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间:2022-11-19 来源:长佩 分类:现代 作者:见阳茜 主角:攻 受
攻带受出门,一路上迎接他们的,全是仆人惊奇的目光。
……果然是攻奇怪,而不是自己有问题。
正常人都会觉得带仇敌出门游玩才是不正常的吧。
受僵着脸,走得极慢。
事实上下人们已经习惯自家庄主的胡来了,惊讶是惊讶,也无人上来拦他。
攻更是怡然自得。
这日天色其实已晚了,外出不便。攻炫耀般带他逛了一圈自家的山庄,后山处种了大片桃树,桃花纷纷,满园春色。
夜幕降临时,攻便在园中摆了个小桌,与美人共酌。
受酒量不佳,攻又非要他喝,于是受只喝了几杯,便装作酒醉,趴着不动了。
黑色长发散落白衣之上,尾端如瀑垂下。
攻支着下巴,捻着酒杯,看他装醉趴在桌上,也不戳穿,笑吟吟地看了许久。
他目光灼灼,受撑了一会儿,心中别扭,倒恨不得自己是真的酒醉了。
片刻后,受又听他道:“既然醉了,那想必我的小教主是不会反抗的了。在这桃花林中做一做,或许也别有一番味道。”
受闭目装死,攻竟真的伸手将他抱起,使坏一般,手灵巧地往他里衣钻。
他便只好睁眼,瞪着攻。
以往攻非要逼他做这事的时候,是从不顾及他的。毕竟他早已是手下败将了,哪来的资格反抗?
受又敛起呼吸,隐忍地扭开头。
攻捏着他的下巴,将他的脸转回来,又在他面上亲了一口。他不闪也不躲,却听攻又咬着他的耳朵,含含糊糊说:“既然小教主醒了,那不如这样,小教主再对我笑一笑,我便带你回房去。”
受并不信他。
攻便在他脖子那儿吹气:“难道小教主更想在此处与我欢好?看不出来小教主这样有情趣。”
受:“……”
攻又诱哄道:“真的不试一下?我从不骗人的。”
受:“你诡计多端。”
攻:“这次没有诡计了。”他指天发誓,“我当真只想看美人真心一笑,若有欺瞒,天打五雷轰。”
受看不穿他究竟想做些什么,狐疑地盯着他。
攻目光真挚。
受尝试勾起嘴角,但他生性冷淡无趣,纵使想笑,也笑不出来。
攻两手捧住他脸,用手指托托他嘴角,助他一臂之力。
受的手还与他铐在一块,这样便被带得垂在空中。
受:……
这场面也未免太过傻气。
最后他还是放弃了,闷声说:“随你吧。”
攻道:“念在小教主有所努力了,我们可以再换个简单些的条件。”
他捏住受的下巴,道:“主动亲我一下如何?”
受蹙眉,咬着自己的嘴唇。
他坐在攻腿上,比攻高出了一截。再去看攻时,攻眼中满满的都是自己的影子,以及天上一道清澈月轮。
受忽然像是被摄走了心魄,胸口有些难受。
思绪一阵纷乱,再回过神时,攻仍然看着自己。
他嘴唇微张,没能说出什么来,最后闭上眼睛,缓缓低下头去,在攻唇边点了一点。
攻环着他细韧的窄腰,在他离开自己嘴唇之后,用手按住他的后脑勺,两人重新吻到一块。
他的吻向来满是调情意味,此时却不同。
不掺杂任何情欲成分,只是一个单纯的吻。
嘴唇相触,舌头相缠,津液与呼吸在吻中交换交融。
甚至令人有错觉,连心中之意,也能在这一吻里传达而去。
结束之后,受久久未回过神来。
攻的手抚上他脸颊,在他眼下轻轻一揩:“哭什么呢?”
受立即用袖子掩住面颊。
攻忽然道:“北漠岑家的小少爷,我记得幼时曾做过我师弟。”
受浑身一僵。
攻接着道:“我也并非完全不认得你。”他将受的手拉下,露出那张难得显出惊慌的漂亮脸庞。
“小少爷体弱,总不来练功。我记得有一次我还被师父支去请人,小少爷不愿意出门,我就当了回流氓,把人扛出来,结果小少爷回去后呕了血,害我被臭骂一顿。”他似笑非笑,“没想到岑家没落后,失踪的小少爷不仅习得了武功,还当了个什么魔教教主?”
其实前几日,攻的心腹便查出受的身份来了。
直到这时,受心防最弱,他才说出来。
受的脸色一瞬间变得苍白无比,嘴唇颤抖。骤然之间,他挥开攻的手,意欲逃走,然而他早已没了武功,身手也不如攻。
片刻之间,他已被攻牢牢地抓了回去,点了穴,制在怀中。
“看来这身份无误了。”攻道,“小教主怎的怕成这样?怕我吃了你?我都吃了多少回了,也不缺这一回吧。”
受面无血色。
攻一把将他打横抱起来,缓步回院子。
边走,他边说:“小教主当我师弟那时候,才七八岁吧?嗯……我大你五岁,你不过呆了半年便回北漠去了。”他推算道,“但是这也不对,那画上的我少说也有十五了。”
他口气从容,不似逼问,偏偏向受的心上施了一层又一层重压。
“也不知怎么就这样巧。十年前我家中变故,叔叔谋害了我父母,又想暗算于我。”攻道,“那时我分身乏术,竟不知岑家也在这时出了乱子。”他若有所思凝视受,“你是如何……”
受终于开口:“与你无关。”
他显然底气不足,嘴唇都咬得死紧,一副倔强模样。
攻看他表情,叹了口气,低下头去亲他:“莫要咬了,这么漂亮的嘴唇咬破了多可惜。”
受僵硬地别开头,便被他亲到了脸颊上。
攻喃喃道:“当真这么害怕?你的脸都是冷的了。”
他的嘴唇摩挲两下,又轻又飘忽,恰似在心上扫了一把。
受无法从这话中听出他真正心思,也猜不出,魔怔一般睁着眼,凝视着桃花树影,乌天稀星。
他本以为可以隐瞒到自己死,怎知道这样快就被攻认出。
他不看攻,只觉自己难堪无比。
北漠与中原武林门派算是井水不犯河水,是以攻未曾详细记得过,也不知十年前当他父母去世时,北漠岑家同样内乱。
不过岑家比他家更要严重。
受出生时体内被植入了奇异蛊虫,天上地下仅此一只,以身养虫,因此体弱。七岁时,他患了一场大病,性命垂危。为不泄露他的病情,招贼人惦记,再加上北漠气候恶劣,父母便将他送至中原,以拜师为由头,躲在中原静养。
远至他乡,除了从小服侍自己的仆人之外,受再无相熟之人。然而他被父母教导,声色不露于外,便是有再多的惶恐与落寞,也只能藏在心中。
师父收了五位弟子,受年龄最小,也不过是挂名,从未练过武,偶尔在师父无心传功、向大家讲解古籍之时才会出现,总披着厚重披风,白狐毛领遮住小半张脸。
而练武场便在受的房间外,许多时候,从窗户望向外,便可见几个少年打闹成一团。
攻在四人之中最为年长,也最是厉害,不知不觉间,受的目光总会被他吸引。
看他的行云流水的剑,劲劲生风的拳,快如踏云的轻功,以及意气风发的声容。
一切都是受不曾体会过的。
越看越令人心神往之。
后有一次,攻突然闯进了他的房间之中。
比他高了许多的少年摆着和蔼可亲的笑容,撬开门,靠近他,嘴上说着“我来请师弟去练功”,手上却没有半点儿请的意思,直接捉住了受的手腕。
受刚喝完药,见他架势,不由得退了退:“我不练功,你出去。”
与攻当了数月师兄弟,他们之间却连一句话都没有说过。
——或者说受已许久未和陌生人开口,心中别扭,连带着语句腔调都生硬无比。攻听着似乎是不太满意的样子,但笑容不变,下一刻,受只觉天翻地覆。
他被攻扛到了肩上!
攻扛着他,摇摇头:“这么轻,难道不更应该勤加练功增强体魄吗?”受惊慌失措地挣扎,攻又拍拍他屁股,道,“成天闷在里头有什么意思,哥哥带你出来闻闻练武场桃花的香气!那桃树还是我这几年来精心呵护的呢,没人看了能不喜欢。”
受从没见过这么蛮不讲理的人,整张脸都憋红了。
也不知是气的,还是当着众人的面被扛在肩上臊的。
攻请他出来的方式过于粗鲁,即使到了那桃花林,受也毫无心情观赏。
回去后更是直接倒下,呕了血,高烧不退。
后来其他几个师兄来向受赔罪,坦诚是他们骗了攻,要攻来带他出门,师父并未下过这一命令,害他大病,实在是对不住。
攻则被师父罚进禁闭室,臭骂一顿关了三天。
攻去探望受时,还灰头土脸的。
师父留攻独自向受赔罪,受将其他师兄们的话说了,本以为攻会怒气冲冲找他们算账,不料攻只是豁然一笑。
“我早就知道。”攻说,“就他们哪骗得了我。”
受愣住:“那你为何……”
“看你总呆在里头,太可怜了。”攻捏捏他的脸,“才七岁,做点什么不好?哪怕就出来晒晒太阳也不错。师兄总得让你走出第一步。”
十二岁的攻已有了少年模样,言语笑容间尽是抹不去的恣意与随性。
受回了北漠后,又是三年过去。
他体质特殊,最终仍是被人发现。父母遭人架空夺位,用尽最后的精力,杀出一条血路,要死忠心腹送受离开。
护送的人以命相保,最终受到了秦镇时,身边已无一人。
身边尽是灾民的哀嚎痛哭。曾经的小少爷处在茫茫灾厄间,只觉自己与他们没什么不同。
他狼狈不堪,混入了难民之中,绝望地等着追兵到来。
然而他见着了攻。
十五岁的攻沉稳可靠,奔波在难民之中,衣角已沾脏污,气度却仍然不凡。他向着脏兮兮的受伸出手,给了他一袋子水,又见受面容苍白,似是被面前景象所惊吓,便温声道:“不必担心,大家都能得救。”
攻以为他是受灾难民,庇护于他。这等温情对受来说如寒天大雪中唯一火光,温暖得他热泪盈眶。
受在此处避了几天,常常抱着攻给自己的水袋,一声不吭,跌跌撞撞跟在攻的身后。曾经的师兄半点也没认出他来,总会俯下身来逗他,用干净帕子为他擦脸。因他年纪小,攻又吩咐人对他多加关照。
然而渐渐的,受也从旁人口中得知,攻家中情况同样困难。
若是让攻撞上正在追捕自己的人,难免……难免会害了他。
受万般不舍,离开之前,攻给他银两,赠了他自己的随身饰物。受仍然记得攻温热的大手将那些东西放到他怀中,吩咐他藏好。他抬头,便看见攻带笑的表情。
攻鼓励他:“一切都能好起来的。”
受足足记了十多年。
哪怕知道这对于攻而言,可能仅仅是一段小小往事,早就淹没在漫漫人生无数趣事中,他也仍然无法忘怀。
他念着这段反反复复咀嚼,一遍又一遍地从中尝出甜味,以此为支撑,以此为希望,给早已如行尸走肉的自己一点儿活下去的力量。
攻戳穿受的过往身份后,二人关系再度回到冰点。
受不再说话,死死地闭住了嘴,更像是封住了心。无论攻再怎样哄他,他也绝不回应。
攻叹道:“你我什么事都早做过了,如今不过是被我发现前尘往事,有什么好闹脾气的?”
他绝不会懂。这种连仅有的一点儿秘密都失去的羞耻感。
受本想在这最后一段时间掩耳盗铃。攻不知情,他便能装作手下败将,当一个禁脔,所有的矫情自私得过且过都能显得理所应当。
然而过往被揭露,他便如同被彻彻底底扒光在攻的面前,羞愧难当,无所遁形。
攻对他无奈极了。
打不得骂不得,什么招数都不管用。
当然要打骂什么的,攻是武林正道,受是魔教败徒,别说打骂了,就是严刑拷打下药逼迫什么的,都不算过分。
但攻已经得了他那么久,先前不会做,如今更不可能。
只能一有闲就到受的房中去,坐在受面前,托腮对着那张毫无生气的脸叹息。
表面上是关系回到了过往的模式,但其中两人都知道,已有不同。
过往是强装冷硬,如今却是心如死灰。
仿佛哪一个时刻,只要一不小心,受的魂魄便会从身体之中飘出来,就这样死去。
不就是个师兄弟关系?自己连他在岑家衰败之后遭遇了什么都还未查出来呢,虽然有点儿猜测但也未找他验证,他怎么就一副全盘皆输一心求死的模样了?
攻不由得纳闷。
只不过看着受摇摇欲坠即将破碎的模样,他还是将自己的猜测咽了回去,没问出口。
这小教主——小师弟太过脆弱,就这点,和小时候一模一样。
过夜,他留在受的房中。
这是头一回。
受砸坏了杯子,捏着锋利的陶瓷碎片,无声地示威。攻不派人收拾,也不抢走碎片,只道:“不要伤到自己便好。”然后搂着受的腰,大大方方躺上床。
果然一夜过去,他身上连个伤口都没多。受对他下不了手。
受的神色又灰败了几分,似乎他的秘密就是他的命,被攻挖出一分,他便离死更近一步。
这人这么别扭究竟是为什么,攻实在想不通。
有什么事不能直接说?有血海深仇的话另论,若就是一些小小争端,自己还能把他生吞活剥了不能?
先前那般招惹,自己也没怎样报复过啊。
美人心,海底针。攻开玩笑地抱着受感慨,再不坦白,自己对这捞针的耐心,可就不剩多少了。
受听着,嘴角久违地有了笑意。当夜,攻拥他入睡,却感觉衣襟被液体沾湿。
怀中人落着泪吻他的脖颈,哭泣,却没有声音。
最终受起了身。攻直到他下了床,才道:“做什么去?”
受的身姿在月光下清瘦虚弱。他摇摇头,刹那之间,一道身影破门而入!
攻反应迅速,立刻腾跃而起,拔出床头的剑,一瞬间飞身近了受身边。然而受却退了一步,恰恰好避开他的指尖。闯入者抓住了受的衣领,抓着他,急速后退。
顷刻之间,又有数人加入战局,攻向外一看,便见自己的手下都被打倒,躺了满地。他被这些人包围着,但不慌不忙,只是挑眉看受。
受却不看他,只对闯入者道:“走吧。”
在场的人加起来都伤不了攻,但要缠住攻绰绰有余。
攻破开围阵速度快,受后退的速度更快。
他们之间相隔十丈,攻隔着这些人,远远地望着受——对方也回望,因为刚哭过,眼角尚且通红。很快,他便又不看了,逼着自己扭过头去。
双方人数悬殊——受最终还是与来人一同离开。
攻屹立众敌之中,稍叹了一口气,再度举剑。
拦不下受,但他也不会就这样放这些人回去。
受被带走后,又如同货物那般,被转了几次手,坐上马车离开。
他如今毫无武功,这些人也对他没有丝毫敬畏,仅仅冷冰冰地带着他走。最初来接他的那人始终伴在身边,待行路过半,才道:“刻意出逃,你可有觉悟?”
受沉默不语。
那人翻袖拿出一小小瓷瓶,又从中倒出一粒药丸。药丸散发着奇特的香气,气味一入鼻,受脸色白了些许。
他不自觉地躲避,但退无可退,最终还是被掐住下巴,强行喂了药进去。
熟悉的感觉再次席卷而来。
受浑身冰冷,不断颤抖,倒在马车内,蜷缩成一团。
沉睡了许久的虫子再度开始作祟,似乎在他体内游走,在每一处都吞吃一口精气。
这蛊虫如同世间极恶之物凝练而成,以他的生气与痛苦为养分,永远能觉察最令他向往的东西,再残忍地为他一次又一次打碎。
身体的冰凉很快退去,高温涌向全身各处。
下体很快腾起难以见人的欲望,受难堪地掩着面喘息,像一条渴水的鱼那样扭动。
那人俯视他,语气平淡地嘲道:“看来教主是心愿得偿了,想必出逃的这几月过得很是快活。”
他无法否认。
只是悲哀地闭上眼睛,忍受蛊虫给他的欲热折磨。
江湖中无人知道,魔教的教主并不是他。他不过是被推上那个座位,当一个傀儡。
攻率领江湖正派捣毁的不过是其中一处据点。
受被重新带回北漠,送到反派面前。
十年前岑家内乱,他被追杀,但最后获胜的不是他的父母,也不是叛乱者。
反派坐收渔翁之利,救下他的父母,又以他命悬一线的父母卖了他人情。
受身上的蛊虫为天精地灵,奇诡无比。蛊虫吸取人气,却也能救人命。受常年服药,遭蛊虫改造,身体早非人体。
只要养分足够,他的血肉皆能充作药材。
受被摔到大堂之中,反派高坐座上,左右两边围着人,看着他一人在地上痛苦挣扎。
蛊虫沉睡许久,再度醒来,亢奋无比。受每寸皮肤上皆布满情热,必须用最大的力气才能够不让自己叫出声来。
世间最耻辱之事莫过于此。
反派道:“我信任你,才将教主位置交付于你,你却故意败于他人手中,毁我心血。”
受几乎掐着自己的脖子,喘息不止。
反派轻笑一声:“我宅心仁厚,不杀你。不过你受罚总是难免。”
受尚有利用价值,没有人会杀他。
反派招来几个人,将受从地上架起来,往他口中又送了一粒药。影影绰绰间,受恍惚觉得,周遭这些人的脸,渐渐变为了同一张脸。
他呼吸骤然抽紧,脸色苍白无比。
又来了。
这蛊虫为他编织的幻象,再度降临到了他身上。
他缓缓摇头,惊惧万分,终于痛苦地从喉中挤出了两个字:“不要……”
他不愿再有这种感觉——尤其在他当真体会过攻的温柔之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