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间:2022-11-21 来源:连城 分类:现代 作者:狗蛋的爹 主角:方臻 安向晨
安向晨睡醒第一件事便是舒服地蹭了蹭枕头,随即睁大了眼睛,眼珠四周飘过一圈,确定没有人看到他的举动,才舒了口气,在被窝里伸伸胳膊踢踢腿,左手摸摸右手。他只隐隐约约记得方臻趁他睡着拉过他的手,其他的完全没有印象,希望方臻不要会错意,他不过是践行自己应下的诺言罢了,绝不是因为想与他过日子。安向晨暗自懊恼,昨晚实在不应该在方臻面前全无防备地睡过去,万一这些日子的变化都是方臻的伪装,他现在恐怕已经是羊入狼口,生不如死。
安向晨叹口气,从炕上爬起来,去厨房打水洗漱。习惯是很可怕的,不过短短半月,他就已经习惯了和方臻一样的生活方式和节奏。
可他才走进院子里,就被吓了一跳。他不由多眨了几次眼,以确保自己没有看错。
院子已经大变样,除了院墙还没修好,哪哪都不是之前那个破败的模样,而是更加的乱七八糟!到处是土块石头,农具也散乱地堆在院子里,杂物间的窗门拆了一半,小园子里被刨出土坑,厨房里的露底铁锅也随便扔在地上。那匹枣红马正拴在地窖上方的架子上,在地窖口拉了一滩马粪。
到处都是旧物垃圾,安向晨只是想从主屋走到厨房,都觉得根本无处下脚。他开始怀疑自己这一觉是不是又睡了几天几夜,才能让方臻把家里弄成这个样子,这简直比遭了贼还可怕。
“方臻?”安向晨试探地叫了一声,总不能他被人扔下跑了吧。
“诶!你起了。”方臻听到呼唤,从厨房里冒出头和他打招呼。他的头上脸上都是黑一块灰一块的,身上只穿着坎肩褂子,露出的小麦色的肩头显出肌肉的形状。“快来,给你煮了粥,今天有的忙。”
安向晨提着长衫的下摆小心翼翼避过所有障碍,安全抵达厨房。
厨房里也没好到哪儿去,灶台被拆了一半,方臻身上的灰全是来自这里。
感觉有人进了厨房,方臻头也没抬,随手一指厨房另一头的案板,“在那儿,给你用碗盖着呢,不脏,你洗把脸先吃饭,等会来给我打下手。”
“我睡了多久?”安向晨忍不住问道。这拆家的架势,他从没见识过。
方臻想了一下,八九个小时,“四个半时辰左右吧。”
安向晨还是第一次听人这么描述时辰,不过四个时辰,也就是说眼下的混乱都是方臻一晚上的成果?
“你昨晚,没睡?”
“嗐,我心急,睡不着。”一个晚上不睡,对方臻来说不算什么,上辈子做刑讯训练时,不睡觉时长打破了世界纪录。当然这么做是为了扛过逼供,当时训练结束,人差点废了,若非必要,这种危险的举动不要轻易尝试。
听他这么说,安向晨便不再管他,躲在厨房角落里洗漱过,端着他的早饭离开了厨房。现在家里可只有主屋一块净土了。
吃饱喝足,安向晨才细细打量起这间屋子。昨晚睡前只觉有些不同,没及细瞧便睡了过去,现在再看,除了茶具和灯架,竟还摆了一张条案。条案上整齐摞着三排书籍。第一排最上面是大成朝的律法,再往下是关于大成的历史、风土杂记等。第二排是关于草药、医术的记载,第三排是大成饮食文化一类。每一排的书籍都有一个主题,分门别类摆放而成。
这些书显然不是给安向晨看的,可竟能摆放如此规整,就令安向晨心下感到诧异,方臻竟然是会读书的!这可比得知方臻会打猎会挖草药更让他震惊得多。要知道,平民百姓想要入学是多么难的事,仅是去县里开蒙,就顶一家农户一年的收成钱,寒门实难出贵子。
而识字与读书又是两回事,看得懂字,不等于明白书里的意思,不然光是县里的账房伙计都能步入仕途了。方臻不仅识字,还是会读书的,也不知他究竟是怎么会的这些,这癔症竟然有这样的好处?他还是生平第一次见一样病症能有这般神奇的功效,传出去,不知道会有多少人一门心思想得上同样的癔症呢。
安向晨握上腰间的荷包,那里还装着方臻给他的二十二两银子,他一分也没动,方臻肯定以为他会为自己添置笔墨书籍,所以没有替他置办,可惜他昨天,是打算一走了之的……
昨天他沿着西市一直走,在尽头就是出环山县的大门,踏出一步,他就可以逃去更远的地方,永远离开方家村,也离开方臻。可就是那一步,他最终也没踏出去。他的脑海里浮现方臻信任的眼神,还有自己对方臻的承诺。更何况,离开方家村,他又能去哪里呢?
大成这般大,竟似乎没有他的容身之地……
不过既然选择留下,下次便添些笔墨纸砚回来,至于花方臻银子的事,他就记在账本上,总有一天能还给他。
安向晨露出个好看的笑容,收拾了桌上的空碗筷。方臻要他打下手,这等活计他从未做过,听起来倒也有趣。
安向晨也没急着就要帮忙,那会显得他太主动。他只管在厨房里晃了两圈,找了个话题,“安灶的物件备齐了?”
“什么?”方臻直起身,他只是翻修一下灶台,还有讲究的?
安向晨也是一愣,他没想到方臻竟然不知道规矩,那他作的哪门子灶?
方臻是现代人,压根就不用土灶,又没有长辈口口相传,根本不知道关于灶台的传统讲究,而且他也不信那一套。
安向晨看他是真的不知,便耐心对他讲了一遍。修葺不必像砌新灶那么讲究,但必要的仪式还是要有的。大体来说,便是作灶要挑良辰吉日,作灶后还要安灶。安灶的方法很简单,莲子、红枣、糕点做贡品,燃三支香,贡品和香炉在修葺好后的灶台上摆放一夜。
莲子、红枣、糕点倒是好办,上哪里去找香炉和线香?
方臻嘴上答应着安灶的事交给他,心里到底还是将信将疑的。虽然他穿越了,但作为接受马列毛思想教育多年,又是部队出身的他来说,对于神鬼之事依旧不肯轻信。说不定穿越,也是科学可以解释的呢,遇事不决,还有量子力学不是嘛?
他顶多是尊重一下这里的礼仪习惯,入乡随俗,而不是跟这里的人一样迷信。
“不用烧香,放点贡品就行了。”方臻见安向晨一副怕犯了忌讳遭天谴的模样,随口扯了个理由,“各地风俗不一样,有的地方要敲锣打鼓,有的地方也要杀鸡宰羊,在咱们方家村,没那套虚的,有贡品给灶爷他老人家解解馋就行。”
各地风俗不一样倒是真的,但关于方臻的后半句,安向晨是一个字也不信。哪有人对待灶神是如此随便的。
没等他想出话来反驳他,方臻将他推出厨房,“昨天的银子你没花吧?”
“都在这里。”安向晨一听,就要伸手去解腰间的荷包,既然方臻想收回,他就物归原主。
“别急啊,你收着,算你的工钱。”方臻阻止了他的动作。
“我还有工钱?”
“啊,对,你给我打工,我给你工钱。”方臻成功的转移了安向晨的注意力。虽然他确实也有过这个想法,只是一直没有机会跟安向晨提。
一方面,方臻认为男人就该有自己安身立命的本钱,他不介意但不能就这么养着安向晨,他要的是一段平等的关系,而不是附属关系。在现代社会里,很多家庭妇女就是因为没有经济收入,所以即便操持了家务,付出了心力维持家庭,依旧会在丈夫面前低一头,他不希望安向晨也变成这样。
另一方面,安向晨的性子也不是会平白接受他馈赠的人,尽管嘴上没说,安向晨心里也一定一笔笔的记着,将来总会想办法还给他。与其这样加重他的心理负担,不如给他找点事做。
“打,工?”安向晨没听过这种说法。通过两人前后的对话,他大概能猜出这个词的意思,只是不敢确定。
“对,就是给我打下手。”方臻换了个安向晨能听懂的说法,“管吃管住,还有工钱拿,你考虑考虑?”
说是考虑,方臻可一点儿没让人考虑的意思,安向晨自然也没有考虑的余地,他这半个月来,不都是方臻在管吃管住嘛。甚至他来方家村半年多,也一直住在方臻家里头。
“好。”安向晨笑着答应。他心里也是想做点事的,以前在家里姑且称得上养尊处优,离开家这么久,越发觉得自己肩不能扛手不能提,实在算不得什么男子。
说是给自己打工,方臻也没真让安向晨做什么粗活重活,不过是在院子里帮着搅拌用来抹灶的泥沙。
方臻给安向晨找了身粗布旧衣服换上,还在他的手上细细缠满布条,就像戴了一副手套一样,能防止他手上磨出水泡。
砌灶就用了一上午,方臻还给安向晨展示了他新作的风箱。那是一个长方体的空心木头箱子,其中宽的一面上,有一根拉杆,将拉杆一拉,就能听到呼呼的风声从风箱里传出来。
“我把灶改加了个进风口,以后你烧火就拉风箱。”方臻给安向晨示范了风箱的使用方式。
“你还有什么本事是我不知的?”安向晨眼前一亮,大成朝目前还没有出现风箱,方臻这可算是对这个时代的发明创造了。真没想到他还有这样的能力。
“多着呢,我还会骑马呢。”方臻随便举出一项。他有什么本事,他自己也说不清,反正只要是能用得上的,他都学过两手,可要让他一一说明,不到用的时候,他还真想不起来。
安向晨听罢抿起嘴角,望着院子里的枣红马出神,半晌,试探地问道,“我若是不要工钱,你可否教我?”
安向晨想学,方臻求之不得。他不光想教他骑马,还想教他军事化训练,教他格斗呢。方臻在这里只有一个人,正愁没有人陪练,安向晨这送上门来的他还能拒绝吗。
“我还有别的,你想不想一起学?”方臻心里乐开了花。
“别的?便是你爬山的功夫?”
“不止。”方臻也没多废话,有些东西他没法用语言给安向晨形容,只有实际展示才能让安向晨看到威力的强大。
于是他右脚向前上步,一挡一抓一挑,干脆当场给安向晨来了个过肩摔。
安向晨不知发生了什么,甚至没看清方臻的动作,就感到天旋地转,接着背上一疼,整个人躺在了地上,而方臻正在他的上方,扭着他的手臂。
“怎么样,想……”
方臻控制着动作和力道,他经过长期的训练,对这类格斗技巧掌握得炉火纯青,用几分力,把人摔到什么程度,全凭他的意愿。所以这一摔没有给安向晨带来太大的负担,保证他被摔后基本上不怎么痛。
可是他话没说完,安向晨就脸色大变,激烈挣扎起来。方臻怕扭伤他的胳膊,迅速放开了手。只见那个一向爱干净的人,顾不上满地的土,连滚带爬朝院门外冲去。反应之强烈,远甚于他俩初见那个晚上。
院子里都是土石,安向晨没跑两步就狠狠摔在地上,挣扎好几次没站起来。即便这样,他依旧执著,不能走就靠爬,仿佛身后的不是人,而是什么洪水猛兽,他只要慢一步,就会尸骨无存。
他的样子太狼狈,方臻三两步窜到他面前,伸手要将人扶起来。
感受到方臻的靠近,安向晨迸发出巨大的求生欲,竟强忍着疼站了起来,然而没有两步,就要再次摔在地上,不过这次被方臻接在怀里。
安向晨挣扎不止,牙齿、指甲、拳头、腿脚甚至是头,能用来攻击的部位都用上了,依旧挣不开方臻的一双铁手。挣动之间,头发散了,衣服破了,鞋袜也蹭掉了。
耳边传来方臻厉声的警告:“你再动,胳膊就断了!”
可他顾不上这些,断就断了,只要他还有一口气,就要逃离他的魔爪。
方臻怕真扭断方臻的胳膊,只好采用和第一次见面同样的方式,又是给他嘴里塞布团,又是用绳子捆了个结实。
安向晨被五花大绑,最后只能像个大虫子在地上蠕动,却再难前进一步。
他没有希望了。安向晨想,他再也逃不开了,他要死在这里了。
安向晨哭了,躺在地上不出声地流着眼泪,泪水顺着眼角滑落,才一落在地上,就消失不见。他的眼睛看向天空,今天是个好天气,晴空万里无云,碧蓝的天空,太阳高悬。然而他的眼底什么也映不出来,只剩化不开的浓墨般的黑,太阳的光一点儿也没透进去。
方臻把人扶起来,刚一抬手,安向晨就下意识侧过脸瑟缩了一下,但很快又放弃了抵抗,变成了等着巴掌扇在脸上。
方臻哪里是要打他,只是伸出手替他理了理头发,用拇指揩去他脸上的泪和泥,“向晨……”
安向晨任由他做什么,在方臻取掉他嘴里的布团后,冷静地说道:“你杀了我好了,你干脆杀了我吧。”安向晨望向方臻,眼里不再有怨恨和倔强,只有无尽的悲哀。
安向晨恨不起来,比起恨方臻,他更恨自己。是自己亲手把自己送到方臻手上的,是他自己抱着不切实际的幻想和期待,也是他自己蠢到无可救药,能为方臻一时的改变心软。
他还记得自己曾想过教导方霞不能太心软,可是比起方霞的小心和拒不见人的谨慎,他才是天底下最大的笑话。他就是……他就是活该,活该得到这样的下场,为自己的错误付出代价。
一个人的心气儿没了,就没什么在乎的了。安向晨这样,方臻已经完全不需要继续绑着他。他即便是把他放在院子门口,安向晨也不会再想着跑出去。
虽然这不是什么好事,但就眼下来看,给方臻带来了便利,至少他能放心给这头也破了,手也破了,腿也瘸了的人处理伤口。
“我杀你干什么,我不光不杀你,还要把你当宝贝供起来呢。”尽管他说什么都得不到安向晨的回应,方臻还是自顾自说着,“是我不好,吓到你了。你放心,是我,不是那个王八蛋,他再也不会回来欺负你了。只有我,我跟他不一样,只有我,只会有我,知道了吗。”
安向晨如同人偶一般任由方臻将他抱进主屋里,坐在凳子上。
安向晨身上太脏了,新做的被褥弄脏了洗起来很麻烦,到时候又没有可以替换的,晚上睡觉会冷,相比之下还是现在折腾一下是较优选。
方臻没办法,只能先把人放在凳子上,给他擦洗一下,换套干净的衣服,再放进被窝里。
刚修葺的灶还没干,没办法生火,安向晨只能随便整理了一下自己的仪容,挂上笑脸带一点糕点去隔壁方立家借土灶烧热水。
方孝见到方臻来很高兴,烧水的时候,和他叽叽喳喳分享着仁寿堂的大夫是多么认真负责,开的药也不是太贵,他弟弟昨天喝了三副,今天已经能下床走路了,就是还有点咳嗽。
方臻心不在焉地听着,冷不丁打断了方孝的话,“我以前,都是怎么打安向晨的?”
“啊?”方孝没想到方臻会问这样的问题,张着嘴愣了半天。最后还是方臻等得不耐烦,蹙眉瞥了他一眼,他才回神支支吾吾说不是很清楚。
“不清楚?”
方臻自从穿越过来后,从没有对方孝用过这样严厉的语气。现在的他才是那个在战场上杀伐决断的战神,是那个说一不二,仅一手刀就能夺人性命的杀器。也是因为他现在心情糟糕到了极点,才会懒得再伪装,方孝纯属是倒霉。
“俺、俺见个少,就打耳刮子,脸老肿着,腿也瘸,可能踹的哩。”方孝只能结结巴巴地回答。方臻仅仅一个眼神,一句语气没有起伏的问话,就令他如坠冰窟,似乎下一秒就有无数冰棱尖刺将他戳个千疮百孔。
方孝是真的被方臻吓到了,大气都不敢出,绞尽脑汁回想,以前听爹娘和村里人闲话唠起来的内容里,有没有关于安向晨的。
半晌,还真给他想出一点来,哆哆嗦嗦告诉方臻,曾有一段时间,安向晨没来给他弟弟上课,好像是被打得躺在炕上起不来,后来出现的时候,整个人白得跟鬼一样,每走一步都要喘气,大家都说安向晨可能活不长了,可能哪天就给打死了。
“那你们就看着不管,等着人被打死?那是一条人命!”方臻怒道。如果不是在方立家里,他现在的愤怒足以把整个厨房拆了,然而理智告诉他只能克制。
方孝已经被他吓哭了,却连哭都不敢大声哭,只敢一边抹泪一边小声辩解,安向晨是买来的,是有卖身契的。
卖身契,自然是把人包括命都卖给了买主,就像奴隶一样,算不得人了,是没有左右自己生死的权利的。就算安向晨被原主打死,别说村长不会管,就是县太爷来了,也不会说什么。
“水、水好了。”方孝战战兢兢提醒一句,生怕方臻就要把他碎尸万段。
“把眼泪擦干净了,先出去。”方臻的气,最终也只能咽回肚子里,几次深呼吸让自己平静下来。
打发了方孝,方臻连锅端走了灶上的热水。
回到自己家,安向晨依旧保持着他离开时的姿势,甚至连衣服都没有想着收拢一下。
不管方臻心里有多大的气,在安向晨面前半点也没表露出来,即便安向晨不会反抗,他依旧用商量的语气说道,“我们换下衣服,擦擦伤口好不好?你不要怕,我发誓不会打你,也不会动手动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