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间:2023-01-13 来源:长佩 分类:现代 作者:夜行灯花宵 主角:纪尧 徐白雪
纪尧跪在桌边,剥一颗柚子。
上午的时候,手里剥的是石榴和菠萝蜜,天曼企图赶人出去,但他坚持要剥完才走,毕竟这间办公室很凉快,是整栋小白楼里唯一有冷气的地方,一直剥下去的话,也不是不行。
他做事一贯精细,剥出来的果肉颜色纯粹,看不见一丝经络,面前的果盘已经耸成了金字塔的形状,纪尧放上最后一小块柚子,满意地看着它稳在最顶端。
有引擎声渐近,在楼下呜地熄火,纪尧离开那盘高耸的金字塔,靠在窗边清洁手指。往外瞥去,落在石子路上的光线亮到快要灼烧,一辆高级轿车停稳在正中央,全副武装的防弹玻璃像水一样黑,叫人看不清楚里面的情形。
随即,紧闭的缝隙敞开,一个男人一步跨了出来,他仰起脸,不知道在看天,还是在看这扇窗。
清仰的旱季,窗外烈日炎炎,天空没有一点要落雨的迹象,他眯着眼,站定了就再也没有动,像在仔细感受外头的气温。
天曼迎上去,殷切地唤了声“夫人”,然后凑到他身边开始嘀咕——纪尧有种直觉,天曼在告自己的状。
但夫人只是垂眼听着,肩膀一垮,灰色西装顺势滑下,天曼接过来搭在臂上,眼巴巴望着夫人,期盼他能给些反应。
纪尧用指尖将窗户推开一条小缝,发现夫人的态度不甚在意,“喛,晓得了,什么大不了?存心蹭空调——”
“我看他心思不正。”天曼再度上前,帮夫人把叼嘴里的烟点着了,“这段时间老大不在,下面的人闲得发慌,整天就知道吃喝玩乐。”
“是啊,天曼。”夫人睇他一眼,笑说,“我连这点场子都镇不住呢。”
天曼猛一低头,“……对不起夫人,我失言了!”
“我不是那个意思。”天曼紧接着解释。
“行了。”夫人掸掸身上并不存在的灰,“那我刚才的话,你两只耳朵都听到了?”
“听到了。”天曼站得笔直,“我去领罚。”
“你听到个屁你听到了。”夫人冷不丁地踹向天曼,裤腿往锃亮的皮鞋上一缩,露出一截脚踝,“渴死了,愣着干什么,去给我买冷饮啊?”
“是!”天曼跳起来准备动身,但被拽住后领。
“冰箱,冰箱到底什么时候修好?” 夫人衔着烟,不耐烦的样子。
“纪尧在联系。”天曼转身一板一眼地解释,“这周应该能送去维修了——”
纪尧转头,瞄了眼蹲在房间角落的纯白色电冰箱。
它外表整洁,宛若全新,是被用心爱护着的模样。六年前纪尧见到它的时候,它就已经在那里了,可真正有机会接近它的日子,实在屈指可数。
它的微小恩泽, 他也曾承蒙,但动手卸去它身体里的螺丝时,他的内心同样毫无波澜。
“赶紧修,修不好就再买一台,差那点钱?”夫人停顿,从嘴里拿掉烟,“还有,叫金高别去达镇嫖女人了,最近不太平,他那点嫖资人家要想出卖他都不带打磕巴的,再发现一次你就替我剁掉他老二,剁干净点。”
“去吧。”夫人撒开手。
天曼原地愣了下,接着重重一点头,马不停蹄驴不停鞭地蹿出铁大门买东西去了。
他走后,夫人没急着进楼,徐徐吐掉一口烟,转脸明确地看了过来。
炙白的太阳光将他的右半边脸过曝,面中的起伏依稀不可辨,下颚缘的轮廓线却如磨刀石般鲜明利落。
纪尧与他对视几秒,接着坦然一笑。
“您回来了?”纪尧用口型问候。
夫人端详他一阵,继而稍稍抬了抬下巴,他的嘴唇没有动,但很像是在说“等我”。
[夫人]
一个疯狂告状,一个疯狂邀功。
这帮人,全他妈胡来。
天曼说纪尧在办公室待了一天?为了剥个果盘?
花样怪多的,前天插花,今天献果,上礼拜干了什么?哦,刨冰和红糖凉粉。
惯会献殷勤,不过果盘挺好,多少能解点渴。夫人扯扯快冒烟的喉咙,迈腿往楼里走。
清仰的天气是一天比一天热了,从室外带进来的余温迟迟不退,他踏上狭窄的楼梯,开始怀念从前蹲在原始森林里的凉快日子。
那时候多好,树叶把闷热的太阳光全挡住,风吹过来,一滴汗也不会出,除了误食几次毒蘑菇后发神经病和每天都在痛的屁股,再没有什么是不趁心的了。
但等他推开办公室大门,吹到凉飕飕冷气的时候,又觉得其实住在城里也还ok。
“夫人——刚剥好的,您尝尝。”他见纪尧跪在桌边,挂着笑容往前推一只瓷盘。
“我说纪尧,开了空调干嘛不拉窗帘,照进来热死,白开。”他没看那盘子,径直走过去把窗帘拉拢。
倏忽间,室内暗下些许。
“抱歉,夫人说的是。”纪尧换了个方向跪,向日葵似地跟着他转。
“得了,起来吧,你该不会跪了一整天吧。”他坐下来,掸掸烟灰。
纪尧笑得可爱,“坐了您的位置我还有命活吗?”
接着,这人不知道从哪里掏出一瓶冰水,拧开瓶盖,“夫人,还是冷的。”
“你倒贴心。”
“您喜欢就好。”纪尧知趣站在他身侧一步之外。
喝过水,他掠了纪尧一眼,随手拣着块柚子吃。
“问过老是忘,纪尧,你在清仰多久了?四年,还是五年?”
“算上在码头做监货的时间,六年了。”纪尧的前半段回答和从前一字不差,“到今天为止,在夫人身边也有一年了,虽说是为您做事,可真的很少见到您——”
“打住吧,你要不是从老严手底下过来的人,我都想怀疑你这样奋力献殷勤是别有企图了。”夫人似笑非笑地看向他。
“我的心思一直很简单。”纪尧迎上那道目光,“夫人是知道的。”
“什么呀,我不知道。”他往后一倒,两条腿叠着搁在桌上,“你说说看?”
日光被纱质窗帘分解,半躺在皮革椅上的男人被笼罩在了一层淡淡的阴翳里,神色捉摸不定。纪尧安静了一会儿,忽然说:“夫人,您脸上有根头发。”
“是么……”夫人笑着摸了摸脸,“在哪儿呢?”
“这里。”纪尧的声音越来越轻,挨到身边,垂手碰着他脸颊,慢慢地,若有若无地摩挲。
微妙的触感,轻巧甜美的暗示。
他闭眼,偏头不经意的在那片温热上蹭了蹭,“什么香味……”
“柚子的气味吧。”纪尧勾起手指,刚好能挠到他下巴,“夫人,您脸真小。”
“这句话也够你死一百次的了。”
纪尧轻笑,“我说的都是实话。”
手背忽的一痛,是被牢牢攥住了。
“拿掉了吗?头发。”
视线落在该落的地方,夫人冷着脸,眼睛又倔又漂亮,那两条长腿也不知何时从桌上放下,以主导者的姿态岔开来坐着。
“我看看。”纪尧自然地俯身,任由他越攥越紧,攥到修剪整齐的指甲都掐进肉里。
“啊,掉下去了。”纪尧温声道。
“掉到哪里了?”攥住整个手背的力道不减。
“在找。”纪尧轻声道,贴着薄薄的衬衫一路下蹲,最后膝盖着地跪到腿间,连带着他的手一起按在隆起的裤料上。
“找到了,在这里。”纪尧掀起眼皮撩他,用牙齿咬住小块金属,一点点向下拉。
“……”
“纪尧啊纪尧,每次你露出这种表情,都让我很是心动呢。”
他笑自己没出息,松开纪尧的手插进发间,命令道:“帮我。”
果盘能解的,何止是口渴。
呼吸逐渐变得潮湿且闷热,一切仿佛是那样顺理成章,不过他时常疑惑,好像只要是办公室,就一定存在反偷情磁场,兴起的时候不是被这打扰就是被那打断。
在敲门声响起前,一切都很舒心,那烦人的声音一共响了五下,先是两下,再是三下,而后窝在皮革椅上的男人才懒洋洋地睁眼,高高在上的,和纪尧四目相接。
纪尧回望他的眼神天真,一脸什么都没听见的表情。
“你倒满不在乎……”夫人别开视线,抬脚就把人往桌底踹,“好好待着。”
烟快烧到了最末端,他不急着掐,纪尧被他当胸踩住,推进了三面不透风的暗处,后背撞上檀黑色的实木板材,发出又轻又闷的一声。
刚才使的力气有些大了,纪尧由跪姿被他踹成了坐姿,室内光线薄弱,却能在他与他之间的地面上切出分割线,微微照亮了他的鞋尖,和他一屈一立的膝弯。
从这个角度看只能看见纪尧鼻子以下的部分,带着若有若无的弧度。
那星点火光终于燎到了头,指节开始灼痛,他后知后觉地倒抽一口凉气,掐掉烟,摸着玻璃烟灰缸想了想,又慢慢点起一支,这才准天曼进来。
听到里头的一声“进”,天曼推门,见夫人悠闲地仰着脖子,一粒粒往嘴里丢石榴吃。
“夫人,您要的冷饮。”
料想是跑回来的,天曼的额角还在滴汗,但手里已经端稳了一只托盘,易拉罐装的可乐一边,空杯一边,杯子里填了冰块固定住吸管,白汽徐徐上升。
“放着就好。”他朝桌面点点下巴。
天曼搁下饮料罐和杯子,目光缓缓移动到果盘和那只外壁淌水的宝特瓶上。
“纪尧买过来的?”天曼发问。
夫人不置可否,因为桌底下的人在使坏,还很情色地蹭他大腿,存在感不容小觑。
“夫人,有件事跟您通传一下。”天曼正了正神色,他才不愿和那个只会拍马屁的家伙计较,多降档次,自己是靠认真干活才得到赏识的。
“说。”
“南枝那头,新货的成色数量都和之前承诺的有差距,但是递消息给老大,老大总说再等等。”
南枝人杂,管理混乱不是一两天了。夫人看着桌上的香水百合沉吟,又移向头顶的水晶吊灯,刚要开口,突然就有一种柔软的触感轻按着他,密不透风地勾引他,不达目的不罢休的架势。
“嗯,那再等等看。”他拨了拨果盘,发现整个手掌都抖得不受控制,索性捏紧了,“老大在勐城的烦心事够多了,省省吧,眼下谁凑他跟前……谁就遭殃。”
“我懂了。”天曼盯着地板回道。
夫人没接着探讨的意思,做手下的不懂也得懂,天曼上前收起托盘,出去时很有素质地带上了门。
脚步声远去,夫人翻了个白眼,推开桌子,心烦地看着那处。
“夫人,喜欢吗。”桌底的秘密钻出来趴在他腿上,“天曼进来的时候,您好像更兴奋了。”
“你给我闭嘴吧。”
纪尧不说话了,一撩眼皮,蓦地起身要吻他。
“离我远点,你才咬过哪?脏不脏?”他抵住纪尧的额头,把人拒绝在一个手臂的距离外。
纪尧绕开阻拦的手,撑在他身体两侧继续靠近他,贴在他耳畔。
“夫人,我想和你……”
听完全须全尾的整句,他噗嗤一下笑出声,伸手拍拍纪尧面颊,“想死就直接说。”
“抱歉,我一定是昏了头。”纪尧一点也没道歉意思地说。
“我让你清醒清醒?”
没由来的烦躁,抄起那半瓶冰水,举高了,正朝着纪尧脸上浇去。
水劈头盖脸地落下,流过纪尧的眉骨,从睫毛上斜着倾泄下来,有几缕流进他的眼,又很快像泪水一样流出来,在水倒尽之前,纪尧的整张脸都如同覆了一层薄薄的冰壳,澄亮透明。
“清醒没?”
“嗯,清醒了,但还是很想。”纪尧一眨不眨地注视着他,“夫人,我——”
移开视线,脊椎依旧阵阵发麻。一定是因为天气太热了,他想,所以判断力和自控力都不正常了。
“你闭嘴。”他打断纪尧,拧过去的脸怎么也转不回来,“烦死了。”
流到西装裤上的水渍慢慢滩开,石榴汁在唇间泛起后甜,视线外的纪尧轻而又轻地唔了一声,而他像被定住一样滞留在原地,纵容纪尧不断靠近他,掰过他下巴,然后吻上了他。
舌尖一片酥软,起初的腥苦味被覆盖,在渐入佳境的缠绕中品咂出一丝清甜。
讲实话,纪尧的这张脸确实长得很符合心意,鼻梁骨造型精致,眼神干净到近乎魅人的地步,非常具有煽动性。
这煽动性步步紧逼,强势,密匝,像天罗地网。
鼻翼近距离地相碰,纤长的睫毛轻轻蹭过眼下皮肤,纪尧接吻喜欢把身体挨得很紧,抱久了会有点热,但现在还好,他只觉得这家伙不仅吻技高超,腰和屁股摸起来也很带劲。
“唔……亲够了没?”他感觉自己快喘不上气了。
唇齿稍稍分离,纪尧望着着他,“没有。”
“行了,快滚。”他闭了闭眼,在脱离吻后蹬开纪尧,“别蹬鼻子上脸。”
纪尧不依不饶地黏过来,手游走过大腿根部,帮他把裤链拉上了。
“滚?夫人在说我吗?”纪尧随意问道,他肩膀处的衣料还皱着,是刚刚办事的时候被自己抓出来的。
“不然?”他窄起眼,最恨这副明知故问的模样。
纪尧笑笑,应了一声“我这就滚”,末了又回头,“夫人快用水果吧,久了就放坏了,我挑的是最甜的。”
他瞥了那果盘一眼,没有回答,门锁窸窣响过,整间办公室便安静下来,腥膻味折返,似有似无地漂浮在空气里。
情热丝毫没有消退,虽然面上不显,但未完待续的感觉真叫令人抓狂……他原地静了静,继而毫不犹豫地抬手一扫。
哐的,盘子被掀翻,果肉大大小小滚了满桌,微白的亮光从盘子边缘溜过半圈,稳当当地停在某个点。
不管情不情愿看,盘底的字迹都异常暧昧地撞进眼帘。
那是一行细窄的,以糖浆写成的邮编,代表着某间外资旅馆的位置,留言的人很有耐心,等字迹干掉以后再往上堆的水果,但时间长了,有些地方难免被渗出的水分洇开,变成模糊的一小团。
夫人注视少倾,无声地笑笑。清仰就那么点大,纵使跑得不那么频繁,一些既便利又大隐隐于市的地方也早该烂熟于心了。
指尖揩过数字1的尾巴,揉了揉,再舔进舌尖。
哦,甜的。
情欲是最廉价的多巴胺分泌途径,他不记得在哪看到或听到过这句话,但不重要,反正没读过什么书,反正忘性就大,反正也是再低级不过的人。
至于后果么……还是先不要考虑那个了。夫人躺在椅背上,在愈来愈氤氲的烟气里想着。
剩下半天过得也要比想象当中漫长。
等到夜幕降临的时候,茵雅旅馆四楼的房门被敲响了。
晚风拂过棕榈叶沙沙作响,他后退半步环顾四周,确认没有人看见。
锁声轻启,一条手臂从门内伸出,一把将他拉了进去。
“夫人……”
昏暗的房间,飘动的窗帘,纪尧的吻扑上来,和他交缠得难舍难分。
衬衫下摆被抽出,一直撩到了前胸,不过那只作乱的手很快被他翻身制住,摁到了门上。
“……怎么了?” 纪尧迷迷糊糊转过脸,“夫人?”
“别他妈叫我夫人了。”他干脆地压着纪尧的背往门上按,“我被人从后面操够了。”
“纪尧,你舌头这么软,腰也这么软,当上面的可惜了。”
身下的人明显一怔,听话地没有再叫“夫人”,而是声音低低地叫起了“徐先生”。
“纪尧。”他偏头寻到耳垂咬了一口,半命令半试探道,“让我上你。”
欲望在迸发与遏制之间停留,周围一下子变得很静,连风吹窗帘的声音都无比清晰。
脑袋充了血变得很热,身上也很热,他紧抱怀里的人,意识渐渐被蒸得稀里糊涂,只记得纪尧垂着脖颈让他亲了很久,才发出一声意味不明的闷哼。
他就当成是应许了。
[夫人]
旅馆的弹簧床软得不像话,压着纪尧下陷的时候,会产生一种连自己也在被围困着的错觉。
他记得是从后面抱着纪尧睡着的,醒来时,却意外地发现自己仰面躺着,并且动弹不得了。
现在的时间应该是凌晨,体感没有睡多久。
灯光刺目,抬头看见左腕和床栏喜结连理,稍一挣动,金属上下刮擦的声音便响得刺耳。
“唔。”他胸口一闷,一口气被什么东西遏制在半路,怎么都喘不上来。
视线中央那个模糊的轮廓逐渐变得清晰,纪尧正居高临下地坐在他身上,眼神很冷,也把胸腔压得很痛,那是一种狩猎般的姿势,仿佛在宣告什么。
挤掉生理性的泪水,用那只尚且自由的手仔细摸去,霎的在冰凉的锰钢上捕获了一串编号,冷汗顿时沁透后背。
料想中的真材实料。
“纪尧,你还跟我玩花的呢......”他有些费劲地让脑袋离开枕头,往两边张望着,“我不喜欢,你快给我解了。”
依旧被死死地压着,没有松动的迹象,当视线极其不情愿地再次转移到纪尧身上去时,这颗心也就沉到了谷底。
他用力闭了闭眼,再睁开,从下往上看,这个人微扬着下巴,眼头与眼尾有着流水一样的弧度。
算是彻底清醒过来了,什么徐先生,什么再疼疼我,全他妈是假的,不过是看似甜蜜但暗藏弯针的饵料,状似清白地悬在那里等着他自己叼。
“想明白了?”纪尧轻轻开口,他也着实有张再坦荡不过的脸。
狡猾的矛盾感。
“你都拷上我了,还能不明白吗。”他躺回到枕头上,无可奈何地冲纪尧笑,“我就说你怎么这么多花样呢。”
“原来是缉查官大人啊。”
房间的灯开得很亮,纪尧动了一下,正正挡住光源,面目再次变得模糊不清起来。
“好冷酷,我还想再和你温存温存,你就把我拷起来了。”他叹气。
“你毫无防备的时候不多。” 纪尧淡声道,“我得抓住机会。”
“其实我有预感,来的路上眼皮一直在跳。”
“但你还是来了。”
“可能真的很想和你做一次吧。”夫人无声地笑笑,“别压着我了行吗,骨头都要断了。”
纪尧从他身上移开,围着一条浴巾倚在床头看他。
裸露的皮肤还残有情爱的痕迹,在空气里肆无忌惮地坦露着,纪尧端详自己的眼神里实在看不出什么情谊,瞧着只有十足十的无赖,像在暗示他这是一场蓄谋已久的,代价为人身自由的警匪仙人跳。
“搞这么铺张。”知道挣扎无济于事,干脆让自己陷进柔软的床里,“外交旅馆一晚上可不便宜。”
“确实绰绰有余,而且。”纪尧语调上扬,显得有些戏谑,“谁跟你说只有一个晚上?”
“你就待在这,哪也不用去。”纪尧扫了一眼叮叮当当的链子,“这里更安全,我跟你保证。”
“操,你这是非法囚禁。”
“哦?”纪尧貌似吃惊地看着他,“现在懂法了?”
“你就讽刺我吧。”他翻了个大大的白眼,“不过我说纪尧,你完全可以在我踏进这个房间的时候就拷住我,你有很多次机会。”
接着把白眼翻回来,将满腹疑思浓缩成三个字,“为什么?”
“为什么?”纪尧眨了下眼,仿佛在认真思考这个问题。
“兴许是想欣赏你大为震惊的表情吧。”
就为了这点子恶趣味?他哑然,“纪警官还真是能屈能伸啊,不过可惜,我没能如你的愿,失望吗,亏大发了吗?”
“建议你先弄清楚自己的处境再和我说风凉话。”
“——不过,我允许你再睡会儿。”纪尧摸了摸手铐,用轻缓的语气说着一些可怕的话,“我们有的是时间。”
“纪警官还陪我睡不?”继续扮嬉皮笑脸。
“哈。”纪尧伸出两根手指,嘲讽似地弹了一下金属表面,然后退几步到床边的软椅上坐定了,“我看着你睡。”
“被人这么盯着,我睡不着。”夫人偏头看他。
“现在不睡,我保证你今天没有再合眼的机会了。”纪尧微笑。
“这算什么?严刑拷问前的人文关怀?”
纪尧点起烟,“那就希望你做好心理准备?”
他用脏话回敬,但纪尧不为所动,很自由地翘着脚翻一本导览杂志。
手腕被吊着,整个人被监视着,换作是谁都睡不好,他存心是想要纪尧干等着的,无奈睡得实在不安稳,再次睁眼时天色微亮,房间的木质天花板和四角帷幔重新映入眼帘。
可惜,在匆匆结束的梦里,自己就快从这个房间逃出去了。
先是挣脱了手铐,然后拆开通风管道,压低了身体一点点往外面爬,结果刚看见前来接应的垃圾车,就被人拽着脚踝拖了下去。
那人长了张和纪尧一模一样的脸,可爱又可恨。
和往常一样,梦里的自己不是在逃跑的路上,就是在准备逃跑,情节多变,地点多变,唯一不变的是没一次成功过。
有时候逃着逃着,连自己身在何处,又想逃往何处也迷茫了。
脑子里挺乱的,他合眼几秒再睁开,眼前的景象依然没变,灯光刺眼,而纪尧已经衣冠整齐地坐在那里了,蓝衫黑裤,半长不短的头发搭在额头两侧,未经打理却自然得恰到好处。
他就这样躺着看了纪尧一会,出声道:“你还是不穿衣服的时候看着顺眼。”
“醒了?”纪尧仿佛没听见那句话,施施然站起来,踱到床边,像打量什么标本似地端详他,“你也是闭上嘴的时候看着比较舒心,夫人。”
“你他妈——”
他试图把人拽下来揍,但手刚到半空就被拦截,想抬腿踹,又被纪尧未卜先知地用膝盖压住。
挣扎无望,他看着天花板,感觉自己真成了被钉在床上的人体标本。
“我劝你不要乱来。”纪尧的眼神从上扫到下,“你拿什么跟我对着干?”
“你看什么,看够了吗,我老二好看吗?”他索性摊着给纪尧看,“看够了就给我穿件衣服。”
“还是这么会使唤人。”纪尧摇头,丢给他一条内裤和一件浴袍。
“我要我自己衣服。”
“你没得选。”纪尧哗啦掏出第二副手铐,在他套进一只袖子后把他两只手都拷拢,然后才解开连着床栏的手铐。
左右手轮流在床栏上拷过一轮,这件浴袍总算是穿进去了。
“纪警官够谨慎的。”他被拷烦了,“松开我一下会怎样?”
“不怎样。”纪尧在说话前压住他膝盖,“喜欢拷你。”
“……”
他从没想像现在这样揍过这张脸,偏偏这张脸的主人谨慎得过分,一套动作行云流水般完成,完全没给他任何可趁之机。
纪尧把他从床上揪起来,掼到写字台前的椅子里,又从身后掏出一副叮当作响的手铐。
“有完没完?你到底藏了几副家伙?”他厌恶地看着溜过金属边缘的寒光。
“三副而已。”纪尧将他左手拷在桌腿,再拷起脚腕,统共只用了两副。
然后纪尧拉过一张椅子,和他面对面坐下了。
台灯昏黄地闪了一下,照得纪尧像个活阎王,怎么看都不可爱了起来,尤其是当纪尧把台灯扭过来冲着他脸的时候。
“啊啊,是审讯的架势呢,真经典。”他眯起眼,“纪尧,别跟我说你卧了六年结果屁也没摸透,只好打我这个小小压寨夫人的主意。”
“我的确是在打你的主意,不过有一点你说错了。”纪尧十指交叠,以通知的口吻告诉他,“这不是试探。
“这、是、收、网。”
“听懂我意思了吗?”纪尧停下来,非常舒适地往后靠去,“要结束了,你们完了。”
“你在恐吓我。”他也没好好坐着,在可以活动的范围内摆出一个最随便的姿势,“到现在我也没见着半个外应的影子,你是单独行动的。
“哎呀纪警官,我怎么感觉自己见证了一个失败者狗急跳墙的全过程呢?”
“你尽管猜。”纪尧面无表情道,“猜我是因为不得赏识才擅自行动,还是被特别批准,手头的权限大到能够随意处置你。”
“虚张声势。”
“你也不赖。”纪尧礼貌又欠扁地点了个头。
“你打算怎么处置我?踹我,抽我,打残我,拿水灌我,拿烟头烫我,不让我睡觉?”
“也许,但我不会优先使用那样的手段逼供。”纪尧的语气很轻松,“会先关掉你空调然后出去散步十八个小时再回来吧,我想。”
“你还说你不下作?”他猛地想起那台心爱的海尔牌电冰箱,它通体洁白,制冷超快,却在某天毫无征兆地猝然离世,八成是纪尧搞的鬼。
窗外亮光逐渐显出闷热的颜色,旅馆内的冷气口在这时呼呼运行起来,老旧的红色飘带随之上扬,不断提醒人它是多么重要和难以取代。
“背调上写得不错。”纪尧抱起胳膊,“你确实吃这一套。”
“你们就几张纸靠抓人?”离谱死了,夫人的白眼快翻到后脑勺,但又禁不住好奇,“上面写了我什么?”
“怕热,还有好色。”
“没别的了?”
纪尧亮出一个抱歉的表情,默认了这一点。
他感到胃部一阵抽痛,“就用四个字概括我波澜壮阔的一生,是不是太随意了一点?”
“形容有误?”
“……倒也没错。”他长长吐了口气,“纪警官,既然你们都要收网了,何必还抓我问东问西?”
“我需要你认几个人,指几条路,交代几处下家,最好再详细阐述一下组织架构方便行动,噢,也欢迎你畅所欲言,我来者不拒。”
“靠。”他被纪尧气笑了,“真贪心呐,纪警官好大喜功也得有个限度。”
“贪心?你也说得出口?”
纪尧坐得高,大部分时间就从眼皮子底下看人,显得冷静自持,但现在,那道审视的目光里似乎蕴藏了怒意,它被克制在眼底,只展露出不多不少的,带明显警告意味的一瞥。
“比起迄今为止做出的牺牲和你们这帮图财害命,嚣张到无法无天的亡命徒,恕我担不起这二字。”
惹人嫌的眼神。他烦躁地动了下,余光掠过一片混乱的床单和被子。
切,这算什么牺牲……
别开视线,面前不再是跪在小白楼里剥柚子的贴心下属,昨晚听话到百依百顺的香软美人也消失得无影无踪,完全不给人一丝怀念的空间。
他受够了一直被纪尧牵着鼻子走。
“纪警官想拿我开刀。”他不紧不慢地仰头,“这么大的事情,我可得考虑考虑。”
“行,你考虑着吧。”纪尧危险地盯着他,“不过希望你知道,你没有和我讨价还价的资格,徐白——”
“别他妈这么叫我!”这两个字像触到了什么不得了的开关,他忽地挣动,怒视纪尧,“你再叫一次试试?”
纪尧笑意深长,想让紧绷的线断裂,有时不需要多大力量拉扯,随便往哪里扳下火机就够了。
震动声从裤兜里传来,纪尧查看手机,打字回复了些什么,然后说,“我出去接个电话。”
他还没来得及呛声,两只手就被反剪着拷到椅后,眼睁睁看着纪尧用脚尖从床底下勾出一捆绳索,麻线编的,三缕拧成一股,三股拧成一根。
骗人的吧?
“……纪尧你存心的是不是?绑猪也没你这么绑的?”他低头看着缠在身上的厚厚一层麻绳,越看越生气。
“又怎样?”绑猪人面目平静。
“下地狱去吧。” 他恨恨道。
“那也是你先请,最后提醒你一次,在我回来之前,你最好想清楚自己该有的态度。”
纪尧走到一半停下,从肩膀后面睨着他,“听到没有?徐白雪。”
[徐白雪]
徐白雪最痛恨别人叫他徐白雪,因为听起来真的很没气势。
初到蒲缅的时候,许多人知道他的名字,徐白雪很烦被人这么叫,但又不能抗议。
幸好那批人都死得差不多了,新人要么叫他夫人,要么叫他徐先生,慢慢的,也就没人知道他叫徐白雪了。
他曾天真地以为,只要再过五年十年,徐白雪就会彻底从这个世界上消失。
现在后悔已经迟了,怎么偏偏在碰到纪尧的那一天脑子抽风,把早该抛掉的名字吐露了出来?
或许是因为纪尧自报家门时的表情太过认真,导致他不由自主地说漏了嘴。
在被迫知道了纪尧的卧底身份后回想,纪尧这个名字就必不可能是真名,可他却被这家伙的伪善迷惑,愣是把徐白雪三个字给了出去,放任它在如今化作那杀千刀的纪警官嘲讽他摧毁他心理防线的利器。
这一连串的打击简直是咎由自取。
相比被囚禁在这破烂房间,被背叛的感觉更令他光火。
后知后觉地反应过来,纪尧做事谨慎,精密,几乎从不犯错,也没有谁能充分了解他,这是非常反常的一件事。
然而纪尧就这样戴着过于完美的面具潜伏了六年不被起疑,只能说他们过惯了有恃无恐的日子,警惕心大不如从前了 。
冥冥之中,也该走到结束的时候了吧。徐白雪有些怅然地想。
门轻微响动了一下,纪尧打完电话回来了。
他发现自己完全读不懂纪尧脸上的表情,也分辨不出那通电话的性质,又或许根本就没有打电话这回事,是纪尧在有意混淆他的判断。
“怎么样?”纪尧两手插兜,站定了低头看他,“考虑好了没?”
“你想问什么,就问吧。”徐白雪闭了下眼,有了计较,“我给你你想要的,但是有条件,至于什么条件,咱们慢慢谈。”
纪尧端详他一阵,说,“挺有觉悟。”
“我这人最不缺的就是觉悟。”徐白雪笑说。
“不过,我能相信你吗?”纪尧随意地问道,“看起来你对你的组织也没多大忠诚?我还以为要费很大工夫才能撬开你的嘴。”
“活着就要识时务,我想保全我自己,有错吗?”徐白雪掠了他一眼,“纪警官,再继续试探我只会适得其反。”
“你的说法我接受。”纪尧缓声道,“据我所知,你也是个惜命的。”
“就请纪警官做好和我谈条件的准备吧,你我同时玩消失,三日之内天曼肯定会起疑。”
“不用替我操心。”纪尧短暂地弯起眼睛,“我只需要你拨一通电话,照我交代的说。”
“说什么?”徐白雪诧异他打点事情的速度。
“你在迪拉码头检货,一周后和杉廉的人去南枝。”
“迪拉码头?严祁和成雅也是你们的人?”徐白雪皱眉。
纪尧不说话,摆出一脸你尽管猜的表情。
徐白雪和他僵持片刻,叹了今天的不知道第几口气,“电话,我可以打,先给我松绑吧。”
“我没堵上你的嘴。”
徐白雪啧声,“诚意呢,纪警官?我都答应到这份上了,你至少也得拿出一点诚意吧。”
纪尧想了想,绕到他身后解开绳索,徐白雪重获离开椅背的自由,稍稍活动了一下僵硬的腰背,他忽然发现这间屋子的写字台有点关窍,桌子后侧被牢牢固定在墙上,四条不锈钢包裹的桌腿也被焊死在地板上,根本无法移动和抬起。
接着一部手机被摆到面前,熟悉的样式,已经切到了拨号页面。
“你连我密码都知道?”徐白雪无奈。
“看到的。”纪尧耸肩,“六个九,很难记吗。”
“……真高明啊纪警官。”徐白雪气不过,揶揄他,“偷看到的。”
“要分析的话可以,我第一次就会试六个九,原因你自己也知道。”纪尧说着说着,不知从哪里掏出把枪,保险栓清脆一响,乌洞洞的枪口就径直对着他裤裆。
“小心,要是被我发现你在递暗号,或者做什么别的小动作。”纪尧抖抖手腕,“第一下崩掉的就是这里。”
“啊。”徐白雪很给面子地后仰了一下,有被这茶余饭后掏纸巾一样的掏枪方式刷新认知,暗自觉得纪尧很有当走私贩子的潜质,可惜他走在另外一条截然不同的道路上。
“纪警官,这么干不合适吧,以前你不是很喜欢它的吗?”徐白雪失望道。
“你自己取舍吧,下半辈子的生活质量。” 纪尧挑眉,“号码报出来。”
“借你吉言,原来我还有下半辈子可以活呢。”徐白雪舔舔下唇,报出一段非常简短的数字。
“是内线。”徐白雪对上他探询的眼神,“只有天曼和我在用。”
“看来我不知道的事挺多。”纪尧瞥着他,按下了免提键。
电话被很快接起,天曼的声音有点哑,好像才刚睡醒,不过他立刻调整过来,问徐白雪有什么吩咐。
枪离裤裆又近了些,可他一主动送上去,那枪口又会往后缩,徐白雪觉得挺有意思,直到纪尧把枪狠狠戳到他蛋上。
徐白雪一弯腰,花了几秒稳住声线,然后基于对下半身和下半辈子的考量,逐字复述了纪尧的话给天曼。
天曼没有起疑,依着本分追问了几句,但徐白雪表现得很不耐烦,所以天曼决定作罢,认为夫人答非所问也十分正常。
通话结束,徐白雪仰起脸,求夸奖地望着纪尧。
“纪警官,我做得好不好?”
纪尧没给他任何眼神,收枪时的动作很大,大到在空中划过半圈,精准地敲在他头顶。
咚。
“抱歉,不是故意的。”纪尧翘了下嘴角。
“你他妈……”徐白雪偏头,舌尖顶了顶后槽牙。
纪尧不仅没让他舒坦,还趁他酝酿火气的时候拿来导览杂志,撕下中间的折叠页展开,使其成为一幅蒲缅全境地图。
对于旅客来说,这张地图属实过分详尽了,各色的长线穿梭交织,令人眼花。
纪尧将地图摊在写字台上,解除他右手的束缚,塞进一支木铅笔。
“上季度从暹方进来的兴奋剂怎么走的?”纪尧开门见山地问。
刚挑衅完就来讨路线,脸皮有够厚。
徐白雪甩甩酸痛的手腕,扫过全图,提笔顺畅地点出一条路径。
纪尧倾身看了一眼,摇头说:“不要这条,给我远一点的,沿着边境走。”
“草。”徐白雪摔笔,“我都指出来了你才说?”
“多知道一点总不会错。”纪尧笑了下。
“我算是看透你了。”徐白雪也冲着他笑,“虚伪的笑面虎,奸诈的黑心肠。”
纪尧不为所动,收回他的笑,手臂撑在桌面上看地图,“远一点的。”
“来根烟。”徐白雪懒懒地说。
纪尧满足了他的要求,但只把烟递到他嘴角,然后低低地点起火机,让他不得不在有限的活动范围内躬身去够。
徐白雪满不在乎地凑上去,瞧纪尧握着火机的指节漂亮,顺便啾了一口。
看见纪尧因为料想不到他这么做而迅速缩回手,徐白雪就觉得自己赢了。
他总感觉纪尧的脑袋里有一个很理性的阀口,开关都经由综合考量后决定,比如彰显动情,比如迫真示威。但这阀口也并非完全精密,偶尔会有放松警惕而漏电的时候,这时的纪尧比全神贯注对付人时的纪尧更容易揣摩。
至少徐白雪能够知道,他刚才很小的吃了一惊。
哪有这样的人,裤子都脱了,床都上了,却还会因为一时兴起的调戏行为吓一跳。
十几个小时没碰尼古丁,一下抽得太凶,烟灰簌簌地往下掉,等他过足了瘾,便爽快地给出一条暹蒲边境上的山路。
“为什么终点在梵星叠?”纪尧蜷起手指,骨节按在地图上,“经过梵星叠之后呢,走双邦还是寮永?”
“那个啊……”徐白雪从眼睛缝里看纪尧,“是另外的条件。”
“我饿了。”他接着说,“我要吃饭。”
“先画出来,再给你饭。”纪尧仍旧盯着地图,他神情专注,垂落的额发微微晃动。
“先给我饭,我再给你路线。”徐白雪的理由充足,“手没力气,画不动,纪警官帮我揉揉的话,我还是可以考虑的。”
“徐白雪。”纪尧撑住他椅子,逼近,“你嘴里能不能给我遮拦点?”
纪尧语气凶险,赖以支撑的椅子也快向后倒去,徐白雪全然没被镇住,毕竟都被人叫好几次徐白雪了,也没什么是豁不出去的。
“遮拦不了啊。”他坦然地看着纪尧,“我好饿,你也没吃饭吧,你不心疼我,我心疼你。”
窗外日光正盛,香烟的雾气居然将人罩出几分柔和,徐白雪对上纪尧的眼,到底禁不住那张脸的诱惑,抬手捏了捏他下巴。
“让我吃点东西,好吗?”徐白雪嘴上这样说,视线一直滞留在他唇间。
纪尧冷漠地扭开了脸。
“纪警官。”徐白雪识趣地缩回手,冷不丁地说,“疼疼我吧。”
鸡皮疙瘩开始往外冒,密密麻麻地告诉纪尧,放过徐白雪就是放过自己。
纪尧将三副手铐物尽其用,接着剜了他一眼,大步往外走。
徐白雪的左右手被拷在两边桌腿动弹不得,心有怨气,但继续在后面点餐。
“我要喝冷饮,记得买冰可乐,还有辣的东西,其他你随便买吧,泡面和粥都行……对了,再带两瓶酒,啤的,突然想喝点了,你陪我——”
嘭,门被重重甩上了,震得天花板上掉下来一点白灰,响声淹没了最后几个字,也不知道纪尧听没听进去。
从外面照进来的光线有形状,烟霭升到半空,瞬的被点亮。
徐白雪怀着期待,珍惜地抽完了那根来之不易的烟。
十分钟后,门开了,纪尧大步走回来,将一只红色塑料袋往地图上一丢,低气压地解掉他右手镣铐。
徐白雪扒开塑料袋,啧声,东西一件没少,可乐,辣茶叶豆,泡面八宝粥,还有两瓶外壁淌水的绿牌啤酒。
纪尧挑出收据,夹着递到他鼻子底下,“看清楚了。”
“看哪?”徐白雪仰头问。
纪尧示意他看收据底部的数字,“今后你要的东西,账单都算你自己头上。”
“纪尧,我以前哪次跟你要过钱?”徐白雪露出痛心的表情,“我看你就是觉得被我使唤了才不爽吧?”
纪尧岿然不动,两根手指尖夹着薄薄一张收据,尽管徐白雪的视线是落在纸面上的,但纪尧很确定他根本没细看。
“不看也行,反正你自己不记的账,总有人给你记得。”纪尧笑笑看他。
“哈。”徐白雪别开脸,讪道,“别这么想,交易罢了,我的要求已经够低了,你还想怎样?我出卖组织的时候可没你这么计较。”
“哦?”纪尧佩服这厚脸皮的劲儿,“所以我还得夸你识相?”
“可不是?”
徐白雪发表完一通意见,为自己的狼心狗肺感到心满意足,并按住滑来滑去的八宝粥,单手拉开了密封环。
舀了一口,徐白雪停下,很严肃地对纪尧说,“你还是把我拷起来吧。”
纪尧嗤啦一声撕开自己那份泡面,“自己吃。”
徐白雪没再出声,偶尔从罐头上方抬眼看看他,心情愉悦。
热水烧好了,纪尧把水壶拿过来冲泡面,他的小臂稳稳撑在写字台上,露着一截劲瘦的腕,指节顺着桌沿的角度自然弯曲,浅青色经脉在手背若隐若现。
徐白雪嚼着粥,尝不出什么滋味。
和纪尧十指相扣滚床单的时候,徐白雪是真没看出他不情愿。
纪尧的手有着很好掌控的表象,间隙柔软,一旦紧握就让人想发情,徐白雪能察觉出它们其实非常有力道,只不过纪尧没打算用这份力道去捏碎谁的骨头。
这个人大概是有点疯病在身上的,徐白雪恹恹地想,就为了对手一个后悔莫及的表情牺牲自己的屁股,怎么看都不像是正常人对英勇就义的理解范畴。
“梵星叠。”纪尧把叉子固定在泡面盖边缘,十分简洁地提醒他。
“我不知道。”徐白雪收起方才的心思,冲他粲然一笑。
“徐白雪,我劝你别耍我。”纪尧周身的气压更低了。
“这怎么能叫耍,纪警官,我对你是绝对的坦诚啊。”徐白雪丝滑接道,“确实不知道,我们押的这条线走到梵星叠就大功告成了,接下来的目的地不是我们能决定的,明白吗?”
“意思是,梵星叠之后的走向不归你们管。”纪尧道。
“嗯,我只知道货会在那边被接手,大概回到暹国……去庆麦之类的地方吧,具体是哪儿不清楚。”
“回到暹国?”纪尧眉头微颦,“这批兴奋剂从芭堤崖进来,沿暹蒲边境跨越了整个暹国,就为了回到暹国?”
“纪警官,你看不出来吗?”徐白雪没好气道,“这说明什么?说明现在暹国中部乱得可以啊,他们自己人不敢走,又想把货从芭堤崖运进泰北,请托我们搭把手不是很正常吗?”
说完徐白雪闭起一只眼往罐头里看,以为吃完了但发现还有。
纪尧摇头撇开杂七杂八的讯息,视线在被圈出来的地名上稍作停留,打算协同给在暹方活动的同事。
“不用客气,小道消息买一赠一。”徐白雪仿佛看穿了他的考量, “快去和你的好同事通气。”
纪尧默默掀开泡面盖,让香气溢满房间。
徐白雪解决完八宝粥,没看那碗喷香的泡面,转头翻腾了一下塑料袋,问纪尧:“你买啤酒不捎开瓶器的吗?”
纪尧歪了下头,勾过袋子往里面看,“我记得有。”
翻找一通,只找了底部一个硬币大小的破洞,纪尧猜测道,“掉出去了吧。”
“没事,桌边一磕就开了,我来吧。”徐白雪握住瓶颈往桌沿一挨,瓶盖应声嘣开,他开了两瓶,递了一瓶给纪尧,“真好,是冰的。”
纪尧犹豫一下,最后还是接了过来,徐白雪逮住时机强行碰了下他的玻璃瓶子,瓶身相撞,发出清脆的叮叮声。
“还算知道我的喜好。”徐白雪摇摇啤酒。
“店里只卖这种。”纪尧不以为意。
“承认你对我好有那么难吗?”徐白雪追问。
“少自恋了。”纪尧漠然道。
徐白雪哈哈笑了两下,仰脖灌上几口酒,纪尧看着他,也跟了一口。
一时无言,徐白雪有一搭没一搭地喝着酒,挑形状最饱满的辣豆子下了肚,空旷的房间里便只剩下细微的咀嚼声和窗外的风声。
再过了一阵,连风声都消减下去,纪尧抿唇,若有所思地盯着细长瓶颈。
又静默片刻,徐白雪忽然开口。
“怎么想到干这个的?”
没头没尾的话,但纪尧很快明白过来他的意思,活动了一下后槽牙,做出无可奉告的表情。
“嘴真严。”徐白雪斜睨他,“机缘巧合?家里有人做这行?还是你纪尧从小就是个伟人,立志要为世界和平做点贡献?”
“你似乎对这类桥段很不屑。”纪尧直直地看向他,“说了你也没法理解。”
“我猜你家里人做这行。”徐白雪下巴抵在瓶口,说话的时候牙齿一磕一磕的,“有人跟我说过,说你没爹没妈。”
纪尧张了张嘴,硬生生把要说的话咽了下去,要求徐白雪这种人讲礼貌简直是无稽之谈。
“被害死了?”徐白雪继续问道,“要替他们报仇?”
“停止你的臆想吧,哪来那么多报仇雪恨的戏码?”纪尧往嘴里倒了口酒。
“生活就是很戏剧化的嘛。”
纪尧一顿,哂笑道,“那再戏剧化一点,说不定我还是走私贩儿子?”
徐白雪注视他少倾,问:“什么意思?”
“没什么意思,你不是要喝酒吗,接着喝吧。”纪尧抬了抬啤酒瓶,他持握的手势好看,陷入思考时,后三指会轻轻松开瓶身,然后再搭落。
酒至三巡,纪尧困惑地转过酒瓶,去看背后的度数标签。
徐白雪掀起眼皮看他,不作声地闷完剩下的酒。
有些意外的,一支酒瓶突兀脱手,重重砸在了桌上。带泡沫的液体淅沥沥流出,蜿蜒着浸湿纸面,再顺着桌缘滴下。
徐白雪这才绽放出一个得逞的微笑,袖口一松,掉出把开瓶器。
纪尧莫名其妙地眨了下眼,迟缓地看看徐白雪,再看看那瓶酒,仿佛领悟到什么,倏忽瞪大了眼睛。
“徐……”
“纪尧,舌头是不是不听使唤?”徐白雪窄起眼,好整以暇地看他,“手脚软了,头也开始晕了?”
“再叫我两声徐白雪听听?”
“怎么不叫了,你刚才那股威风呢?”
肌肉在以不可思议的速度废弛,纪尧摸着自己喉咙说不出话,原地晃了晃,膝盖一软,跪倒在地上。
“下了,什么?”纪尧脸色惨白。
“一种让人麻痹的药而已,在你身上好像特别有效果。”徐白雪低头看他。
纪尧瞳孔收紧,视线不敢置信地在他身上移来移去。
“醒醒,我可是走私头子的人,什么货没沾过手?身上没藏点违禁品才反常吧。”徐白雪觉得纪尧的疑问很白痴,“真以为扒掉我衣服就万事大吉了?笑话,哪怕把我皮剥了,也有的是办法放倒你。”
“哎——别跑啊。”徐白雪从容地跪到地上,捞住纪尧的腰把他拖了回来,脚上的镣铐受到牵动,叮铃叮铃地响。
“好歹你也拷了我这么久,我讨还一下怎么了?”徐白雪拍拍他的胯。
肌肉开始松弛,纪尧没有放弃挣扎,透过衣料的皮肤温度像火一样烫,徐白雪方然也不打算松开他,怄气般地将人用力摁在身下,直到药效完全起作用。
右手是自由的,但连着桌脚和左手的镣铐很短,徐白雪只能继续跪着去掀他衣服。
纪尧的额头抵住地板,一小半脸仍是朝着他,除却眼尾的薄红,徐白雪辨不清楚那到底是什么样的眼神,只觉得那对瞳孔比死水更阴沉。
他的黑发垂倒在地,像一片废墟,灰蓝色衣衫下是优美的,充满了男性力量感的后腰,劲峭的背肌在脊部挤压出深沟,几条银白色旧伤细细地纵贯着身体。
徐白雪盯着看了一阵,想去触碰,结果手伸到半途,指头却像被刺伤到似地一疼,让他不得不缩回手。
他疑惑地看着掌心,觉得自己没胆怯到这种地步,但全身上下就是充满了抗拒,那副表情冷淡得可怕,就像一道无形的屏障将自己阻隔在外。
徐白雪很不喜欢这样的感觉,仿佛是被鄙夷,被小看了,他怀着恨心试图再次进入,却发现无论如何也抵达不了。
他动作一滞,低头去看,这才发觉那里都没硬起来。
“……怎么回事?”他恼火地盯着下半身,自己现在分明很想要,可老二就是软绵绵的。
纪尧伏在地上,讥诮地抽动了一下嘴角。
“别他妈这么看我!”徐白雪猛地抬头,把纪尧的手反扭到背后,“都被你搞痿了。”
气得声音都在发抖,他不甘心地试了几次,下面就是没有站起来的迹象。
都怪昨晚做太久了,徐白雪咬着嘴唇想,那儿全空了,当然站不起来。
多么明显的事情,居然现在才想通。
他不介意承认自己突发性不举,但很介意突发性不举时被纪尧当场看了笑话。
恼火,实在是恼火,徐白雪恨地骂了一句脏,悻悻提起裤子,反手从纪尧身体和地板的空隙里抽出一部手机。
“我说纪尧,被麻翻了还不忘藏手机?怕我通风报信?” 他颓唐地回到椅子上,拨了几个数字给纪尧听。
他翻转屏幕,给纪尧看自己刚刚按出的号码,停留许久后又锁上屏幕,将手机滑远了。
纪尧的目光紧紧追随,好像能穿透桌面看到手机的位置。
“放心,没拨出去,就吓吓你。”徐白雪用当啷作响的脚尖碰碰纪尧,“说好了要交易,我不是食言的人。”
纪尧还是定定地看着他。
这副连眼皮都动不了的样子,徐白雪不自禁地抵触,想做爱又做不了的空虚感让人很想逃避,也不愿再靠近纪尧去给他换个舒服点的姿势。
自从踏进这房间,徐白雪就觉得整个人不得安生,没机会好好观察周围的情况,眼下离药效过去还有段时间,那个扰人的家伙一时半会恢复不了。
徐白雪起身,动作很快地调转椅子,对着窗外。
他旋即发现自己的反应有些过激,像在抵御某种不安,而这种不安又如同浸在水里的海绵般慢慢胀大开来。
徐白雪深呼吸,从脑子里清空掉刚才发生的一切。
这是一个长方形的房间,简单的白与原木色,装潢不繁复,却也结实可靠。
写字台与窗口仿佛隔了千山万水,他被限制住高度,只能看见几处佛塔尖尖,几缕棕榈树的叶片,和一小块梯形的深蓝色平面。
它光滑,细腻,偶尔在太阳下乍现白金似的闪。
那是什么?泳池,清仰河,遮阳屋顶,还是一片小小的海面?
但是离清仰最近的海岸也需要两个小时的车程,怎么可能仅凭肉眼看到?不过,徐白雪很愿意相信那是一片海面,毕竟一厢情愿的事情也做得多了去了。
不过空气真柔和啊,感觉外面气温不像前几天那样高,风也会很舒适。
以往这种时候,纪尧就不会削尖了脑袋往办公室里钻,徐白雪去找人,总会看到他趴在露台上抽烟。
严格来说,他更像是在出神,放空到连徐白雪站在身后都毫无察觉,他一动不动地眺望远处,也不知道在看什么。
徐白雪通常不会打扰他,他也在专注地看,看他起伏微妙的肩膀与脊背,看年久脱漆的铁艺栏杆将那身形勾勒成孤零零的形状。
听说一个人在独处的时候,会显出最真实的样子,所以每当这种时候,徐白雪就觉得纪尧遥远得叫人难以琢磨。
和“怕热好色”四个字就能概括的自己不一样,严祁举荐纪尧时用的“父母早亡,办事得力”太过笼统,不足以代表这个人。
徐白雪认为严祁在这一点上有所隐瞒,因为纪尧远眺时的样子,特别像在牵挂着谁。
如果这是真的,那么能让他舍弃一切去挂念的人,很幸运。
室内冷气丰盈,吹得纱制帷幔轻轻晃动,到木地板上投出变幻的光影,波纹般摇曳。
徐白雪端详了一会阳光下的地板,抬头,长久地凝视着那片美丽的深蓝色。
看着看着,他忽然感到些许宁静,自己好像已经很久没有过这种感觉了。
内心深处,有微酸的颤抖像树叶一样卷缩起来,然后极慢极慢地从身体里流逝。这异样是如此奇特,以至于徐白雪在晚些时候依然对它念念不忘。
“纪尧。”徐白雪喃喃,转过脸,望着还伏在地上的男人,“我们好像在度蜜月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