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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精彩段落

初雪落在安阳城的那一天,犀渠正好被姜岁宴带回了姜府。

她从小生长在奴隶营,不知道将军府是什么地方,只知道从那天起,她终于能够作为一个正常生活的人,在这个世间游走。

姜岁宴生的好看,却偏偏眼瞳之中有着与她年纪毫不相关的沉稳和老练,仿佛将近十岁的年纪已经历过了三四十年的沧桑。

那天的雪下得很大,她跟着轿子一路走回了姜府,被夫人的婢子一路带着见了另外一个人。

姜家的二小姐姜依景。

她扑通一声跪在了姜依景的跟前,脑袋不敢抬起来,哆哆嗦嗦地在地上颤抖,声音微小如蝇,“小……小姐好,奴婢……奴婢……”

奴隶营里没有教什么礼节,她学会了一身的粗活,本以为会被卖到什么地方砍砍柴做做饭,从没想过自己会来到一个整个宅院跟奴隶营还要大的门户。

姜依景坐在椅子上,双唇发白,眼神看了看地上的犀渠,再看了看外面纷飞的大雪。

她哈出一口气来,眼神有些空洞,“大小姐亲自买下来的?”

夫人的婢子施礼,应声答道:“回二小姐的话,是大小姐同夫人提的。”

“我知道了,你去回禀夫人吧。”姜依景让婢子退了下去。

地上的犀渠见屋内只剩下她和眼前的二小姐,心中的不安此刻更是升到了顶峰。她没有说话,姜依景也没有走到她的面前来。

“你多大了?”姜依景问。

犀渠的手冻得通红,与青石地面倒是彼此互衬。

“回二小姐的话,九岁了。”她有样学样地学着刚才的婢子说话。

“跟我一般年纪。”姜依景点了点头,脸上没有浮现出一丝喜悦,“从今天开始,你就是小姐院里的人了,过来帮我推着素舆,我带你去领些衣服。”

犀渠这才将头抬了起来,看清姜依景坐着的这个木制的椅子旁边有着两个木制的轮子。姜依景的腿在一层一层的裙子下面,看得并不饱满。

她马上站起身来,伸出脏兮兮的手去推姜依景坐着素舆。

这个素舆不算高,但若是与她同龄的人,也未必能够够到素舆上的两个把手。恰好她长得高,又恰好她才从奴隶营出来,手上的劲儿也足够大。

姜依景便在素舆上指挥着,往左往右还是直走,犀渠应声,哪怕出了门之后冷风一吹,吹到她打哆嗦,她也没有停下脚步。

晚上的雪下的有点大,就不像她刚碰到姜岁宴的那个时候。

那个时候,正好是一个奴隶都没有卖出去即将收工回奴隶营的时候。

领头的刀疤脸满脸的阴郁,看着她们一行跪在路边的奴隶,气的快要红了眼。

犀渠知道这个刀疤脸。

据说他总是会打死卖不出去的奴隶,说卖不出去的奴隶没有活在世上的价值,还浪费奴隶营的饭食来喂养。

犀渠是第一次被转到他的手里。

求生的欲望让她并不想让这一天成为人生的最后一天。

她想活下来,但是只有被买走了,才有活下来的资格。

于是在刀疤脸正攥着手里绑束她们一行人双手绳子,准备全部牵回奴隶营打死的时候,犀渠被拽着站了起来,大声为自己争取着活下来的机会。

“我什么都会做,主家让我做什么都行!求求您!买下我吧,不管让我做什么都行!”她大声喊叫着,也不知道自己在说给谁听,但是此刻整个人被绳子拽的背过了身去。

这一瞬间,她抬头看见了刀疤脸满是厌恶的眼神,心如死灰。

那一顶好看的轿子,就是这个时候,缓缓由轿夫抬着,停在了犀渠的身后。

刀疤脸看着行进在轿夫前头的两个武士,停住了拽走奴隶的动作。

犀渠的眼泪不停在眼眶之中打转,这才堪堪回了个头,看见了这顶超乎她能够想到的任何夸奖都形容不来的好看的轿子。

轿子外面的婢子伸手将轿帘撩了起来,有一位年长的姑姑探出头来,眼神在这一行努力的身上来回游走,最终停在了犀渠那张倔强的脸上。

“方才是你在叫喊。”姑姑的话不是问句。

犀渠点了点头。

寒风一吹,她含在眼眶之中的眼泪啪嗒一下落了下来,粘在了破烂的衣服上。

姑姑将脸收了回去,婢子把轿帘随之放了下来。

犀渠的心从刚刚提上云端,到现在直接坠落千万里,已经明了这家人没有看上自己。

但是这是今天唯一一家在自己面前停留的,她不想回去被刀疤脸打死,只能求助于这已经放弃买下自己的人。

她挣了挣被捆绑住的双手,用力朝前挤了挤。旁边跟她一起绑着的努力,被迫跟着往前稍了稍。

“我什么都会做,求贵人可怜可怜我。无论什么粗活累活,都可以交给我,我一定毫无怨言,求您买下我,我真的很想活下来,求求您求求您……”犀渠跪在了原地。

她今年不过九岁,没有受过什么私塾教育,贵人这个词都是经常坐在笼子里听见买卖的人聊到的。

他们经常会称那些买奴隶的人,叫贵人。

犀渠也想遇见自己的贵人。

轿子里头的人听了这些话,沉默了一下。

寒风吹过犀渠的耳边,此刻比周围任何声音都大。她有些近乎绝望地看着那被风吹动的轿帘,期望刚刚的姑姑能够再次探出头来,将她从那不见天日的奴隶营里解救出来。

这一盼,就盼到了轿子再次被抬动。

刀疤脸见贵人有离去之意,用力扯了手上的绳子,将犀渠拉倒在地。

他嗤笑了一声,“也不看看自己是个什么东西,攀高攀到哪里去了。”

犀渠在地上,听见了自己希望落空的声音。

她虽年纪不大,但是这刀疤脸说的什么意思她倒也明白。身在奴隶营,瞧不上她们的人比比皆是,她从前听过的讥讽比这难听的,也不在少数。

讥讽又如何,讥讽又不会死。

但是这次回去,不死也要被打个半死。

一个奴隶的性命,根本不会有人在意。

她顺从地跟着那根绑着她双手的绳子站了起来,有些麻木地迎接接下来可能要发生的一切。

也就是这个时候,被轿夫抬出去有一些路的轿子停在了原地,等着刀疤脸把一行奴隶恰恰好牵了上来。

犀渠垂头,眼泪滴在通红的手上,猝不及防听见了一个清冷好听的声音。

那个声音冷冷淡淡,极为稚嫩,语气又十分违和地沉稳。

她说:“阿娘,将她留下来吧。”

犀渠一愣,偏头看了过去。

轿子里姑姑走了下来,身子挺得笔直,朝着刀疤脸走了过去。

轿子则再次往前行进着。

在轿夫有些晃的行进和寒风撩帘的错落之中,犀渠看见了坐在被吹起的轿帘对面的那个女孩。

应该是那个买下她的人。

是她的贵人。

犀渠没有眨眼,一直看到轿子走的有些远了,姑姑在刀疤脸那里拿了自己的身契,随着刀疤脸一起走了过来。

她伸出了手去,让刀疤脸解开了自己的手上的绳索。

“呵,被你高攀上了。”他嘲笑两句,便收好了卖出犀渠的银两,牵着没有卖出去的那些女孩,缓慢消失在了街道的尽头。

那些剩下的女孩,眼中有羡慕,有嫉妒,也有绝望。

每一个眼神都看的犀渠觉得十分不真实。

她动了动手,那从有记忆以来就陪伴着她的绳索,今天忽然消失了。

姑姑垂眸将她的动作尽收眼底,轻轻牵起了她的手,“这根绳索不会消失。”

姑姑轻声。

她听不懂姑姑说的是什么意思,但是能够感受到姑姑手掌那温热。那温热一直从她的手暖到了她的心。

她觉得自己现在恍若梦中,姑姑肯定也是这种感觉,不然怎么会说绳索不会消失的话。

这根绳索明明就是消失了。

犀渠咧了咧嘴,“我应该怎么称呼您,怎么称呼买我的贵人?”

“贵人?”姑姑看着前头,似乎想到了什么,“唤她小姐,姜府唯一的一位小姐。进了姜府,会有人专门教你规矩,往后你就要依仗小姐过活。小姐的话,不可忤逆。若你做的不好,小姐随时可以将你再转卖。”

犀渠马上点了点头,闭上了嘴。

这番话,她一直记在了心里。包括那句,“唤她小姐,姜府唯一的一位小姐。”

可明明,姜家还有二小姐,就是自己现在跟着的这位。

她推着素舆,一直将姜依景推到了长廊上,碰见了一位身形高大,慈眉善目的男人。

男人穿的厚实,朝着姜依景拱手作揖,“二小姐这是去哪儿?后面这位是大小姐今天带回来的婢子吗?”

他微微侧了些目光,打量了一下犀渠。

“我正要找您,元管事。她是大小姐今天带回来的婢子,您给她登记入册,将过冬的衣物置备些,再分个居所,实在劳烦您了。”姜依景从袖子里把刚刚婢子递给她的,犀渠的身契递了出去。

元管事伸手来拿的时候,姜依景朝着元管事施了个礼。

犀渠在后面看的明明白白。

“府内人员规划,也是我分内之事。二小姐客气了,随我来吧。”元管事笑着转过身去,在前面引路。

犀渠推着姜依景,看了看她的后背,再看了看高大的元管事的后背。

姜依景好像害怕这位元管事。

不然明明姜依景刚开始说的自己带她去拿衣服,怎么忽然碰到元管事之后,便变了卦,把自己的身契主动递了出去。

她抿了抿嘴,捏紧了素舆的把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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