论魅力太大的弊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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精彩段落

十洲三岛之中,南海辰巳之地曰为青丘。

山川连绵,绿木成荫,香雾缭绕,灵芝仙草遍于山野,清溪甘液皆为灵药。自上古时期,此地便是狐仙三族的聚居之处。

不远处,有风拂动,一尺来高的草丛忽而作响,一道黄色身影如鬼魅般一闪而过,转瞬平定。

司若拱着身子,狭长的狐狸眼眯成一条,咬住兔子的犬牙上下微微合拢,吓得原本还在“咕咕”惨叫的猎物立即噤声。

“阿若!你抓到兔子了?”

身后唤他的声音响起,伏在草丛里的黄色狐狸眼睛蓦地一睁,松开牙关,白色兔球“啪嗒”掉落在地火速滚走。

苏盈盈甩着她水蓝光滑的大尾巴优雅走过来时,一眼便瞧见兔子跑了。

她不解:“诶?你怎么把兔子放跑了?”

“这只太小,不能吃。”

司若甩甩身上的草屑,一副教育的口吻反问她:“可持续发展你不懂?半城先生教的道理你都忘到狗肚子里了?”

“?”

“哦对。”司若看看她尖削的脑袋和两颗黑亮亮、傻憨憨的水眸,更加肯定:“确实,很像狗。”

“你才像狗!”

白雾乍起,气到炸毛的蓝色狐狸摇身变为一貌美女子,身姿婀娜,蛾眉皓齿,冰蓝鲛纱下丰肌玉骨隐隐可见。

但苏盈盈顾不上仙女该有的端庄风范,抬脚就往黄色狐狸上招呼:“臭狐狸!有你这么说自己仙侣的吗!”

“嗐,跟你开玩笑的嘛。”这一脚看似凶狠实则虚晃,司若轻易躲过,下一瞬,身着金纹云袍的俊美男子笑着将躁怒的少女揽入怀中。

司若熟练地给伴侣顺毛:“好啦,别生气了,我是狗行了吧?是狗是狗,是你最忠诚的犬系仙友。”

苏盈盈:“……”这狐狸的脸皮扒下来做皮裘还得剩下二两料。

她无意再与司若扯皮,只是顺着他的话又想起另一件事,悠悠叹道:“唉,你说我记不得半城先生教的东西,事实上呢?灵儿才是真的脑袋瓜子不好使。”

她这话并非讽刺,而是真心实意地替自家表弟惋惜。司若倒是笑着摇头,拍拍她的手背:“再怎么样灵儿都是九尾天阶,不会差的。”

说着,他又提议道:“数日未见,阿黎也在那,不如我们现在去看看他们?”

*

青丘东南地带,小紫府宫。

红檐玉瓦,飞阁流丹,殿堂楼阁相叠而起上出重霄,远远地只能望见楼宇周围的一圈缥缈仙气,用凡界的话来说,当真是一座仙宫。

然任谁也想不到,此时此刻这座仙宫里,正发生和许多凡间家庭一样苦恼的事。

“媚,何为媚?我说过多少次了!灵儿,你眼睛不要斜得那么厉害,看起来很讨打。”

“哎对对,就是这样……”

“等下!我没让你斗鸡眼啊!”

紫衣男子瘫倒在桃木椅上,手肘撑着低垂的额头,再俊逸的面庞也掩不住浓浓的疲惫。

苏深灵心虚地抖了抖耳朵,抿抿唇,指尖下意识绕着发梢,出口的道歉不自觉带上点撒娇的意味:“对不起呀先生,别灰心嘛,我们再来一次?”

半城抬头,与他的视线对上,刚刚还斜视到翻白眼、处处透着诡异的蓝绿双色瞳瞬间如甘液池的泉水般清澈。

少年身姿纤长,肌肤雪白,半身长的银发瀑散在脑后,昳丽至极的脸蛋上是恰到好处的张扬明媚。红唇微启,声音也是清清脆脆的好听,根本让人再生不出一点气。

半城:“……”

真的,还不如不教,这副清纯灵动的模样放出去啥汉子撩不到。

又是一声长叹。

想当初,苏深灵出生之际整个青丘弥漫金光,那是只有九尾天狐出世才会有的祥瑞之兆,狐崽子身上稀疏的白毛也印证这点。

世间皆传青丘狐俱为九尾,实则不然。每只狐狸从出生起,其毛色便决定了他/她的尾阶。尾阶越高,狐狸的数量便越少。而睨于顶峰的九尾天狐,更是千年一出,何其可贵。

这不仅仅是殊荣与荣耀的问题。青丘势力一向为三族鼎立——涂山氏、有苏氏、纯狐氏,明面和平共处实则暗暗交锋。尤其是涂山氏,作为外来移民竟一点谦虚自觉都没有,仗着出了一位嫁给禹帝的女娇,竟霸占原属于有苏氏的青丘之主宝座数千年!就连紫府宫也被夺走,害得他们只能另建一座小紫府宫。

半城心酸地抹了把脸,打不过涂山氏能有什么办法呢。

熬啊熬,好不容易熬到天道开眼、女娲保佑,他们有苏氏终于又降世一只九尾天狐,全族上下斗志满满同仇敌忾一致赞同让这位新英雄带领族狐夺回青丘的主导权,结果命运戏剧性地跟他们开了个玩笑——苏深灵这只九尾天狐竟还不如一尾心狐的修炼天赋高。

青丘狐天生仙体,不管尾阶为何数,都能在百年之内化形成功。但毕竟不同于真正的仙人,凡间修真界的功法他们也得学,因而化形之时便标志着筑基成功。

可眼前的九尾天狐,化形竟然用了整整一百二十年!这其间同窗都不知道换了多少茬。更离谱的是,别说其他修炼功法,就连有苏狐刻在血肉骨子里的媚术,他都掌握不到要髓。

然即便如此,族老们也没放弃苏深灵,除了他板上钉钉的九尾之身,还有一处奇特……

半城看着眼前的银发少年,些微出神。

没错,就是这银发!

青丘狐毛色与尾阶天定,但尾阶只是提高了他们的修行上限,并不意味着尾阶高者实力一定越强。许多青丘狐终其一生也无法达到其尾阶的最高境界,也就无法修炼出所有尾巴。

像半城这样,八尾圣狐修炼到大乘圆满,便已算是尾阶实力巅峰,化为人形时其发色亦会与狐形的毛色相同。

所以,按理来说,苏深灵化形缓慢本是天赋不佳,可偏偏他化形后即是成人体态,那满头银色长发又是只有修出九尾才能有的……

于是,半城等族中长老们又合理怀疑,苏深灵是厚积薄发那一类的,不鸣则已一鸣惊人。

就是这不鸣时当“哑巴”的过程实在累人。

教导苏深灵这百年来,半城别的没学到,“耐心”这俩字咋写他是再清楚不过。

一缕紫发垂落到下颌,他虚虚一撩,两根发丝从指缝间滑落在地。

正蹲着抹地的少女顿时不干了。

“半城先生!”司黎腾地站起身,左手叉腰右手甩着抹布气呼呼地质问道:“我都擦了三回地啦!您又把地板弄脏了!”

半城有气无力直起身子,诚恳道歉:“抱歉,我下次一定……”

“您就算要掉毛也变回原形再掉呀。”

“?”

司黎眼里闪着小算计的精光:“我之前用你的毛做了好多可爱的毛毡!还跟您的爱慕者换了好多仙石!”

半城:“……”

他完全有理由相信自己会变成第一只秃毛的狐仙,而他的爱慕者也会因为他的秃然丑陋弃他而去。

一直在旁默默等着教诲的苏深灵更惭愧了,先生掉发能为啥?还不是太过操心受累!想至此,他不禁出声试图为半城挽回点颜面。

“阿黎,你别这么说,先生也不容易的。”

少年语气诚恳,半城眼底隐隐闪着感动的泪光。

苏深灵言真意切:“落发也不比狐毛差呀,你多攒一攒可以做一顶假发,还是紫色的呢,多时髦。”

“对哦!毛毡卖给仙子,假发……可以卖给那些老头子!”

司黎高兴地将两根紫发小心收入四象囊中,还不忘转头夸赞:“灵儿,你真聪明!”

半城:“?”

嘿,小狐崽子,你俩咋回事,爷还健在呢。

“哎,我说……”

半城抬手挥了两下,欲彰显自己的存在感,可话未说完,又有两个烦人的在窗外咋呼起来。

“先生,阿黎,灵儿——我们来看你们啦!”

苏盈盈拽着司若从门口探出身来打招呼。屋内,司黎一听到熟悉的声音,双眼顿时发亮,手中抹布一扔就朝两人跑去。

“若哥!嫂嫂!”

司若一把揽住扑过来的小姑娘,笑着逗她:“怎么样?这几日有没有给先生添麻烦?”

“你们来得正好……”

半城恍惚,张口就想向学生家长告状,却话头一顿,被苏深灵抢了去。

少年一脸认真又带着点小骄傲地回答道:“没有哦!阿黎和我都在很努力地修炼,进步都很大。不过先生对自己的教学要求有点严苛,看上去挺累的。”

半城:“……”你是哪来的脸说出这种话!

要说苏深灵修行差不假,可这孩子有一个最大的优点——异常自信,像族老们时常被他搞到精神疲垮也会被他理解为“对教学水平精益求精”,要不然也不会屡受挫折还能对学习一直充满热情。

半城做不到打击全族之光的信心,只能含糊应着:“嗯,是,都挺好的。”

末了,他怕苏深灵太过自满,又适时补了一句:“就是灵儿的进度着实有些慢,既为九尾天阶,就该……”

“先生,我这是稳扎稳打、步步为营。”

苏深灵十分不赞同他的说法,有理有据地反驳:“而且九尾天阶该什么样?您教过的唯一一只九尾天狐也只有我啦,没有对照!”

半城:“?”

好的,在抬杠这方面,我确信你是有九尾天阶的实力。

他正思虑该用何话术弥补漏洞,苏盈盈突然皱起眉,不满抱怨道:“说起来,刚才来时,我与阿若撞见涂元白在周围鬼鬼祟祟,一喊他,他立马跑了,简直把做贼心虚四个字写在脸上!”

“涂元白?”一提到这位现任青丘之主,半城的语气也变得极为不善:“他来作甚?怎么,来巡视他的领地吗?”

闻言,苏深灵摸着下巴,略思忖道:“我想,他应该是来找我的。”

“!”

这句话把众人惊得不轻,莫非涂元白蛰伏一百多年,终于下定决心要除掉苏深灵这个潜在敌手吗?

“这么紧张干什么?”

注意到四人投来的视线,苏深灵觉得好笑,撩撩银发,语气中满是不屑:“前不久他来找过我,说是让我嫁给他。开玩笑,吾乃九尾天狐,他就一八尾的,有什么资格娶我!”

“……”

屋内四人一时不知该惊于涂元白的目的,还是该赞叹他回绝的态度。

是的,他们并没有因苏深灵摆出尾阶论而觉得有被冒犯。涂山氏本就与他们一族水火不容,只要能逮到羞辱对方的机会定不放过。

短暂的气愤后,半城冷静下来慢慢分析:“他是不是别有用心?如若你嫁与他,就无法再与其竞争主座。”

“这个应该没有。”

银发少年恢复那副骄矜自得的模样,身后雪白的大尾巴一甩一甩的,很自信地肯定:“他就是贪图我的美貌。没办法,谁让我是青丘最会撩的狐狸。”

半城回想起片刻前那对快把他送走的歪斜白眼,沉默了。

不过苏深灵这一番自恋发言倒是提醒了他。

他突发奇想建议道:“灵儿,书籍上的知识你已全部烂熟于心,唯独缺乏实践。别的不说,只这媚术上,你万不能让外族狐看扁了去。”

这是他们有苏狐独一份的骄傲!

“所以……”

苏深灵听着,眨眨眼睛,双耳蓦地竖起。

“先生,我懂了!”

他拍拍胸脯,信心满满保证道:“最近仙界不都在流传凡界那位不世出的天才剑修的事迹吗?据说仙子们列的最难撩之人榜单上,他稳居第一。放心吧,我一定将他拐回青丘,用事实堵住涂山氏那堆乱嚼舌头根子的嘴!”

半城:“?”

苏盈盈乐了:“灵儿,想不到你还看这个。”

凡界,囊括人、妖、魔、鬼四界,其中人界又单拎出一个修真界,修真者脱离人间桎梏之后便可得道飞升上到仙界,故而仙界中人也会时刻关注下界动静,有的仙人还会无聊赌注哪位修真大能会先飞升。

苏深灵红了脸,羞涩道:“嗯,我看上他好久了。面相好冷一人,看上去就让狐有征服欲。”

众人:“……”

本事不大,野心不小。

听到玩伴要离开一段时间,司黎很是不舍:“灵儿一个人在凡界安全吗?若哥,要不然我们陪他一起去吧。”

司若点点头:“是啊,凡界诡谲多变,总有亡命之徒利欲熏心不惧青丘……”

“无需担忧。”半城止住他的发言,缓缓开口:“那剑修所在宗派乃是正道,只要灵儿不乱跑,不会有危险。”

“对啊。”苏深灵连忙表决心:“我一定专心撩汉,心无旁骛!”

半城:“……”

倒也不必如此坦诚。

他清咳几声,嘱咐道:“也不单是媚术,其余有能帮助你进益的机会,也可以把握住。”

“嗯?”

苏深灵疑惑一瞬,随即“嗷”的一嗓子,恍然大悟。

蓝绿异色双瞳闪烁着求知探索的兴奋光芒,他一拍掌,郑重其事点点头:“双修是吗?先生放心,我记下了!”

不出一日,苏深灵要去凡界的事便传遍全族。

不少亲朋好友都赶在他离开之前捎上礼物来看他,顺便叮嘱几句,诸如“此去万事小心”或“祝你马到成功”,也有那不着调的,给出主意“不必局限于一人,可以多线发展”。

对于后者,苏深灵只是笑笑,并不当真。青丘有祖先规定,所有狐狸只能有一位仙侣,撩再多还是只能和一个人结契,直到涂元白上位后把这规矩改为“青丘之主除外”,公开收了一大堆后宫,真让狐不耻。

迎来送往忙了两天,将最后一件玉珊瑚摆到合适的位置后,苏深灵直起弯了许久酸掉的腰,从胸中长长吐出一口气。

族狐们真是太热情啦!他不过就是去历练一番,灵丹仙草小玩意也就算了,玉石珍珠怎么也一袋袋往他这拖。

苏深灵笑得眉眼弯弯,双手叉腰环顾四周,原先还算冷清灰暗的洞府被金光灿灿的宝贝挤满,热闹又明亮。

是的,洞府——小紫府宫这种琼楼玉宇只是族里用于集体事务与重大活动的标志建筑,狐狸们平时还是更愿意住在自己的洞府里。

苏深灵从小和舅舅苏望一家生活,化形后得到一个自己的小山洞。母亲苏柔柔是个爱玩的性子,浪遍神界之下,几十年都不定能回来一次,所以苏深灵正在适应成年后的独居生活。

还是挺自由舒适的,只是像今日这样的状况,他的法术实在有点不够用,只能用劳力一件件整理。

他打包好要带走的四象囊,正在做最后一遍的清点,突然,报门的列炎石鸡咕咕叫起。

“又是谁呀?”

苏深灵蹦蹦跳跳去开门,一个不算熟的人出现在门外。

“纯一行?你怎么来了?”

面对这只纯狐氏的狐狸,苏深灵自然不会太亲近。

虽说纯狐氏不像涂山氏那般,和有苏氏的关系剑拔弩张,但就像外界都认为有苏狐风流成性、妖魅祸害一样,在他们的认知里,纯狐氏都特别狡猾,心眼贼多贼脏。

苏深灵往他身后一瞅,看到他空着手来,当时就没了兴致:“哦,你不是来送我的呀。”

“不是,不,是,呃,我的意思是……”

与刻板印象完全不同,面前的这个年轻人浑身上下都透露着拘谨与紧张,手指绞着深蓝衣袍,偷偷往对面瞧一眼就红透了脸。

纯一行想不到合适的说辞,只能干巴巴解释道:“听说你要下界……找仙侣?我,我想和你谈谈。”

“我和你有什么好谈的?”苏深灵不解,他可不记得与纯一行有过单独来往,除非……

他猛地一惊,犹疑问道:“哎,该不会,你也看上我了吧?”

纯一行:“!”

他是何时暴露的?!

不对,为什么苏深灵要用“也?”

顾不得这小细节,纯一行一鼓作气表达心意:“灵儿,我喜欢你,你别去凡界找人类伴侣,好不好?”

苏深灵:“?”这是什么道理?

高傲的九尾天狐语气淡淡,故意刁难:“为什么你喜欢我,我就不能去人界?”

“因……”纯一行被问住了,他没资格限制苏深灵的自由,憋了半天才勉强支吾出一个理由:“因为,你是狐,他是人,依照天道规律你们不该在一起……”

苏深灵不服:“那依照阴阳调和的规律,咱两只公的也不能在一起啊!”

纯一行:“!”他女娲娘娘的,失策了!

“行了,你回去吧,再见。”苏深灵没兴趣在这和他浪费时间,挥挥手,转身便往洞府里去。

“轰——”石门重重合上,纯一行刚伸出去欲挽留的手僵在空中。

好不容易鼓起勇气,狐生第一次表白就以这种玩笑似的对话结束了,纯一行陷入浓浓的悲伤与自我怀疑。

不过转念一想,这也合情合理。苏深灵是九尾,他只是个六尾,在纯狐氏族也是不被看重的存在,怎配得上未来的青丘之主?

必须要做出一番成就才行!

想通之后,青年重新振作起来,斗志满满又依依不舍地离开。

洞府内,苏深灵对门外狐狸的心理活动丝毫不知,也毫不在意,正专心制定下界计划。

“唔,正好在青丘下方,那我顺着建木天梯爬下去就能到啦!”

苏深灵很满意这个地理位置,更加确定他和那个剑修的缘分是天定。

雪白的毛绒耳朵兴奋地抖动着,俏嫩的小脸蛋上尽是藏不住的跃跃欲试。

“嘿嘿,仙侣,我来啦!”

*

修真六洲,西接妖、魔二域,东临凡土之境,平川袤原漠渊雪山,景象万千,灵气充沛,其间修士以万数记。经过数千年的门派纷争,更是形成“一门一谷三教四宗六派”的巅峰存在。

而苏深灵的此行之地,便是有“天下第一剑宗”之称的归衍宗。

东南,云浪洲。

苏深灵站在山梯下抬头望去,两侧古木擎天蔽日,青灰石阶层层而上,尽头掩在云雾之中。

够着头使劲瞅也瞅不到顶,只能模糊瞧见几座主峰露出个山头尖尖。

苏深灵忸怩着,不想动了。

若单说爬个山梯,他一个筑基期实力的也不太能累着。可之前才从建木天梯下来,那可是有千里之高,花了他不少精神力。

而且山上肯定有禁制,他爬上去后还得破禁,多累啊。

白毛小狐狸缩在山脚下的草丛里,闭着眼,懒洋洋地晃着尾巴。

再等等,想想其他办法。

“宸曜,你等会直接回环月峰吗?”

一阵脚步声与说话声由远及近,苏深灵倏地竖起耳朵,仔细聆听。

“是啊。我得把在山下买来的东西先给师叔送去。”

草丛里探出一个毛茸茸的白色小脑袋,苏深灵眯眼一瞧,迎面走来两个身着弟子服饰的小少年。

穿黑色衣服正在说话的那位眉清目秀、更为显眼,他身旁的灰衣弟子听完他的话立马露出艳羡的神情。

“真好啊,好羡慕你,那么多外门弟子偏偏钟御师叔就挑中你了。”

“啊哈哈,我也就是,运气好。”

宸曜讪讪地打着哈哈,嘴角往下耷拉着,似乎并没有嘴上说得那么开心。

苏深灵却不在乎这些。

听!小弟子刚刚说的是谁?是钟御!是他(未来)的仙侣!

草丛里发出轻微的响动,他悄悄站起来,做好随时冲出去的准备。

走着走着,两个弟子在山梯前停了下来,正当苏深灵感到疑惑,那个灰衣弟子率先站到地面上的一个巨环。

“那——回见啦!”

“嗯,再见!”

金光闪过,灰衣弟子消失在原地。

苏深灵:“!”

啊,原来那个圆环不是装饰,是传送阵?

这么一比,好像那高耸入云的山梯才更像装饰!

真是搞不懂凡间修士们的复杂想法!

苏深灵恍惚着,那边宸曜已经站到传送阵中央,阵法开始发动。

“嗖——”他飞蹿出去,稳稳落进少年背后的竹筐里。

感觉身体猛地下坠一瞬,宸曜顿时惊慌:“怎么回事?阵法出问题了啊啊啊啊啊——!”

尖叫声回荡在山间,青石地面上空无一人。

*

归衍宗共有五座主峰,其中四座与十二从峰各分据东南西北一隅,震慑四方。而最为高耸巍峨的太虚峰地处中央,为宗门的知名地标与公共活动区域。宗内处处设有传送阵,弟子不可御剑飞行,沟通往来还算方便。

宸曜被闪现送回西南的环月峰时,仍处于“啊——”的惊吓状态。

直到看清熟悉的半山腰景象,这叫声才渐渐弱下去,归于沉默。

可惜这片沉默同样来自周围正在扫地浇花的同门的注视。

宸曜摸摸鼻子,清咳两声,脚趾已经在尴尬地抠第六座主峰。

还是那有眼力见儿的小弟子率先出声打着圆场:“师兄好!师兄下山辛苦了!”

“啊啊,是,师兄辛苦了!”四周零零散散响起附和的声音,大家很努力地表现出真诚。

“嗯,你们也辛苦了。”

宸曜沉声应着,摆出一副严肃师兄的模样,状若无事地拉拉肩上的竹筐背带,脚尖一点,便往峰顶跃去。

行云流水,身手矫健,只有竹筐里某只偷渡的小狐狸知道他内心有多慌乱!

苏深灵被甩得头晕脑胀,尖利的指甲卡在竹条缝里才勉强撑住,胃里一阵翻涌,有点想吐。

他女娲娘娘的,好好走路不行吗!修行功夫不到家就不要自信耍帅啊!

九尾天狐的怨气简直快化为实质,就在苏深灵实在受不住想着要跳出去时,世界平静了。

宸曜稳稳落在峰顶,远远地便听见一个洪亮的大嗓门,是个女声。

“阿曜师侄!你回来啦!”

“哎,师叔!”

宸曜笑着应声,小跑着迎上前:“师叔,你要的东西我都给你买回来啦。”

苏深灵躲在筐里,看不见那女子,只觉身体一晃,应是宸曜被人逮着胳膊往前踉跄一步。

他听得那女子故意压低声音问道:“如何?有按照我教你说的做吗?”

宸曜亦用气声悄悄回复:“放心!都是三折买的!有两件我还跟老板讲到一折!”

“嘶——”但听那女子倒吸一口气,重重拍上少年的肩膀,又喜又惊:“师侄!我的好师侄!你可太能干了!比你师兄那个木头脑袋聪慧太多!走走走,先去师叔的千秋意坐坐,我刚从你无恨子师公那讹了点松针云露,正好尝尝。”

“啊好……好吗?”答应的话硬生生转了个弯,宸曜装出一副为难的样子,欲迎还拒:“师尊那,我还没回去呢。”

女子长“哦”一声,深觉此理,问道:“要不然,你先回峭春寒一趟?”

宸曜:“?”咋不知道挽留一下呢?

他连忙改口:“不用不用,这时间师尊估计在练剑,我还是不打扰他老人家了。走吧,师叔,我跟你回千秋意。”

不及女子有所反应,少年便挽着对方的胳膊欢欢喜喜地往来时相反的路走去。

听了这么会儿墙角,苏深灵已大概知道几人的身份,趁着二人在前面聊天,他偷偷从筐里一跃跳出,迅速滚到主道旁的草丛里。

抖掉白毛上沾的灰,小狐狸支起小爪子抬头望去。黑衣少年身旁的女子,同着一身黑,身姿纤细窈窕却意外的有一股力量感,长发只一白色绑带束为马尾,右手持剑,应是一位女剑修。

苏深灵更迷惑了。

虽然听声音挺豪迈的,这身打扮也很潇洒,但和人聊天时老是一口一个“老婆”是怎么回事?

就算是喜欢同性,但提到那些三折一折的贱卖品,好像都是她用来买给“老婆”的,这么敷衍自己的道侣真的好吗?

小狐狸摇摇头,对人类视财如命的毛病很不赞同。

还是抓紧时间去找仙侣吧,他一定会好好对待他的!

对了,刚刚他们说,那人的住处在哪来着?

*

环月峰,峭春寒。

不知是这所院子在峰顶的缘故,还是其主人灵力的原因,在旁处生长得郁郁葱葱的树木,一进入峭春寒方圆三里之内,便是绿叶凋零、枯木干枝的荒凉之态,连苏深灵天生仙体都觉得寒意侵身,还是在他有毛的狐狸形态下。

一定是环境导致心理,他想,反正肯定不是自己修为差。

说来也怪,他竟然这么大大方方、轻轻松松地就进来了,都没遇到结界禁制,估计是凡界的术法太低阶,对他无效。

小狐狸得意极了,撒开爪爪就往峭春寒跑,越跑越快,越跑越近,周身寒气逐渐凌厉,将空气都蒙上一层白霜。

因而等他真正到达目的地看到面前低矮的墙根时,完全呆住了。

不是,这个又矮又破、漆皮都掉了的院子是人能住的地方?

苏深灵不满地皱起眉。狐狸住山洞是狐族习性,但人类,尤其是归衍宗这种大宗门、他仙侣这种天之骄子,不都该住小紫府宫那样的豪华建筑吗?

再一联系前面那女剑修在市集上买个东西都抠抠搜搜的穷酸样,难道说,他的仙侣也很穷?

这点认知让苏深灵很不好受,还没见面,他就对他的仙侣充满了怜爱。

别怕,本仙的钱都给你花!

小狐狸哼哧哼哧地爬上矮墙,两只爪爪扒着墙头,伸长小脑袋往里偷窥。

与其整体风格相承,院里摆设也很简单,一方灰石桌,几张灰石椅,几棵常青松,旁边圈了一块地,地里种了几棵菜……

等等!都穷到自己种菜了吗?

苏深灵再度瞳孔地震。

然而还没等他继续痛心疾首,松树后面的动静吸引了他。

他翻下墙,“哒哒哒”跑了过去,躲在暗处悄悄观察。

茂密葱翠松柏之后,是一方宽阔清明小天地。西边薄月悬挂,淡淡月华倾泻而下,与东边灼灼日光交织、融合,直直穿透微茫寒白之气,将空中每一粒细小尘埃都映得清清楚楚。

气氛有一瞬的沉寂,而后,一道银白寒光闪过,凛冽剑气遽然迸发,碎裂所有表面的平和与安定。

苏深灵看呆了。

天地中央的男人,一袭箭袖玄袍,腰窄肩宽、挺拔不群。手里正比试着剑招,身法迅捷飘逸无形,寒风突挟剑气卷过,墨发与衣袍肆意扬起,露出的面容英俊惊绝。

剑眉入鬓,眸如点墨,高挺鼻梁下淡淡的薄唇紧抿着,转身之时眼底光射寒星。一剑探出,剑刃点着地面细流引水成冰,轻薄霜花顺剑而凝,又“啪”的一声在空中碎若灿星。

好高冷,好严肃,好难接近。但此时此刻,苏深灵却觉得,寒冷的峭春寒在一瞬间都因为这个男人变得温暖了。

好看,特别好看,比他见过所有的狐狸都好看!他不自觉咽了口口水,心里头小鹿疯狂乱撞。

他在脑内快速思考过一轮,将半城教给他所有勾搭的方法都想过一遍,而后迅速爬上靠着的这棵松树,化回人形。

“哎,小修士!”

似带着钩子的娇媚软音冷不丁从头顶响起,饶是早就探到有一个非人之物跑进居所偷窥,钟御也被这一声惊得剑招迟钝一瞬。

原本,他感觉不到妖魔鬼的气息,只当是山中某个有灵之物化形成无害的小精怪,却万万没想到这小贼敢有胆喊他。

钟御收了剑,抬头向树上望去。

一个身着褐色短袖衣衫的少年正斜躺在树杈上,春意荡漾地盯着他笑。

少年生得极好,肤若玉脂、面胜桃花,红唇丰润,狐狸眼妩媚勾人,眼神却纯真清澈。从裤腿中伸出的脚踝也是光洁得扎眼,垂在空中一晃一晃的,纤细脆弱得似乎一掐就能断。

更惹人注目的是,那一头柔顺雪白银丝,和盛满笑意的蓝绿异色双瞳。

钟御几乎一眼就断定了眼前人的身份。

青丘狐,而且是九尾的。

呵,他在心里轻笑,怪不得这小狐狸胆大包天,私闯此地还敢招惹他。

钟御没答应也没离开,就这么站在树底下,耐心等他接着说。

这下苏深灵倒不淡定了。

怎么回事?这人咋跟个木头一样没反应?凡人见了仙狐难道不该很惊喜吗?

他不好意思直接问,只能端着架子,继续道:“吾乃青丘有苏一族九尾天狐,名为苏深灵,是专门来找你的。”

“嗯。”钟御这次给了回应。

苏深灵喜上心来,刚要打开局面,又听对方问道:“你冷吗?”

苏深灵:“!”他这是在关心我吗?!

“还……”

“峭春寒之境乃泠音剑所成,你修为不高,又穿得这样单薄,不冷吗?”

男人平静地诉说事实,苏深灵却在把话憋回去后深觉受到莫大的侮辱!

还是双重的!

修为不高——直接嘲讽;穿得单薄——修为不高,化形时化不出好看的衣服,间接取笑!

一腔千里寻夫的热情顿时被泼了冷水,气恼的小狐狸扁着嘴,面露不悦:“本仙有仙体护身,怎会怕冷!”

“好,那行。”钟御点点头,又问:“你这个姿势靠在树上,不累吗?”

苏深灵:“?”这是重点吗?我摆出这个姿势是在勾引你啊!你看不出来吗?!

有了刚才的那一回合,他不觉得钟御是在关心他,事实证明,钟御更在意的是这个:“下来,你会压断树枝。”

“?”

很好,拳头已经硬了。

苏深灵气得血液上脑,当即就从树上跳下来要揍人。

他气势汹汹地走过来,钟御往他脚底一瞟,洁白生嫩的小脚丫与结了冰霜的地面来了个亲密触碰。

他问道:“没穿鞋,不硌脚?”

苏深灵一愣。

“不……”

他生出些茫然,这语气好像真不是在嘲笑他。看来这男人也没有那么坏嘛,这就开始心疼他了。

哼哼,一定是被本仙的美貌折服!

小狐狸心里美滋滋地冒泡,开心得连耳朵尾巴都跳了出来,一抖一抖的。

殊不知,钟御看向他的眼神更怪异了。

“母的?”

“嗯……嗯??”

得意自满的笑容僵在脸上,直到钟御又重复问了一遍,苏深灵才确定自己不是幻听。

好啊你个死剑修!有完没完!

一而再、再而三被针对的小狐狸彻底气坏了,腾地跳起扑到男人怀里,拘着他的肩膀照着喉结就是“吭哧”一口,恶狠狠道:

“放你女娲娘娘的屁!爷有小叽叽!不信你摸!你摸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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