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间:2023-01-11 来源:常读非 分类:古代 作者:胡言. 主角:梅淮安 夏博峦
梅淮安听见这声能叫他痛快些的惊呼,勾了勾唇。
他猛地收剑,望向雪白大马的腹部,大量热血瞬间喷溅出来了!
马血在冬日夜里冒着热雾,热腾腾的腥甜血气扑鼻,当真诱人啊。
他不知道自己这具身体有多久没吃过饭了。
只知道此刻又冷又饿,整个人已经没有一丝热气。
于是,他趁着马还没完全倒地,凑过去在飙出来的血柱上大口吞咽!
“......”
“......”
这一刻,天水关城门前诡异的安静下来。
兵将们的对骂,乱七八糟的杂乱呼喊,马蹄声,盔甲擦蹭声,全都消失了。
忽然间就陷入死寂。
所有兵将的目光都在看着那个人。
那个站在马腹身侧,不管不顾吞咽热血的鲜红背影。
热乎乎的马血喷溅在他脸上,身上,把他糊成一个血人,衣角成了血珠帘,在地面滴出一片血坑。
他浑身都是大大小小的伤,衣衫褴褛破碎,小腿后面一道刀口还外翻着皮肉。
换成他们其中任何一个兵将,有这样的惨状都不独特。
——可这人是梅淮安啊。
不久之前,金昭国最尊贵无比的太子殿下,皇室储君。
现在像个疯子一样,趴在马腹上含恨饮血。
为什么呢,怎么会落到这个地步。
哦,金昭国灭了。
这两天的奔逃、伤痛、死亡,早已经让他们司空见惯。
可从没有哪一刻,能让将士们如此铭心刻骨!
这失了国的屈辱,随着那人大口饮血的动作到达顶峰,无一人不是痛彻心扉!
在场的所有中州将士,一个个全都呆若木鸡。
回过神来,不知道是谁先动的,叫骂声顿时暴起!
“夏狗狡诈!夏狗该死!”
“岭南夏狗敢辱我主!跟你们拼了!”
“夏狗该死——”
“太子殿下,我等与您共存亡!”
“我们不忍了!”
“殿下——”
“......”
身后的中州将士们纷纷不顾他的命令,直接红着眼暴动了!
城门前瞬间就变成了新一轮的杀戮场。
身后又响起的纷乱,梅淮安已经顾不上了。
他闭着眼睛大口吞咽着热马血,直接喝了个半饱。
腥咸温热,畅快!
这无疑是能最快补充热量的法子。
等喝够了,他抬手推开已经要倒下的白马,摸了摸自己的肚皮。
觉得脸上痒痒,又抬手抹了把脸,只抹下来满掌刺眼的红。
这会儿懒得拦那些中州兵将了,反正早死晚死都得死。
他提着剑转过身,看着对面阴沉沉盯着他的夏博峦,知道自己今天估计活不成了。
毕竟城楼上的人看了这么久的耍猴表演,都没想要站出来接受他的乞求。
不过随便吧,这乱七八糟的穿越世界他不稀罕待了。
梅淮安顶着满头满脸的血,朝对面那人笑。
有句话在心里憋了半天,死之前他一定要说出来。
“夏博峦,老子全家就操你祖宗了,你来——”
话没说完,一条银鞭已经破空袭来!
“咻!”
“呃。”
梅淮安被那边同样发了狠的人用鞭子缠住脚踝,直接拖行在地!
他没有同鞭子对抗的经验,刚才这人一直骑在马上,他就只提剑躲避。
忘了自己最薄弱的地方是脚!
夏博峦已经很久没有遇到过能这样惹怒他的人,眉眼愈发阴狠。
他像拖拽一条死狗般,把人拽在地上拖出长长的血痕!
不知道是马血还是人血,总之都让他无比兴奋。
于此同时,那边暴动的中州兵将们也已经跟岭南兵厮杀起来。
只是他们兵器少,没有战马,还都已经筋疲力尽了。
不过——
什么样的主带出什么样的兵。
他们胜在人多!
有些实在没武器的,就活生生扑上去撕咬战马。
一个人,十个人,二十个人!
二三十人对付一匹敌马,拳打脚踢,不仅能活活打死,还能学着太子殿下的架势喝血充饥!
热乎乎的马血一下肚,将士们都精神了不少!
这样一来,那些骑兵没有了马,无非就是跟他们一样的兵将。
两三万人对付刚刚还趾高气昂的骑兵几百人,简直易如反掌!
只需一个人扑上去用肉身挡着骑兵的剑,下一瞬就能有十数个人活活踩死敌兵。
“痛快!痛快!”
“死之前杀这一波夏狗,老子舒坦了!”
“夏狗必遭天谴,夏狗必败,必败!”
“......”
梅淮安此刻正在死死抱住夏博峦的大腿。
他眼前一阵阵发晕,鞭子和剑都丢在两人脚下,他顾不上捡剑,夏博峦不屑拾鞭。
夏博峦选择赤手空拳,把眼前这只不要命的恶犬捶成肉泥!
可他显然要失算了,因为就算拳拳都往腿上这人头顶砸。
这人依旧死死咬着他膝盖上方一口肉不撒嘴!
他能感觉到自己的腿肉已经要被这人生生咬下来了!
夏博峦疼的直吸气,率先放弃出拳,拽着打不过就上嘴咬的这人头发。
艰难吼出声。
“——梅淮安,松嘴!”
他喊了名字。
梅淮安已经意识不清了,大脑嗡嗡震。
他听不见任何声音啊,就知道全身连手指头都动不了,只能牙齿使劲儿。
反正这人的血好像比马血好喝些,流嘴里就索性咽下去。
打我?
虐我?
耍我玩儿?
老子陪你玩儿,不玩到你少块儿肉,我就不是梅家的种!
......
贺兰鸦从天而降的时机选的很好,选在这俩人都最狼狈的时刻。
夏博峦刚跟满身是血的人打斗过,自己的银白盔甲没一处是干净的。
鞭子丢在地面上乱糟糟一团,像条打水的破井绳。
被人叼着腿上一口肉,疼的眉头紧皱,眼都眯起来了。
抱着他腿的人就更不用提,浑身上下没有一处好肉。
贺兰鸦就这么一身白裘,光鲜亮丽的从城墙上飞身下来了。
夜风吹落他的宽大白帽,露出头顶那六枚戒疤。
一张脸长的不似凡人,浑身气势冷澈,宛如谪仙。
他落在两人身边,微微弯腰伸出手去接人。
前一秒还叼着肉满脸凶狠的梅淮安,鼻息闻见一股浅淡的檀香,下一秒就眼前一黑睡了过去。
夏博峦的腿终于自由了,他惯性往后退了三两步。
刚被咬了的那条腿,几乎不能挨地,动一下都是钻心的疼。
他低头看,从膝盖到小腿中段,全都是他自己的血。
被那人怀里那只恶犬咬的!
——等等,怀里?
夏博峦惊讶的都忘了疼。
那边向来不与人接触的佛君,竟然把晕过去那人抱起来了!
刚才还胜雪三分的白狐大裘,此刻染上丝丝缕缕的血色,连他都觉得糟蹋衣裳。
同样染了血,他们都是狼狈不堪。
可这位却如妖佛入世,依旧是那股子傲然众生的劲儿。
夏博峦想到出发前,兄长叮嘱过他。
渭北这位身上是带点邪性的,实力不详,让他势必小心应对,不能轻易招惹。
他想了想,谨慎开口:“有劳佛君出手相助,把梅氏余孽给我吧。”
“梅氏余孽?”贺兰鸦垂首看向怀中睡意平稳的人,又抬眸望对面,嗓音认真,“我只知太子一路奔逃,投我而来。”
夏博峦听了这话心里暗叫不好,正要劝说——
就看天水关一直紧闭的城门开了!
城门后不知是摆了什么邪术,竟能在暗夜里投出刺眼夺目的光。
亮光晃得人睁不开眼,丝毫看不见城内是什么模样。
自光影中,有一人纵马而来,看不清脸,只瞧见身姿挺拔不凡。
紧跟着传来威武雄壮的暴喝声,气势骇人!
“金昭反贼暴乱,独留太子孤立无援,渭北特请——匡扶太子归位,反贼夏氏,尽诛不赦!”
“渭北将士,随我杀!”
声落,自门后传来大批的兵将盔甲碰撞声!
夏博峦脸色猛地一沉,看来渭北是要自成一派了。
他此番只带了五万兵将,都在关外等候着,冒然跟渭北大军对上实在冒险。
于是他飞身捞起银鞭,扬手吹了个尖利的口哨。
口哨声断时,原本还在厮杀的骑兵们纷纷脱身,纵马逃窜!
夏博峦也一样,夺了不知谁的马,翻身骑上就跑。
来的时候岭南骑兵们雄赳赳气昂昂的,欢呼叫嚣着追赶中州残兵,犹如追赶猪和羊。
走的时候只剩下寥寥十几人,个个满身狼狈,几乎是被吓得屁滚尿流。
没错,就是吓得。
因为自始至终,从城门里出来的就只有贺绛一人而已。
中州将士们呆愣着站在原地,看看被人抱在怀里的太子,又看看已经跑了的岭南兵们,一时间不知道该说什么。
只是脑子里都还记得刚才这位将军喊的话。
渭北要匡扶太子归位?
是真是假?
他们晃荡着互相搀扶站起身,黑压压一片,目光都期盼的望向城门前。
太子殿下在那没头发的男人怀里,他们不敢轻易说话,只是有几个想动脚步围过去。
就看那骑在马上的高大将军,突然抬眼盯了他们一圈!
这一眼视线威压太重,他们一时间都不敢轻举妄动了。
贺绛收回警告的那一眼,随即在马上笑出声。
“哥,我说他是岭南小蚯蚓,你还叫我别轻敌,你看他呀,跑的时候吓得都快尿裤子了!”
贺兰鸦没跟着笑,只是浅淡开口:“下来,把马给我。”
“哦哦。”
贺绛下了马,这会儿才看见面前这人衣裳脏了,有些心疼的皱起眉。
“哥,你怎么把他抱上了,给我吧,我叫人把他带回去关笼子里,这小太子还挺野。”
“不用。”贺兰鸦把怀里的人单手抗在肩上,另一手拽着马鞍轻盈上马,又突然想起什么,“你方才为何迟迟不出城?”
“我在选马鞍啊,惯用的那个拿去擦洗了,我——”
“中州将士不杀不辱,给几个大帐关起来,留些饭食和伤药。”
“......是。”
贺绛站在地上,仰头看着已经骑马走了的人,纳闷儿的拍拍额头。
原本计划是他们只留下小太子,其余中州残兵一个不留啊。
不过他哥说什么他就听什么,一个字都不会违背。
他家哥哥是仙人。
贺绛这才转身看向那边黑压压一群残兵,扬声喊。
“放心吧,不杀你们,但你们来了我渭北就老实点儿,这儿可不是你们中州,敢生事就等着脑袋落地吧!”
“......”
中州兵将们一阵交头接耳,面露惶恐。
陈元礼看了看弟弟,上前一步朝贺绛抱拳说话,语气不卑不亢。
“将军,不知渭北准备如何对待我们......”
“啪啪!”
贺绛没回答,抬手在半空打了两个清脆的响指。
下一瞬!
就看方才中州将士和岭南兵们,都以为是野地平坡的城外地面上,突然从地底下钻出来......
少说有五六万的伏兵!
并且一个个膀大腰圆,看着就精神!
方才那么久,这里藏的渭北兵将竟然能完全隐身,而且丝毫动静都没有,足以见得训练有素。
早就听闻渭北鬼兵时常从天而降,破土而出,大雾隐其踪迹,暴雨狂风都能唤来,邪性的很。
今日,他们这些人算是见识到了!
不得不说,贺绛这手下马威给的十分够劲儿。
“啊,这是!”
中州将士们一阵惊慌,以为是要对他们动手了,纷纷倒吸一口凉气。
陈元礼脸色也白了几分,下意识反思自己是不是说错话了。
他只是心里不安,替将士们多问一句而已。
就在中州将士看着那边五六万精壮渭北兵,惊恐万分时。
想到‘不杀不辱’四个字,贺绛到底是耐着性子安抚一句。
“说了不会杀你们,就是不会杀,我渭北人士没你们那么多花花肠子。”
“......”
一群残兵看着凶神恶煞的将军,不知道该说什么。
贺绛也没再废话,只是转头看向他走来的几个自家兵将。
“佛君有令,中州将士不杀不辱,带他们去西南角大帐,给饭给药。”
“是!”
“啊,多谢佛君,多谢将军。”
陈元礼一行人虽然还有些忐忑,但这个消息无异于是狂喜啊。
渭北收留他们了!
一时间,中州将士们都是热泪盈眶,有种被人从鬼门关拽回来的感觉。
“那,太子殿下那边...我们什么时候能见到殿下?”陈元义大着胆子问了一句。
贺绛就烦了,挥挥手:“该见的时候就见了,人在渭北死不了。”
他说完就转身溜达着回城了。
“......”
陈元礼兄弟俩只能小声安抚着自家兵将,而后听从渭北小将领的示意,带着残兵们小心翼翼的进城了。
中州兵将们此刻的处境,就活像是几只老鼠胆颤心惊的,被几百只老猫邀请着逛猫窝。
一个道理。
——
天水关最初只是一片平坡,后来渭北老君主定天水关为渭北之门,这里才逐渐热闹起来。
砌城墙,起瞭望楼,建行宫,扎百里屯兵大帐。
天水关附近没有百姓居住,隔壁就是狼啸山脉,群山环绕。
进可攻,退可守,还是个练兵屯兵的好地方。
曾经有个猎户误闯进深山里,意外看见好多帐篷和兵将。
后来渭北屯兵超过百万的消息就飞出去了,闲话越传越离谱。
再加上自从贺兰鸦上位后,用兵如神,却又没有雄心征战天下,整天清心寡欲。
天下就有传言说,渭北佛君是山里妖精化的,不是凡人。
这些年,中州,岭南、燕西、以及辽东那边,都先后发兵来试探过渭北的深浅。
无一例外,渭北鬼兵百战百胜!
那四家在渭北吃过几次亏后,就都不敢轻易来招惹了。
贺兰鸦一贯佛系,人不犯我我不犯人,别人不来打他,他就不出去显摆鬼兵,只守着渭北。
所以这些年,渭北百姓们也算是自给自足,丰衣足食。
是金昭国难得的一片净土。
......
城门和行宫之间,是一条宽阔平坦的灰砖路,路途不远,骑马也就两刻钟。
灰砖路两边,都是各个将军将领的落脚小宅。
起先只有寥寥几处小宅,后来渭北兵将越来越多,将军们也越来越多。
小宅院就齐齐整整的拔地而起,像建了个小镇似的。
小镇的最后方,就是贺兰鸦此次闻变离京,少说要住上两年的边境行宫。
毕竟不确定岭南夏氏会不会仗着吞了中州,就跃跃欲试来对渭北发兵。
他不得不防,如果有战事,住在天水关能更快应对。
此刻,灰砖路上。
贺兰鸦悠闲的骑在马上,没动刀兵就夺来小太子,心情愉悦。
他右手随意扯着缰绳,一根根手指如葱白一般,左手揽着横坐在马背上这血人的上身。
血人中了他的迷香,这会儿还在睡着,血糊糊的腿就搭在他骑马的左腿上。
染的他白衣都晕出粉色血水了,看起来脏兮兮的。
冬日里天气极冷,此刻又是深夜。
他鼻尖有些泛红,长睫上覆了层薄霜,脸庞俊美至极。
刚才一阵风把他头上的狐帽吹落在脑后,又腾不出手拽回来。
头顶光秃秃没有头发,是比常人更冷几分的。
“嘶。”
他怀里的血人小声吸气了。
不知道为什么,醒来的时间比他估算的要早一些。
梅淮安是在马背的颠簸里醒来的,哆哆嗦嗦睁开眼睛。
身上被血浸透的暗红布料已经快被冻硬了,冷的让他牙齿打颤。
入眼这一张脸,让他愣了片刻。
心说我这是已经死了,刚从地狱出来上了仙宫?
“嘶,疼。”
他是横坐在马背上的,侧腰靠在这人怀里。
小腿上那道外翻的刀伤,就在这神仙膝头随着马背颠簸狠狠磨着,他是被硬生生疼醒的。
贺兰鸦低头瞥他一眼,表情很认真:“醒了就坐好,我需要腾出手拉一下帽子。”
这人清澈的嗓音听到耳朵里,似乎脑子也跟着清醒几分了,梅淮安没说话。
这人没头发。
没有头发,还能把他从岭南兵手里带走,身份是......
他正冻的牙齿打颤出神想着,后背支撑着他的那条胳膊突然收走了!
“啊。”
这让他险些在马背上横着躺平!
本来就一身伤,要是就这么掉下去估计不死也半残。
人在快掉下去的时候,是会下意识搂抱些什么的。
贺兰鸦拽帽子的手一顿,眉头微皱,但最后也没说什么,继续把帽子拽好。
周围很安静,只有他们的马蹄声啪嗒啪嗒响着。
还有耳边这道不属于他的平稳心跳。
梅淮安回过神来,他双手绕过这人的腰,正紧紧环抱着对方。
其实挺尴尬的。
这才第一次见面,他就这么亲亲热热的抱着人家。
身份虽然不算太敌对,但此刻也绝非盟友。
不过保命要紧,这点尴尬不算什么。
他抱着腰没撒手。
一是除了这人的腰,他附近没有别的安稳着力点。
二是这人怀里挺暖和,毛茸茸的大氅跟条厚被子似的,挡风避寒。
三是他快冻死了。
梅淮安想了想,左手揪着这人后背的衣裳,右手收回自己怀里,哆哆嗦嗦掏出染着血的玉玺。
“你,你看,这个给你,别杀我的兵。”
太冷了,牙齿打颤让他说话都断断续续的。
贺兰鸦用另一只空了的手,拽拽自己垂在两边的大氅,把他和怀里的人都包住。
“有你在我手里就够了,这个东西我用不上。”
“不。”梅淮安以为这人是在试探他的诚意,“真的给你,皇位你坐。”
头顶这人低头又看他一眼,语气坦荡。
“无心皇位,只求渭北安稳。”
“......”
梅淮安有些迷茫,对自己的未来很不确定,这让他很焦虑,嗓音虚弱但急躁的问。
“不要皇位你为何收留我?”
“渭北不愿做出头鸟,也不愿与岭南同流合污,你是我们不参战的安定符。”
贺兰鸦说话没有丝毫隐瞒,原本就是这么打算的。
不过他原本的打算是,只留下小太子一个人,随便关在哪儿养着。
最好小太子能呆呆傻傻不说话,每天只会张嘴吃饭,安静活着。
若是有人来逼迫渭北臣服岭南,他就拿保护太子的名义迎战。
对方退兵时,渭北也能以太子有令为由,不追击,只圈地自成。
这样一来,他渭北手里有正统太子,不臣服于占了皇宫的任何一方,顺理成章。
只是刚才看着怀里这人喝马血的架势,他的计划临时有了个小变动。
中州残兵他养了,谁当皇帝都是当。
他贺兰鸦只想安稳守着渭北百姓,如果能扶持出一个永远不会对渭北宣战的皇帝。
这似乎比不可控的安定符更稳妥。
万一哪天这安定符寻死觅活呢,毕竟在城门前的架势不像个惜命的人。
只不过,他还得看看怀里这人接下来的表现,够不够资格让他扶。
但凡有一点点让他失望,觉得付出可能会打水漂,那他还是会按照原计划进行。
比如,屠了中州残兵,只留下呆傻的小太子。
不呆傻可以弄成呆傻,小事一桩。
......
当然,贺兰鸦的这些算计,他怀里人是没有完全明白的。
梅淮安只听了个半懂,这人的意思就是拿他当做‘师出有名’吧。
什么不想当皇帝,只求安稳,都是虚伪的屁话。
不过眼下到了这个地步,只要能护住他的残兵败将们,先走一步看一步吧。
能活着就行,报仇的事儿等他养好身体再说。
唉,刚出狼窝又入虎穴,他穿越的这是什么破地方。
梅淮安裹着大氅往人怀里又缩近一些,抱都抱了,怀里暖和。
还有股闻着很安心的香烛气息。
话说,这秃驴要把他带哪儿去?
......
原主的记忆里对这个渭北佛君没什么印象,就只听说过这人每天吃斋念佛。
毕竟金昭虽然立国二十年,可说白了就只是五州里梅氏当年屯兵最多,作战最猛,先皇搞个皇帝的名头当当而已。
其余四州都只领了个什么王爷的名衔,但内里就像四个不同的小国家。
体系不一样,民俗不一样。
就算认了中州梅氏当皇帝,也都是听封不听宣,只有个表面臣服的模样。
听封不听宣,意思就是只接受朝廷的封号封赏,但朝廷想给四州王爷下达命令,那是不可能的。
四州王爷也不会进中州皇宫去参拜见驾,更不会跪地喊吾皇万岁。
中州建立金昭国这二十年来,跟四州持续不断的有着小战役。
毕竟老皇帝一直都有真正统一天下的心。
所以现在中州梅氏被岭南兵造反灭国,其余三州的人都只会袖手旁观。
事不关己高高挂起。
老皇帝这些年的作风也不招人待见。
但在梅淮安的认知里,枭雄想要统一天下,那就是刻在骨子里的执念。
他并不觉得老皇帝有哪儿做的不对。
都已经被四州承认皇帝身份了,却不能真正享受皇帝的待遇,这谁能甘心?
以他一个穿越人士的思维来看,中州灭国这件事,就是岭南不厚道。
有句话叫,当了婊子还想立牌坊。
真有骨气就最初跟鼎盛期的梅氏打到底啊,宁死不接王爷头衔。
可你接了就得服,吃了朝廷的封赏,却不到二十年就使阴谋诡计造反篡位,就是臭不要脸。
当然,岭南的‘能屈能伸’在这乱世中很正常,也很常见。
但并不妨碍梅淮安认定岭南王不要脸。
对于刚穿越来就成了亡国太子并被一路追杀这件事,他还是很气愤。
并且不想让夏狗们好过!
......
梅淮安闭着眼睛在人怀里疼的直哼哼。
不是他娇气。
是因为原本冻僵的时候,身上的伤都几乎感觉不到。
可是这会儿暖和了些,血液又流通了,疼痛就愈发明显起来。
甚至他察觉自己体温高的有些不正常,身上疼的连带着脑仁儿都要炸了。
“大哥,安定符快死了,你能,能不能骑快点?”
“抱歉。”贺兰鸦说,嗓音有些愧疚,但不多,“你忍一忍,否则帽子被风吹掉,我会着凉。”
“......”
梅淮安敢怒不敢言,意识逐渐昏昏沉沉。
只剩下一丝力气在人背后攥紧衣裳,不让自己掉下去。
小腿疼的像是要断掉了,后背那道鞭伤火辣辣的,还有身上无数个刀剑划出来的皮外伤。
以及最后被夏博峦劈头盖脸拿拳头捶了一顿,头上估计已经有圆形淤紫了。
“安定符要死了,秃驴,你管不管我。”
他昏昏沉沉的骂人,脸色灰白中又透出诡异的红,反正都要死了,这会儿惹怒对方也无所谓。
可身下这匹黑马还在慢悠悠的走着,没有丝毫要加速的意思。
只是依稀察觉这人好像往他嘴里塞了一粒什么。
入喉凉丝丝的,有股人参的清苦味道。
梅淮安本来想问这是什么,但丹药入口即化,也就懒得问了,实在是没精神。
“好了,你不会死,只是会疼一些,但越疼伤好的越快。”
“...真是谢谢你啊。”梅淮安疼的意识不清,但依旧很有礼貌,“该死的秃驴。”
贺兰鸦虽然是光头,但此生还是头一回被人用这两个字骂。
他眨了眨眼,觉得挺有意思。
这个原本听闻懦弱无能的小太子,似乎比他想象中更有趣些。
他右手穿过怀里人的腋下把人固好,双手拽上缰绳,还好心提醒了一句。
“抓好,不要掉下去。”
梅淮安脸颊烧的通红,感觉自己体温这会儿得有四十度了。
他连忙把胳膊收紧抱好,这人腰瘦,肌肉却跟钢板一样。
又把额头挪了挪,脑门儿上的淤青撞着这人肋骨时,闷疼闷疼的。
闭着眼嘟囔一句。
“你不是,不跑吗。”
“你身上很难闻,我很痛苦。”
“......”
人血混合马血,烘的热乎乎的,除了腥臭还是腥臭。
梅淮安心头一阵舒爽,看见别人痛苦他就很快乐,忍不住笑了一声。
就在这个笑声里,贺兰鸦一夹马腹,黑马长鸣一声过后,顿时撒蹄狂奔!
“啊!”
梅淮安险些被甩出去!
这个提速是没有过程的,突然就狂奔起来。
他惊魂未定的仰头瞪人,可看见这张脸的时候,到嘴边的三字经咽了下去。
“......”
寒风吹落了宽大的狐毛绒帽。
路边宅院的灯笼暖光,在这一刻像是一罐闪着光的珍珠粉,扑在贺兰鸦脸上。
面庞莹润透亮,棱角分明的下颌精致到如画中人一般。
狭长的眼型眼尾上勾,眸子浓黑浓黑的,被寒风吹的微眯几分。
睫毛长到能挂着层白霜,鼻尖透红,却没红过薄唇。
这是一张诡异的,融合了圣洁与邪魅的脸,无法用语言形容。
但只要这人愿意,他绝对可以蛊惑任何人,不论男女。
梅淮安意识不清了,打了个冷颤。
视线定格在这人刚才一直藏在帽里的右耳上。
细长挺拔的耳廓似狐耳,耳垂上钉着一朵黑金佛莲。
昏过去之前,他脑子里想。
原来没头发的人戴耳扣,也能戴的这样妖冶。
眼前一黑,再无意识。
——
宽敞素净的内殿里,周围点着六排供佛长明灯。
已经沐浴完毕的人,步伐沉稳的刚从寝殿里走出来,就被外面面色有些焦急的侍卫拦下了。
“佛君,那太子拿玉玺砸死了一个侍卫!”
贺兰鸦皱眉,那人几乎是他扛死猪一般扛回来的,如何还能奋起杀人。
“为何不早来报?”
“您在沐浴,属下不敢惊扰。”
“带路。”
贺兰鸦抬步往外走,脚步比平时匆忙了些。
身上是浅青色绸缎的莲花细纹长袍,衣角在纤尘不染的门槛上掠过,随着人的脚步,荡出悠扬的弧度。
他住的地方叫长生殿,隔壁离得最近的宫殿是浮屠殿。
刚才就是把那血人丢在了浮屠殿里,叫侍卫们给他清洗干净,换上衣衫。
整个渭北行宫里都是男人,没有丫鬟婆子伺候,毕竟这里是军营,有女人出入是大忌。
贺兰鸦想,难不成这小太子不习惯男人帮他沐浴,偏要女娇娥来伺候?
那就难办了。
一路拐过画着佛莲满墙的宫道,浮屠殿外站了一排脸色难看的内殿侍卫。
都是高大的身形,穿戴着黑铜盔甲,腰间别着佩剑。
“佛君!”
“起。”
贺兰鸦脚步未停,目不斜视的迈过大殿门槛,一路又穿过里间抵达内殿。
内殿的浴房里,一桶热水已经被折腾的所剩无几,满地都是淡粉色的水渍,无处下脚。
那血人曲着腿背靠浴桶,直接坐在铺着毯子的地上,微眯着眼一脸凶相,不时往外呕几口清水。
看模样该是洗澡水。
血人从头到脚都是湿漉漉的,褴褛的红衫像是被人脱掉过,此刻又被胡乱抓着披盖在身上。
肩头和膝盖以下都在外面露着,一眼望过去是晃眼的白。
赤裸胳膊上有七八处血口,右手按在地面的玉玺上,指尖抖个不停。
“我才刚离开,你又闹什么。”
贺兰鸦语气平淡,抬步走过去。
浴桶不远处趴着的一具侍卫死尸,从额头上还在往外流着血,瞪着眼已经没有气息了。
“还有力气杀我的兵,方才给你喂药是多余了。”
“......”
梅淮安紧抿着唇,血红的眸色有些迷茫。
他此刻浑身都是戒备的,反正谁敢再过来,他拼死也会打回去。
无人能趁他弱就来欺辱,他只会拼死相博,学不会逆来顺受。
模糊的视线里,有个人说着话朝他走近,还蹲下身来拿指尖挑他额前湿发。
就是此刻!
梅淮安用尽全力,右手猛地拿起刚杀过人的玉玺,照来人的头上预备故技重施!
“唔!”
没有得逞,他拿着玉玺的手腕被一只大掌翻折在侧!
顿时自手腕传来一阵钻心的疼,玉玺咕噜噜掉在地上滚远了。
这么一疼,他脑子清醒了些,眼前是一片浅青色,看不见人脸。
就只能听见耳边有道稍许低沉的声音,不见怒气却极具威慑力。
“若敢伤我分毫,你与你那三两万残兵片刻就能被斩尽杀绝,你想好了再动手。”
“......”
梅淮安打了个冷颤,眼神清明几分,是冷的也是吓得,动弹不得。
他被人弯腰抱起来,裹在衣裳里往外走。
外面天寒地冻,他露在空气里的赤膊裸腿没有丝毫能保暖的衣物。
好像又回到了在马背上的时候,他攀着这人的脖子,湿漉漉的赤胳贴在对方脖颈上,是温热的。
“你,又要把我...带...到哪去。”
“恶犬得放眼皮子底下看着,离开主家就疯了。”
同样都骂他是狗,可梅淮安能从夏博峦嘴里听出嘲讽,继而生出愤怒。
但此刻这声‘恶犬’听在耳朵里,就能轻易分辨出这不是讥讽,似乎只是个形容词。
恶犬,主家。
他如今虎落平阳要指望渭北收留,管吃管喝,这人可不就是主家。
......
贺兰鸦把一路都乖巧安静的人抱进了长生殿。
甩开破烂红衫把人光着放进浴桶里时,这人身上的伤口被热水激着,只是闷哼几声。
他被气笑了。
“在我面前乖,我不在你就杀人?收收你的狗脾气,渭北将士不会任你杀,否则,你的苦还在后头。”
梅淮安没说话,咬着牙忍过热水刺激伤口的疼。
一边有别的侍卫递来布巾,贺兰鸦拿在手里,另一手揽起自己的宽袖,亲自给桶里这人洗澡。
这条布巾避开了有刀伤血口的地方,梅淮安绷紧的肌肉逐渐松懈下来。
此刻真是连抬手的力气都没有了。
他抿着唇,一张少年清艳却倔强的脸,浸润在升腾的雾气里,垂着眼想了想,嗓音嘶哑的虚声说。
“他搓扯我的伤。”
“......”
“我骂他了,他把我按浴桶里想溺死我。”
“......”
贺兰鸦轻挑眉,眸中闪过了然。
侍卫不敢溺死这人,估计是粗糙随意的给人搓洗,没想到得了几句骂。
得了骂之后心头有愤,便想溺这个传闻中的‘废物太子’几下杀杀锐气。
只是那侍卫没料到,传闻不真,这废太子是真敢拼死相搏的,猝不及防便落了个丢命的下场。
谁对谁错?
贺兰鸦睫毛都没颤一下。
活着的人永远是对的,死人最大的错就是技不如人。
连一个筋疲力尽的伤者都打不过,这样的废物还在内宫行走,浪费粮食。
梅淮安也不知道自己说话声音这么小,对方听明白没有。
但他也不想解释了,随便吧。
毕竟在人家地盘上杀了人,纵使是自己先被欺负的,也不占什么理。
那枚丹药似乎起了作用。
在马上疼的死去活来之后,浑身伤口就都止住了血,此刻被水泡的刀口发白。
他就这么躺在浴桶里,一动不动的看人拎着布巾给他在水下擦洗。
男人给男人洗澡,没什么特别的,也不拖拖拉拉。
但对比了才能察觉秃驴对他还是有些温柔的。
因为边上一个侍卫来给他洗头的时候,粗糙的手指头揉着头皮,搓的可疼了。
梅淮安眼泪都要出来,但眼前那道浅青色身影正在一边盯着,他忍了忍没骂出声。
似乎这回不能怪洗头的侍卫,毕竟他满头都被夏博峦捶过,这会儿搓头皮再轻的力度也会觉得疼。
洗第一遍的时候,浴水都还是淡粉色,是从头发里洗出来的马血块儿。
洗第二遍的时候就干净了不少,还涂了沐浴用的什么膏,能搓出泡泡,就是泡泡水流进伤口里有点蛰疼。
洗第三遍的时候,伤口就不怎么疼了,周围也没有血腥气,充斥着清凉的药香味儿。
但秃驴让人又换了桶水,给他洗了第四遍。
最后,他才被侍卫从水里捞出来,裹上宽大的干布巾,像交接一只死猪似的塞进秃驴怀里。
秃驴也没耽搁什么,抱着他转身就走了。
梅淮安在人怀里昏昏沉沉的想,这人真有劲儿啊,抱着他一晚上走来走去,气息都不乱一下。
没多久,他被塞进一个被窝里。
这个大床烧的有地龙,被窝一躺进去就是暖和的。
本来就一身伤疲累不堪,饿的饥肠辘辘,还被这么折腾一波,梅淮安脑子又清醒又迷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