的水果。
只有林井,一直把这部连游戏都只有俄罗斯方块的老人机当做宝贝。
诺基亚的屏保一直是他和师父的合照。林井连忙按了一下开机键,发现手机还能打开,只是上边沾了很多泥水,照片上师父的脸也被脏污糊得几乎看不清五官。
“师父……”林井心中一紧,扯起羽绒服的袖子就开始疯狂擦拭着小小的手机屏幕。
手机屏很光滑,污渍三两下就被擦掉了,但屏幕内部却多了一道尖锐的刻痕,折射出狰狞的彩虹色,就像是一道深不见底的鸿沟,把他和师父永远分隔在两个世界。
林井扁扁嘴,差点儿哭出来。
林井的师父泷至海道长师承岐山派,是一个大名鼎鼎的驱邪师,而林井则是从小跟在师父屁股后面混吃混喝长大的半吊子。
和其他那些出生世家,千挑万选出来的师兄弟们不同,林井从小就是个傻子,可能正是因为发现了他的智力缺陷,亲生父母才在生了弟弟妹妹后狠心把他丢弃在寒冬的森林里,让他自生自灭。
但是师父却不一样。
那一天,是师父的一句“你跟我走吧”,将小小的他从那片走不到尽头的林子里救出来。是师父教他捉妖除魔的本事,师父还给了他一个新的家。
林井满眼怀念地抚摸着师父的照片。照片上的老人笑得很开心,就连脸上纵横交错的皱纹都像菊花一般灿烂地绽放着。
拍照这张照片前,林井其实偷偷对着镜子练习了无数遍睁眼,咧嘴,微笑。
但在闪光灯亮起的那一刻,无数噩梦般的记忆再次涌上心头,林井还是吓得全身颤抖,紧紧闭起了双眼。
他这副傻样把周围的师兄们都逗得哈哈大笑,只有身旁的师父,依旧面容和蔼。
他收紧了臂弯,将还是个孩子的林井牢牢搂进怀里。
看到照片后,师父笑呵呵地问林井:“小井怎么又把眼睛闭起来了,要不要让凤起师兄重新帮你照一张啊?”
“不…不用了,师父。”林井不好意思地挠挠头,“这…这张,您,照…照得挺好。”
想起上个月刚过世的师父,林井再也憋不住满心里的委屈,眼角抽搐,落下两行滚烫的泪。
“师…师父,我一定会杀…杀死那些妖怪,替您报…报仇!”
20x0年的今天,在经历了两次工业革命和科技化、信息化之后,人类社会迅速崛起,其余五个世界的力量则被削弱。
神界和仙界自不必说。随着反对封建迷信思想运动的兴起和马克思主义的深入人心,人们对神明的敬畏之心越来越少。
神明们也不再愿意干涉人类的破事,每天在自己的空间里下下棋,喝喝茶,养养生,乐得悠闲自在。
而妖界、魔界和冥界却有所不同。
他们自古就仰仗于人类的爱恨贪嗔痴而存在。
现如今,妖魔冥三界虽因忌惮一些专业人士的力量,不敢肆意操控人类的生活。
但他们渐渐开始学会了伪装自己,潜伏在人类社会各个不同的业界和领域,模仿着人类的生活。
有独家爆料称,某市A县的前任县长就是一只修行多年的九尾白狐,潜伏人类社会多年只为了找回他消失的爱人。
这个秘密一直到他退休多年后,才被记者们挖出蛛丝马迹。
其实细论起来,妖也有好有坏。
不过大多数的妖物都极为狡猾,善于隐藏自己邪恶的本性,不择手段地利用人类,实现自己的目的。
因此,为了维护六界的秩序,只要委托方有需要,驱邪师都会及时出手,帮他们铲除邪物,解决各种难以用科学解释的灵异事件。
而林井此次坐大巴来到市中心,就是为完成小师兄交给他的任务——帮助女艺人曾米米驱散近日缠住她的妖邪。
连打了四五通电话,又发了好几条短信,在林井以为自己今晚只能露宿街头时,才收到曾米米略显敷衍的回复:
抱歉,今晚还有点事儿,如果实在没地方住,就先去海丽皇酒店等我。
海丽皇酒店……林井步伐沉重,费力地在被雪水洇湿的地图上辨认了半天,终于找到了这家酒店的位置,还是当地有名的五星级宾馆。
明星果然是不一样。
好在离自己现在所在的地方并不远,不用打车,就能步走过去。
到酒店门口的时候,零零碎碎飘了一晚上的雪花终于停了。
林井和前台负责接待的小姑娘核实了身份后,被允许留在大厅的休息区等曾米米回来。
休息区连接电梯和酒店大门,即使很少有人会在这里逗留,却依旧被精心装潢过。
头顶的吊灯造型繁复,采取了洛可可风格常用的铜鎏金为灯体,一条条水晶挂坠垂下,为柔和的灯光增添了几分锋芒。
大理石地板上铺着厚厚的纯色毛毯,镶亮橙色边框的玻璃茶几和同色系的皮质大沙发使整个大厅看起来格外奢华绚丽。
林井抬头看了看墙上同样花纹精致的时钟:是深夜的12点45分。
这个时间,S城中的大多数人都进入了睡眠中。曾米米是跟着剧组来S城拍戏的,明天上午没有她的戏份。此刻,作为新晋小花的她正在前辈的带领下和几位重要的投资方大佬应酬。
为了能让曾米米一进门就看见自己,林井挑了一个显眼的位置坐下,又把背上沉重的双肩包脱下来端端正正地放到一边。
林井挑中的这个沙发软硬适中,还自带按摩效果,按一下扶手上的按钮,就能把靠背调成震动模式。
当然,林井并不会用这些花里胡哨的功能。
他将脖子靠在身后的软枕上,开始享受起这份难得的悠闲和惬意。
“就算在这里躺上一辈子我也愿意啊!”林井眯着眼,舒服地打了一个大大的哈欠。
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大厅里安静得落针可闻。前台两个妆容精致的服务生小妹,一个顶着黑眼圈托腮发呆,另一个躲在电脑后面悄咪咪地打瞌睡。
这时,电梯门“叮”一声打开,破坏了眼前的静谧。
正在发呆的姑娘丽莎赶忙坐直身体。
丽莎接待过无数夜里出门或入住的客人,他们大多数喝了酒,或者经历了一天的奔波,往往心情烦躁,比白天里更为易怒。
因此对前台的服务生来说,上夜班不仅是身体上的折磨,更是一种精神上的修炼。
即使万般不情愿,丽莎仍然打起精神,换上一副公事公办的甜美笑容,准备迎接深夜出门的客人。
很快,皮鞋叩击地面的声音响起,两个年轻男人从候梯厅一前一后地走了出来。
走在前面的男人身高接近1米9,两条逆天长腿就占了一大半。他穿着一袭典雅的深灰色风衣,半长的黑色卷发随意披散在耳后,露出右耳垂上若隐若现的银色十字架。
外面还是零下的天气。路上的行道树全都盖上了雪铺成的被子,西北风一吹,个个冻得瑟瑟发抖。酒店里面,虽说是开了空调,但在四处走一走还是能依稀感受到夜晚带来的寒意。
然而这个男人却像是对温度毫无知觉似的,大剌剌地敞着外套,毛衣扣子也任性地全部解开,露出两条精致的锁骨外加一片小麦色的健硕胸膛。
这副身体极具危险和诱惑力。就算抛开脸,他周身散发出的强大磁场也绝非普通人所能匹敌。
随着男人大步向前走来,那如同猎豹狩猎前的侵略性气息也愈逼愈近,一个漫不经心的抬手和勾唇,就足以让大厅内的珠光宝气全都黯然失色。
丽莎神情呆滞地望着面前这人,简直不知道如何表达这种由感官带来的强烈冲击。
等看清来人的脸时,小姑娘再次瞪圆了眼睛,飞快地用胳膊肘撞了一下还在昏昏欲睡的同伴。
“喂、喂,快别睡了!是贺九州!”
另一个姑娘在迷迷糊糊间被推了一把,下意识地锁起眉头。但在听见耳边贺九州这个名字时,她又仿佛被开启了某个神秘的开关,大脑皮层瞬间被唤醒,双眼一下子变得炯炯有神。
贺九州并不过分在意他人的目光,他把手插在衣服口袋里,心情十分愉悦地朝大门的方向走。
“州哥,你今晚的药喝了吗?”一直紧紧跟在他身后的男人突然想起了什么,小心翼翼地拉住了他的胳膊。
听到喝药二字,再联想起自己被迫灌下去的一碗碗黑褐色浓浆,贺九州冶艳的脸上顿时由晴转阴。
他转了转腕上新买的机械表,不耐烦道:“早喝过了。每天三次药而已,还用得着你没完没了地提醒?”
助理舒宁有些不放心,他快速地扫视了一眼周围,发现前台的两个小姑娘正目不转睛地盯着他们看。
舒宁极力压低声音道:“那你喝完了吗,该不会又向上次那样剩一半偷偷倒进马桶里冲掉了吧?你知道上次王哥……”
见舒宁要跟自己算旧账,贺九州一张俊脸垮了下来:“喂,舒宁,我都跟你说了我喝过了!你能别整天像个老妈子似的盯着我行吗。你只是个生活助理,又不是要来给我当妈!”
莫名其妙挨了贺九州一通训,舒宁不由得有些委屈,但更多的是无奈:自家这棵摇钱树,皮相好,演技好,还是从小含着金汤匙长大,集万千宠爱于一身的大少爷。
可是自从贺九州生病以来,原本排得满满的档期被迫砍掉了一半不说,脾气也更是坏出了新高度,经常不分场合地掉链子,还因为几次表情管理不当被冲上了热搜。
虽然颜值粉们还在微博上努力为他辩解,但不讨喜的性格注定了贺九州只能在电视剧里接一些刻薄毒舌的男配角色。即使他因为作品大爆上了综艺节目,也不得不在其他明星的欢声笑语中,做一个沉默的花瓶。
舒宁走了会儿神,再抬起头时,发现贺九州已经大步流星地走到了门口,正准备推门而出。
外面的天气滴水成冰,隔着门都能听见西北风呼啸的声音。舒宁赶紧掏出大衣口袋里的一条蓝棕色格子小跑着追上他。
“州哥,州哥!”
“又怎么啦?”贺九州转过身看着舒宁,锋利的剑眉扬起,脸上明明白白地写着“我还在生气”。
舒宁只当作没看见。
他将手里的围巾递到贺九州面前:“州哥,你还是把围巾戴上吧。”
“不戴!”
“外面冷。”
“我不冷!”贺九州傲慢道,“而且你拿的这条围巾,颜色真的好难看。”
见贺九州执意要耍小孩子脾气,舒宁不由分说,用了点蛮力将人推到旁边的沙发上按倒坐下。
在两个前台小妹惊诧的目光中,他强行将围巾往贺九州的脖子上套:“州哥,要是你再不听话,我今天就不陪你出去了。要是你不小心在外面醉倒了,就一个人从雪地里爬着回来吧!”
贺九州见他威胁得如此义正言辞,略微想象了一下自己在雪中爬行的诡异场景,终于还是选择了屈服。
……但也没完全屈服。
贺九州偏头躲开舒宁的手,指着他的脖子:“我要你这一条。”
好吧,是谁的都无所谓,这位大少爷肯听话就好。
舒宁无奈地叹了一口气,只能解下自己脖子上的米白色围巾,给面前的少爷整整齐齐地戴好,又将一旁被他嫌弃的格子围巾,随意套在自己的脖子上。
做完这些后,舒宁一抬头,发现贺九州的注意力又不知道被什么东西吸引住了。
安静的大厅,排列规整的沙发和茶几,与深夜格格不入的明亮灯光,以及两盆像是凝固在了空气中的绿色龟背竹……一切都和每天见到的那样平平无奇。
舒宁将手伸到贺九州面前上下晃了晃:“州哥,你看什么呢?”
见他一副惊疑不定的模样,贺九州不由感到有些好笑:难道这家伙,以为我是被鬼上身了吗?
贺九州朝斜侧方微微抬起棱角分明的下颌:“你看那个人。”
舒宁顺着他所指的方向看去,果然看见不远处的单人沙发上,蜷缩着一个白色的身影。那人似乎已经睡熟了,身体均匀地一起一伏,还时不时地砸吧两下嘴。
借着灯光,依稀可见是个年龄不大的男孩。
舒宁不免有些诧异:“这都几点了,他不回房间睡,躺在大厅里干什么?”
贺九州耸了耸肩,同样是一脸的不明就里。
前台的两个姑娘见自家偶像的助理眉头紧锁,神色中似有不悦,都不免感到紧张。
丽莎在海丽皇里算是半个老人了。
在前台坐班的几年里,她接待过许多来附近取景的剧组,因此十分清楚,在签订了保密协议后,演员和工作人员们都会更加注重隐私和安全问题,以避免重要剧情被泄露。
而贺九州以及这新剧的女二号左伊梦,身为近期受争议的两位明星,则更加需要警惕脑残粉和无良人士的跟踪和偷拍。
虽然这次的剧组没有浪费资金包下整个酒店,但在人员进出和电子设备的使用方面也特意对海丽皇的员工做了一些叮嘱。
思量再三,丽莎决定实话实说。
她清了清嗓子,尽量使自己声音在喜欢的男星面前听起来平静:“是这样的,贺…贺先生。那位先生不是我们的住客,他和2508号房的曾米米小姐有预约,所以我们安排他在这里等待曾小姐。——哦,请您放心,林先生已经承诺会遵守海丽皇酒店的秩序,不会随意泄露各位的隐私。”
在等曾米米?贺九州将信将疑。
高中时,曾米米和他就是同班同学,因为都选择走艺术这条路,又好巧不巧地考进了同一所电影学院,所以两人的关系一直不错。
贺九州很了解曾米米。从那她毫无攻击性的外表就能一眼看出她的脾性——温柔、随和、依赖他人,在小事上很难自个儿拿主意。自出道以来她也一直是听从公司的安排,专心立敬业人设。
但在剧组的这段时间里,她不知道是搭错了哪根筋,不仅平日里神情恍惚,活像是被夺了舍;就连拍戏时也频频NG,还被几个科班出身的演员嘲笑过好几次。
就现在这情况,她居然还有心思约小男孩?贺九州嫌弃地皱了皱眉,该不会又听了她那无脑经纪人的话,打算借机炒点绯闻,改走黑红路线吧?
他都已经走出门了,想到这里,又没忍住透过门口的落地窗多看了那小孩一眼。
仅这一眼,贺九州就隐隐察觉到有哪里不太对劲。
这小孩的身上,好像比正常人少了些什么东西……
凌晨三点,曾米米终于身心疲惫地回到了酒店。
她先给住在自己对门的助理小夏打了个电话,又顺便把躺在沙发上睡得四仰八叉的林井叫醒,让他跟着自己上楼。
曾米米的房间在酒店的最高层,乘电梯是唯一的捷径。
候梯间的灯光比大厅暗淡了许多,一丝丝冷风从电梯的门缝里吹过来。
夜,像一只无形的巨手,悄悄攀附上曾米米的后背,曾米米不由得缩紧了脖子。
如果换成是平常,她宁愿穿着高跟鞋走上楼,也不愿意独自一个人在深夜里乘坐电梯。
但今天不一样了,她看向身旁手握罗盘,一脸严肃的林井,在心中默默为自己打气:
别怕,曾米米!今天你的身边,可是站了一个正儿八经的驱邪师啊!
海丽皇酒店的电梯不像普通公共电梯那样的狭窄逼仄,且为了在视觉上拓展空间,还将四个方位的墙壁都设计成了镜面效果。
可饶是如此,曾米米的依然忘不了,那幕曾经真真切切发生在她面前的,令她永生难忘的场景。
这一切,都要从一年前的夏天说起。
夏天总是狂热,冲动和充满诱惑力的。以一次珠宝品牌宣传片拍摄为开始,曾米米认识了她的前男友封云。
封云是个摄影师,同时也是在主流娱乐社交软件上拥有百万粉丝的网红。
他才华横溢,有着不输于娱乐圈的大多数男星的外貌,并且总能照顾到周围每一个人的情绪,即使是在团队中并不出彩的曾米米。
就像大家常说的:“真诚永远是必杀技”。曾米米在一次次和封云的接触中,逐渐沦陷了。
幸运的是,她并不是单相思。
当她把自己的感觉告诉封云后,这个英俊的男人几乎是第一时间就给了她回应。
那晚,他们在简讯里聊了很久,聊自己的梦想,聊工作中发生的趣事,聊是从什么开始对彼此动心的。
夏天的风撩拨得他们的心痒痒的,年轻的男人和女人自然而然地走到了一起。
虽然国内外的男团女团在这方面一直有着成文或不成文的规定,那就是不允许上升期的艺人谈恋爱。
但曾米米仍然抱有一丝侥幸心理:如果他们藏得够好,约会时也足够隐蔽,应该就不会被别人发现了吧?
刚开始的时候,一切还都相安无事。封云比大多数男人都要温柔体贴。他会送曾米米鲜花和礼物,会和曾米米一起用情侣首饰和挂件,还会找各种唯美的拍摄场景,再花费一整天时间耐心地帮女友拍照、修图。
就连团队的姐妹们也开始打趣她。
Amy:“Minne,你新换了摄影师吗?拍得好棒呀!有机会也介绍给我们呗。”
以及Jess:“你微博上这几张照片也太好看了吧。Kim姐,你要是再不卷起来,咱们团的颜值担当可真的该换人咯!”
每当听到这些话时,曾米米都不知该如何作答,只有低下头,强忍住快要溢出嘴边的甜蜜。
虽然她和封云不能像普通情侣那样可以天天黏在一起,但每个月总有两三天,曾米米会在夜里戴上墨镜和鸭舌帽,走进封云的公寓。两人一起做饭、看电影,然后躺在床上相拥而眠。
曾米米很满意这样的状态。
可她努力维护的爱情并没有一直持续下去,美好在一个看似平静的清晨突然被打破了。
这天,曾米米刚打开手机,就看到自己关注的话题弹出一条新消息:一直营销单身人设的网红摄影师封云在深夜密会女星,双方举止亲密,女星大胆示爱。
曾米米双手颤抖,怎么也不敢点开这条新闻。她的脑海里只有三个大字:我完了。
她独自在宿舍里呆坐了很久,也不敢联系封云。
她本以为自己马上就会收到经纪人的电话轰炸,搞不好还会被公司处罚,谁知过了一上午也没有等到任何来自工作上的消息。
快到傍晚的时候,曾米米桌上的手机终于响起,她赶紧拿起来一看,原来是Amy发来微信:
“Minne,晚上要不要一起出去泡吧,帅哥们都在喔~
泡吧!拜托,都什么时候了我还会有心情去泡吧吗!曾米米简直要抓狂了。
但她立刻又心念电转:不对,怎么连Amy这个八卦女王都没有看到我被曝光消息,难道那组照片凑巧没有拍到我的脸?
曾米米心中既忐忑又疑惑。
思量再三,她还是决定鼓起勇气点进那条新闻。但页面弹出的那一刻,映入眼帘的却是一幅她无论如何也预料不到的画面。
她的男朋友封云的确和一个女人举止亲密,可正在亲吻她男朋友脸颊的女人根本不是自己,而是另一名当红小花——左伊梦!
天雷滚滚,天旋地转……
曾米米一下子瘫坐在了沙发上。
从震惊中回过神来后,曾米米立刻拨通了封云的电话。
“原来,你一直在骗我……”电话那头,曾米米红着眼,哽咽道,“我为了能和你在一起,牺牲了那么多。可你呢,你居然转眼就和别的女人……”
“米米,你听我解释!”封云焦急地为自己辩解,“我和左伊梦,我们早就结束了!今早我看到这条帖子没有主动联系你,就是怕你会失去理智!”
“我失去理智?难道我还应该有理智吗!那个女人,她躺在了我趟过的地方啊!她居然还正大光明地亲你!恶心,简直是太恶心啦!”
“不是,不是的米米。那些照片,那些乱七八糟的照片它根本就不是最近拍的,那都是我以前……”封云还在试图做解释。
但众所周知,恋爱中的女人个个都是福尔摩斯,疑似被戴了绿帽子的女人更不例外。
“不是最近拍的?”曾米米冷笑,“你不是一直营销单身人设吗?怎么会需要拍这些?”
“……”
“不是最近拍的,那为什么你们都还穿着秋天的衣服!”曾米米又一声大喝。
手机对面的男人一时间无语凝噎。
擦干眼泪,平日里优柔寡断的曾米米竟变得格外清醒:既然这段错误的关系是由自己开始的,那么也应该由自己结束。
于是,她主动向封云提了分手,并果断拉黑了他的所有联系方式。
她本以为自己已经快刀斩乱麻,将错误扼杀在了萌芽阶段,但似乎所有的怪事就是从那一天起,悄然生长。
起初,曾米米发现,每当早上从宿舍床上醒来时,总能感觉到有一双眼睛,正在天花板的角落里悄悄窥视着她。
彼时的她并没有十分在意,只是笑着安慰自己,一定是失恋之后睡眠质量下降,才会产生如此荒唐的幻觉。
直到某一天,情况真的变得不对劲起来。
那是一个再平常不过的傍晚,曾米米练完舞之后,和大家一起去更衣室里换衣服。
明明更衣室里开着暖气,但曾米米总觉得背后凉凉的,像是有一股凉风,一个劲儿地在她脖子后面吹。
曾米米发着抖走进隔间,在拉上门的瞬间,她赫然发现一张男人的脸被卡在了门缝里。
男人面色铁青,舌长三尺,显然不是个活人。
曾米米看不清那是谁的脸,在昏暗的灯光中,她只能看见那圆睁的、布满血丝的双目,以及青筋暴突的额头。
“啊————”
曾米米尖叫一声。
她赶忙伸手去推门,门却纹丝不动。
她只能惊恐地向后退了两步,缩进了墙角。
而此时,隔间的门像是被另一股不知名的力量控制,越合越紧。
那张脸被挤到变了形。
黑红色的血一点一点从他的眼眶里渗出,滴滴答答地落在地面上,很快就晕开了一片。
但人头没有被这股力量击退,反而肉眼可见地被它赋予了生命……
两颗掉落在外边的眼珠子开始转动……
他那条蛇一般湿滑粘腻的舌头,缓慢地舔舐着周围的墙壁。
然后在曾米米绝望的神情中,那张脸凝固了。
他朝她张开猩红大嘴,露出了一个扭曲的,诡异的笑……
人头“咔咔”笑了两下,从喉咙里发出沙哑的破风箱声∶
“你,只能是我的……”
曾米米简直被吓疯了,她的身体不断闪躲,大喊大叫着求他放过自己,却看见那脸离自己越来越近。
“你,只能……”
“Minne,Minne?”
突然,一道女声传入曾米米的耳中,飘渺得好像来自于另一个时空。
随着这个声音响起,所有可怖的场景在一瞬间戛然而止。
曾米米的心脏狂跳不止,抬头看去。
门外站着的是女团里的姐妹Kim和Amy,站在前面的Kim叼着根棒棒糖,正一脸好奇地望着她。
Kim疑道:“你一个人在里面干啥呢?又叫又跳的,像是被鬼上身了。”
什么,难道刚才那些都不是真的?
曾米米连忙揉了揉眼睛。
再定睛一看,眼前哪里有什么变形的男人脸,有的只是Kim那张迷死人不偿命的美人靥。
Kim瞪着她,一双浓墨重彩的狐狸眼在灯光下亮晶晶的。
至于那道门刚才为什么怎么都推不开,原因很简单:因为它本来就是开着的。
发现真相后,曾米米这才松了一口气。
“你到底怎么啦,看你最近的精神状态一直不太好,下个星期的演唱会你能行吗?”旁边的Amy半是担心,半是怀疑地问。
“行!我当然行的!”曾米米赶紧掩饰道,“哈,我啊,我刚才在练声呢!这不,下午练习的时候感觉音有点没上去。所以就在这,在这练练嗓子。”
她僵硬的脸上努力挤出微笑:“Kim姐,我唱得还不错吧?”
Kim上下打量她几眼,然后敬佩地拍了拍她的肩:
“在更衣室里都不忘练习,真乃吾辈之楷模。”
Kim和Amy转身离开,曾米米也强打起精神跟在她们身后。
就在更衣室的门被关上的一刹那,曾米米恍惚间又听见了那个破风箱般的声音:
“你,只能是我的……”
从那天开始,曾米米再也不敢一个人去更衣室,或者乘坐电梯。
因为只要她独自呆在封闭或者近乎封闭的空间内,这个诡异的声音就会响起,一遍又一遍地在狭小的空间里回荡,宛如一个专门施加于她身上的,全世界最恶毒的诅咒:
“你,只能是我的……”
“你!只能是我的!!”
“事情大致就是这样了。”助理小夏谨慎地看了一眼旁边的曾米米,“Minne姐,你还有什么要补充的吗?”
小夏坐在林井对面,掐头去尾地对他叙述完事情的大致经过。曾米米则靠坐在沙发上,百无聊赖地划拉着手中的平板。
清晨的阳光透过玻璃洒在曾米米的侧脸上,使得她的面部轮廓看上去格外温婉柔和。
“没有了。”曾米米打了个哈欠,神色中依然带着倦怠,“大师,你可以开始了。”
林井小脸一红:“别,别叫我大师,叫小,小林,就好。”
他笨拙地捏着笔,在面前的笔记本上将刚才小夏所说的事情经过列成了一个简易的人物关系图。然后,他在写着“左”字的下方,轻轻标了个三角。
“我,可以问你几个问题,吗?”林井抬头,看向曾米米。
“请问。”
“这,这位左伊梦小姐,是不是就住在,在你们楼下?”
“是啊,都怪我运气不好,居然和那个女人接了同一部戏。”曾米米叹了一口气,然后又警觉地抬起头,“怎么,难道你发现她有什么问题?”
“不,没,没有。”林井连忙否认。
“好吧。”曾米米继续兴致缺缺地低头看平板。
“据夏小姐所说,是她抢走了你的男,男朋友,所以我想知,知道,你去找她了吗?有,有没有和她谈过这,这件事?”
刚说完一大堆话的小夏此时口干舌燥,正端着杯子坐在桌边喝水。
听到“男朋友”几个字,她吓得差点连嘴里的水都喷了,急道:“喂,我可没说那个摄影师是Minne姐的男朋友。他,只不过是一个爱慕Minne姐的,普通!男性!朋友!我警告你啊,可千万别在网上乱说!”
林井冲她憨憨一笑:“这是曾,曾小姐的隐私,我不会,不会告诉别人。”
小夏又狐疑地瞥了他一眼,见少年神情真诚,不似作伪,这才略微松了口气。
至于作为当事人的曾米米却不甚在意。
反正她早就和封云那个渣男分手了,也不怕被扒出来,只要无图无真相,自己打死不承认就好了呀。
曾米米答道:“当然没有。我和左伊梦有什么好谈的,在剧里她和我是对手,现实中也说不上几句话。而且,如果真的是她在搞鬼,难道要我们去打草惊蛇吗?”
林井挠了挠头:好吧,这的确是一个很充分的理由,我怎么没想到呢?
“那你上一次遇到怪事是,是什么时候?”
“好像是……上个星期五晚上。”
“那周,周六你和左伊梦见面了吗?”
“见了,我们剧组团建,一起吃了晚饭。”
“那你觉得她,她有没有什么不一样?”
“还能有什么不一样,这个左伊梦,天天都是一副狐狸精的样子。”小夏翻了一个白眼,抢答道。
没有不一样?林井若有所思。
然后,他重新拿起桌上的笔记本,将“左”字下方的三角划掉,改成了一个问号。
一般频繁使用妖术的妖或是人,身上总会显现出与常人不同的气息,如果真如曾米米所想,是左伊梦在搞鬼,可为什么她们同住一个酒店好几天,左伊梦却从来没有露出破绽呢?
“曾小姐,先让我检测,检测一下你的周围有没有出现,出现过邪祟的印记吧。”
曾米米“嗯”了一声,问:“我要做些什么?”
“给我一件,一件你在遇到那些怪事时,随身携带的物品。带过的次数越多,越,越好。”
曾米米在手边的挎包里来来回回摸索了一阵,不由得犯起了愁。
自己的配饰都是定期更换的,一般配戴过四五次就不会再出现在身上了。要说是最近几次撞鬼都带在身上的东西,那还真是……
“对了!”
曾米米心念电转,将手伸向身旁的小夏:“小夏,我前几天送你的那条项链,你还戴着吗?”
“噢对,Minne姐,我戴着。”小夏忙摘下脖子上的浅蓝色六芒星项链,小心翼翼地递到曾米米掌心。
吊坠上的蓝色碎钻在阳光下折射出耀眼的光彩,哪怕是外行人看一眼都能察觉到它的价格不菲。
“就是这条。”曾米米将银色链条勾在指尖,粲然一笑,“来剧组之后我几乎天天戴在脖子上。直到前两天那场戏结束,我才把它送给了小夏。”
林井深吸一口气,放空大脑,将意念只聚中在那颗蓝色的六芒星上,然后伸出食、中二指,将指腹缓缓贴了上去。
摒弃所有的私心杂念,才能看到和听到事物想要传达给他的信息。这也是林井与生俱来的的一项特殊技能——可以与没有生命的物体交流。
“请问,你原来的主人曾米米,她经历过什么?”林井闭上眼睛,在心中默问。
很快,他便有了回应。那是一个机械的,独属于矿物质的冷冽嗓音:
“让我展示给你看。”
不一会儿,曾米米所见所闻的一切就如同电影快镜头一般闪现在林井眼前。
缭绕的黑气,忽明忽暗的灯光,低哑的嘶吼声,以及怎么也到不了25楼的酒店电梯……
“你,只能是我的!”
一个扭曲的人脸突然出现在他面前,紧接着,就是女人撕心裂肺的尖叫:
“啊————”
林井霍然睁眼,连喘了几口粗气。
“怎么样?”曾米米将脸凑过去,眨巴着眼睛,好奇地问。
林井没有回答她,而是赶紧拿起桌上的笔记本,钢笔在“左”字下方的问号上停顿了几秒,然后转向旁边的“云”字,将它圈起。
“这又是什么意思?”曾米米亲眼看着那个代表封云的“云”字被标记,不免有些惴惴。
“曾小姐。我,可以,可以肯定,那个缠住你的妖邪,是,是一个男性。”
“你是说,这个怪物背后的操纵者,可能是封云?”曾米米难以接受,“难道他偷偷地跟着我来到了S市?”
“有,有这个可能。”
“不可能!”曾米米坚定道,“我跟封云认识了这么久,很确定他不是这样的人。倒是左伊梦……哼,我虽然不知道她具体做了什么,但她肯定不简单。说不定是她雇佣别人搞鬼害我呢。”
“对啊对啊。”小夏也连声附和道,“我同意Minne姐的看法,左伊梦这个女人绝对有古怪。小林师傅,你还是再去查查她比较好吧!”
林井叹了一口气,无奈地打开自己的双肩包,从夹层里取出了朱砂,黄纸和一柄雕刻着繁复花纹,通体漆黑的钟形铃铛。
“这是什么?”小夏好奇地问。
“帮我捉,捉妖的东西。”林井言简意赅。
他先是用毛笔蘸上朱砂,注入灵力,接着在黄纸上笔走龙蛇,默写出曾在静室中练习过千万遍的显形符文。
然后,他将写好的符箓贴在铃铛内侧,轻轻摇了三下,最后贴着房间内的墙壁缓缓扫视,一步步向门口走去。
房间里的两个女人看向他的目光俱是十分好奇。
眼见林井要走出房门,助理小夏赶紧起身,紧随其后。
刚开始,一切都显得风平浪静,可就在林井踏入走廊的那一刻,被他牢牢抓在手里的铃铛忽然剧烈震动起来。
“叮铃铃,叮铃铃……”
这声音中清脆带着几分空洞,即使是在白天,听起来也颇有几分阴森。
“怎…怎么了?”小夏害怕地揪住了林井的衣服,“是你在摇铃铛吗?”
“不,是,是它自己。”林井压低声音道,“有东西,上来了。”
小夏惊恐万分:“不会是左伊梦吧?”
林井没有回答她,而是带着她又沿着走廊快走几步。
然而,更令小夏匪夷所思的事情发生了。
那枚黑色的铃铛,此时像是被一股无形的力量所操控,升上半空,散发出淡淡金光,并慢慢向前移动,而贴在铃铛上的符箓居然开始无火自燃。
“啊!”小夏忍不住惊叫一声,紧接着,她又拼命捂住自己的嘴。
因为她听到电梯的门,“叮”得一声打开了。
“别,别怕。”林井将小夏挡在身后,单手掐诀,跟着铃铛的指引继续向前走。
另一头,刚从电梯里出来的两人,也不急不徐地朝这边走来。
眼看着四个人就要在走廊的转角处碰面……
“太阴化身,水位之精。虚危上位,龟蛇合形。周行六合,威慑万灵,破!”
林井大喝一声,咬破食指直直点向为首的高大男子,并配合着咒语做出一个穷凶极恶的表情。
被指到的贺九州:???
贺九州身后的舒宁:!!!
贺九州扶住额头:“舒宁,快告诉我,我喝醉了还没有醒。”
舒宁面色阴沉,快走两步上前,把微醺的贺九州和面前这个看起来精神错乱的少年分隔开。
然后,他自然而然注意到站在林井身旁,全身僵硬的助理小夏,以及不远处从房间探出半个脑袋,一脸懵圈的曾米米。
小夏自知躲不过,只能硬着头皮打招呼:“嗨,贺老师,还有,舒宁哥。”
舒宁开口,语气中不由得带上了一丝不悦:“夏小姐,介不介意解释一下,你们这是在演哪一出?”
旁边的贺九州眯着眼睛,心情同样不太美好。
“我们在……”
小夏发愁了。
我们在排练新戏?可谁家排练是在走廊上排的啊!
拦住混入酒店偷拍的粉丝?不行不行,就小林师傅这傻样,在舒宁眼皮子下面不是分分钟穿帮嘛!
那么只好……
“舒宁哥,其实,我们是在做法事。”
“做法事?”
“对!”小夏一本正经道。
“不年不节的,既不是开拍更不是杀青,你们要做哪门子的法事?”舒宁显然不买她的账。
“啊哈哈,就,随便做做,随便做做……”小夏尴尬地笑笑,将头埋得更低了。
又见林井居然还保持着之前的姿势未变,她赶紧扯了扯林井的衣角:“喂,你疯了吗,快把手放下来!你怎么还用手指着贺老师呢!”
“因为他是,是邪祟!”林井昂起头,瞪着这个俊美到不像话的男人,不卑不亢地回答。
“你说我是什么?”贺九州耳垂上的银色十字架微颤,好像听到了一个天底下最好笑的笑话。
“你是邪祟。”林井认真重复。
什么什么!他居然敢说贺九州是邪祟!要知道贺九州可是圈里出了名的冰山大少爷,喜怒无常、脾气差,惹不起啊!
小夏吓得面色发白,几乎快要晕厥过去。
男人薄唇微微勾起,目光穿过舒宁,与眼前的少年对视。
他的瞳色漆黑,眸子却出人预料得亮,亮到贺九州能清楚地在他的眼底看见自己的倒影。
一时间,仿佛有某种被尘封已久的情愫,想要冲破重重桎梏,自贺九州的内心深处倾泻而出。
好像他在这个世界生活了二十余载,努力让自己变得光彩夺目,就是为了能够跨越重重阻碍,站到这个少年面前,让他能用这种容不下第二个人的目光看着自己。
可我认识这家伙吗?
我甚至从来没有见过他。
贺九州觉得这份悸动来得实在是莫名其妙。
“怎么证明?”他定了定神,再次发问。
“我的追妖铃。”林井捡起掉落在地上的黑色铃铛,举到他眼前,“在你刚刚出电梯的时候,它就向你,向你飞过去了,说明你,你是妖!”
“就你这破铃铛自己会飞?唬谁呢!我可什么都没看到。”贺九州嗤笑,“要不然,你再演示一遍?”
“州哥!”舒宁不满地拽了一把他的胳膊,“你还是小孩吗?怎么陪着一个疯子瞎胡闹!”
“对啊,贺老师。小林师傅他是刚出师门,经验不足,才会误把您认成我们要找的那个…那个。您大人有大量,就别跟他计较了呗!”一旁的小夏谄笑着道。
贺九州没说话,双腿依旧四平八稳地杵着,好像执意等着看林井要玩什么把戏。
见贺九州实在劝不动,舒宁只得做出让步。
他叹了一口气,从衣袋里掏出房卡:“最起码别在走廊上吧。”
五分钟后,贺九州的总统套房内——
贺九州和林井呈对峙的姿势站立,曾米米、小夏、舒宁则坐在不远处的沙发上,紧张地注视着他们的一举一动。
“你可以开始了。”贺九州双手插兜,冷冷道。
与贺九州单独站在一处,两人之间身高带来的差距更加明显,林井只觉得有一团脾气很不好的乌云,沉甸甸地压在他的头顶,好像随时会降下狂风骤雨,把他浇成一个落汤鸡。
但他不但没有被对方的坏情绪所影响,反而心里美滋滋的:
哼,妖物!等我把你打出原型,再用捆妖绳把你绑起来交给洪至师伯,那么你就成为我人生中收服的第一只妖了!
到时候,师父在天上也一定会为我高兴吧
林井龇着两排白晃晃的牙,把那点儿小心思全都写在了脸上。
这副喜上眉梢的神情,自然不会被站在对面的贺九州忽略。
男人揉了一把还残留着些许烟草味的黑发,没好气道:“不是要表演魔术吗,你一个劲地傻笑做什么?”
林井怒了:“谁傻、傻笑啦!而且,我告诉你,这可不是,不是什么魔术,而是专门,专门对付你这种诡计,多端的,妖物的,道门仙术!”
道门仙术?
贺九州扬起嘴角,似笑非笑地看着他,心中的不屑呼之欲出。
可恶!林井心中暗骂,小小妖物,竟敢瞧不起我!
见“妖物”居然如此嚣张,林井也不再迟疑,迅速从口袋里掏出两张事先画好的备用符箓,又照旧摇了三下铃铛,然后再次念出咒语:
“太阴化身,水位之精。虚危上位,龟蛇合形。周行六合,威慑万灵,破!”
当林井带血的指尖再次点向贺九州的一刹那,时间仿佛也随之静止了。
沙发上的曾米米甚至连大气也不敢喘,五指紧紧攥起,掌心里全是冷汗。
半分钟过去了,林井手中紧握的追妖铃纹丝未动,面前的男人亦没伤分毫。
空气中只剩下死一般的沉寂。
又过了半分钟,依然无事发生。
林井傻眼了。
这追妖铃可是师父传给他的,岐山龙门派秘宝啊!
还记得师父当年对他说过,这个铃铛现在的功力虽然远不及刚被造出来的时候,但依然能识别出留存于人界的绝大多数邪祟。且不管是大妖小妖,只要将这铃铛在他们面前摇三下,持铃之人就能窥见妖邪的命门所在。
此等宝物好不容易能在自己手里派上用场,总不能只用了一次就失灵了吧!
想到这里,林井急忙又重复了一遍刚才的步骤,可结果却显而易见——他再一次失败了。
气氛开始变得有些微妙,房间内其余的四人神情皆是说不出的怪异。
最先憋不住的是曾米米,她努力捂住嘴巴,却还是“噗”得笑出了声,紧接着是小夏,然后是贺九州。
不一会儿,整个房间都充斥着肆无忌惮的大笑声。
“哈哈哈哈!”
“哈哈哈哈哈!”
……
在笑声中,林井逐渐涨红了脸,看向贺九州的眼神也愈发怒不可遏。
不行!除了追妖铃,我还带了别的法器。今天,哪怕是出尽了所有的洋相,我也一定要识破你这妖物的真面目!
想到此处,他索性将心一横,转身跑出了房间。
前脚少年刚离开,贺九州就收敛起脸上的笑容,冷眼看向沙发上还在捂着肚子狂笑的女人:
“曾米米,解释解释吧。”
曾米米正沉浸在欢乐中,冷不防被点了名,身体一下子僵住了。
她低下头,用抱枕将脸遮住,假装自己是一只埋在沙子里的鸵鸟。
见她刻意回避问题,贺九州也不作逼迫。
他气定神闲地走到桌前,给自己倒了杯茶,然后坐进按摩椅,双腿交叠,将凌厉的目光转向曾米米身边的小夏:“助理,你来替她说。”
小夏露出了一个惶恐的表情:“我…我……”
“我什么我,快说啊。”曾米米躲在抱枕后,悄悄推了推她,“就按你给林师傅的那个版本说。”
“给林师傅的版本?”
“对!”曾米米给了她一个鼓励的眼神。
好吧。
小夏艰难地咽了咽口水,缓缓开口:“那个,贺老师,其实,事情是这样的……”
接下来,是小夏长达二十分钟的叙述环节。
贺九州一边呷着茶,一边优哉游哉地晃着两条逆天长腿,听小夏讲故事,偶尔听到精彩处,还会煞有介事地点点头。
相比之下,舒宁的脸色就阴沉得多,他双臂环抱坐在角落处,从始至终一言不发。
故事讲完,贺九州手中的茶也见了底。
他从唇边摘下不小心粘上去的茶叶,随意丢进杯中,一双妖冶的琥珀色眸子望向曾米米,像是要用眼神将她从里到外翻个遍。
“这就是你所有的故事?”
“怎…怎么啦!”曾米米心虚道,“有什么问题吗?”
“问题……呵。”贺九州把玩着杯子,摇头叹息,“曾小姐啊,曾小姐。这么多年过去了,你的唱功没什么长进,演技也没什么长进,倒是学会了说谎。可你居然能把谎话编得那么烂。你把我当成什么了,嗯?小神棍那样的傻子吗”
曾米米简直想给这尊大神跪了:“九州哥,我真没骗你,除了……除了……”
她摸了摸鼻子,不好意思往下说了。
贺九州则十分贴心地替她补充:“除了你违背公司规定谈恋爱的部分。还有你装神弄鬼、传播封建迷信的部分。”
“嘘!小声点,小心隔墙有耳!”曾米米吓了一跳,赶紧抓起一个抱枕向贺九州丢去,却被他轻巧接住,反扔了回来。
抱枕刚好砸中曾米米的额头。
曾米米揉着被砸痛的脑袋,一脸怨气地瞪着他。
贺九州报之以微笑:“对于后者,或许你真的不知道其中的严重性。这一点可以让我的助理舒宁给你科普一二,因为他就是一位无比坚定的唯物主义者。”
舒宁也配合地点头:“是的,曾小姐,我很愿意——如果你有需要的话。”
曾米米急了:“但是我真的看到了,更衣室还有电梯里的那个,那个东……”
贺九州不想再听她说这些怪力乱神的故事,伸手在虚空一抓,做了个“收”的动作:“有病——就去看心理医生。”
然后他又指了指自己的左脸,“眼睛不好挂眼科。”
*
正当几人为了曾米米撞鬼的事争论不休时,房门忽然“啪”得一下被撞开,一个白衣人影风风火火地闯了进来。
众人循声望去,来人居然是刚才做法失败,落荒而逃的神棍林井。
再次归来,他手中举着的不再是追妖铃,而是一柄闪闪发亮的青铜镜。
林井叉开双腿,大喝一声:“妖孽,这下看你往哪里,哪里跑!”
然后,不待房间内的众人有所反应,他便叽里咕噜念起了一串咒语。
这次,出乎所有人预料的事情发生了,少年手中的铜镜居然真的被术法驱使,一点一点地升向半空。
镜子先是发出了一道微弱的白光,然后在大家的注视中,慢慢向前移动。
“哇,你们看!镜子飞起来了!居然还会自己跑呢!”小夏惊喜地跳起来,指着空中的镜子,“贺老师,我就知道小林师傅他肯定不是骗子!”
贺九州内心:哼,对,他不是骗子,他分明是个神棍!装神弄鬼,比普通的骗子恶劣多了。
但没一会儿,小夏脸上的激动又变为了不安:“哎?小林师傅,为什么这个镜子要照我啊?我可不是什么妖!你会不会是弄错了啊——哎呀,镜子又去照Minne姐了。不行不行,她也不是妖啊!”
林井微微一笑,用手指远程操控着镜子继续向前移动,道:“别,别担心,这是照妖镜,不管是人是妖,都,都能照!”
然后,他扭头看向贺九州,脸上的笑容逐渐黑化:“照到人,人还是人,但如果,如果照到妖物的话,那就……嘿嘿嘿。”
笑完,他又往镜子里注入了些灵力,让它转了个弯儿,飞向贺九州。
眼看着那面泛着白色光芒的镜子离自己越来越近,贺九州竟也毫不畏惧。
反正我也不是妖,怕什么!
他从按摩椅上起身,走到镜子下面大大方方地让它照,一边照,还一边以挑衅的目光看向林井。
让它照啊!来照我啊,来啊来啊!
林井气坏了,可照妖镜偏偏没有任何异样。
镜子在贺九州的头上转了几个圈,好像还挺喜欢他。
贺九州也顺手摸了摸头上的镜子,对镜子中自己的帅脸迷人一笑。
趁着灵力还没消散,镜子扭了扭身体,示意它要飞向房间里的最后一个人——舒宁。
贺九州会意地松开了手。
可就是这一松手,悲剧发生了。原本好端端悬着的青铜镜,突然像被卸了力似的,“唰”得从半空中落下来。
好巧不巧,正好砸在了贺九州高挺的鼻梁上。
贺九州被砸懵了,直觉告诉他,有什么热热的东西正从鼻腔里喷涌而出。
他下意识地用手捂住鼻子。
“州哥!”
离他最近的舒宁一个箭步冲上来,扶住贺九州,将他揽进怀里。
“州哥,你怎么样?”舒宁焦急地问。
贺九州没说话。
一滴血,沿着他的指缝滑了下来。紧接着,是更多鲜艳的红色。不一会儿,他的下巴就被鲜血打湿了。
“啊——”曾米米见此情景,后知后觉地尖叫一声,转身抱住了一旁的小夏。
那叫声之惨烈,好像受伤的人不是贺九州,而是她。
小夏同样是吓得面色发白,要和曾米米互相搀扶着才能勉强站稳。
舒宁轻轻顺着贺九州的背,柔声细语地安慰道:“州哥乖,把手拿下来让我看看,好不好?”
贺九州用力摇头,一双桃花眼中氤氲着水气,那小模样,别提有多委屈了。
舒宁知道,眼前这人从小到大最在乎的东西之一,就是他那张超凡脱俗的脸。而在这张脸上,他又尤为爱惜自己的鼻子。甚至在刚出道时,他还不惜花高价给鼻子上了保险。
被青铜镜这种硬物砸中鼻子,轻则瘀血,重则骨折。要是真出了什么意外,到时候,不光是贺九州自己,连带他们整个娱乐公司都得心疼得够呛。
身为始作俑者的林井,此时正怔怔地站在门口,双手搅在一起,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难道真的是我弄错了?
难道他真的不是邪祟,而是一个再正常不过的人类?
难道…
天哪!他痛苦地捂住脸。
我到底对他做了些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