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朵桔梗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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精彩段落

“这个你要留下吗?”

被暖黄落地灯照亮的客厅里,季悦光脚踩在地毯上,站在柜子前,指着摆在最上面一层的一张专辑。

陈泽沉默地坐在沙发的扶手上,双腿跨得很长,微微抬头,一直看着季悦。忽然,他开口叫了他的名字:“季悦。”

“但我记得你有一张了,而且也是签名版。”

季悦像是没听见,自言自语地分析着。

陈泽仍是看着他,不介意被忽略地轻声说:“季悦。”

季悦上前一步,一手扶着柜子,踮起脚来,试图伸长手臂去够那张专辑,“要不还是我带走了,你应该也不会再需要了。”

陈泽站了起来,走过去,抬手轻易地帮他把那张专辑拿了下来。

季悦愣了一下,转过身,陈泽并没有往后退,也并没有把手里的专辑交给季悦。

他长得很高,近乎一米九,比季悦高快要两个头。他像一棵巨大的树一般挡在季悦面前,遮住了他所有的阳光,将他裹挟在自己的黑暗之中。

季悦睁着眼睛平视前方,只能看到陈泽衬衣里露出来的锁骨。他感觉到陈泽熟悉的,温热的,克制的鼻息,往常在这个距离,陈泽会直接偏头下来亲吻他,或是他仰头抱住陈泽的脖子,两人一起跌跌撞撞地进到卧室。

季悦睫毛低了低,没说话,也没抬头去看压着他,把他围困在柜子边的陈泽。

“明天傍晚的飞机,还有时间,早上起来我帮你收拾行李。”他看着季悦,目光很深,像是要把他装进自己的瞳孔里。他声音里有少有的温情与不舍,“今晚别忙了,再让我看看你。”

季悦低着头,陈泽看不清他的表情,少时,听见他带着点鼻音,轻轻笑了笑。

“都看两年了,”他抬头对着陈泽笑,很聪明地学以致用,“还有什么好看的啊。”

陈泽看着他,试图在他嬉皮笑脸的表情里找到一丝别的情绪。最后他也自嘲地笑了笑,伸手刮了一下季悦的鼻头,“明天就要走了,就这么开心。”

听他这么说,季悦的眼神才变了变,但那变化极快,让陈泽怀疑是自己的错觉。

他看了陈泽很久,脸上的笑意变得很淡,很浅,眼里有微微颤抖的明亮的光点,像是一触即灭的火焰。季悦伸手环住了陈泽的脖子,“如果我不开心,你就不和我分手了吗。”

陈泽很难去忘记那时候的心情,心里好像很满,也好像很空。心头压着一块沉重的东西,几乎让他无法呼吸。

他伸手轻捧住季悦的脸颊,指腹摩挲着,季悦就习惯性地闭上眼,凑了过去。

陈泽把另一只手上的专辑随手一放,搂住了季悦细瘦的腰肢,低下头去,专心与他接吻。

这栋干净明亮的两居室是两年前租的,原本的住户,只有陈泽一人。

两年前,刚刚从国内本科毕业,申请上来东京念金融学硕士的陈泽,遇上了在同一所学校读大二,主修视觉传达的季悦。

那是他们唯一的交集,除了同在学校的中华同学会社团,只有陈泽在陪朋友去蹭课艺术史概论的时候,和一个人坐在旁边的季悦打过一个照面。

那时候陈泽完全不知道季悦对自己抱有好感,更想象不到他们将来会有任何发展。

那一阵很流行去打卡一家主打世界最浓郁抹茶的网红冰激凌店,某个太阳很大的工作日下午,陈泽从旁边的书店出来,恰巧碰见在排队队伍里的季悦。

他应该是好不容易排到,而店员不知道是过于热情,还是看他好说话想要拉销量,一直在给他推销买一赠一的双球套餐。季悦不是很能应付这种事情,用日语周旋就更麻烦了,但他也很想吃抹茶冰激凌,他垂涎很久了,于是一直为难又尴尬地站在原地,惹得排在后面的顾客已经开始不耐烦地窃窃私语。

“不好意思。”

听到陈泽声音的时候,季悦愣了一下,迎着有些刺眼的阳光抬头看了过去。

陈泽的肤色较淡,是一种健康的白,讲话的时候喉结有力地上下滑动着,让第一次如此近距离观察的季悦,看得有些出神。陈泽已经结完帐了,接过了笑容满面的店员递来的双球冰激凌。

他用一群人里只有季悦听得懂的中文对他说:“走吧。”

季悦端着冰激凌跟在陈泽后面,小心翼翼地像端着个价值连城的瓷器,他仍是晃神的。

“去学校吗。”

陈泽停下来,等他走到自己身边,才放慢步速,和他一起走。

听到陈泽说话,季悦才缓缓回过神来,啊了一声,“要去上课。”

“我也一样,一起走吧。”陈泽很轻地拉了一下他,避免他撞上迎面而来的脚踏车,让他和自己一起等绿灯,“我开了车来的,就在前面。”

直到绿灯亮了,季悦才彻底理解这句话。他转头看了看身旁表情自然的陈泽,觉得自己脸上有点热。

纵是万般不好意思,他也没舍得拒绝。

且不说刚才排队时间有些久了,现在赶在打铃前步行去一公里开外的学校教室,确实需要一段距离。再者说和陈泽坐同一辆车,很可能是这辈子只会发生一次的事情。

上了车,季悦能没想到去吃手里的冰激凌,都快全部化成甜汤了。发动前陈泽瞥了一眼,一度怀疑要么是味道很不理想,要么是季悦根本是趋之若鹜的打卡心理。

但这毕竟是别人的事情,陈泽不打算多加评论。

为了避免尴尬,他连上了自己的手机蓝牙,开启了车载音响。

SUV在炎炎夏日下缓缓行驶着,碾过了柏油路上热气腾腾的海市蜃楼。

《First Love》唱完第一句的时候,副驾驶的季悦忽然开口了:“你也喜欢宇多田光吗?”

陈泽有些意外,像是没想到季悦会主动搭话。

在他记忆里,每每聚餐,季悦虽然和每个人都玩的很好,但并不是那种喜欢出风头博眼球的类型,换句话说,存在感并不太高。除了有一次,他和几个朋友姗姗来迟,见他来了,有人笑闹着让出了位子,让他坐在季悦边上。那晚季悦的话更少了,近乎自闭,陈泽也没多想,只当他是不习惯和陌生人打交道。

陈泽嗯了一声,看了他一眼,问:“你也喜欢吗?”

故事就是从那一天开始的,那张专辑,那一首歌。

那个难得没有课的午后,季悦没有买到适合一个人品尝的单球冰激凌,也没在最佳赏味时刻感受到据说是世界浓度最高的抹茶,甚至后来的专业课踩点进教室,但季悦仍然觉得值得。

在那不久,他们很快确立了关系。

在一起一个月的时候,季悦在车里送了陈泽一张好不容易高价收购来的宇多田光签字版《First Love》。

他颇有得意地说:“我记得你家有唱片机,回去可以试一下。”

陈泽拿在手里看了很久,哭笑不得,“这张我高中也收了。”

闻言,季悦嘴角不自知地往下掉了掉,像是没想到,也像是有点失落。

陈泽心里一下子软了,“没关系,那张在家,这里正好没有。你买的很好,我很喜欢。”他揉着季悦后脑细软的头发,在他重新高兴起来的脸上亲了亲,“我们一起听。”

再不久,季悦从由于学校给予留学生的住宿条件并不太好,导致季悦每天上学要花费一个小时车程的偏远宿舍搬了出来,住进了陈泽位于市区闹中取静处的公寓。

专辑是他们都喜欢的,墙边的拼接木柜,是买来以后一起装的,客厅的落地灯,灰色毛绒地毯,还有米白色布艺沙发,都是他们一起挑的。他们不是没想过这栋房子总有一天要退掉,就像这种漫长美好得像是没有尽头的日子,也总有一天会结束。

当这一天真正到来的此时,他们面对的不只是物归原主,各自打包,清理干净后归钥匙礼貌道别,那么简单。

而是把一颗完整的心,硬生生撕裂成两半。

-

最后季悦也没收拾太久,并非真的把所有东西交给陈泽第二天处理。而是他不想再继续了,只勉强装满了一个二十六寸的行李箱,和两个纸盒。

家里有太多东西都是一起买的,他们也并不关心最后究竟归谁。季悦又在柜子前呆了一会儿,带了几本陈泽没有太大兴趣的村上春树和三岛由纪夫,还有两本关于撒哈拉的旅行书。

洗完澡以后,他们换了睡衣,一起躺在床上。

卧室的这张双人床上,简单到早安吻,激烈到上床,都曾经发生过无数次。但此刻,他们仅仅是抱着对方,静静听着彼此的呼吸与心跳。

空气里有清新的柑橘味道,这台加湿器也是季悦买的。原本陈泽家里的装饰和色调都很单调,像是高级酒店的样板房,是从季悦搬进来以后,一点点有了各种充满烟火气的生机与色彩。

“陈泽,”季悦脸靠着陈泽的胸口,很小的声音震动着传递到陈泽的心脏。他声音带点懒倦的笑,半开玩笑地说:“今天好累,就不打分手炮了吧。”

陈泽没说话,下巴轻搁在他的发顶,不知道在想什么。

房间里安静了一会儿,季悦闭上眼,熟稔地在陈泽脖子里蹭了蹭,像是困了的猫,“陈泽,你摸摸我。”

一双温厚的大手很快抚了上来,像阵阵舒服温热的风,不带复杂欲望地,掠过了季悦的后腰,背脊,头发和脸颊。

季悦要陈泽摸得更重,却又往陈泽怀里躲。“陈泽,你结婚我就不来了,确认了日期告诉我,我给你包一个大红包。”

陈泽不置可否地揉着怀里人的耳垂,像是在哄玩累了的小朋友睡觉。他的声音低沉悦耳,带一点颗粒感的沙哑,像一把滚烫的沙,揉进了季悦的心脏,“回去以后好好照顾自己,不要老是饭团不加热就吃,开了地暖也要记得穿袜子。其他没什么要嘱咐了,我知道你都能做得很好。”

“以后工作了,吃了亏不要闷着,有人对你好,也并不表示他是个好人。”

“找个喜欢的人,也不要那么快找到,多看看,只谈让你开心的恋爱。如果——”陈泽想说,如果有人让你不开心,他想了一下,说:“如果遇到困恼,你随时可以联系我。不要只想着自己抗。”

陈泽低下头,捏了捏他小巧的下巴,轻声说:“知道吗。”

季悦很久没有回复,让陈泽以为他睡着了。陈泽无声地叹了一口气,正把他抱得更紧,季悦蹭着脸颊,贴上了他的嘴唇。

两人很快又吻得难舍难分,季悦也没回答说好或不好。

-

季悦的行李不多,说好的剩下的两个箱子由一周后才离开东京的陈泽替他寄回国。

等待值机的时候,陈泽和季悦站在一起排队,在身侧很轻地拉着他的手。

一路过来两人的交流都不多,余光里,陈泽注意到季悦注视了他很久,于是转头过去,柔声问怎么了。

季悦直直地看了他一会儿,开口的同时,机场大厅的广播播报了一条延误通知。

“什么。”陈泽像是没听清,捏了捏他的手心。

季悦应该是没有想说太重要的话,因为他此刻的表情状态很平静,看起来并不比昨晚的差。他轻轻摇了摇头,小声说了没事。

进安检之前,他们停了下来。

其实要做的都做过了,要说的也说完了,但没有人主动说要走,做第一个进行最后告别的人。

“陈泽,”季悦先开口,陈泽觉得他的眼睛似乎有些红,不知道是不是因为这两天没睡好,让他想要伸手碰一碰。季悦的声音很低,带着很轻的鼻音,像是重感冒,“如果以后我们再见到,你不要和我打招呼好不好。”

陈泽想要去碰他的手指动了动,还是没伸过去。这次他点了点头,答应了季悦,说好。

“分手快乐啊,陈泽。”并且得到了季悦很大方的笑容与拥抱。

陈泽并不是吝啬的人,也深信自己是世界上最想让季悦开心的人,但他用尽了全身的力气,也说不出一个字好听的祝福。

最后他还是克制住了想要最后一次亲吻季悦的念头,最后一次,抱住了他。

“珍重。”最后一句话,他这样说。

-

分手的场景,远没有他想象中那么难以面对。

就像拿起一把锐利的刀,把一个已经长在血肉里的人,生生切割开,也没有那么难以承受。

人来人往的航站楼内,季悦送走了他整整两年的行李与爱情,空空荡荡地往前走着。半路撞上一个赶路的空乘人员,对方停下来抱歉,看了他的脸色一眼,关切地问需不需要帮助。

季悦没有力气再说任何一个字,他微乎其微地摇了摇头,转身进了洗手间,扶着墙壁,脚步虚晃地走到最里面的一间,把自己锁在了里面。

从口袋里掏出手机的时候,他的手和屏幕上的字都在剧烈颤抖。季悦花了整整两分钟,才拨通了一个越洋号码。

电话里开朗的男声传出来的时候,季悦仰头在冰冷的瓷砖上,终于抑制不住地用力闭上眼。

“汪语。”

汪语是他在国内最好的发小,是小学身体单薄的季悦被人欺负,第一个站出来帮他出头的同学。

也是为数不多知道季悦性取向,且听闻他与陈泽感情的人。

他并不知道他们已经分手了,原本还在打趣,先说恭喜我国未来可造艺术人才回国,大帅哥在吗,打算什么时候带对象回娘家呀,到时候我免费做电灯泡地陪。然而一听声音,就知道季悦不对劲了。

“怎么了,你别吓我。”

“季悦,说话呀。”

季悦觉得自己胸腔深处有一团酸雨,挤压了快半个月,每一天的每一秒,都在看似风平浪静下被挤压变形。甚至等他终于不用再伪装,已经忘记如何释放了。

电话那里是越来越大声的焦急的追问,他死死捂住自己的嘴巴,像在挟持一个无辜的受害者。一直到他靠着墙壁,缓缓滑落到地上,也没意识到自己在剧烈痉挛着抽泣,而外面也有人在敲门询问。

季悦突然觉得世界变得好大,大到了离开了这个机场,他就再也见不到陈泽。

而他也变得好小,小到像一粒马路上的灰尘,转身就能被陈泽遗忘。

他松开了手,让自己获得了一些能够呼吸的空气。眼泪却是源源不尽,流进了鼻子和口腔,最后又回流进心脏,像是要把自己活活呛死。

不知道是对谁,季悦一遍一遍地说不要,求求你,刚刚还蹭在陈泽温热颈窝里的脸庞变得很皱。在不久前才转身离开,开着轿车越来越远的陈泽看不到的机场洗手间里,季悦终于撕心裂肺地哭了出来。

“——我不想分手。”

日本的情人节有赠送巧克力的传统,且通常是女生自己做了,送给男生。

但也有说法称,这是上世纪的某些商家,打着“解放包办婚姻,提倡恋爱自由”的幌子,明为鼓励年轻人勇敢追求真爱,实则以此得利。根本是个甜蜜的谎言。

总之,情人节当天,抱着好玩和凑热闹的心态,班上单身的女生都买了或做了各种口味的巧克力,分发给班上的男生,精美包装的一人一块。同样,男生也想到了一这点,一起定了玫瑰花,给班上的女生一人一朵。

下午放学路上,几个男生一起往外走着,其中一个半开玩笑地吃醋说,“可恶啊,陈泽果然是收到最多巧克力的,外貌协会太过分了。”立刻有人笑话他,“知足吧,要不是情人节,我们这种单身汉哪有机会收到巧克力。”

出了校门,和同学们道完别,陈泽自己走向停车场。

他好远就看到自己车门上挂着一个白色礼品袋,走近了,陈泽把袋子小心拿了下来,发现了里面的巧克力。

是一整盒很常见的牌子,抹茶味的。背面有一张淡绿色的,云朵形状的便利贴,上面欲盖弥彰地用很规整的日文写着:

“祝你情人节开心,不止情人节。”

底下是一个小小的笑脸,没有署名是谁。

(二)

陈泽虽然没有特地问过,但他确实有在留意,身边是否有人在用淡绿色的,或者云朵形状的便利贴。

结果是一无所获。

差不多一周以后,中华学生会的微信群里,有人转让了五张提前定好的一场炙手可热的音乐会的门票,说是和竞赛时间冲突了。陈泽原本没什么兴趣,但很快季悦私聊他,“你下周二晚上有空吗?”

那时候他们已经是在学校里碰到会一起走一段路,聚餐的时候,会很自然地坐在一起的关系了。

陈泽没怎么想,回答说:“有。”

季悦说哦,又说:“那你对管弦乐感兴趣吗?”

陈泽想了一下,退出对话框,加了群里发问的同学的微信,打完招呼,直接问了门票还有没有剩余。

六分钟后,大概是担心陈泽不好意思拒绝,季悦早就发来一条:“我随便问问。”陈泽直接把同学发来的两张门票转发给他,说:“下周二下午我有两节课,六点半下课,可以一起过去。”

这次换季悦没能及时回复,不知道是在忙还是别的什么,超过六分钟以后,季悦发来一个“OK”的小兔子表情包,紧接着,把照片上的票面价格按汇率取整,转给了陈泽。

陈泽没收,回复说:“嗯,到时候见。”

去的当晚,陈泽下课,季悦已经等在他们教室门口了。他似乎是没课,穿了一件看上去很柔软的卫衣外套,背着一个帆布包,好整以暇地等着陈泽。见到了他,腼腆地挥了挥手。

工作日傍晚时分的晚高峰尤为严重,陈泽没开车,两人说好坐公交过去。在学校附近简单吃了一顿晚饭,就坐电车去了剧院。

入场检票的时候,在队伍里碰上群里一女两男,另外三个同学。都认识的,关系还算不错,听闻陈泽和季悦也买了票,其中一个半真半假地打趣说:“早知道刚才一起吃饭了,你们两个怎么偷偷来约会啊。”

听到约会二字,季悦有些不自然地碰了碰耳朵,陈泽以为他觉得别扭,不动声色转移了话题。大家说好结束后一起回去。

八点整,演出准时开始了。

音乐会比陈泽想象中的精彩,但过程中,他还是走神看了好几次坐在他旁边的季悦。季悦看得很认真,亮亮的眼睛一眨不眨,两只手抱着腿上的帆布包,让陈泽忍不住在心里想象,季悦上课,或者做其他喜欢的事情时候,是不是也像现在这样很乖很专注。

灯光在谢幕的掌声里缓缓亮了起来,观众逐渐起立,有序而安静地退场。

可是这家剧院有些年岁了,离场后的过道昏暗且窄,季悦和陈泽走在一起,还是不知道被谁推挤了一下。前面是一个岔口,通往其他的表演厅,陈泽见他往别的方向去,以为他记错了过来的路,下意识伸手拉住了他的手腕,把他往自己的方向带了点。

季悦转头看了他一眼,靠过去贴着陈泽的手臂,另一只手也轻轻抓着陈泽,像是很怕被人群冲散。

下到一楼大厅,人少了一些,季悦说要去厕所。陈泽说嗯,主动接过了他的帆布包,说你去吧,我在外面等你。

季悦点点头,转身才发现自己还拉着陈泽的手,于是看了看他,有些窘迫地慢慢松开了。

看着季悦进去以后,陈泽手机响了,是同学发来的微信:

“你们在哪里啊,我们在外面了。打算去居酒屋吃夜宵,一起吗。”

不知怎么,陈泽突然想到了刚才季悦整个人贴在他身上的温度和触感,顿了一下,自作主张地回复:“抱歉,不去了,你们玩的开心。”

季悦出来以后,看到陈泽和一排抱着名牌手提包,在门口等女朋友的男生坐在一起,不禁笑了笑。

陈泽站起来,走过去,问怎么了。

季悦笑着指了指他手上自己的包,“这个。”

“和你有点不搭。”

陈泽不明白他说的是什么意思。大概是他穿着很整齐的衬衣和薄羊绒开衫,看上去过于正式,而季悦的帆布包休闲可爱,上面还有卡通图案,是在文具用品集成店就能买到的那种。

季悦伸手想拿回来,陈泽说没事,“我来背吧。”

两人一起走到门口,陈泽说:“他们还要出去。有点晚了,我说我们先走。”

季悦哦了一声,很轻快地说“好啊”,好像也没有很想去的样子。

门口有一家便利店,季悦说要去买点喝的。

他拿了两杯冰水,还有一点小包装的零食,陈泽要帮他付,他抱着零食摇摇头说不用,让陈泽在自己包里拿一下零钱包,“有优惠券,马上要过期了。”

季悦转身过去让店员结账的时候,陈泽在他包里发现了他的零钱包,还有一沓和笔记本放在一起的,颜色和形状都很少见,陈泽找了一周多的便利贴。

离开便利店,夜晚街道上散场的人不少,还有扎堆在原地吃东西的,陈泽在下面拉住了季悦的手腕,像是很怕他和自己走散。

刚才喝过的冰水很凉,但陈泽感觉到自己的心脏越来越热。

走到一个路口,人少了很多,等绿灯的时候,陈泽犹豫着要不要在这个时候松开季悦的手。季悦在他手里动了一下,他转头去看,季悦的小手已经钻进了他的手掌里,和他交握在一起。

两人手拉着手,心照不宣沉默地走了一段路,遇上一个公交站。

季悦拉着陈泽去看路牌,低低哦了一声,说:“是末班车了,但可以到宿舍。”

他们一起坐在路边的椅子上,手始终没松开,陈泽也始终没把肩上的帆布包还给季悦。捉弄一般,偏偏末班车很快就来了,不偏不倚直直停在两人面前,打开了车门,像是在邀请季悦上车离开。

两人都没动静,陈泽转头看着他,柔声问:“不走吗。”

他想说他原本也是打算陪季悦一起上车,送他回学校宿舍。

但显然季悦并不知道他是这么考虑的,他只以为此刻一松手,就是真正的离别,就像坐上魔法即将消失的南瓜马车。

“陈泽,”同样的,他觉得有些话现在不说,以后也没有机会说了,“我想和你多呆一会儿。”

最后一位乘客下车,司机关上车门,末班车头也不回地消失在夜色里。

寂静无声的夜晚,亮着的唯有头顶的月亮和远处的写字楼灯光,四下无人,像是偌大的天地,只剩下他们两。

忽然,陈泽很轻地开口,叫了季悦的名字,“无论从哪个角度来说,我都不是那种适合长期稳定交往的对象。”

“你应该也听他们讲过,我这样的人,从出生开始,命运就和家里的事业捆绑在一起。你看到的我的全部,仅仅是我生活里唯一可以自己支配的一小部分。”

“我没有自信能给你任何承诺乃至于未来,甚至还会让你遭受一些不好的事情,比如天罗地网的监视与安排。”

“很可能我们今天坐在一起等公交,明天我就会不留音讯地离开这座城市。”

“季悦,”陈泽看着他,深呼吸了一下,这是他在这段话语里,唯一称得上是情绪波动的动作,“如果你理解我的意思,以后我们还是可以一起看音乐会,以作为同学的身份。”

陈泽讲着些话的语气平缓,像一个冷静残酷,循循善诱的理财顾问,有理有据地分析一支具有很强魅惑性,目前看似不错但存在大量潜在危险因素的股票,以避免一时冲动的客户跳入万劫不复的火坑。

但他没料到,季悦就像任性且执拗的小孩,被苦口婆心的家长警告过很多次,吃糖会导致蛀牙,补牙很疼也很麻烦,还是会选择拆开糖纸。二十岁的喜欢漫无边际,不计后果,任何摸不到的现实问题都是危言耸听的泡影,此刻就算是陈泽说要私奔去月球,季悦也会立刻打包行李。

“陈泽。”季悦用一种很简单,很纯粹的目光看着陈泽,让陈泽觉得他听懂了,又好像什么也不懂。

他说:“我喜欢你。”

说完才想起来害羞,低下头去,看了看陈泽紧紧牵着他的手,又抬头去看陈泽,“你呢。”

陈泽觉得自己突然理解了那些中彩票的人的心情,在巨大的喜悦面前,现实问题确实是不存在的。

他觉得自己也被季悦蛊惑了,过去和未来都不重要,只要当下能牵手就好。

鬼使神差地,他点了点头,说嗯。

季悦笑了笑,很轻地靠在他的肩上,片刻,抬头亲了一下陈泽的嘴角。

他们对视了一会儿,陈泽没什么反应,季悦就又在他很薄的下唇上亲了一下。

亲完以后,陈泽的眼里才有了些变化,“季悦。”

“嗯。”

他等了一会儿,陈泽也没说话,于是他贴着陈泽的嘴唇,把他欲说还休的顾虑全部堵了回去。

下一秒陈泽就扣住了他的后脑,像是也不打算扫兴了,张开嘴唇,和他亲密且投入地接吻。

至少现在,季悦在心里想着,魔法还不会消失,他的王子也不会离开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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