斗双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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精彩段落

陆宇峰再没有去过沈瑞霖的房间,白天陪着军座办事,晚上各忙各的,军座斗双枪,副官去看电影。

还是霞飞路上的国泰大戏院,还是那幅占据了半面墙的大海报,陆宇峰终于知道了海报上的女人名叫潘月卿,是个电影皇后,隔三差五的就有她的一部电影放映,说实话,这女人当真好看,比之前见过的任何女人都好看,她没有阮玲玉的哀婉,没有蝴蝶的妩媚,也没有周旋的金嗓子,可在他眼里,她别有一番风情,好似邻家的小妹,即便做了电影皇后,眼里闪动的依旧是一抹清纯。

国泰大戏院一共三层,底层人最多,二层是包间,三层是放映室,沿着国泰大戏院的阶梯上到三层,穿过一扇窄门,蜿蜒几道弯,再顺着螺旋形的盘梯爬上去,就到了阁楼。

按着事先约定的,陆宇峰两长三短的方式扣了扣门,里边响起一个沧桑的声音:“谁?”

“今晚有没有潘月卿的电影?”

“你指的是哪一部?”

“摩登女郎。”

“你说错了,那是胡蝶主演的电影。”

“月上柳梢头呢?”

门开了,露出一张更为沧桑的脸,招呼着:“快进来。”

一闪身,陆宇峰进了放映室,里边除了呼呼转动的放映机,四周码放的都是一盘一盘的碟片,挤在巴掌大的地方,老梁和陆宇峰用力地握了握手,虽然已经不是第一次接头,但每次见面,看到自己的同志,还是按耐不住的高兴。

老梁是这家国泰的放映员,选择在这里接头十分的隐秘,隔着一个小窗口,能看到大屏幕上正在播放的影片,今晚放的正是潘月卿主演的《月上柳梢头》,圆润的一张脸,乌黑的大眼睛,清纯、灵动,一张嘴,低蜿轻柔,没有其他女演员惯有的嗲声嗲气。

老梁瞟了眼隔窗眺望屏幕的陆宇峰,递过来一杯水:“去年的电影皇后,才22岁。”

迅速收回目光,接过老梁的水,陆宇峰低声道:“他已经见过了兵工厂的高老板,但高老板并没有直接表态,似乎还有很多的顾虑。”

“怎么说?”老梁调整了一下放映机上的滑轨,陆宇峰继续道:“我想他还在观望,这个地下兵工厂虽然在高经理的掌控中,目前谁也不敢轻易得罪,但日本人在找,其他方面也在拉拢他,估计也不乏威逼利诱的,都想将兵工厂为己所用,暴露是迟早的事,高老板的安全也不好保障。”

“这次重庆那边为什么派沈瑞霖过来?”

“我想,沈瑞霖精明强干,又是老蒋的心腹,对上海各方面也熟……”

老梁摇了摇头。

老梁同志毕竟是上海地下组织的老革命了,陆宇峰问:“怎么?”

“我看,老蒋更看重是他做事干净利落吧,谈判不成还不如……”

陆宇峰瞬间了然,与其自己得不着,也不能便宜了别人,这一层,瑞霖从来没跟他谈过,只是说这个高经理若不肯和重庆合作,断然也不能让他跟别的方面合作,订一批军火回去也算是和老蒋有了交代。

“看来,沈瑞霖也不是什么都和你说的。”老梁一语中的。

陆宇峰不禁黯然,大屏幕上,潘月卿的两只大眼睛里涌出泪水来,珍珠断线般,一颗一颗砸在人心头上。

老梁叹了口气:“我们这边也在派人去谈,这个姓高的也没有表态,他虽说名义上是个商人,可也发着战争财,狡猾的很,伪装的也好,目前形势越来越严峻,他也停止了所有的军火交易,没有跟日本人合作过,也没有选择与我们合作过,这点,倒也难得,我们得抓紧时间了。”

“上面什么意见?”

“要保住这家兵工厂,战备上我们的匮乏和老蒋的雄厚实力相差太远,这个兵工厂对我们来说很重要。”

“接下来我该怎么做?”

“继续监视沈瑞霖,利用他的优势,找到兵工厂的位置,如果他敢动手,我们就要抢先一步把兵工厂里所有的物资、设备全部转移走。”

“要我说,一旦找到兵工厂就动手,免了后顾之忧。”

“斗争固然重要,原则也很重要,争取高经理才是当下要紧的,不到万不得我们不能这么做,这个高经理总以为日本人能对付过去,国民党也没什么可怕的,我们得让他明白,沈瑞霖可不是日本人,他能打鬼子,也能毁掉他的兵工厂,不跟我们合作,兵工厂凭他自己也不会保住的。”

“好,我懂了,有了新的消息,我再来找你。”

“嗯,你自己也要注意安全,虽说救过沈瑞霖的命,可他心狠手辣,杀人从来不眨眼,跟老蒋也敢拍桌子,要不是看他会打仗,老蒋也不会这么纵着他,可就因为这样,这人也是被纵坏了,将来,也是个虎患啊。”

“是……我知道。”陆宇峰心下一丝难过,将来,还不知怎么着呢。

“对了,最近有个新情况,有个叫岑若华的戏子,突然搬进杜公馆,说是暂时避避风头,过些日子去香港。”

“哦?这个岑若华名声不太好,和汪伪政府的人也曾有过来往,沈瑞霖怎么会收留他?”

老梁拍了下额头:“嗯,看来坊间传闻也不可不信,这个沈瑞霖当真是个风流鬼,亏他生的那副好皮囊,岑若华来路不明,你要多当心,谨防节外生枝。”

“好,那我先回去了。”

“等等。”老梁从一个货架上拿出一卷纸,塞进了陆宇峰的手中:“只有影迷才会三天两头来戏院看电影。”

那是一张潘月卿的海报,一身旗袍,婀娜动人,当晚,陆宇峰便把这张海报挂在了自己的床头上。

沈瑞霖又去见了高经理,还是那个不温不火的态度,沈瑞霖也不强求,说了些订货的事宜便从高经理那里出来了,倒不见往日里欲求不得的乖戾,只说饿了,想去吃牛排。

陆宇峰不喜牛排那股血腥的味道:“你自己吃吧,我在车里等着。”

沉默了片刻,沈瑞霖又笑了:“行,你想吃什么,我陪着你就是了。”

“不敢当。”

“宇峰,你又耍小性子……”

“小地方来的人,自然也不懂得如何大气。”

“你若喜欢看电影,咱们吃过饭就去国泰大戏院……”

“怎么,军座今天不斗双枪了?”

沈瑞霖的两道黑眉微微一蹙,命道:“停车。”陆宇峰一脚刹车站住了。

站在路边,望着绝尘而去的车子,陆宇峰心里一片空落,上海的街头人来人往,弯曲的电车轨道就像几条发亮的丝带勒得人透不过气来。

这次并没有和老梁见面,只是单单的看了场电影,潘月卿的一颦一笑,吸引了人们的眼目,也掳走了不少人心,直到电影结束,陆宇峰才起身离去,夜晚的风夹杂着各样的香气,闪耀的霓虹将道路照得五彩缤纷,将这座城市渲染得光怪陆离。

一路走回杜公馆,尚未进门便听见里边的浪声笑语。

岑若华又想出了新花样,反串起了花旦,扭摆着腰肢,颠着碎步,端着玉壶围着沈瑞霖,似斟不斟,欲拒还迎,沈瑞霖伸出手臂,一把揽空,岑若华恍若一只受惊的蝴蝶,翩翩地飞向别处,却又停在不远处回眸相看,纤纤一指:“呀——呀——啐——”

一名亲信见陆副官站在门口不进去,随口嘀咕着:“今天军座不斗双枪了,改戏娇娘了……”

大踏步的穿过客厅,直接上楼去,副官唯一能做的也是狠狠地摔上门,楼下的唱腔戛然而止,只听得军座一声令下:“接着唱。”

胡乱地脱下西装,倒在床上,隐忍着楼下的咿咿呀呀,一抬眼,陆宇峰瞬间又从床上弹了起来,瞪着墙上潘月卿的海报,简直难以置信,潘月卿那张清秀的脸上不知何时多了双熊猫眼,长出了一把胡子,头上还耷拉着一对兔耳朵,微笑的唇边露出两颗尖尖的獠牙……

听着从楼上匆匆而来的脚步声,沈瑞霖的嘴角微微上扬,坐在沙发上继续看着岑若华美妙的身段,任凭揉成一团的海报狠狠地砸在自己的脸上。

岑若华呆若木鸡,眼前的一幕,令人匪夷所思,所谓的保镖居然敢拿东西砸沈瑞霖?这真是太岁头上动土了,哼,什么保镖,早就看出来,这分明就是沈瑞霖这个浪荡子养在身边的小白脸,还真他妈的恃宠而骄啊。

再看沈瑞霖,居然一动不动地坐在沙发上,翘着个二郎腿看着胆大妄为的手下,脸上一派漠然,一时倒也没发作,只是冷冷地命着岑若华:“接着唱。”

可怜岑若华唱也不是,不唱也不是,只好道:“哟,这是怎么了?我先回屋去,您要有兴致,咱明儿个再唱。”

沈瑞霖一起身,跛腿微微一晃,一把拽住了欲要离去的岑若华,一双豹目炯炯地盯着陆宇峰,一字一顿:“接着唱。”

当岑若华的声音再度战战兢兢的响起时,天空划过一道闪电,紧接着一声闷雷,魔都,又进入了一个雨季。

雨下得太大,似乎一切都停止了活动,兵工厂高经理推了沈瑞霖的见面请求,老梁那边也说,最近日本人又开始巡街,暂时也先不见面了。

自那晚摔了海报之后,岑若华也没再唱,偶尔也出去买买东西,沈瑞霖便派个亲信保护他,军座似乎也失去了斗双枪的兴致,又开始安静地看书、写字,弹弹钢琴,几个亲信出来进去的,有事在他耳边一阵嘀咕,陆宇峰颇为后悔,一时耍了性子,他被沈瑞霖束之高阁,隔离在任务之外。

今晚的雨下得人格外的心烦意乱,岑若华一早便出去了,说是去香港的事有了些眉目,杜公馆好像一个牢笼,困住了两只烦躁不堪的猛虎。

站在门口的廊厅下,陆宇峰借着灯光便看见茫茫的雨雾中,杜老板撑着一把木色洋伞,身旁伫立着一个女人,穿着件乌黑的斗篷,罩住了头,却依然纤细袅绕,倒有种雨打娇花般的我见犹怜,见到有人出来,微微抬起头,露出一张清润的面容。

陆宇峰顿时愣住了,一时之间忘记了应有的礼数,直呼其名:“潘…潘月卿?”

年轻的电影皇后似乎见惯了别人初见她时的某种局促,含蓄地点点头。

杜老板轻声问:“打扰了,沈老板歇了吗?我有事找他相商。”陆宇峰如梦初醒,赶紧礼让而进。

站在璀璨的灯光下,潘月卿微一迟疑,抬手脱下外面的斗篷,杜老板亲自接过来,只见她一头乌黑的卷发,白净的面容,淡红色的唇,一身象牙白薄呢旗袍,高挑、修长,这倒比在大屏幕上的影像更为素净了。

潘月卿略略环顾了一下杜公馆,目光落向也在打量自己的陆宇峰,男人的眼神见得多了,眼前的这个,目光清澈如水,浩然正气中还带着一丝羞涩,倒叫人不好意思起来。

陆宇峰赶紧上楼,敲开沈瑞霖的房门,垂着眼皮刚要开口,却被军座蛮横地抢了先:“怎么,不敢往里看?”

陆宇峰横了他一眼,低声道:“有客来访,杜老板在楼下。”

见到潘月卿的一瞬间,沈瑞霖的脚步停在了楼板倒数第二层,潘月卿原本坐着,款款起身,微微颔首,心里却也一颤,今晚在杜公馆见到的两个男人,一个温暖和煦,一个…冷若冰霜。

都说沈瑞霖是出了名的儒将,饱读诗书,温文尔雅,连第一夫人都赞他是帅将,如今一见,容貌果然出众,也许多年征战,身上难免有了些武人的粗糙习气,令人望而生畏。

杜老板看了眼楼上,沈瑞霖道:“就我们自己人,放心。”

几个人又落了坐,沈瑞霖并不相让,大喇喇地落了主坐,潘月卿侧身坐在了杜老板的下首,陆宇峰吩咐其他人不用过来了,亲自斟上茶水,潘月卿轻声道了谢,身上的香水似有若无,引人遐思。

屋外的雷声滚滚,雨似乎毫无停歇的意思,密密麻麻地砸得人更加惶惶。

杜老板率先打破沉闷,望向沈瑞霖:“今日带着潘小姐过来,实属有为难之处,既然托了我,我理当竭力为之……”

潘月卿忽然道:“杜老板,还是由我自己和沈先生说罢。”

几个男人的目光同时落在她身上,这电影皇后倒也并非浪得虚名,落落大方,不卑不亢,从一开始面对沈瑞霖的倨傲甚至有些无礼,既无惧色,也不失风范,语声轻柔却也干脆利落:“深夜来访,实属冒昧,不仅给杜老板添了麻烦,也打扰了沈先生的清修,若不是情非得已,我也不能在这个时候来找您。”

这样的女人,用这样的语气说着这样的话,是个男人,心都软了。

杜老板赶紧道:“能为潘小姐效微薄之力,乃杜某人三生之幸。”

沈瑞霖看了眼伫立在旁的副官,命道:“宇峰,你也坐吧。”

待陆宇峰落座后,潘月卿苦涩地一笑:“别人都看我在上海滩上风风光光的做着大明星,谁能知道我其实早已失去了自由之身,每天都有人名为保护实则看守,不论去哪里,拍戏、外出、看朋友,他们都跟着我,今天也全都仰仗杜老板的帮忙,暂时摆脱了那帮人,才能来到这里见沈先生。”

潘月卿微微垂下了头,耳畔的珍珠耳钉发着轻柔的光芒。

沈瑞霖不吭声,陆宇峰望向杜老板,杜老板接话道:“军统的……”

话及此,一时之间都沉默了,陆宇峰不禁难过,原来关于潘月卿的一些传言都是真的,军统的某高层是个极其厉害的角色,传闻他迷恋潘月卿将其占为己有,甚至特意为她盖了栋别墅,金屋藏娇,只当这些都是大明星的桃色绯闻,上海滩哪个知名女人的背后没几个厉害角色做靠山的?原也不算什么事,更何况,军统的那位,谁又敢惹呢?连沈瑞霖都得恭恭敬敬喊他一声老师。

“我已经接到他的消息,下个月他就要来上海亲自接我去重庆,如果再不想办法离开上海,我恐怕再也不得自由身,知道沈先生并非等闲之辈,又是重庆方面的得力爱将,万般无奈之下,只好求了杜老板来见你一面,助我离开上海,摆脱囹圄之困。”

望着这个满面愁容的女人,陆宇峰的心里翻腾着愤怒,也充满了怜爱,这个世道,再怎么风光的女人,终究也敌不过男人的权势,尤其是特别美丽的女人,她们就像围场上的猎物,被男人们围追堵截,而男人们,彼此炫耀着猎物,以示天下谁才是真正的霸主。

潘月卿望着不发一言的沈瑞霖,其他人也都望着,沈瑞霖既然来得了上海,自然也能离得开,而且还能带走一大批军火全身而退,他自有他的办法和渠道,这一点,大家都明白。

沈瑞霖缓缓起身,其他几人也都跟着站了起来,听着他低沉、冲淡的声音,不含一丝的情绪:“潘小姐,请回吧,恕我爱莫能助,宇峰,替我送送潘小姐和杜老板。”说罢,迈步向楼上走去。

“军座!”

“瑞霖老弟!”

“沈先生!”

沈瑞霖沉吟着转过身,面向杜老板:“杜兄,不是我不想帮,而是不能帮,个中曲直我不说你也应该知道。”

杜老板叹了口气:“正因如此,我才带着潘小姐来找你,此事虽有一定为难之处,但料想瑞霖兄与他不过伯仲之间,他这次摆明了是强人所难,瑞霖兄是英雄救美,即便将来他真不顾脸面,闹到老头子那里,老头子也不好说什么,国难当头,为了一个女人,弟兄们难道还要翻脸不成?若你没有这番气魄,我怎么敢带潘小姐来找你?”

沈瑞霖一抬手制止了杜老板:“谁都知道我与他的师生情分,早在黄埔时期我就是他的门生,这个忙一旦帮了,就算老头子不怪罪,我在他面前也不好交代,正如你所说,国难当头,兄弟们犯不着为了一个女人翻脸。”

陆宇峰上前一步,语中恳切:“军座,请您略施恩手,帮帮潘小姐,她虽是一名弱女子,面对强权却也威武不能屈,这次我们若不出手相助,恐怕她再也没有机会摆脱困顿了。”

沈瑞霖脸色一沉:“现在不是你怜香惜玉的时候。”

陆宇峰朗声道:“我们尚不能除强,难道还不能扶弱吗?”

沈瑞霖低声喝道:“闭嘴,这里哪有你说话的份。”

“沈先生——”潘月卿的声音虽轻却有力道,微一欠身,神色从容:“冒昧相求,实属鲁莽,打扰了。”说罢,优雅的转身离去,杜老板追了出去:“潘小姐,我送你回去。”

沈瑞霖的房门还没关上,陆宇峰便闯了进来,沈瑞霖的脸色比在楼下时更难看:“谁给你的权力连门都不敲就敢进我的房间?”

陆宇峰一个立正:“是军座您自己!”

“放屁!”骂完之后又一想,面上都装模作样的避人耳目,背地里那房门从来都是留个陆宇峰溜进来之后才落锁的。

陆宇峰不错眼珠地盯着脸都被气得歪了的军座,语声忽然缓和:“瑞霖,帮帮潘小姐吧,以后你爱怎么着就怎么着,我都依你。”

沈瑞霖瞪着陆宇峰,好半天才失笑道:“你喜欢她?”

陆宇峰红涨着脸:“不关军座的事。”

望着站得笔直的陆宇峰,沈瑞霖来回踱着步,就像看着一只待宰的羔羊,鼻子里冷哼一声:“说出实话,兴许…我可以重新考虑潘小姐的请求。”

陆宇峰眼里一亮,一线生机。

可说什么才算是实话呢?他喜欢看她演的电影,翻来覆去的也看不厌,有些台词都会背了,她笑的时候动人,哭的时候也动人,见之忘俗,不可方物,这算是喜欢吗?认识瑞霖前,没有那样的女子,认识他之后,便不知女子为何物,潘月卿又算什么呢?

深思熟虑后,陆宇峰说了句实话:“不知道。”

沈瑞霖停在他面前,双瞳黑得深不见底,望向自己副官那双清澈的眸子,不禁又笑了:“不知道?”

军座似乎走累了,坐在自己的床边,向后微仰,双臂撑着上半身,长长的两腿伸出去,微微岔开,慵懒的命道:“脱衣服!”

陆宇峰呆了呆,说实话,自从来到上海,除了穿上西服的那天俩人有过一次,后来岑若华搬进来,俩人再也没有搭理过对方。

微微抗拒着,就算为了潘月卿,陆宇峰也不想就这么低头,想起那个斗双枪,心头就泛起一阵腻烦。

见自己的副官神情变幻,一动不动,高高在上的军座冷哼道:“你不是说,从今以后,我爱怎么着就怎么着,都依我吗?”

说出去的话泼出去的水,自尊一定要的,但可以换个法子要,陆宇峰恨恨地解开了自己第一颗纽扣……

当只剩下一条底裤时,陆宇峰的手停住了,外边的雨声再大也盖不住室内越来越粗重的喘息声,有他的,还有瑞霖的。

瑞霖穿着件西裤,笔挺的剪裁依着身型,总衬得他修长、健硕,薄薄的料子似乎泛着一层暗夜般的微光,根本掩饰不住此时那里满满的隆起,人也不动,依旧是刚才那个姿势,双臂继续撑着,两腿微微岔着,眼里带着浓得化不开的情-欲,望着只剩下一丝遮挡的副官,那里,也挺撑。

军座的枪果然是厉害的,即便是单枪匹马也能杀出百万雄师的气魄来,陆宇峰的呼吸停顿了多久连自己都不知道,看着他倚在床边,一只手缓缓地动着,一条手臂还撑着上半身,低低地吟着,眼里手中都湿润着,一声轻唤:“宇峰,过来……”

仿佛是勾魂使者的呼唤,陆宇峰鬼使神差地走到了他面前,俯视着他,还没等看清,军座一个翻身,副官哼一声都来不及,身上的重量既压得有点痛,却又带着无端的满足,他也发出了一声久违的叹息。

在彼此热烈的喘息中,在痛与快乐的极致中,军座轻声问:“宇峰,现在知道了吗?”

“什么?”

“你喜欢她吗?”

“别再问了。”

“告诉我,你喜欢谁?”

“我只是讨厌你斗双枪。”

“嗯,听你说一句喜欢可真难。”

“我说的可都是实话。”

雨过天晴,难得天空一片清润的蓝,吃着早餐,看了眼喝着咖啡读着报纸的沈瑞霖,陆宇峰忍不住开口:“昨晚答应的事,你不会忘吧?”

“她的事,我不会管。”沈瑞霖头也不抬地说。

“什么?你——”

陆宇峰顿时气血翻涌,昨晚上的甜言蜜语言犹在耳,对啊,自己为什么还会相信他,沈瑞霖这个连日本人都头疼的大骗子。

“你的事我也不会管!”收起报纸,沈瑞霖起身,若无其事地说:“快点换衣服,今天要去会会那个高经理。”

什么意思?陆宇峰将最后一口面包塞进嘴里,忘记咀嚼。

沈瑞霖无奈地:“你可以对你的长官不敬,我不可以对我的老师不敬,所以,你怎么做,我也不管。”

这次见到高经理,沈瑞霖并没有再提兵工厂的事,只是买了一批军火,数目不多不少,陆宇峰粗略一算,刚好装满一船,第三天装船,他们在上海的日子不多了。

“就这么算了?”陆宇峰心有不甘地问。

望着繁华的大上海,沈瑞霖轻叹了口气:“又要离开了,不知道什么时候再回来,所以,我得给他们留点纪念。”

“你又想怎么着?”

沈瑞霖微微一笑:“天干物燥,小心火烛!”

陪着沈瑞霖吃过带血的牛排,听他粗略的讲了讲炸掉兵工厂的安排,陆宇峰故作惊讶:“你找到了兵工厂?”

沈瑞霖不无得意:“日本人笨蛋,难道我也是笨蛋吗!”

陆宇峰自然知道他的本事,这个消息要尽快告诉老梁,此时看电影尚早,便先回杜公馆,前脚刚进门,后脚岑若华就回来了。

沈瑞霖劈头就骂派去保护岑若华的那名亲信:“跑出去那么久,怎么也不来个信?”

岑若华赶紧解释着:“您别生气,昨晚上雨太大,就留宿在朋友那里了。”

沈瑞霖语声柔和了许多:“你的事办的怎么样了?”

岑若华顿时没了精神,颇为愁烦:“还是叫我等,钱倒是给了不少,可船票一张没见着。”

“既然如此,你也不要着急了,踏实住在这里。”

“诶哟,那怎么行,您也是过路的菩萨,早晚要走,昨个听说,不知是谁,连我家都给砸了…这下可好,倒真是回不去了。”岑若华擦着额上的汗水,顺势按了按眼角。

沈瑞霖默默地点起一支烟,岑若华低声轻唤:“瑞霖………”倒也百转柔肠。

“我知道你是有本事的人,进得来也出得去,不如带了我一起走吧?”

没人吱声,陆宇峰急着见老梁,听岑若华如此请求,倒要看看沈瑞霖是个什么态度。

沉吟片刻,沈瑞霖点了点头:“也好,你就同我一起走吧。”

岑若华难掩激动之情,站起身来,深深地鞠了一躬,直接唤着沈瑞霖的军衔:“这些年,倒也没白给军座唱斗双枪。”

沈瑞霖一抹轻笑,依旧颇欣赏地看着他:“你对我,倒是了解的很。”

下午见到了老梁,将沈瑞霖订了一批军火,预计三天后启程,临走前会炸掉兵工厂的计划讲完,又将潘月卿、岑若华的事情说了一番。

“看来我们必须要通知高经理提前转移兵工厂了,你尽量拖住沈瑞霖,给我们的转移争取一点时间,关于潘月卿和岑若华,那是沈瑞霖的事,只要不影响我们的计划,随他去好了。”

陆宇峰踌躇片刻才道:“沈瑞霖不管潘月卿的事,是我自己要这么做的。”

老梁有些讶异,转而一笑:“她也参演过一些抗日的演出,也算为抗日做过贡献,若能救她躲过一劫,倒也不失为一件好事,只可惜,要是能送她去那边就好了。”

陆宇峰心中一动:“那边……好,我试试。”

老梁正色道:“太过冒险,记住你的使命,不要暴露身份。”

再次见到潘月卿已近黄昏,通过杜老板的安排,约在了一家半幽半暗的咖啡室,这是少数上海有品位的人常来光顾的地方,衣着入时、举止优雅的男女轻轻絮语,四周幽幽静静的,只有咖啡勺碰到杯壁的清脆此起彼落。

潘月卿淡施薄粉,一件浅丝质的衬衫,齐膝的短裙,娇小玲珑,不像个电影皇后,倒有些新派女人的作风,施施然地落了坐,不用说,陆宇峰也知道不远处的座位上,两个佯装读报戴着礼帽的男人是尾随她而来的。

他们并不干涉她所做的事,大明星约见报社记者是常有的事,只要人在视线范围内,他们就不辜负主子的交代,毕竟这里是上海滩,也不敢明目张胆的胡来,真要闹起来,双方都不会好看。

陆宇峰把相机放置在桌上,也拿出个笔和本子做出一副采访的模样,想要说的话声音低到只有他和潘月卿能听清。

听完陆宇峰的来意,潘月卿有些激动,轻颤的手捏着糖夹,想要夹住一块方糖,却失败了。陆宇峰从她白润的手中轻轻取过糖夹,夹起一块方糖轻轻丢入她的咖啡里,为她注上牛奶,黑浓的杯底,云朵般地混成一团乳白。

潘月卿的声音也缥缈如云:“谢谢。”抬眼望去,四目相对,她的脸颊上晕染出一片浅红,很多话要说,又莫名地卡在喉咙里,只好拿起小勺搅拌了几下咖啡,拎出来放在碟上,这才又问:“那我…怎么走?”

“香港,我们先到香港。”陆宇峰不能说的更多,只要能带她离开上海,以后的事想管也没有那个资格了。

“三天后动身,潘小姐做好准备。”

“啊——”幸福来得太快,潘月卿迅速瞟了眼邻座。

“你放心,我会替你安排好一切,摆脱他们不成问题,只是…你所有的东西恐怕都要留在上海了,只能带些钱。”

潘月卿点了点头:“我知道。”望向这个话虽不多却给人安稳的俊朗男人,潘月卿不无担心:“你背着沈先生帮我,如果被他发现了,他会把你怎么样?”

陆宇峰微微一笑:“放心好了,我不会有事的。”

潘月卿还想再说什么,却又低下头,拂着鬓边的秀发,半天才道:“我该怎么感谢你呢?”

“潘小姐客气了。”

幽暗的灯光下,一切都朦朦胧胧的,身后的杏红色布幔上闪烁着窗外霓虹灯的倒影,潘月卿微侧着脸,刻印在其中,就像一幅油画,也朦胧着。

这一刻,谁也没说话,只觉得美好,莫名的叫人依恋不肯舍。

陆宇峰思忖着,轻声问:“潘小姐,去香港之后有什么打算吗?”

“可能要靠那点钱隐居一些日子了,再想办法去美国。”娟秀的脸上又浮起一抹忧愁。

“不如…去个更有希望的地方?”

潘月卿微怔,更有希望的地方?这样的说法令人耳目一新。

“没有上海的繁华,也没有香港的流离,却充满了希望……”

潘月卿的眼里闪动着晶莹的光芒,微一沉吟,深眸凝望陆宇峰:“奇怪,陆先生。”

“什么?”

“你和你们很多人都不太不一样……”

“这些都不重要,重要的是你的选择。”

“只要能离开上海,去哪里都不重要。”

“那就不跟我们走,跟另外一批人走。”

“什么?不跟你们走……”

“是,我会重新给你安排另外一条船……”

“不,陆先生…我…好……”

潘月卿打断了陆宇峰,抿着唇,目光投向璀璨的夜上海,忽又回眸,眼里噙着未落的晶莹,陆宇峰的心随之一沉,轻唤着她:“潘小姐……”

老梁很快从陆宇峰那里得到了最新消息,沈瑞霖的那批军火下午装船,傍晚起航,一旦离港就引爆安放在兵工厂里的炸药。

老梁沧桑的脸上泛起笑意:“那我们就和这位帅将比比,看谁的动作更快吧。”

陆宇峰负责安置炸药,沈瑞霖直接在码头盯货上船,俩人说好了时间,分别之际,沈瑞霖忽然唤住了他的副官:“宇峰,自己当心点。”

陆宇峰点点头:“你也一样。”

岑若华收拾了一箱细软,紧紧地抱在怀里,沈瑞霖瞟了一眼叹道:“红了这些年,你就这么点家当?”

岑若华苦笑:“能保住这些就已经很不易了。”

傍晚,当陆宇峰赶到兵工厂时,老梁的人已经将物资、设备转移一空,不知从哪里弄来的一些旧设备掩人耳目,一些工人模样的人懒散地打牌喝酒,走来走去的晃荡着。

一个亲信有些起疑:“怎么都是些破铜烂铁?还他妈的兵工厂?军座不会搞错吧?”

“少废话,做事。”

安好炸药,迅速撤离兵工厂,按原计划陆宇峰去接潘月卿。

“楚副官,这件事,军座知道了会发脾气的。”

“我的事,他说不管。”

两名亲信相视一笑,军座不是不管,是装作不管,既不得罪上峰,又英雄救美了一把,将来,保不定那位潘小姐感恩戴德,主动投怀送抱也未可知。

还是那家咖啡厅,还是那个座位,两个戴礼帽的男人熟睡在座椅上。

潘月卿有些紧张地问:“他们不会有事吧?”

“没事,喝了点药,没有生命危险。”陆宇峰揽过潘月卿,急匆匆地上了事先备好的黄包车,向码头匆忙赶去。

潘月卿轻轻依着身边的男人,陆宇峰任凭她依着,谁都没有说话,柔软的香唇不知什么时候贴上了男人的唇,没有得到回应,却也没有生硬地推开,带着令人依恋的温暖,潘月卿的泪水打湿了男人的肩头,有些美好,终究是得不到的镜中花,水中月。

老梁早已等得焦灼,见到急奔而来的两人,转身做了个预备开船的手势,催促着:“潘小姐,快上船吧。”

“将来,还能再见着吗?”潘月卿紧紧抓住陆宇峰的手,声音都发涩,一双眼期待地望着眼前颀长斯文的男人。

陆宇峰没说话,他不知道,未来的岁月谁也不知道。

潘月卿很肯定地说:“我相信我们将来还会再相见的。”

迎着陆宇峰闪烁不定的黑眸,潘月卿急急地问:“你不是说,那是个充满希望的地方吗?”

陆宇峰终于点了下头:“对,潘小姐,再见。”

俏丽的身影随着老梁消失在船舷后,墨蓝的夜空,一弯孤月,投下一抹清丽的白月光照在彼此的心头。

沈瑞霖深锁眉宇,看了眼腕上的手表,已经到了开船的时间,还不见约好的人,日本巡逻舰就在不远的地方鸣笛,沈瑞霖的头上渗出了汗水,宇峰,你他妈的安个炸弹接个妞儿,有什么可磨蹭的?

一个声音带着华丽的腔韵响起:“沈军长,你看我这把枪耍的可好啊?”

沈瑞霖转过身来,只见岑若华的一张俊脸带着恍惚的笑,手中乌黑的枪管泛着冰冷的光。

沈瑞霖眯了眯眼:“你这是干什么?”

“叫你的人都下船,南京的人就要到了,你可以直接问问他们要干什么?”

“你这个傻瓜,还在给他们做事?”

“沈军长,我劝你说话客气点,若不是日本人和南京的人,我早就被你们的人干掉了。”

“你说你,不好好唱戏,搅进这个局里干什么?”

“唱戏?你们这些有权有势的人,什么时候拿我们当过人看了?在你们眼里,我们就是个玩意。”

沈瑞霖轻笑,不置可否:“不过玩意和玩意也不一样,像你这样的,连玩意都不配。”

“沈瑞霖,你也忒狂妄了些,我也曾真心真意待过你的。”

“你见过拿着枪真心真意待人的吗?”

岑若华也不由得一丝感伤:“瑞霖,我也没有办法,只要能抓住了你,他们才会答应送我去日本。”

“日本人不爱听京戏的……”

岑若华冷笑:“你就爱听了吗?还不是想跟我睡……”

“哟,瞧您这话说的,拿我当窦娥?这次见着了,我可动过你没有?”

岑若华瞪着一双美目,不吱声了,都说沈瑞霖这次打鬼子伤了腿,其实是伤了命根子,为了顾及颜面,才说是腿伤,自己使尽浑身解数,也没能让他动真格的,以为流言是真的,还可惜了好一阵,原来……

后知后觉地,岑若华真想抽自己两巴掌,沈瑞霖的玩意要真不灵了,那姓陆的副官成日里哪来的那么大的醋劲?!

沈瑞霖突然睁圆了眼,望向岑若华的身后,脸上一派惊恐骇然。

岑若华猛然回头,向后看去,就这么一错愣,手指剧痛,那把枪瞬间握在了沈瑞霖的手中。

捂着手指,岑若华涨红着脸叫道:“没用的,日本人马上就到了,你也跑不了。”

沈瑞霖哦了一声,擦着枪管,缓缓道:“恐怕他们这次要让你失望了,我的人已经向他们做了最新的汇报,你已经找到了地下兵工厂,估计这会你的朋友们正在另一个码头生你的气呢,不过很快就要赶到兵工厂去找你算账了……”

说到这,沈瑞霖笑意更深了,突然一声轰然巨响,紧接着就像滚雷般,一连串的轰响炸了开来,上海滩的半边天空都被映得红亮亮的。

岑若华的脸上顿时惨白无色,指着沈瑞霖:“你…你炸了兵工厂?”

沈瑞霖摊了摊手:“小意思,我得不到的东西,谁也别想得着。”

“你,你早就知道了?”

“呵呵,怎么样岑老板,我这出戏唱的也不错吧?”

“你可真是个…恶人!”

“可我不会出卖自己的国家。”沈瑞霖语声骤冷,举起了枪,对准岑若华的脑门。

岑若华抖成一团,绝望的眼里渗出泪水:“瑞霖,不,沈军长,求你饶了我,看在我们曾经斗双枪的份上……”

沈瑞霖的眼中一派冰冷:“我还是更喜欢玩单枪。”

疾步赶来的几个人,都停住了脚步,陆宇峰轻喊:“军座……”

只可惜,一声闷响,岑若华漂亮的脸蛋顿时稀烂。

望着地上的尸体,沈瑞霖叹息:“卿本佳人,奈何卖国。”

满载一船军火的船静悄悄地驶出港口,望着天边的那片红,沈瑞霖拿着帕子擦着手,用唇接过陆宇峰递来的香烟,幽幽地问:“你的大明星呢?”

陆宇峰自嘲地:“她上了别人的船,我白跑了一趟。”

沈瑞霖一笑,神色舒缓,拍了拍陆宇峰的肩头:“我说什么来?女人就是靠不住。”

陆宇峰哼道:“军座的男人倒是靠得住,双枪斗得天昏地暗。”

沈瑞霖横了他一眼,手中的烟蒂弹向了大海,不禁失笑:“妈的,什么世道!”

忽然又想起什么,冷眼斜睨着年轻的副官:“对了,你拿海报砸我的脸,这事可还没完呢。”

陆宇峰一个立正,敬礼道:“军座,我错了。”

“错了就该罚。”

“罚…怎么罚?”

“今晚你也给我唱出斗双枪啊……”

副官又敬了个礼:“还唱?军座,请自重!”

军座咬着牙:“自重个屁!”

汽笛一声长鸣,货轮优哉游哉地向着更深不可测的前方驶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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