行路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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精彩段落

“怒则气逆,甚则呕血及飧泄,故气上矣……”

赵长赢两眼无神地盯着桌面,耳朵里赵潜之讲课的声音逐渐离他远去,他只觉得脑袋越来越重,越来越重……

“赵长赢!”

“啊……啊?”

赵长赢一个梦刚做了个开头,还没咂摸出什么滋味来,猛地一下被赵潜之吼醒,他茫然地抬起头,一副不知今夕何夕的蠢样子。

“你……”赵潜之显然是已经耐心告罄,“赵……”

“大哥,怒则气逆,怒则气逆!”赵长赢现学现卖,忙不迭站起身,在大哥还没真正发作前赔着笑脸道,“我想起师父让我今日把新学的剑法练完,我先去练了!”

明月山庄庄主夫妇年轻时都是江湖中有名的俊俏,赵长赢集二人之长,笑起来时眉眼弯弯,露出两颗小虎牙,两颊上还生着酒窝,小时候凭着这副皮囊,可没少哄得庄主夫人的小姐妹们开心,每每抱出去玩,都是被亲的一脸脂粉口水的回来。

就是赵潜之,也难能对着这样一副笑脸再生起气来,他无奈地一拍书卷,色厉内荏地叱道,“赶紧滚。”

赵长赢于是带上剑,舒舒服服地一路滚到了后山。

明月山庄后山广袤,平坦的山脚多是用来开垦药田,山坡上也偶有种些山地上才能存活的草药,平日里都靠药童打理,来往浇水除草。

“三公子。”

“三公子。”

“你们好,你们好。”沿路遇上了几位打理药田的弟子,赵长赢一一笑眯眯地打招呼,十分刻意地举起剑晃荡。

“三公子,这是新得的剑啊?”

“看着真威风。”

只要这两三个弟子不是瞎子,“夸我的剑”这四个字就差刻在赵长赢脸上了,是个人都多少得提两嘴。

“是啊是啊,我正要去试剑呢。”赵长赢心满意足,身上裹得专门练剑穿的短衣都显得精神了两分。

“恭喜三公子。”

“同喜同喜。”赵长赢就这样一路翘着尾巴从药田往里走去,直到开阔的药田逐渐被拍扁成了一条细细的小路,暮色四合,黑黢黢的树影横斜,盘根错节成了一片人迹罕至的树林。

“呼……”赵长赢停下脚步,四下扫了一眼,“就到这里吧。”

他小心翼翼地拔剑出鞘,一点寒芒掠过,转眼将晚风斩落成两段。

“长生第一式!”赵长赢倏尔拨转剑身,往前一划,“云出岫!”

“第二式!”赵长赢拧身,长剑上挑,“疏影横斜!”

剑气裹着山风扫过,惊得一旁的树叶簌簌而下。

树林中穿着粗布短衣的少年剑光明灭,身姿矫若游龙,“第六式,陌上……”

“哎?”赵长赢猛地收起剑招,所幸这第六式陌上花开还未使老,他右手挽了个漂亮的剑花,正想往前伸,犹豫了一瞬,又将剑送入鞘中,自己用手拨开了面前的草丛。

他方才看见草上粘着血迹,学剑之人目光如炬,断不会认错。

“还真是啊。”赵长赢蹲下身,伸手拈了点放到鼻尖闻了闻,确实是血。

难道是弟子在山上偷偷放了捕兽夹,把野猪什么的给夹伤了?赵长赢撇撇嘴,这帮弟子嘴馋的很,平日山庄饮食讲究清淡,有些弟子耐不住口腹之欲,就偷偷去后山抓些野味来吃,管事的也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暮色渐浓,山中更显得黢黑,赵长赢走了两步,心里发懒,便想早些下山去吃晚饭,昨日母亲同他说通知厨房今儿晚上给他做了他喜欢吃的蜜汁炖鸡,他馋了许久了。

赵长赢往回走了两步,又想到师父说的,长生剑要常怀生之心,总不能见死不救,就算是头野猪……

赵长赢耸耸肩,反正杀猪的时候他也看不见,先救了再说。

这血迹断断续续,蜿蜒着行了挺远,亏得赵长赢竟然还耐心地一路跟下去。不过他一向有耐心,除了上学堂屁股着火以外,甚至小时候庄主夫人的手帕交逗他让他学绣花,他都能坐着一动不动绣上好几个时辰,就像屈鸿轩说的,“这孩子有定性。”

有定性的赵长赢找到躺在一蓬枯草堆里奄奄一息的倒霉鬼的时候,着实吓了一跳。虽说生在杏林世家,但赵长赢从小被庄主夫妇含在嘴里怕化了,捧在手心怕摔了,也就八岁的时候跟着已经出师的大哥看过一具从水里打捞上来的尸体,那尸体已经泡的发胀了,赵长赢回去一宿没睡着觉,可怜的赵大公子因此被庄主夫人训斥了好几日。

赵长赢定了定神,眼前的人仰面躺在草堆里,一只腿血肉模糊,模样淹没在漫延而至的夜潮中,只身形依旧能看出是个纤细的少年人。他上半身穿着暗红色的锦袍,袖口还绣着一圈金丝,倒像是富贵人家的公子。

赵长赢在明月山庄也见过不少富家子弟,印象深刻的就在上个月,有个员外家的小胖子,不知打架还是怎么的撞破了头,被仆人前呼后拥地送来的时候嚎的那叫一个惨烈,跟杀猪似的。

这人却是能忍,流了这么多血,竟然连半声呻吟都没有。大概是听到赵长赢的脚步声,那人强撑着动了动手肘想要坐起,嘴边溢出两声气息微弱的呼救。

“救……救我……”

“别动。”那人的血将大半个草堆都染的暗红,还有的顺着大腿流进土里,扑面而来的血腥味让赵长赢差点吐出来。赵长赢强忍着胃里的翻滚,蹲下身细看他的腿。

看样子是被利器所伤,赵长赢没时间细想这人怎么会躺在明月山庄的后山上,人命关天,他不敢再耽搁,利索地把身上穿的短衣脱了下来,“我先给你包扎一下。”

感受到那人的目光稍稍垂落,赵长赢看着手里短衣下摆的污点,有点不好意思,慌忙折了折,“你……你别担心,山下就有大夫,我包好就背你下去。”

赵长赢从小习武,刀剑无眼,摔打扭伤,以至于划伤等大大小小的也受过不少,因此包扎起来很是熟练,两下打好了结,“我先扶你起来。”

少年人看上去纤细,背在背上倒是有些重量。不过赵长赢一顿能吃十个鸡腿,正是一身蛮力没处安放的时候,走起山路来依然很是轻松。

“多……谢。”背上的人声音轻的像是微风拂过草叶,甚至连吐息都是凉的,轻轻打在赵长赢的脖子上,让他心里一紧。

“没事。”赵长赢下意识地加快了脚步,“你流血太多,还是先别说话了。”

背后再没了声息。

夜色愈来愈浓了,黑的像是学堂里夫子写字的墨水,劈头盖脸地向赵长赢甩过来,让他几乎喘不上气。

“喂,小兄弟,你还醒着吗?”四下无声,只隐隐有山风擦着耳际而过,连松涛都远得很。这时节没有蛙声,更没有虫鸣,死寂的让赵长赢有些不安。

“你可别睡着啊,快醒醒,别睡!”赵长赢语气有些急促,“我跟你说会话,马上就到了,你醒醒!”

搭在他肩头的手微弱地动了动,似乎在回应他说的话。赵长赢略松了口气,说道,“我叫赵长赢,长生的长,输赢的赢。”

“山下就是明月山庄,不是我自夸,明月山庄可是江南最好的医庄了,你这点小伤,一准没事。”

“你别担心。”

过了一会,背上传来一声轻飘飘的回答。

“嗯。”

赵长赢心里突然涌起一股说不清楚的情绪,周遭都是一望无际的冷夜,夜晚的山风吹得他脸上冷飕飕的发麻,在埋头往下飞奔的间隙里,他唯一能感受到的,只有背上传来的温热,以及一下一下的心跳声,赵长赢自己的,还有背上那个少年的。

这让他不由想起二哥带回来的那只小狗,那样瘦弱小小的一团,蜷缩在自己的臂弯里,好像天地间只有这样一个依靠。

赵长赢心中一凛,惊觉自己此时竟然是背上这个少年人活下来的唯一希望,这样的认知让他陡然生出一种豪情和责任来。

“马上就到了!”赵长赢小喘着气,已经能看见山庄里亮起的烛灯了,他将背上的少年往上颠了颠,“你一定会没事的!”

“长赢。”赵长赢隐约听见有人叫自己,他一时分不出神,仍是目不转睛地盯着床上躺着的他背回来的那个少年,连呼吸都不知不觉间屏住了。

“长赢。”身后的声音锲而不舍,赵长赢感觉自己的手肘被拉了一下,他皱了皱眉,带着点被打断的愠色,扭头说道,“做什……”

“二哥?”

赵长赢顿了顿,身侧明月山庄的二公子赵明修挑了挑眉,两只手指夹住他的袖子,不紧不慢地把他拽到墙角。

“这人你认识?”赵明修小声问。

赵长赢摇摇头,床上似乎有磁石似的,又把他的目光给吸了过去,“路上捡的。”

“哦。”赵明修啧了一声,没再说什么,转而打量了一番赵长赢,笑道,“胆子挺大啊,还敢从大哥的课上溜走。”

“嗯。”赵长赢左耳进右耳出,压根没听赵明修说了什么。赵明修扯了扯嘴角,一副拿他没办法的样子,晃荡着脑袋推门走了。

不知过了多久,赵长赢只感觉眼睛瞪得有些泛酸。他微微眯起眼睛,室内地龙烧的旺,暖意融融,让他又生出倦意,今日奔波了一天本就疲惫,此时不知不觉靠在墙上,头一点一点的,半梦半醒间耳畔唯有油灯发出哔啵的声响。

“赢儿?”

赵长赢一惊,倏然睁开眼,猛地绷紧了背,挺直身子,“娘?”

面前庄主夫人聂紫然温柔地笑了笑,将赵长赢垂落的一绺碎发别在耳后,顺势轻轻抚了抚他的额头,“这孩子也是运气好,你带回来的及时,血已经止住了。”

说完,她眉间聚起淡淡的愁云,有些欲言又止,“只是……”

就在聂紫然犹豫不知要不要说下去的时候,庄主赵轩从铜盆里抬起手,用白布擦了擦,施施然走了过来。

“只是这孩子右腿伤的严重,怕是……”赵轩叹了口气,“怕是无法再行走了。”

赵长赢一怔,还未等他反应过来,赵轩拍了拍他的肩膀,“他醒了,你同他说会话吧,我跟你娘先回房了。”

聂紫然遂也起身,她当年在江湖人称“秋水美人”,便是赞她眸中似常蕴着一汪秋水,如今她那双秋水瞳望着赵长赢,轻声道,“若有事便唤茯苓,她在门口守着。”

彼时赵长赢并未深刻体会到什么叫无法行走,怔了片刻后,他便回过神来,朝父母行了个礼,聂紫然伸手轻轻捏了捏他的手背,便跟着赵轩出了门。

他深吸了口气,慢慢朝床上的人走去。

当时暮色昏沉,加之草叶将他的脸遮掩了大半,赵长赢此时才第一次清晰地看见少年的面容。

烛火盈盈,躺着的少年面如冠玉,风姿俊秀,生着一双微微上挑的丹凤眼,看人时便总像是带着三分情意。

“你……”赵长赢呆呆地立在一旁,瞪圆了眼睛,傻乎乎地说,“你是个女孩儿?”

仰面躺着的少年眉间微蹙,他稍稍转过头,那双含情目隔着跳动的烛火望过来,赵长赢有那么一瞬间觉得他好像有些生气,但只是短短一瞬,下一刻少年便翘起嘴角,薄唇微勾,露出一个淡淡的笑来。

舟中赏霞,月下观影,灯下看美人。赵长赢只觉面前少年展颜一笑,更胜过明月山庄最为人称道的月圆盛景。他一时竟看得愣住了,心跳陡然加快,一下一下,几乎要撕开胸膛从里面蹦出来。

“我……我……”赵长赢方寸大乱,半晌才结结巴巴地磨蹭到少年床边,他小心地坐在床沿上,看向少年苍白的脸,“对……对不起,我以为……”

“不打紧。”少年终于开了口,大约是太长时间没说话,显得嗓子有点哑,他声音偏向低沉,同精致到近乎秾艳的五官形成了鲜明的反差,“命都是你救的。”

赵长赢笑了笑,渐渐从最初的惊艳中回过神来,他略平复了呼吸,起身给他倒了杯水,“先喝口水,润润嗓子。”

“多谢。”

赵长赢扶着少年坐起,抽了个软垫垫在少年背后,复又坐回床沿上,“感觉如何?”

少年慢吞吞地把水喝完,抬眸笑道,“活过来了。”

“之前在山上见你,一身的血,吓死我了。”赵长赢长舒了口气,“没事就好。”

“大恩不言谢。”少年敛眸,盯着手中空空的茶盏,“日后但凡有用得到我的地方,容与自当赴汤蹈火,在所不辞。”

“你叫容与?”赵长赢自动忽略了其他的话,问道。

“嗯。”容与道,“意斟愖而不澹兮,俟回风而容与。”

“容与。”赵长赢轻声念道,“容与。”

“好听。”赵长赢完全没听懂容与念的那句诗,只是觉得读起来似春风拂面,有种春日桃李的感觉。

容与便又笑了,灯火扑簌地落进他眼底,暖意融融,像是在眼中盛开的灯花。

“我叫……”

“长赢。”容与接过话来,“你背着我的时候说过,我记着。”

赵长赢张了张口,后半句话没机会说出来便被截了胡,一时间甚至有些不好意思,“啊,原来你记着。”

容与嗯了一声,偏头看向关着的窗,“外边是不是下雨了?”

“应该是,我听见雨声了。”赵长赢起身,走到离容与最远的那扇窗户前开了条缝。

江南的夜雨,声声入梦。特别是春日夜雨,淅淅沥沥当断不断地下个没完,能将巴山的池涨满三回。横斜的雨丝纷飞,被风吹进窗棂里,赵长赢怕进了寒气,忙又将窗阖上。

只是依然能听见点滴细雨打在瓦上,打在窗外的竹叶上,打在窗棂上的声响。这样缠绵的细雨,若赵长赢文法课上没有打瞌睡,便大可应景吟上一句,小楼一夜听春雨,深巷明朝卖杏花。

“下雨了啊。”容与看上去有些颓然,他落寞地垂下眼,双手紧紧攥着那个菘蓝嵌银丝的茶盏,指尖泛白。

“江南的春天总是这样,湿气重。”赵长赢拉了张椅子到床边,本想问他怎么会伤成这样,目光落在他苍白的面容上,又没忍心问下去,只倾身给他掖了掖被角,“晚上或许一夜都下个不停。”

容与皱起眉头,神色有些困倦,半眯着眼打了个哈欠。

“你早些睡吧,明日我再来看你。”赵长赢尚有些不舍,起身速度慢的简直像槐花巷口卖馄饨的八十岁老翁。

“你要走了?”容与怔了怔,赵长赢看见被子动了动,大概是容与下意识地想要起身,“嘶……”

容与倒吸了一口凉气,斜飞入鬓的长眉拧成一团乱麻,虬结在一起,似是痛的厉害。

“小心。”赵长赢低呼一声,正对上容与难以置信的眼神。

“我的腿……”容与嘴唇发着抖,瞪大了眼睛,一把掀开了盖着的锦被,他的右腿毫无生气地搁在床单上,像是死物一般。

“我右腿……”容与低声喃喃,双手不住地摩挲着右腿,从轻到重,最后几乎是用尽了全身的力气敲打起来,手背上绷起骇人的青筋,“我右腿怎么了?!”

“容与!”赵长赢慌忙伸手去挡,容与本就受了重伤,哪是他的对手,赵长赢只用了三成的力道便将他的手腕握住,手中的人仍奋力挣扎着,他怕弄伤了容与,将手松了松,只虚虚地环着,温声哄道,“容与,容与你别激动……没事的,没事的。”

手中力道渐轻,容与一头乌发散乱,几缕碎发遮在他眼前,烛火映得他的面容像凝脂一般,赵长赢心下嘀咕,怪不得他方才将他认成女孩儿,他这般的长相,分明比自己见过的姑娘都要好看。

“你……”赵长赢松开手,容与的唇紧紧绷着,双眼黯然地垂下,失神地望着绣着半弯明月的帐顶,半晌,他方动了动眼珠,吐出几个字。

“我的腿还能治好吗?”

“能。”赵长赢笃定地开口,面前少年眼中又露出些希望的神采,抬起头定定地望着他,其实按父亲的意思,容与的腿应当是治不好了,但是在这样融融的烛火下,面对少年充满渴盼的目光,“不能”这样的回答他无论如何也说不出口。

“你放心。”大约是打定主意要瞒着他,赵长赢接着安慰道,“这里是明月山庄,本就是专门治病救人的,你小小的外伤,定能治好。”

“真的?”不知是什么缘故,容与两颊竟生出些血色。

“真的。”赵长赢毫不犹豫点点头。

容与便笑了,似是满室冰雪消融,春和景明,十里桃花盛开。

“爹,你就让他留下吧。”赵长赢蹲在赵轩面前,可怜兮兮地哀求,“爹,你昨日不是都仔细问过了吗?让他留下吧!”

“娘……”赵长赢又转头朝聂紫然望过去,聂紫然从小最宠他,一见他求情,便是天上的月亮也给他摘了来,当即说道,“轩哥,便依赢儿的吧,山庄里每年都收许多弃婴养着,不多这一个。”

“我知道,我有说过不让吗?”赵轩哭笑不得,拍拍赵长赢让他起来,“这么大了还撒娇,也就是仗着你娘宠着。”

赵长赢喜笑颜开,哈哈笑着朝赵轩做了个鬼脸,赵轩无奈地摇摇头,说道,“那孩子的身世我已着人去核实了,这两日暂且先住下,若核实无误,便允了。”

“我探了他的经脉,并未学过武功,且如今行动不便,也是可怜。”聂紫然接话道,“听他说他父亲是南边的行商,想让他考取功名,从小便请了教书先生学着,想来学问是有的。赢儿跟他多学学,也好改改一听念书便头疼的毛病。”

“嗯,是该好好学学,虽说江湖儿女,也不能大字不识一个,成日里只知打打杀杀。”赵轩附和。

“我认得字,前些时日还在学孔孟呢。”赵长赢不服气地反驳。

“哦?”聂紫然笑道,“那你倒是说说,何为君子慎独?”

“娘,你就别为难长赢了,他便是能慎众,就已是不错了。”赵明修笑着进门,赵长赢忙屁股着火地要告辞,聂紫然喊了两句没喊住,便也罢了。

“有消息了?”聂紫然问。

赵明修点点头,“南星已去查过,城里近日是有个邬城来的行商,叫容又堂,说是有个前朝的宝物要兜售。前两日全家被屠,都是一刀毙命。看手法应是被盗匪杀人夺宝,只有一儿子从狗洞中逃脱,我拿了画像去问了,正是容与。”

“邬城路远,已飞鸽传讯那边查探,只是一时未得到消息。”

“嗯。”赵轩颔首,“听南星说,你前些日子又去了醉红尘?”

赵明修面色一变,有些尴尬地轻咳了一声,“是。”

“你比赢儿长三岁,他年纪小不懂事也就罢了,你如今已有十八,怎么还让我跟你娘操心?”

“明年让你娘好好帮你相看相看。”

“爹,我说了这事不急。”赵明修烦躁地皱眉,“您别逼我。”

“那你就给我安分点,少去醉红尘那种地方。”赵轩双目一瞪,重重将手中杯子砸在桌上。

“知道了。”赵明修退了一步,没什么表情地动了动唇,“我先走了。”

那边容与正躺在床上歇晌,前两日有些发热,今儿才好了些,稍微有了点精神。赵长赢出门前又去看了他一次,见他正靠在床枕上看书,便没有打扰,匆匆走了。

“容与醒了吗?”赵长赢练完剑,回房间擦了汗换了身衣服,问门口聂紫然安排照顾容与的弟子。

弟子点点头,还没开口,赵长赢就听见里头传来一声,“长赢?是你吗?”

“是我。”赵长赢忙推开门,从屏风处转了进去。容与安静地坐在床上,午后的阳光透过窗棂敷在他脸上,又被高挺的鼻梁分割开一半昏晓。

他那双凤眼迎着阳光,蓄着浅浅的笑意,随着他说话逐渐漾开来,“今日都没见你。”

“上午随师父练剑去了。”赵长赢几步走到床边,“爹已经答应让你留下了。”

容与一怔,赵长赢笑着说:“以后你就是明月山庄的人了。”

“谢……谢谢。”容与弯起眼睛,又说了一遍,“谢谢。”

“今天退了热,感觉好些了吗?”赵长赢仔细瞧了瞧他的面色,“看上去精神好多了。”

“是好多了。”容与应声,“今天日头真好。”

赵长赢望向窗外,连日春雨初霁,赵轩喜竹,山庄内屋旁多植修竹,此时阳光朗照,青翠竹叶沐浴在煦暖晴空下,随微风发出轻轻的沙沙声响。

“想出去?”赵长赢问。

容与眉头舒展开,“可以么?”

“当然。”赵长赢一笑,弯腰将容与连人带被抱起,小心地放进一边的轮椅里,“我推你出去。”

屋外碧空如洗,偶有春燕衔泥,也不怕人,扑棱着翅膀从檐下掠过。

容与仰头,阳光如瀑般倾倒在他脸上,让他舒服地眯起眼睛。

“邬城的春天也像这样吗?”赵长赢斜倚着门廊,望着风中修竹。他今日换了一身暗色的云纹青衫,腰间系着金缕带,缀着一块成色上好的玉佩,看上去确实有几分锦绣堆里出来的少爷气质。

“嗯?”容与愣了愣,旋即说道,“唔,邬城么?”

“邬城春天比这里热多了。”除开极少数的时候,容与说话总是慢悠悠的,有种与生俱来的处变不惊。赵长赢心想,这是不是娘常说的书卷气?但那几个老被夫子夸的同窗,平日里倒是会咬文嚼字地掉书袋,但却从未让他有过像容与这样的感觉。

“春天蚊虫多得扰人,晚上温书的时候若是不涂专门防蚊虫的草药,便会浑身发痒,难受得很。”容与大概想到了什么不愉快的事,蹙眉说道,“雨天也多,每天都湿黏黏的。”

“我长这么大,还没去过南边呢。”赵长赢摩挲着腰间的玉佩,“最远就跟着大哥去过落梅谷,骑马一天便到了,没甚意思。”

“以后会去的。”容与笑了笑,还待说些什么,却突然咳嗽起来。

赵长赢忙过来给他把被子拉上盖好,将轮椅转了个面,“外边尚是春寒,我推你进去吧。”

“晚上你还来么?”赵长赢正弯腰将容与抱起,他常年练剑,用劲时手臂的肌肉将锦衣撑起好看的轮廓。

两人挨得很近,容与稍稍侧了侧脸,似是随口问道。

“来。”容与的长发扫过他颈侧,赵长赢忍着痒,应道。

晚上赵长赢在主厅一起吃了饭,赵轩问了他两句课业的事,赵长赢心不在焉地应付两句,赵轩眉头一拧,便要叱责。

“赢儿,容与的腿需要每日揉按活血,我已着人安排了,你什么时候去看他的时候同他说下,免得他没有准备。”聂紫然瞥了赵轩一眼,夹了一块赵长赢爱吃的糖饼放进他碗里,“这两日我瞧着你又瘦了,如今还在长身体,需得多吃点。”

赵轩默默地抬起碗扒了口饭,没再多说。

“长赢。”赵明修在廊下喊住了他,饶有兴味地笑道,“我昨天去看了那个容与,啧,你捡到个宝贝啊。”

自己二哥的花名在外,赵长赢也是知道的,醉红尘里的姑娘小倌们哪个不喜欢这个多情温柔又惯会甜言蜜语的明月山庄二公子。是以听见赵明修这话,赵长赢就像是个如临大敌的刺猬,猛地竖起全身的刺,警惕地看着他。

“你去看他做什么?”

赵明修一挑眉,背着手吊儿郎当地往前走,“食色性也,看美人罢了。”

“喂,你别打他主意。”赵长赢追上去,拽住赵明修的衣袖。

“看看都不行?”赵明修停住脚步,上下打量了一番赵长赢,突然咧开嘴,揶揄道,“哟,怎么?小长赢看上了?”

“没,没有。”赵长赢一张脸涨得通红,一时间手脚都不知道该怎么放,只是梗着脖子,支支吾吾地,“你别胡说。”

赵明修把袖子从他手里拽出来,没再逗他,“行了,你自去看他吧,你哥我还有事。”

“什么事啊你?”话音刚落,赵明修已经快步绕过回廊,赵长赢冲他背影喊了两声,他只作没听见,匆匆转过拐角走了。

“又去醉红尘会老相好了吧。”赵长赢嘀咕了一句,也转头往容与房间走去。

容与房间外一个人都没有,值守的弟子不知道哪去了。赵长赢理了理袍襟,站在门口规规矩矩地问,“容与,你睡了吗?”

“进来吧。”

容与手里拿着本旧书,赵长赢偷觑了一眼,书页都泛黄了,只不知是什么,左右他也没看过。

“冬青哪去了?”赵长赢不太高兴地开口,“你腿脚不方便,他倒是跑的不见人影。”

“不碍事。”容与将书合上,赵长赢看见封面上写的“金匮要略”,“是我叫他不用伺候的。”

赵长赢眉头一皱,容与轻声笑道,“哎,长赢。”

赵长赢抬头看他,容与便接着说,“老是皱眉头做什么,看上去老了十岁。”

“我在这白吃白住,路都走不了,还每日要人伺候,总是不像样子。”

“谁……”赵长赢就要反驳,容与朝他摆摆手,打断了他的话,“总要学着自己来的,你便让我早日适应适应吧。”

赵长赢见容与神色黯然,才恍然意识到了什么。若自己是容与,孤身一人寄人篱下,一双腿又不能走路,怕是比他还不自在,哪还能腆着脸让人伺候他。

“过两日会有人来帮你按腿,这你可不能不要。”赵长赢也不再坚持,靠着桌子拿捻子拨了拨灯芯,烛火倏尔明亮起来,火舌上窜,几乎要舔到他的鼻尖。

“多谢。”容与温声道。

“你有什么短缺的,跟我说便是。”赵长赢说,“你的命是我救的,之后……我也会对你负责的。”

他说这话的时候煞有介事,烛火将少年人英挺的侧脸照亮,眼睛也亮晶晶的,像是镶着两块翡玉。

容与愣了片刻,目光一瞬不瞬地凝住看了他许久,直到赵长赢被他看得有些不好意思别开眼去,容与方施施然笑了起来,语气略带调侃,“对我负责?”

“怎么个负责法?”

赵长赢脸皮嫩,不知道为什么脑海里此时竟然浮现出有一回赵明修带他去醉红尘的画面来,登时羞窘得面红似火,恨不得钻到地底下去。

“我,我不是……”

“长赢。”容与蓦地开口,他声音低沉清冽,似兜头一盆水浇在赵长赢脸上。赵长赢抬起头,见容与极认真地看着他,眼神温柔纯挚,“谢谢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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