空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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精彩段落

“坚持住,最后一分钟!”

训练场内,黑衣教官正在队伍中穿梭巡视。斜队列的人身形一晃,手中重物砸地,众人脚底皆感震响。江安泽深吸一口气,胸腔像是快要爆炸。汗水滑落,他眨巴两下眼睛,更加蛰痛。四周的呼吸声愈发粗重,这是作战老师喊出的第五个“最后一分钟”。

对于警校毕业的他们而言,扎马步维持半小时不成问题。然而此时手举重物过头顶,明显有人体力不支。或许是警校生的自备技能,心中默数30分钟,江安泽察觉斜对方向的男生开始平复呼吸,准备好结束训练。

倒计时一到,男人掐掉表钟却迟迟不喊停。服从命令是铁则,他们作为各地警校推送的优秀毕业生,难免有股傲气。当即,那个斜对角的男生终于支撑不住,等待重物落地,立刻高声质问。

“时间已到,为什么不休息!”

敢怨不敢言,其余人默然赞同。队伍最前方的作战老师甚至连一个眼神也没给对方,毫不在意他人的提问。

江安泽处于末排最左侧,临近训练室大门。第一时间发觉背后有人路过,并且站稳脚步开口道。

“张教。”

俞平尧临时被喊去跑腿,将器材室里打包好的箱子搬过来,沉甸甸的重量是传说中张教一年一度的“魔鬼负重见面礼”。

“把东西给他们加上。”

训练室内,所有学员心下一紧。30公斤的重物他们可以单手提上六楼不喘气,但也耐不住双手举过头顶,保持半小时不动。俨然每个人都在强撑,余光瞥见方形铁块,更是欲哭无泪。

能怎么办?受着呗。开训第一节课全体举重物扎马步,在尚未搞清楚作战训练课的教学形式之前,他们不能轻易得罪老师。

铁块放置于沙袋的凹槽,江安泽悄然打量队伍中的人。收回视线时,发现前排的男生胳膊打颤,果不其然对方放弃来到场边。

俞平尧迅速将铁块放置,边放边有人退出训练。剩下最后一个铁块,他的任务即将完成。

两人目光碰触的瞬间,同时移开眼。等到俞平尧再次看向对方,男生脸色通红,他的动作一顿。

意料之外的对视,江安泽已经摆正目光直视前方。然而面前的人却停住动作,像是在观察自己。心乱如麻,来人并没有认出他,也对这才正常。

与此同时,逐渐沉重的臂弯正在提醒着自己体力不支。一旦对方揭举他乱视,就会独自增加5分钟的负重。从半个小时到现在,他虽能咬牙再撑一会儿,但不代表可以应下额外的5分钟。

不能说话,无法辩解,他认命了。一想到加时,这周训练积攒的酸痛感和疲惫全部涌上心头,江安泽吸吸鼻子,只当是大口呼吸空气。

俞平尧意外逮住个跑神的学员,第一时间他在感叹对方不怕死的勇气。张教的课堂竟然敢开小差,有点本事。汗水浸红的眼框,略显闷声的鼻息,他好像要哭了。

睫毛不正常地眨动,俞平尧蹙眉心道我有那么可怕吗?抬手放好最后的铁块,他直接转身对前排的男人颔首示意离开。

队伍变得空旷,仅剩几个人仍在坚持。江安泽继续支撑,终于表钟转向4:50,教官喊停。

“呼!”

“呼哧、呼哧~”

顿时周围全是大口呼气的声音,训练室里的空气混浊。冬日无空调暖气,一群人热气熏熏的。江安泽慢慢闭上嘴,抬头望向门边。

想出去,想见刚才的人。

“出去看?”

身后冷不丁的声音,他转身道:“张教。”

不知道该如何回答,江安泽陷入沉默。

况且其他学员也在观察训练室的布设,这是他们的第一节作战训练课。单是负重扎马步的见面礼就令人筋疲力尽,此时不看、更待何时,难道指望下次连门走不出去的疲惫身躯吗?

“想出去吗?”

“报告,想!”

明知话里有坑,但他不得不跳。江安泽干脆说出心底真实的想法,对方回应。

“行,现在绕操十圈,立刻!”

呼吸一窒,仅仅是盯着门口看了会儿,不至于吧?他压下心中的疑惑,“是!”

张教转身看向屋内的其他人,皆是低头不语。齐齐把训练室的地板看穿,也不敢抬头,生怕成为下一个在冰天雪地里去跑圈的人。

紧闭的大门被拉开,寒风肆意撺掇。热意退去,他们身着短袖不约而同感受到寒意刺骨。江安泽握上门把手的指节紧绷,头也不回地离开训练室。

下台阶,过马路,来到操场边站定。红色跑道的起点,一抹身影远去。

“所有人原地解散。”

休息来的太突然,但谁会不喜欢。教室里的学员穿好统一发放的黑色厚外套,依次从训练室离开。最后椅子上边只剩下一件衣服,左袖写着【江安泽】三个字。

“为什么只罚他一个啊?”

“小江可是坚持到最后......”

“别说了,赶紧走。”

门口的两个男生,小声谈论。俞平尧无意偷听,只是刚准备出门吃烧烤,又被张教喊回。二人说话时的眼神落在远处,他顺着便看见操场上的人。这种天气跑步,脑子有坑吧?

“啊?”

“呃。”

两人看见他,不知道该怎么称呼。

“我来收器材,那边怎么回事?”俞平尧也没介绍自己,直接问道。

昨日的雪,路边积雪消融淌着泥泞。道路上结冰易滑,除却特殊课程,这个时候操场是无人使用的。

推测来人是警营的前辈,先前发出疑问的男生斗胆发言:“小江往门口看了一眼,张教就让他去绕操十圈。”

言罢思觉不妥,反倒变成他拽着身旁的人快速离开。

进门搬起箱子,俞平尧发现角落里的厚外套,。隔着窗户,操场的黑色身影又跑一圈。手中的钥匙被不断拨弄,他拿出手机拨通某个号码。

偌大的操场空寂湿滑,江安泽的速度减缓。第七圈,他的步伐愈发沉重,双腿也跟灌了铅似的。腹腔中燃烧着一把烈火,他清楚这不是热意,恰恰是因为不断吸入的冷空气而造成的假性灼热。喉咙干涩,伴随着呼吸的冷风一次次被划割。嘴唇血色尽失,脸色苍白,早就风吹脸僵,他卯着劲继续跑。

不能放弃,这是唯一靠近他的机会。汗水迅速干涸在眼尾,风一吹皮肤像是裂开般的疼痛。眼底酸涩,鼻子呼吸不顺畅,眼前的红跑道重影。

“十、九、八、七......”

第十圈,最后几米他完成命令。再次回到起跑线,不用继续奔跑,他心里吊着的一口气倏然放松,一不留神踩上碎冰块。

其实是一整块的冰,因为他的步伐被分裂。如今摔倒整个手掌心即将按住,江安泽抬起胳膊手肘击地。

比想象中的好,并不是很疼。他偏头观察左胳膊,不疼但流血多。

“你还好吗?”

熟悉的声音,江安泽猛地抬头,撞上对方的下巴。

“哎!”

俞平尧来送训练室的衣服,走到操场看见对方摔倒。快步来到人跟前,又被撞了一下。

“抱、抱歉。”

江安泽后退几步拉开彼此的距离,侧脸不去看人。

“你知道医务室在哪吗?”

点头,还是不看自己。俞平尧纳闷,绕步俯身盯住对方。

“你哭了?”

透明液体顺着脸颊滑落,若非他观察仔细,单凭那个笔直的后背,还真不能发现对方的情绪变化。

“喂,你。”

话没想好,俞平尧下意识想要安慰人。对上一副瞪着眼,凶巴巴的模样,他瞬间读懂四个字,离我远点。

“哎!”

一声叹气,眼底的靴子消失,江安泽以为对方离开,便又忍不住落泪。

“还能走吗?”

背后披上一件衣服,熟悉的洗衣液味,是他自己的。俞平尧低头拢好衣领,站在他后面倾身询问。

沉默的、固执的,几乎是被人拢进怀抱,江安泽不作回应。

“谢谢。”

贪恋的温度,远远不够,但他不能再奢求。江安泽小声道谢,独自前往医务室。

路边无人,身后紧随的脚步声就显得清晰可闻。医务室的门尚未关合,一只手扒住门框。江安泽赶紧打开门,幸好没有夹到手。

“顺路。”俞平尧满嘴胡扯道,“我来拿板蓝根。”

屋内的值班医生毫不留情地拆台:“他来拿板蓝根,半个队伍得趴下。”

从来都是生龙活虎、身体强健的俞平尧,入队至今医务室没少来,但都是他搀扶着队友。

“吴哥,你快给他看看。”

关门进屋,把人按坐在椅子上,动作一气呵成。俞平尧上前说道。

江安泽被人推到桌前的椅子边落座,跟来的人正在和医生交流情况,倒是他自己清闲。

“来做床边,胳膊抬高点。”

医生见人不正常的脸色,碰到手腕冰凉,不禁询问:“你在外面待了多久?”

屋内暖气袭人,先前被寒意冻结的知觉缓慢苏醒,江安泽哪都疼。此时胳膊的伤口更是吓人,鲜血已经顺着手流下。面对医生的责问,他如是回答:“25分钟左右。”

虽然后面几圈的速度减缓,江安泽按照往常的跑步速度估计总时长。“现在是什么天气?零下五度!”

满腹教育的话语被阻拦,站在他旁边围观整个检查过程的俞平尧开口劝说:“吴哥,你就别怪了。张教那性格,每年这个时候你还不清楚?”

身旁忽然靠近的热意,是属于另一个人的体温。俞平尧说完也在床边坐下,江安泽默默挪远。另一边俞平尧误以为他是害怕,主动揽住他的肩膀低声说道:“没事,哥在呢。”

末了手掌轻轻拍抚,江安泽的内心酸胀,回温后的身体更像是被热意烫灼,就连骨头也泛着疼。

“我,我知道了。”

两人在自己面前上演哥俩好的戏码,吴医生听说是张教“罚跑十圈”的事情后,倒是想起些什么,不禁多看两眼新警营的面孔。

“我待会儿要开会,哥俩好是吧?你来。”

吴医生起身把药箱推到床边,准备离开。

“吴哥,钥匙呢?”

“臭小子!”

他转身从抽屉里拿出钥匙,对另一个人解释:“他靠谱,开会时间暂不接待患者,床单是新换的。”

江安泽一一应下,伤口的痛意熬人,正好看向对方的动作。只见俞平尧打开药箱很快找到需要的东西,动手前本以为会是安慰的话语。

“忍着吧。”

听起来真欠揍,但江安泽笑了。

像是麻药药效过去,伤口愈发疼痛的感觉。俞平尧低头认真处理伤口,纱布染血,他头也不抬地直接侧手扔进废弃垃圾桶。镊子平稳,一点点挑出沾染的碎石粒。最后是消毒缠绕纱布,全程俞平尧一言不发。

“搞定!”

长舒口气,往日他哪有这么小心翼翼过,除却子弹瞄准敌人的时候。最多是和兄弟们互相处理伤口,过程可谓是“伤口又撒盐”。今天则的生怕用力,把人又给惹哭。俞平尧收拾好药箱,抬头望见对方温柔的眸色。

“嗨?”

伸手将人唤回神,他不禁劝告:“在这里,无论何时跑神是大过。”

面前的人刚来新警营,权当是过来人的提醒。江安泽闻言脸色一垮,心情低落道:“明白。”

“我比你大四届,算是正式认识了?”

察觉对方的情绪变化,俞平尧转移话题伸出手介绍。

“我叫江安泽。”

在幻想中他演练过千百次,此刻对人亲口说出自己的名字。

“我知道。”

你知道!江安泽的心狂跳,却在因对方的下一句话郁闷。

“衣服上写着呢!”

“哦。”

情绪大起大落,是他想多了,从来都只是自己的单向凝视。但没关系,现在他们正式认识。

“你怎么不问问我的名字?”

说着,俞平尧拿起空调遥控调高温度,顺便抖开床边叠好的被子,扭头说道:“躺会?”

迅速帮助体温回升,修养身心的好方法,俞平尧是真心建议。

江安泽应答,直接蹬掉鞋子,单手撑着床边躺下。在掖被角的手指轻蹭过下颌,皮肤仿佛着火,他不禁歪头蹭了蹭被边掩盖自己的异常。

那你要走吗?

第一次发现能读懂对方的眼神,俞平尧思觉事情办妥他该离开,却转而言道:“我蹭空调。”

冰天雪地里吃烧烤,能比得上空调屋有趣吗?俞平尧想着,拉过一把椅子在床边坐下。

十字路口的烧烤摊,几个男人吃得哈嘴流汗,辣椒粉呛鼻忍不住打喷嚏。羊肉串已空,这发起烧烤邀请的人怎么还没来?

“好。”

江安泽半张脸缩在被子里,眼睛出卖他的笑意。望着对方的背影,困意弥漫歪头睡去。

【老俞,还来吗?】

手机突然响起,俞平尧先是看床上的人没有被吵醒,自己来到窗户边把手机调成静音后回复消息。。

【不去了,账单还算我的。】

【你搁哪呢?】

【医务室。】

【得了。】

心想也不会是俞平尧受伤,对方回应后消失。屋内有些热,结束聊天的俞平尧依旧站在原地。靠近窗户,仍旧能够感受到外界刺骨的寒意。

迷迷糊糊间,江安泽碰到伤口醒来。睁眼想见的人就在面前,记忆中的后背变得更加宽阔坚实而有力。

“醒了?”

不一会儿,俞平尧回头问。

“嗯。”

床边倒水,医务室的门被推开。来人裹挟着凛冽的冰雪气息,甚至夹杂点烤肉的孜然香气?俞平尧继续把水杯倒满,递给床上的人。这才看向队友,对方也热情凑近说道:“兄弟够意思吧?给你打包的。”

一顿巴拉,男子终于看见床上的人。“这是?”

“我兄弟,平时野惯了,医务室的门拦不住。”

门没锁,但是挂着外出的牌子。除却俞平尧他们,不会有人敢推门而入。

“学长好。”

乖乖地喊人,俞平尧心底一痒。“啧!”喊这么甜,刚怎么不叫我?队友继续叭叭,他不耐烦地催人离开。

“满屋子烧烤味,待会儿吴哥回来打你。”

“哎哟喂,赶我走是不是,我懂我懂。”

说着,对方来也匆匆,去也匆匆。医务室的门彻底紧闭,江安泽藏起那双透露着聪慧的眸子,装傻问:“什么意思?”

“没什么没什么!”

俞平尧试图跳过话题,转身走远。不一会儿的功夫,屋内瓶罐作响。不知道他从哪搞来一张床上桌,打开架在床上,又把打包的烧烤拆开。

香气直冲鼻尖,江安泽不争气地咽口水。俞平尧捕捉到他的小动作,盯的人脸红。

“我,我饿了。”

天大地大,吃饭最重要。江安泽主动拿起一串烤羊肉,放在嘴边前眼神询问对方。

“随便吃。”俞平尧被他的小眼神搞得心痒痒,一边豪迈地请客,一边偷偷拍了拍对方的头顶。和发梢之间还隔着层空气,说是摸头不如更像是拍空气,不然怎么能是偷偷的呢?

“谢谢。”

江安泽嘴角藏不住笑,感受头顶的手掌悄悄撤回,他躲在被子里紧握的拳头也倏然松开。最终没忍住露出笑意,只当是烧烤太美味。

两人围着小桌解决完一顿晚餐,期间他抬头偷看的小动作再次被抓包。俞平尧好奇,“嗯?”木签挑起下巴,不禁说道:“别光顾着看,吃饭。”

再近一步就是咽喉,脆弱的部位暴露在视野,也应该是他们最警觉的靠近方式。然而对方却任由竹签抵住,丝毫没有反击或者躲避的意图。

俞平尧有些不乐意,沉声教训道:“这样很危险,知道吗?”

在前线,除却走神又是一大丧命“小技巧”。面前的人真傻,好在他愿意提醒。

“可你不会害我。”

说罢,江安泽抬眼认真注视着他说道:“竹签是反的。”

尖锐的一端被俞平尧反手握进手心,顶在喉部的只是圆润的头端。

“贫嘴!”

低声呵斥,俞平尧扔掉竹签。

开窗通风,再把床铺叠好,一切归整完毕。俞平尧出门发现对方仍在,“什么事?”

“你叫什么名字?”

先前被略过的问题,即便江安泽早已知晓答案。

“俞平尧,平安的平、安定的尧。”

习以为常的解释,这是他第一次发觉有趣。“安的安,安康的泽?”

“嗯。”

很普通的名字吧,江安泽心想。

“我们的名字构造很像,尤其是中间两个字连起来就是平安哎。”

说着无意,听者欢喜。

“我会努力追上你的步伐!”

猜不透对方的心路历程,话题秒变激励大会现场,俞平尧挠挠头回应:“那你加油。”张教今年对待新警营的严苛和最近的传言,他不得不以另一种角度审视面前的人。

“说不定我们还能当队友,平安组合酷不酷?”

好土,江安泽暗自吐槽,嘴上夸赞:“好听!”

俞平尧被自己整尴尬,摆摆手离开。

新的一周作战训练课,大家的内心充满忐忑。眼神更是时不时看向队伍末尾,那是江安泽的位置。

“怎么了?”

上课前,江安泽起初打算忽视,奈何不断有人看他。

“小江,你。”

首节课堂就莫名被针对,现在还能保持如此淡然态度,不愧是他们同期成绩和体能考核第一的学员。

“我没事。”

对面欲言又止的表情使他明白事情,江安泽主动解释:“张教挺好的。”

说完,周身倒抽一口冷气。那个他在心底吐槽过无数次的人,又一次站在身后。

“挺好的?这评价有意思。”

“张教。”

江安泽也并非违心发言,医务室一别次日他又在食堂碰见对方。理所当然地互换联系方式,关于张教的事情他被科普不少。简单总结就是人狠但负责,熬过去就是另一番光景。

“让你再跑十圈还觉得我好吗?”

什么破问题,他脑子急速运转想答案。

“集合!”

这一次张教没有刻意为难,开始上课。

“我知道你们都是从全国各地推送而来的精英,在A大、G大和X大等高校是一等一的毕业生。但是在这里,我的眼中只有新警营的学员。别的科目考核失败,学期结束滚蛋。而我的课堂,随时可以赶你走。别和我提规矩,你们去问问前线的子弹会不会讲规矩。”

张教的一番话语使得训练室的气氛低沉,他却不顾众人的反应,正式开始首次的作战教学任务。其实作为新警营数一数二的重要课程,即便张教中途不赶人,在作战训练课拿不到高分,也意味着半数的概率会被淘汰。只有经过三个月的考核,他们才能入选各支优秀队伍继续磨练。

“近身格斗是基本,在失去武器的情况下,如何赤手空拳打败对方......”

前放教学示范,新的前辈学员配合张教。一节课结束,江安泽学习到不少本事。第二节课,新的助教登场,正是之前来医务室送烧烤的人。对方明显发现他,两人视线相接后错开。原地解散,江安泽被人喊住。“原来你这么厉害!”

不论是表单中的资料,还是他这节课的实践表现,都令对方大开眼界。

“谢谢。”

“我就说老俞鸽我们的烧烤,原来是发现好苗子。”

“什么?”

江安泽双唇微张,露出迷茫的神情。他总是在关于那个人的事情上迟钝,偶尔聪明却又胆怯。

“他没说过?医务室那天我们约好的烧烤,他请客。替张教跑腿,外面走到门口又被喊走。最后那箱器材还是老俞打电话让我放回去的,再然后人就和你在医务室。”

所以外套是特意送来的,江安泽控制心跳频率,道谢后离开。

新警营为期三个月的选拔时间,转眼间已经到第一个月末。又是作战训练课,月底常规考核,张教身边的人换成俞平尧。

两两组队对打,很快江安泽在人群中脱颖而出。

“你出列。”

张教叫他出来,又夺走成绩单冲场边的俞平尧说道:“你和他打。”

后者挑眉,摘掉手表来到场地内。

不要。江安泽想拒绝,和对面的人握手时,他听见对方的话语。“怕什么,有我呢?”

“还不开始?”

拉开距离,俞平尧恢复沉稳的神情,出声提醒道。

江安泽闻言再次睁开眼睛,气场陡然变化。两人赤手空博,手臂格挡碰撞的每一刻,江安泽能够清晰地感知到对方体内蕴藏的力量。位置交换,他被人逼退到场边。

似乎是胜负已定,江安泽看准时机,最后抬脚一搏。用尽全部的力气出手,反倒跳入他人布置好的陷阱。手腕被擒住,悬在半空中的脚找不到落地点,他整个人向后仰去。

比拼结果已定,俞平尧准备拉人起身。手掌交握的瞬间,不料对方使力抱住他的腰腹。

“倒计时没有结束。”

江安泽拽着人倾倒,场边咚的一声两人双双倒地。俞平尧哂笑,“想打败我?”

起初是想的,但是听见那声动响,尤其是自己被护着,对方却直接抗住了撞击,江安泽顿时放弃比拼的念头。急忙起身检查他的状况,俞平尧继续反压他的手腕,低声警告。

“别乱动。”

双腿叉开滑跪在地,一只手垫在对方的脑后,另一只手被人压在身下。俞平尧轻微活动手指,心想应该是没骨折。他抬头正欲调侃对方,谁料江安泽脸色涨红。

“你脑充血了?”

管他什么形容词,俞平尧的意思就是你脸红。

江安泽忿忿磨牙,那点担心的思绪烟消云散。“你也别乱动!”

指尖点过那处,即便是隔着布料也难以忽视触感,他羞愤地扭头装死。

与此同时,俞平尧手指微动终于明白这手放在哪了。尾椎骨以下,指尖柔软。

“咳咳,对不起。”

倒计时在两人跌倒时响起,不欲耽误时间,俞平尧拉人站起来。江安泽抓住面前的手,被人单手拽起。身形不稳,对方反应迅速揽上他的腰。身高原因,俞平尧的手臂开始自然下垂,手掌心再次擦过先前被按压的地方。江安泽抬头目光“凶狠”,面前的人假装害怕。

俞平尧伸手拨弄一下红耳垂,继续挑逗道:“挺弹的。”说罢,手掌一拍,江安泽彻底炸毛。

草!

“学弟未来可期。”

手里的动作飞快撤走,俞平尧退后一本正经地鼓励他。

就此两人的梁子算是结下,就连老天爷也爱看死对头碰面、分外眼红的戏码。这天,江安泽正在窗口前打饭,隔壁熟悉的声音吸引他抬头。

“巧了!”

俞平尧吹了声口哨,对方头也不回地端盘离开。江安泽刚一坐下,对面的餐盘也落桌。

“生气了?别啊,晚上请你吃烧烤。”

“不用。”

一顿饭的时间,俞平尧讲东讲西,江安泽沉默以对。但是他不去,并不妨碍俞平尧继续邀请。

刚下晚课,教室门口来人开口:“走呗,有你最爱吃的烤鸡翅。”

“吃个屁!”

江安泽从另一侧错身下楼梯,满脑子的念头都是远离这个二逼。

真当是白月光的滤镜害人,他小鹿萌动的春心十几年如一日。然而等他与对方相识相处,一句“你脑充血”,让江安泽差点一巴掌呼他头。

“走啊走啊,马上开饭!滋滋冒油的大五花,麻辣牛肉卷生菜,孜然羊肉串......”

路边,俞平尧跟在他身后喋喋不休。江安泽脑海中浮现烤肉的锅炉,默默咽口水,终于不厌其烦反问:“现在是禁营时间,你想违反规定?”

一周除却周末自由进出,平常只有周三才能够随意出入。况且规定如此,但对于新警营的学员则是全程封闭管理。

“翻墙,嗖的一下就过去了。”

“傻逼。”

心中积压的话语一吐为快,江安泽立刻转身藏住勾起的唇角。另一边,俞平尧游说失败,还被骂了句傻逼。无奈顺路买两串关东煮,再度放鸽子,提起回寝睡大觉。

凌晨1点,寝室门发出微响,三个人悄摸摸地关门。彼此在黑暗中对视,不约而同地先爬上靠窗的床铺。

“老俞!”

“受俺一拳!”

“你大爷的鸽子!”

拳头齐齐落下,像是砸在一团棉花上。的确是棉花,还是三位“偷袭者”本人的枕头,一个不落。

“糟了,中计了。”

其中一人火速反应过来,催促着另外两人赶紧下床,顺路抱走自己的枕头。然而寝室灯光大亮,俞平尧的手搭在开关上,笑意盈盈地看向三人。

“嗯?”

对面的人装傻,带着浑身的烧烤味各自躺进被窝开始胡言乱语。微信寝室群全员上线,实名“声讨”某人。

【俞平尧同志二次失约,严重违反304寝室的规定。针对此事,现开始讨论处理。】

【申请入会!】

【申请入会!】

三人沉浸角色,俞平尧一句话结束会议。【钱是我结的。】

【俞哥晚安。】

【俞哥好梦。】

【俞哥威武。】

寝室群消声,俞平尧翻身也准备继续睡觉。早就料到三人回来得“讨伐”他,先去上了个厕所,调虎离山。

警营的规矩多,但对于他们几个全然不受用。毕竟,俞平尧几人只是暂时于此。所以四人轮流给张教跑腿、自由进出医务室、翻墙吃烧烤,而他们真正的生活则是鲜有认知的刀锋枪林。

群消息@全体成员,四人陆续回复。天蒙蒙亮,特别是半夜吃烧烤回来的三人,被窗外的口号声打扰。

放手机的、含牙刷的、吃早餐的,还有从厕所里刚提上裤子的俞平尧,他们凑到窗户边观察楼下的队伍。

“呵,拉练呢。”

“让我看看是谁带队。”

“张教!”

三人你一言我一句,等到张教的死亡目光投来,默契下蹲将对视的机会留给俞平尧。平静接受审视,俞平尧看向队尾的人,自豪感油然而生。

瞧瞧,小孩长得是真漂亮,像橱柜里的瓷娃娃。过分精致,在队伍里瞩目存在。尚未移开视线,身边凑上人来问。

“老俞,这就是你鸽我们两次烧烤的原因?”

“听说是新警营的第一,厉害哟~”

“赌一个他会来不?”

“一块钱。”

“加一块。”

......

三人叽叽喳喳的,小学生式拌嘴。俞平尧关窗,10分钟后先前打闹的四人换上正式的服装,前往某会议室。

“来了?”

带队拉练结束的张教已经坐在首席,他们在两边落座。

“这段时间过的不错?”

张教受好友所托,暂时看管这四个皮猴子。只要不是犯下大错,违点出入的事情,他一概不管的。

“承您的面子。”

“是啊是啊,杨队什么时候来接我们?”

“话说,人挑好了吗?我们要一起走吗?”

苍鹰队,华国行动小组之一。由国家级部门直属领导,跨区域行动不受任何阻碍,拥有通行优先权。面前四个看似警痞子的人正是队内的主力军。

张教也是从行动小组退下来的成员之一,两个月前受已经成为苍鹰队队长的好友所托,将他们接到警营暂住。因为在刚结束的一场清剿行动中,总指挥人杨队负伤,苍鹰队一时间群龙无首。更有谣言四起,说杨队要正式退队。

张教和杨队是同期的行动小组队员,分属于不同的代号队伍。到他们这个年纪,大多数人已经开始为后半生谋划。除却杨队一直坚守一线行动小组,以及下沉至新警营带训的张教,其他人皆是转入政府机构等职位享受生活。因此二人算是有话题可聊的人,联系不断这才使得苍鹰队的其他四人能够暂时住在新警营。

谋划半年的首次大型清剿行动却因消息提前泄露,导致行动小组损失惨重。所有参与人员进行审查,四人被审查结束当即被送往这山沟沟。原因正是在于,杨队身为行动的主负责人,需要配合更多轮次的调查。

如果不把队员支走,躺在病床上的男人,根本管不住这四个人皮猴子。整天蹲在病房门外,恨不得把检察官吓跑。

无奈杨队打包派送给新警营,四个人彻底放飞自我。天高地远,杨队不管。日常借用场地完成每日训练计划,他们空闲的时间全部用于探索警营周边的美食。

其实若是单要管束四人,杨队的态度坚决狠辣些,四个皮猴子也得老实给检察官让路。新警营的另一个目的,是让他们亲自去挑新队员。警校刚毕业,怀揣着满腔热血的年轻人,最容易被行动小组的头衔吸引。背景单纯,适合驯服。问就是,俞平尧正是如此在杨队的“忽悠”下,放着偌大的家产不要,一头扎进行动小组。从此遮掩行踪,一年到头见的是穷凶极恶的坏人,陪在身边的永远只有那三个队友。

苍鹰队执行的任务危险级别最高,小队成员不像其他行动组一样组织庞大,总共五个人每天训练、吃饭和玩游戏,抬头不见低头见。说好听点叫朝夕相处,其实早就快烦死对方了。

出生入死,鬼门关处的常驻游客,这才让几人变得愈发痞子。不在乎,有话直说从不过脑,因为下一秒可能脑子就飞了。

如今,不满一个月的时间,张教召集四人。唯一的可能就是人找到了。即便心中早有猜测,俞平尧在看见那张证件照时脸还是垮下来。

“连新警营都没毕业的人,这么急着塞进苍鹰?”他出口质疑。

“背景干净、能力足够,苍鹰什么时候也开始看资历了?”张教反驳道。

“啊呀,别动怒两位。我们仨还有投票权呢。”氛围骤然僵持,其余三人开解劝说。

“杨队选的,我不管。”

闻言,三人老实地坐回椅子。那他们仨也管不了,毕竟苍鹰的队长拥有一票否决权。

“我不同意。”俞平尧再次开口。

首座的张教目光凌厉,毫不留情地点破事实。

“你哪里是不同意,心疼人啊?”

惊天大瓜,另外三人拭目以待。剑拔弩张之际,会议室的门被敲响。

“进。”

“张教。”江安泽看见俞平尧和他的三个室友,心下猜测了然。

“你想加入行动小组吗?”

华国行动小组,是每一个警校生梦想过地方。更何况他曾经根据蛛丝马迹推测出俞平尧正是位于其中,加入那里找到人是江安泽来新警营的唯一目标。

“想。”

“江安泽!”俞平尧高声发问,“你了解那里吗?”

了解,因为你,我甚至更加明白这意味着什么。江安泽敛去浮动的神情,眸子平静一字一句道:“我会证明自己拥有加入行动小组的资格。”

“好!”

张教递来几份文件让他坐下来看,期间会议室沉默无声。江安泽翻到最后一页,签名的手指顿住。

“签了它,能去苍鹰吗?”

“看你表现。”

虽然是杨队指名要人,但真正地加入苍队,仍旧需要通过上面的评估。保密合同里也未曾承诺过任何头衔,江安泽得到的只是一个机会。

“明白。”

落笔成名,他将纸张整理好递回。

“愣着干什么,签字啊?”

杨队处于养伤状态,苍鹰队无事,但代理队长的责任还是落在俞平尧的肩膀。张教出声提醒,转而把签名页推给他。

俞平尧握笔签字,望见两个名字并排,抬头发现对方在笑。当即燃气一股怒火,不顾翻开的合约纸页,扯着他离开会议室。

快步来到楼下器材室,俞平尧关门把人抵到墙边。

“你他妈的不要命了!”

开口语气恼怒,他恨不得晃晃这考核第一的脑子,到底在想什么。刚才匆匆一瞥江安泽的背景资料,家庭富裕、警系有人,可谓是平步青云。

“那你呢?”

手腕被攥得发疼,江安泽垂眸问他。

“我,我怎么了?”

言罢,俞平尧先笑。差点忘了他自己也是个富二代,不还是甘愿在鬼门关徘徊。以前架副眼镜是个绅士公子哥,现在活脱脱的山里野人。

“说你呢,别打岔!”

江安泽保持沉默,任凭对方怎么说,就是要加入行动小组,还得是他们苍鹰队。

“你不害怕?”

多半是铁了心,俞平尧不再规劝,继而问道。

“怕。”对方垂头小声补充道,“更怕见不到你。”

“草!”

俞平尧心底的某块地方瞬间迷雾散尽,心意明了。他倾身靠近,

单腿挤进对方的双膝,几乎是把人困在怀里突然间问道:“我们以前是不是见过?”

以为他想起什么,江安泽准备将回忆全盘托出。奈何他就不该相信二逼的脑回路,对方不等他开口独自回答,“不然我怎么会这么稀罕你?”

稀罕你,特别稀罕。

江安泽咬紧下唇,眼眶湿润。追上他的步伐,梦里的事情成真,好不真切。他不敢回应,害怕都是梦一戳即破。

俞平尧则是说完难得还剩下几分羞耻心,发觉自己的流氓行为。一边担心吓跑人,一边伸手抱住对方。

如果不是门外的叫喊声,俞平尧心想或许他们应该更近一步。

“老俞,吃烧烤去!”

“在里面不,进门了?”

“老俞~”

三个皮猴门口架起戏台开演,门外的人着急,门里的人舍不得松手。第三次,俞平尧想翘了烧烤。

“出去吧。”

江安泽从他怀里挣脱出来,理了理因为靠近而褶皱的衬衫,是俞平尧的。

“嗯,再抱会儿。”

俞平尧又揽人入怀,俯首埋在对方的脖颈处深吸一口气。好想抱回家,藏起来。

“吃烧烤。”

江安泽试图再次推开他,被人拥得更紧。侧颈传来湿润的触感,他一下子惊得忘却手中的动作。

“小没良心的,他们吃烧烤你就去?”

眼底的皮肤白皙,隐约散发着热气,俞平尧习惯了顺遂本意,想也没想张口咬住。牙齿磨碾,舌尖舔舐,总之就是不放手。

“他们是你的队友。”江安泽解释。

“那我还是你的队长。”

“暂时代理的。”

被堵得哑口无言,俞平尧终于是应和门外的声音。

“来了。”

两人齐齐推门而出,面前三人目光挪揄。

“看什么看,滚远点!”

“好嘞!”

三人小跑溜走,剩下两人跟在身后。今天是周三,正好不用翻墙。

“要是翻墙我还能帮你。”

俞平尧贱兮兮地凑近,说完故意往人耳朵里吹了口气。江安泽眼底盛满笑意,反问道:“我需要你帮忙?”

他的实力和当年的俞平尧不相上下,看见对方自信明媚的模样,俞平尧连忙点头。但一想起他磕伤胳膊都快要哭了的表情,俞平尧打心底地不相信。

热闹的一顿烧烤,回去的路上江安泽本想问清楚对方的意思。正欲开口,张教冷不丁地出现。第三次,江安泽依旧被激得后退几步,被人扶住腰。

“慢点,看路。”

俞平尧趁机揽住腰,抬头问张教什么事。

首次清剿行动不干净,余党最近十分活跃。上面紧急召回苍鹰成员,是夜四人连带新加入的江安泽登机离开警营。新警营的名单更新,一夜之间他的信息被抹除,就好像消失在人间。

往后一个月,江安泽入队见到苍鹰的队长,开启训练模式。常规考核,他把其余三人全部打趴。俞平尧正好从门外进来,见状佯装道:“你们仨躺地上干什么?”

江安泽小跑到他跟前,抬头说道:“是被我打倒的。”

亮闪闪的眼睛,像是寻求奖励的小狗。俞平尧故作深沉嗯了一声,赶紧拉着人离开训练场。

等回到寝室,他忍不住大笑,江安泽逐渐明白什么,上去给他一拳。捶在心口,手背被人包裹拉到身后,俞平尧继续夸赞。

“泽泽最棒。”

“违心!”

说完,江安泽抱起自己的枕头要去隔壁休息。俞平尧哪还顾得上打趣人,立刻连人带枕头全部塞回自己的床铺。

“老婆,我错了。”

及时认错,他低头拱着对方的脑袋。江安泽被捋顺毛,伸手按住他的头。

“谢谢。”

“嗯?”俞平尧凑近亲一口,“这样谢就行。”

经过这么一闹,江安泽也反应过来,哪里是他把人打倒。苍鹰的主力要是能被他这个初出茅庐的人轻易打败,还是几个人看在俞平尧的面子上故意收手的可能性更大。

“委屈了?他们仨也是宠你才故意的,别生气......”

封唇堵话,江安泽靠在床侧主动环住对方的脖子吻来。

“嗯,哄哄我。”

脚尖离地,腰下垫着刚才的枕头,江安泽被人推倒在床,头顶抵上温热的掌心。

“唔!”

俞平尧单腿支在床边,引导着人深吻。手下解开腰带,缓慢抚弄。

“宝贝,闭眼。”

果然身下的人直直盯着他,俞平尧无奈。对方最明白如何利用自己的眼睛,就能够勾的他缴械投降。紧密贴合,俞平尧甘愿认输。

“你不行?”

喘气之余,江安泽挑衅道。

“我很行,只比老婆差一点点。”

虽然每次在这种事情上,第一次总要是自己先投降。跌面吗?不会。因为俞平尧会喊着老婆,连本带利的讨回来。

“老婆老婆老婆~”

江安泽躺平由着人换种方式再来一次,刚尝到甜头双方快要把持不住。俞平尧深呼吸,靠在他的肩头平复悸动。

“洗手去。”

抽纸擦净,俞平尧把人塞进被窝,手掌按压在江安泽的小腿处。

“湿巾很干净。”

隔着一层薄被,腿弯绷紧的肌肉逐渐放松,江安泽昏昏欲睡。浅眯一会儿,醒来对方直愣愣地看着自己。

“快了吗?”

这一个月他们加急训练,隐隐感受的到风雨欲来。第二次清剿行动即将开始,杨队的身体评估已通过,仍旧交由他带队。今天下午,俞平尧作为代理队长去开会,为的就是部署行动安排的事情。

犹记得初见杨队,对方和他说:“有你在,苍鹰的队长位置是飞不走了。”

他有意提拔俞平尧,但当事人一直想扔掉职位跑路。如今,江安泽入队,杨队有预感他们苍鹰可以走的更远。

“俞队他......”

江安泽刚一出口,对上杨队洞晓事情的眼睛立刻改口:“谢谢您能支持阿尧和我的事情。”

在这里,生死且不论,谁又会闲心他人的关系。于是才有俞平尧搬出四人寝,目前和他住在隔壁的二人寝室。

“到时候......”

杨队归队,俞平尧被委以重任,自然是要积极申请冲在前线。但面前的人,他有点担心。

“我们一起。”

江安泽明白他的忧虑,说完拉着他的手亲了一口。

“脏。”俞平尧说。

“嫌弃我,还是你的?”

夜色深沉,浴室里的雾气随着开门的动作争相逃窜。俞平尧抱人躺进被窝,圈着对方心满意足地闭眼睡去。

某次训练间隙,江安泽转身问他:“第一次见面,你是不是觉得我特别差劲。”

“还有操场那次,你就像现在一样皱眉叹气。”

闻言,俞平尧大约有些印象解释道:“哪有,我拿着铁块刚走到你面前,一副要哭了的模样。我还寻思自己长得太凶,是谁操场跑十圈傻不傻?”

原来如此,江安泽听到回答,不禁笑出声。其实差劲也没关系,那可是苍鹰队的队员,他一个新警尚有进步的空间。

现在两人可以并肩前行,俞平尧仍旧尽可能地宠着他。只有江安泽知道,如何利用美色糊弄二蛋。比如此刻,他们刚从训练场退下,身旁的视线灼热。

“老婆,你流汗的样子好漂亮。”

“嗯。”

江安泽悄悄捉住对方背在身后的手,扣握住填满指缝,汗水融合。

杨队现身训练场,苍鹰队全员集合。“小钊、小常老样子打配合,小易去隔壁帮忙......”

不成文的规定,即便他们是出生入死的行动小组。有妻有子女的率先一线,有对象的二线,单身的在后接应。苍鹰队的任务危险系数高,但也不是敢死队。三个单身人士按照常例被分配到二三线配合工作。

“队长!”

俞平尧打断接下来的话语,主动请缨道:“我有老婆,请求一线。”

门边尚未走远的三人赶紧关门,场内杨队看向俞平尧身边的人。

“我。”江安泽握紧手掌,笑道:“我也去。”

本不该如此安排,尤其是俞平尧作为接任苍鹰队的候选。然而清剿余党的行动高危,即便是二次领队的杨队也是做好有去无回的准备。两人执意上前线,男人深思熟虑后将他们安排在一线类似于替补的位置。其实还是把人放在身后,杨队心想危险发生的时候,他自己能先替年轻人挡一挡。

连天阴冷,第二次清剿行动无声开展。那天,成为杨队这辈子最后悔的日子。

所有余党被制服,埋伏在化工厂周边的势力也被抓捕,一场完美的收官之战似乎已成定局。正如火星悄然四起,谁也不曾意识到危险的靠近。

“撤退!”

从附近赶往中心接应的俞平尧,选择自化工厂楼顶进入。高地察觉异常,立刻向频道中的各组人员通知危险。与此同时,处于化工厂中心地带的杨队来不及离开,瞬间被火舌袭卷。

恩师亦友,俞平尧一边利用地理优势指挥各小组成员撤退,一边煎熬的看着杨队被烈火侵蚀。救一个人,还是确保更多人的安全?

“屁!”

俞平尧摒弃那所谓的仁义至善,他才不管什么狗屁大道理,现在被大火吞噬的是自己的队长,而不是那些正在有序撤离的同事。他翻身跃入二楼窗边,手肘格挡碎玻璃的冲击,在走廊地面滚落。

满地残渣,化工厂内的温度飙升。每一口呼吸灼热烫喉,他抬头看见了往生噩魇。

“不要!”

无从寻找来源的子弹,没入正欲爬窗逃离的杨队身体。身影一晃,江安泽躲避攻击之余将人从窗边推出。阴影处暗藏的人,丢掉已空客的手枪,两人开始厮打在一起。

“病人醒了!”

“能看见我吗?”

“你好。”

......

耳鸣、空白、烈火,最后是上白大褂的面孔。俞平尧侧头闭眼,拒绝外界的交流。

事发突然,埋在化工厂附近的炸药来不及拆解。从一角蔓延的火星,借助易燃品瞬间吞噬了建筑物。江安泽领命前来支援时,大火已然愈发猛烈。

频道中俞平尧发出撤退的指挥,而他的目光落在一层被火灼烧的杨队身上。果断破窗而入,江安泽利用墙边的绳子硬生生将火焰中心的杨队拖拽上二楼。匆忙扑灭余火,破窗之外就是生机。

杨队的一条腿被火烧伤,踏上窗沿的动作迟缓。或许是耽搁了几秒钟,感受到背后的推力时,他转头面露愤怒。

那个余党的首领,根据行动小组的消息,对方此时早已潜逃出境。所以当他们破门而入,排除掉化工厂的危险后才陆续撤离。二楼窗边的位置是谁负责的?杨队还没想起,便被撞落地面的冲力致昏。

化工厂内,俞平尧望见对面的情形,立刻开枪。回形走廊,左右两边的道路被残败的建筑物石块阻挡,这是是他所能达到的最近距离。

斜对角的方向,透过重重迷烟,俞平尧的手指克制不住地颤抖。仅剩的一枚子弹,击毙对方就能为江安泽赢取时间跃窗离开。身影纠缠、位置变化,他扣动枪支,随之而来的是扑面火海。

早在地下串联成路的炸药,接连不断的爆炸声中整座化工厂塌陷。他能一枪击中,却拦不住坍塌的建筑。飞尘、掩埋,红光热浪里走廊处的栏杆掉落。彻底失去意识前,那个人对他说活下去。

杨队神经受损导致再也无法站立,俞平尧从废墟中被挖出时,心跳微弱。医院昏迷四天,醒来后队友站在病床边,哽咽的不知该如何开口。“老俞。”

平日里一个比一个嘈杂的人,齐齐在床边低头“罚站”。

“杨队呢?”

俞平尧看见自己被灼伤的胳膊,隔着厚厚的纱布。哪怕是起身时磕到桌角,也不曾言语。

“我,我带你去。”

隔壁病房,俞平尧走进门面对一众诧异的目光,反问道:“怎么,醒来关心一下队长不行吗?”

围在床边的人不知所措,对他摆出一副防御的姿态。行动小组的领导摆摆手带走其他人,把房间留给苍鹰。

俞平尧拉来一把椅子坐下,望向杨队的腿。

“凑钱给你买个拐,轮椅需要吗?”

“对不起,对不起......”

病床的人重复说着,内心备受煎熬。三个字,却再也永远改变不了发生过的事情。俞平尧不作回应,等人说累了,医护进来换药,独自起身回去。

杨队退休,回北宁老家生活。俞平尧升任苍鹰队队长,其他三人选择不同的方向发展。小钊去国家机构,小常继续在行动小组领队,小易则是外派维和。

三年的时间,俞平尧还给行动小组一个全新的苍鹰队。

“干!”

曾经的队友,现在只剩下他们俩还在行动小组。小常举杯,过了今晚,就他自己了。不回忆、不展望,他们默然醉饮。

半夜星子微凉,俞平尧扶人回房休息。自己坐在阳台边,等到了天亮。“走了。”路过床铺上呼呼大睡的人,俞平尧和空气说了声不见。

北宁市市局,年轻男子向他伸出手。“你好,我是特案组组长严辰。”

“严队,我已经决定好去缉毒大队。”

三年前的事情,是围绕在整个行动小组挥之不散的乌云。同一批人、清剿两次,依旧被对方提前知晓计划。显得他们的清查行为自大而可笑,当叛徒被抓,俞平尧就在隔壁的审讯室。

多么可悲,他都死了,可俞平尧仍在被怀疑。审讯室的灯光刺眼,检察官面对桌前的人不禁皱眉。

“怎么,要我哭着自证清白吗?”

俞平尧勾起唇角,似笑非笑。忽然,耳机中传来消息,先前对他面露不满的审查人员合上本子起身致歉。

“王队已经认罪,抱歉请节哀。”

节哀?安慰自己最好的方式,却是对别人最无足轻重的话语。俞平尧反问道:“我能去看看吗?”

“就站在外面。”。

“可以。”

三人来到隔壁审讯室,一扇玻璃内是昔日合作过数次的领队,早已被审讯逼迫崩溃大哭。镜面中倒影,身旁的人面露惋惜,俞平尧处于他们之间突然感到恶心。

“你们觉得他很可怜吗?”

“你们觉得他很可怜吗?”

俞平尧的声音在安静的房间响起,又一次他们看见来人,好似他是洪水猛兽,能够把审讯室里的人撕裂。

的确,他恨不得杀了对方。

“为活着的恶人哀叹,不可悲吗?”

那天,是俞平尧唯一一次言辞锋利。

自此,苍鹰队招收新员。清剿行动结束之初,上面顾及俞平尧的情况,即便面对崭露锋芒的苍鹰新队,也并未向往常般次次要他去做大部队的刀。然而三年的时间,人心难测,职位更迭。

终于,即将来临的任务生死各半,上面指定要俞平尧带头冲锋陷阵。大会当场,俞平尧笑着说道:“我特惜命,恕不能从。”

“俞平尧,不要以为你有特权,126行动死的不只他一个!”

新换的领导,早就看不惯利刃蒙尘,面对他的抗令当即拍板威胁道:“不能干就离开。”

话说的有些重,在座的其他人纷纷开口劝解。然而,俞平尧当真的脱掉外套走出门。半只脚迈出会议室,他回头眼底晦暗不明道:“死的不止他一个,但只有他是可以避免的存在。”

与恶人斗争的伤痕,化作事后颁发的荣誉勋章。而他呢,他捧在心尖的人是光明照不见的地方阴暗滋生背叛下的牺牲。

三十岁,俞平尧选择北宁市。正在组件的特案组向他抛出橄榄枝,他拒绝后加入缉毒大队。

上岗第一天,遇见熟悉的面孔,是之前行动小组王队的队员。楼梯角,总有人会对新来的好奇,也总有人靠着内情,自加评判。

“那件事情以后,他变得特别怕死,苍鹰早就不是当初的样子,不然能被赶回市局做个小队长?”

“不会吧,可能有别的原因。”

同为竞选北宁市市局特案组成员的男人,依旧队苍鹰队抱有传闻中的滤镜,下意识解释。

“他说的没错,我怕死不行吗?不然活着干什么?”

俞平尧大步下楼,直面对方侧耳低语:“你不怕死?”

枪支抵上额头,对方明显慌乱大喊:“俞平尧,你疯了!”

另一边的楼梯,严辰无意撞见这一幕,走上前夺下枪支。转身对先前的议论者说道:“面试即将开始,你可以离开了。”

“凭什么!”

枪支离头,男人的气焰嚣张。

“背后妄加揣测警系人员,我的队伍不需要你这种人。”

那天,对面的人灰头土脸地从市局离开。好几日,俞平尧被派去给新成立的特案组搭把手。

一向少言的严辰再次发出邀请,“俞队,特案组的大门为你敞开。”

天台边,俞平尧大笑。“偶尔抓点小商小贩,不出大事,最合适我这种怕死的人。”

“你不是那样的人。”

严辰的语气笃定,差点就连俞平尧自己也信了。

“怕啊,不然他回来找不到我怎么办?那种滋味,小孩会哭的。”

“会有那天的。”

俞平尧沉默,心想严辰是第一个没有劝他放弃痴念的人。

寒冬腊月,春运来往。车站的扒手偷窃事件增多,北宁市一场大雪交通堵塞。老旧街区附近,严辰一声令下率先破门而入。

人走楼空,现场的靡乱不堪入眼。室内阳台开启地下室的门,一条暗道出现在眼前。

“手电......”

话音没落,俞平尧递来手电筒,“走吧,去看看。”

走廊两边的房子约有十几间,等待人员到齐,他们同时开门制止暴动。赤裸、现金、白色粉末,百平方米地下室恶欲纵横。

“所有人蹲下。”

人们精神恍惚,有人仍在偷偷卷钱,还有匆忙拽起衣服遮挡的人,一处躁乱另一处又起。末尾的房间上锁,严辰带人靠近。

门锁轻响被轻易撬开,严辰推门看清楚屋内的布景,身旁的人先冲进去。

“危......”危险。

在望见窗下的人时,严辰止住话语。是他,俞平尧等的人回来了。

高窗微光,男人独自站在窗下,仰头不为所动。身后的脚步渐近,男人转身看向对方。

“安......。”俞平尧双目猩红,嘴里尝到铁锈味。

医务人员急匆匆地进门,毫无察觉气氛诡异,直接把白衬衫男子拉着坐在椅子边检查伤口。

掀开衣服,嗯?再测个心跳,一切正常。求助的目光投向门口,特案组组长示意他们先去支援其他人。

严辰走过来,打破旧人重逢后的沉默,“还是去医院吧,这边交给我。”

“我带他去。”

俞平尧不敢碰身边的人,缩回即将拉住对方的手。严辰露出不赞同的表情,终究还是拿出车钥匙。

一步三回头,两人被队伍裹挟着回到地面。门外后街,俞平尧拉开车门。

“俞队!”

卫羽从后面跑过来,低声解释:“严队看你状态不好,我送你们。”

副驾驶的人合眸不语,全程安静地卫羽死盯方向盘。后排的俞平尧,心底思念翻涌,目光贪婪地描摹着对方。

好久不见,幸好我还在等你。

走完一圈医院的检查流程,需要等待结果。江安泽靠墙继续闭眼休息,对周围的动响毫不在意。睁眼,先前那个开车的年轻人递来一杯水。

看样子顶多是刚毕业,真好。

江安泽伸手接过杯子饮尽,没有味道,他甚至感受不到水的流动。护士喊人取报告,卫羽中途把空杯子换人。然而当俞平尧端着纸杯,对方迟迟不接。

针对此次行动的涉案者,有身份的查清楚后依法处理,没身份的暂时送往救助站。严辰晚些时间赶来医院,电梯门口前帮助陌生人抬起轮椅。

“我能带他回家吗?”走廊尽头,俞平尧问他。

“流程麻烦,需要当事人同意。”

何止是流程麻烦,一旦江安泽出现问题,俞平尧也将会受到牵连。但严辰知晓二人的情况,便只说了后半句。

江安泽拒绝了,自始至终他不曾张口言语。直到轮声靠近,一把轮椅出现在视野。江安泽如死水般的眼睛泛起波澜。

“谢谢。”

三年前欠下的那句道谢,男人以为自己永远没有机会说出。雨夜双腿寒痛,但杨队最悲痛的是对方。

“很高兴看到您还活着。”

江安泽唯独同意和对方交谈,其他人离远后,他从来人口中了解这三年的变化。等到再次面对俞平尧,江安泽改变主意。

同住屋檐下的时光最易令人懈怠,就像俞平尧猛然发现对方正在悄然消瘦。检查无果,他只能变着花样做饭。慢慢的,江安泽会回应他。

晚饭时间,俞平尧久违的提起未来,对方却摔碗离桌。

“江安泽!”

不念过往,不思未来,我该怎么把你留住?

最终,俞平尧重新做了份白粥送到客卧。

“困了早点睡。”

相处两周,他只敢趁人睡觉的时候偷吻额头。今晚,唇瓣触及的皮肤冰凉,身下的人抬眼看向他。

“我......”

俞平尧想解释,又无法解释。

“阿尧,疼疼我。”

明明刚水润过的唇瓣依旧干裂,撕咬间渗血。俞平尧放缓动作,低头舔舐着。沉沦放纵,江安泽难以自抑地叫出声。疼,或许不只是身体。

对不起,阿尧。我很努力地坚持,可真的没有力气了。

苍白的脸色红晕未退,早已被泪水染湿面庞。次日俞平尧第一次得到对方的回应,“早。”

“早。”

欣喜来的突然,以至于他忽视了面前人微肿的眼眶。两人共用早餐,俞平尧出门上班,中午甚至收到江安泽的投喂。

打包精致的餐盒,饭菜色香味俱全。俞平尧拿起夹送的纸片,熟悉的字体跃然纸上。

【如果下班时间允许,我能向你讨一束向日葵花吗?】

傍晚暮色昏黄,俞平尧进门前再次低头整理花束。他想,以后每天路过花店,他该带给对方一支玫瑰。

书房门半掩,向日葵花落地。光影分割的房间里,那束花终究独自枯萎在角落。

俞平尧听见自己的脚步声,暮色倾洒书桌,为桌前趴睡的人镀上一层柔光。

“小泽,醒醒。”

“你要的花我买来了,你看。”

俞平尧疯了似的奔向门边,捧起落地的花束。向日葵的花瓣被压折,他蹲在桌边低声恳求。

“小泽,花。”

微风入窗,拂起闪着金光的头发。信纸掀动,俞平尧颤手捡起。

【亲爱的阿尧,原谅我的自私。谢谢你,很多很多事情。】

......

积雪消融,草长莺飞。

又一是年春,空碑映橘色。

“以后我们死了不能留名,那咱俩的石碑前岂不是空荡荡的?”

“俞平尧你二逼吧!”

花店门前俞平尧捧着束向日葵跟在人身后。远处天光灿烂,他们并肩消失在街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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