兰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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精彩段落

“哥。”方宁榆轻手轻脚地走进蒋正柏房间。

蒋正柏躺在床上,就着阅读灯看一本社会学的书。灯光下,蒋正柏那张棱角轮廓过于鲜明的男性面孔有种很模糊不定的温柔。看到方宁榆进来,他把阅读灯关掉,坐起来,轻轻把书合上放在床头,看了一会儿方宁榆愁眉苦脸的样子,笑:“要聊一聊吗?”

方宁榆信赖他,说着心里话:“我哥哥,他好像不太喜欢我......甚至有点讨厌我。”

“怎么这么想?”

“他只待了一会儿会儿,我都没来得及给他看准备好的礼物,他就走了。他不愿意为我和妈妈多留一会儿。”

蒋正柏并没有给方宁榆一些敷衍的安慰。他看着方宁榆:“你哥哥,跟你想象中一样吗?”

方宁榆十几年没有和孟兰驰联系,没有通信,也没有视讯,只有家中相册里几张早就被翻烂的照片。而那些照片上的孟兰驰明显太青涩,跟今天所见的孟兰驰相差甚远。

孟兰驰并没有他想象中那样温柔亲切,他站在门外,寒风中的面孔苍白俊秀,黑大衣下的身形很高挑风流,呈现出一种超出方宁榆有限认知的美丽。他唯一熟悉的是那双漆黑的摄人的丹凤眼,跟妈妈的眼睛一样,可是,却时刻充满着戒备、抗拒和不知所措。

方宁榆实话实话:“不太一样。他在......”方宁榆一时找不到一个合适的词语。

蒋正柏接着说:“他在害怕。”

蒋正柏低头微微笑着,眼波淡淡地流动,“也许,你,还有妈妈,跟他想象中也不一样。他需要更多的时间。”他顿了顿,“如果角色互换,我们不一定比他做得更好。”

方宁榆不那么纠结了,从床上下去,在蒋正柏书柜的某本厚部头的专业书里,轻车熟路地翻出一张照片,好像这个动作已经做了无数次了。

方宁榆跟蒋正柏一起分享这张照片。右下角有日期,拍摄于一个春天,上面是三个人,十七岁的穿校服的孟兰驰和蒋正柏,还有圆滚滚的坐在两人胳膊上的粉豆丁方宁榆。

“怎么又看这张照片?”蒋正柏揉了揉方宁榆的头发。

“我喜欢这张我们三个人的照片。”

已经不知道第几次了,也许第一百次,也许第一千次,方宁榆的手把这张相片递到他的眼前。他太熟悉了。很多次,在蒋正柏觉得自己已经快想不起孟兰驰是谁的时候,方宁榆总是在微妙的时机用这张照片提醒他——这是我的哥哥。

“好了,回自己房间去吧。”蒋正柏说完,重新拧亮阅读灯。

过了一会儿,方紫霞敲门进来了。

“妈,怎么了?”

方紫霞有点为难,卸掉精致的妆容和华丽的衣服,她跟天底下的母亲没什么两样,“我,我做了些虾枣,还有些兰驰爱吃的藕粉圆子,他可能不那么想见我,你开车,帮妈妈送过去行吗?”

蒋正柏把阅读灯又按灭,抓过衣柜里的羽绒服披上,“没搬家吧,还是紫金台?”

“嗯。”

方紫霞看着自己这个继子。她和蒋旭再婚之前,和蒋正柏吃过一次饭。蒋正柏给她最深的印象其实并不是那种辨识度极高的俊美容貌。餐厅里,男孩儿穿着红白校服,外面披着件长款的黑色羽绒服,似乎有点感冒,偶尔轻轻地咳嗽,颧骨微微泛着病态的红。他话不多,安静地用餐,听两个大人说话,偶尔给大人递纸巾,会主动叫服务员。赶去上晚自修前,他说,一切为了大人的幸福,只要他们相爱,他没有问题。然后自己打车返校。

方紫霞追上去:“路上小心。”

蒋正柏已经下楼梯了,转过头,笑得爽朗,“知道。”

蒋正柏上车后调整了一下座位高度,没有开导航,在夜色中把车开出去了。

紫金台离这儿有大概十五分钟车程,算上红绿灯和道路拥堵,将近二十分钟。

紫金台是富人云集的高档住宅区,门口有门禁安保。保安公事公办:“必须给住户打电话确认。”

蒋正柏:“好。”拿出手机,翻开通讯录,找到从没有打过的那串数字,按下,开外放,几秒钟后,拨通了。

保安听到手机里传出的声音,清润,微颤,像被拨动的一根筝弦:“......蒋正柏?是你吗?”短暂的沉默后,声音变得平稳优雅,“怎么了?有事情吗?”

来访的男人:“我在你的小区门口,给你送点东西。”

保安听到那人说:“什,什么东西?”

“妈让我送过来的。”男人想了想,“我放门卫?”

“你进来吧!......我感冒了,不能吹风出门。”

“行。”

蒋正柏写字速度很快,做好登记后,向保安说了声“麻烦了”,车才开进去。

蒋正柏把车停在花园门口,拎起东西,长腿跨下,一从驾驶座那侧绕过来,就看到门口站着的孟兰驰。满园未开的垂丝海棠中,孟兰驰穿着大衣,在风中抱臂站着,好像有些发抖,漆黑柔软的发丝顺着风的方向微微拂动,隐隐约约露出白皙的额头。

为什么要在门口等?不是说不能吹风?但是蒋正柏没有多问。

孟兰驰迎过来,微微笑着:“你来啦。”

蒋正柏把东西递给他,好像没有继续和他谈下去的意思:“虾枣,还有藕粉圆子。”

孟兰驰自顾自地:“你进来吧,坐一会儿,外面很冷。”

蒋正柏没拒绝,跟着他进门。进门那一刹那,孟兰驰听过蒋正柏问:“外面冷,为什么还要在外面等?”

孟兰驰不敢回答,只是说:“我爸爸不在家,家里没人。”说完才后知后觉地羞耻,好像自己偷偷带人回来过夜。

“你坐,我给你倒杯水。”

等倒完水回来,发现家里那只惯会撒娇的布偶猫已经躺在蒋正柏怀里,完全不怕生地袒露着自己的白肚皮,像叫春似的,又嗲又媚地朝蒋正柏叫着。

孟兰驰对这只猫旷日持久的不满在此刻达到了顶峰,他把水放在蒋正柏面前,朝小雪摊开手,软软地,像一只猫叫唤另一只猫,“过来,到我这儿来。”

蒋正柏伸手摸了摸猫咪的肚子,“这是你养的?”

“我爸爸养的。他和我不亲。”

“哦。”蒋正柏把猫放在沙发上,没再管它的白爪拨弄,“你吃药了吗?”

“吃过了。”孟兰驰低头拆着方紫霞给他的袋子,拆开后里面是大容量的保温桶,他当着蒋正柏的面打开,第一层,是还热烫的喷香的虾枣;第二层是排得整齐的晶莹粘糯的藕粉丸子,他声音很低,“抱歉。”

蒋正柏很快明白过来了,是为着盥洗台边那句“关你什么事”。

“是我该说抱歉。我只是想,” 蒋正柏看着孟兰驰的眼睛,“你毕竟也跟小榆一样,叫过我一声哥。”

孟兰驰干燥泛红的嘴唇微微颤动着,像被捏住后脖颈的猫,不安又躁动,很多细碎的画面都涌到眼前了,那几声在小榆牙牙学语的奶音里浑水摸鱼的“哥”,那几声故作无知却有心亲昵的“哥”,那几声逞凶斗恶一般的要蒋正柏皱眉的“哥”。

全都是少年孟兰驰的单相思。

“你,”孟兰驰还是问了那个问题,即使不知答案会滑向何处,“你过得还好吗?”

“昨天怎么不问?”蒋正柏看着他,发现他端着杯子的手指似乎由于室内的寒冷而发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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