发现老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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精彩段落

--要时时体验存在感,甚至将它变为一种刻意而为的事情。因为如果不刻意,生命就会在无知无觉中流逝了。

当光线从窗帘的缝隙撒入,耳边听着门外楼道间和街边嘈杂但却充满生活气息的各式声响,祁聿不知怎么的就想到了这句话。

从小他就知道,自己住的房子是农民房改造的。

最开始只有两层,住着伯公和他们一家。后来进城打工的人越来越多,周边越来越繁华,伯公也老了,便将屋子扩建到了四层,空了几间房子收租。再后来伯公去世,祁老头继承了房产,变得志得意满,日子开始变得铺张起来。再往后,就是一家人穷到差点卖房,饿过怕过,东拼西凑还了赌债,又一点点抠抠省省,才盖成了如今七层的楼。

这栋楼可谓是伴随着祁聿长大,见证了他从出生到少年各种时期的时光。

在那些时光里,祁聿有过开心有过厌烦也有过痛苦。楼里的人来来去去,旧日的事风吹云散,唯有老楼本身,一直长久而静默地伫立在这里。

“咚咚咚——红姐,我把裤子放在外面你桌子下了哈!拉链崩了,你给我补补,晚上回来拿。”

“知道啦!你放老地方就行了嘛,扰老娘做梦!”

“王哥,来一碗杂酱面!”

“好嘞!老样子哇?老婆,下二两杂酱多加辣。”

“张大姐,早啊。这么早就开始拖车子了啊?吃早饭没?”

“是撒,收垃圾的车都到站点了,老陈刚交完班。我得赶紧把这两箱满的拖过去,要不然堆在那臭得很!弄完再吃,我家老陈在屋里给我准备起的。”

“你们老陈还贤惠哦!下班还要给你做饭。”

“哈哈,我们西南的男人都好得很!你看三楼的大川,不也做饭带孩子嘛,干活照样也利索的嘞!”

“哎?哪个叫我?”

咔哒。

隔壁的纱窗被人一把推开,清脆的撞击声传到了祁聿床头的一侧。

祁聿大早上被生物钟自然唤醒,本还打算在床上躺一会儿,此刻也睡不着了,他揉了揉额角起身戴上眼镜,心想——

不需要什么刻意而为。旁边住的这人本身,就极具存在感了。

“大川,起这么早?”

楼下的环卫工张大姐仰头和将头支出窗外的郑海川打了声招呼。

“张大姐早啊。”郑海川刨了两把头发,冲楼下笑道,“嘿嘿,也不早了嘛,起来弄早饭,一会儿就去上班咯!”

“要得,年轻人,早点起也好!”

穿着荧光马甲的中年女人挤出朴实的笑容,冲郑海川挥了挥手,便又弓着背,拖着比她大了三倍的移动垃圾箱车,朝着城中村后面的垃圾收集站走去。

而在三楼的出租屋内,郑海川哼着歌,心情颇好地将手机立了起来。他一边叫醒床上酣睡的小侄儿,一边打开手机开始新一天的视频拍摄。

“最近不去工地,没干重体力活了,我发觉睡都睡得饱一些!”

“今天早上依旧是简单早餐哈,吃馒头。”

“不过腊肉还有的剩,我切几片蒸起,一会儿夹在馒头里,哇塞,那个味道也是绝!大清早吃,绝对的香一天!”

“今天不搞水煮蛋了,我看禾苗儿都吃得有逆反心理了。”

“今天搞个蒸蛋。”

“你们想不想知道,蒸蛋怎么做才嫩滑?”

“其实诀窍很简单,就是加温开水。水和蛋大概是1.5比1的比例,加煮开过的温水,用筷子把鸡蛋液飞快地打匀,多打一会儿,然后把上面那层泡泡撇掉。有过滤网的可以用滤网,纱布也行, 我没那么讲究,就用勺子咯。”

“哦,不要忘了加一点儿盐,然后拿个大盘子盖在碗上面,放进锅里蒸10分钟就好啦。”

“出锅之后可以再加点生抽和香油,哇,我给你们讲,没几个小娃娃能拒绝这道菜!”

郑海川嘴里说着,手上也没有停过。他动作利索地按照自己的步骤一步步将蛋液调好,直到放进锅中开火蒸,才腾出手,打算按停录像键。

“幺爸,今天吃蒸蛋吗?!”不料厨房外先冲进来一个小炮弹。

小小的男孩瘦胳膊瘦腿的,跑得倒像一阵风。只不过进来的时候一不小心踩到地上的水渍上,吧唧一下摔倒了。

“哎哟我的禾苗儿诶,走路也不看路!”

郑海川连忙跑过去把人抱起来,“摔痛没?”

郑嘉禾觉得胳膊肘好像有点疼,但还是摇摇头,“没有。”

“真是的,再饿着想吃饭,也不能这么着急知道不!”郑海川教训刮了刮侄儿的小鼻头。

郑嘉禾有些不好意思,“昂,晓得咯。”

简单的小插曲过去,郑嘉禾跑去池子边漱口,一边漱一边含着牙刷问,“幺爸,以后能都吃蒸蛋吗?”

“美得你。”

郑海川将腊肉也切好放在一个小碟子里,放进蒸锅,说,“蒸蛋都两个蛋起蒸,只能你表现好的时候吃。”

“……哦。”郑嘉禾撅撅嘴,但也懂事地没有硬坚持要,只乖乖道,“那我争取……唔,一个星期,能有三天表现好!”这样就能有三天都吃蒸蛋了。

“哈哈哈!”郑海川被小侄儿可爱到了,“你要是一个星期能有七天表现好,幺爸就天天给你蒸蛋吃!”不就是多一个蛋的事吗,小问题,这点钱他还是能挣到的。

“好!”郑嘉禾连忙答应下来,咧开嘴,一口还带着泡沫的小白牙笑得和自家幺爸同样畅快。

“好生漱口!”

郑海川瞧他那样,走出厨房拿了件小外套让郑嘉禾穿上,“早上还有点冷,莫冻感冒了。”

“……唔,知道啦。”郑嘉禾怕幺爸念叨,连忙咕嘟咕嘟漱完口,跑开了。

“好了,大家伙,今天的视频就先拍到这吧,我吃完早饭就去上工啦。”

“希望今天也多来点订单,这个月如果挣得多,我就去给自己再买两件衣服,免得你们老说我总穿同一件,嘿嘿!”

“哦,还要给小禾苗儿买新书,画画的,那个绘本,还有什么拼音卡!哎呀,这么算一下又是一大笔,不说了,我早点开工了。”

“大家早安啦!”

“我是努力挣钱的大川,祝大家每天都能挣到钱!”

重新回到曾经住过的地方,祁聿本以为自己会不适应。但事实上,好些日子过去了,祁聿才发现自己竟然连耳塞的盒子都忘记打开。

明明之前在公寓睡觉时,不管外间再怎么安静,他都会戴上耳塞才能静心入眠,但此刻住在周围时刻都充满吵闹的环境里,祁聿每晚却睡得莫名香甜。

又是一夜好眠。

睡醒后的祁医生神清气爽,连心情也变得好了很多,一整天在医院里都没有冷脸。

其实可以说最近这一段时间以来,祁聿都是这么样的一个状态,导致很多同事们私下里都在窃窃私语——讨论到底是什么让祁医生这具万年刨冰机忽然不制冷了。

毕竟相比于他前一阵子的疲惫暴躁和冻人输出,祁医生最近的状态是大家都肉眼可见的‘平易近人’,连毒舌的频率也降到了历史最低水平,工作效高得吓人。

具体表现为被病人要联系方式的次数直线上升,被主任叫上手术台当一助甚至主刀的次数不断增加,连很多新来的实习医生都有胆子和他搭话了。

“难不成是有对象了?”

小护士许萌躲在护士站后,偷偷和同事小姐妹乱猜测。

“可拉倒吧,你没见祁医生值夜班那个劲儿啊?双手插兜走路带风,除了急诊电话从不掏出手机看一眼的,能是有对象的表现?”

小姐妹比许萌早一年入职,也曾对年轻英俊的祁医生抱有过一丝幻想,但很快就被现实吓得退避三舍。

“这倒是,祁医生一看就是个工作狂人。”许萌本来已经对祁聿快下头了,但上一次祁聿挺身而出保护老奶奶……和她,让喜欢英雄救美桥段的小姑娘又花痴上了头。

“要是祁医生一直不恋爱也挺好的,我觉得没有哪个女孩子能降服他。”许萌捧着脸,“他就一个人遗世独立的帅就完事儿了!”

“我看你俩是想遗世独立的被点名!”护士长突然出现,从背后一人敲了一栗子,叉腰道,“马上交接了,还在说小话!”

许萌连忙吐了吐舌头,却不怕嘴硬心软的护士长,甚至反过来追问她,“护士长,你消息广,知不知道祁医生最近是有什么情况了呀?”

“什么情况?人家就是更有人味儿了一点而已!大惊小怪。”

护士长年纪大眼睛毒,教两个小姑娘,“都说医者仁心,但仁心的背后是强大的心。咱们当医生护士的要心理强大,医院里悲欢离合太多,我们得保持客观冷静的心态,才能更好的救助病人。”

“所以祁医生以前那样也没什么问题,只是看上去不好接近,但医术医德都是没得说的。”

“现在嘛,可能是换了个环境,心态变了点吧。”护士长笑笑,“人嘛,总是要成长的。你们以为咱们骨科的邱主任年轻时候也和现在一个样?”

“啊,难道不是?”

“邱主任一看那眉头和脸部肌肉走势弧度,就知道一直爱凶人发火的诶……”

两个小姑娘悄声吐槽。

“哈哈,你们邱主任年轻时候可是咱们院远近闻名的老好人!”护士长笑着摇摇头,“好多病人不远千里给他送锦旗呢!”

“不是吧,那他怎么变成现在这副凶巴巴的……”许萌不敢置信,但话只说了半句就被旁边小姐妹揪了一把,像是知道内情。

“……有的人拿刀是救人,有的人拿刀……是伤人。”

护士长没有多说,留下这句话,便招呼两人去开交接会了。还是小姐妹在路上和许萌悄悄讲她从别的同事那里听过的旧事。

原来邱主任年轻时被一名病人拿刀伤过,砍伤了两根手指。那个病人将自己病治不好的原因归根于邱主任脾气太好说话太温柔,认为他的诊断没有信服力,一意孤行地造成了一场惨剧。好在邱主任手部的伤势并不重,没有伤到神经,痊愈后便重新回到了岗位上。

但这件事却改变了邱主任的工作方式,令他逐渐转变为如今谨言厉行说一不二的处事风格。

“小祁,今天这个截肢手术简单,你来做。”

手术室外,六院的骨科主任邱国良正在和祁聿坐着最后的交代。

“患者也是你之前一直在跟的病人,病程你都了解,我就不多说了。这次医院启用新的手术设备,你前期也参与学习调试了,可能比我用得都熟练。只是病人切除的位置有点偏,我看看你拿得准不。”

“不用担心,有问题我在旁边。”

“知道了主任。”

祁聿站在水池边,十指朝上地认真清洁手部和腕部,脸色镇定,“搞得定。”

“嗯。”

邱主任看着小伙子一脸淡定的表情,十分满意,“这个手术时间不长,做完你去我办公室坐坐。之前你研究的那个体内激光微创,实验有结果了吗?”

“出了,一致性目前符合要求,但距离临床还有一定阶段。我打算先用AI模拟评估,把敏感性和特异性再提上去一点,再临床试验。”

“好,医院实验室随便你用!我有几个老同学在大学里也有实验设备支持,有需要随时给我说。”邱国良难得露出欣喜的表情,“如果真做成了,你可是大功一件啊,不知道能救多少人!”

“……看情况吧,不一定能成。”祁聿表情却没有邱国良那样兴奋,只淡淡道,“有时候疾病不等人。”

“哎,小祁,过去的已经过去了,逝者不可追。”邱国良算是祁聿的导师,也算是看着祁聿从医学这条道路一路走来的,知道他当年是为了母亲的病才选择了医学这条路。

“我们为人医者,应当放眼当下和未来,”他沉声道,“能多救一个人,那就尽全力多救一个人。”

“主任,”祁聿垂下眼,“您知道的,我当初学医只是希望能救下一个人。”

可惜没救上。

“但是当你成为了医生,”邱国良脸色变得肃穆,“你的使命就不只是这样了。”

年逾六十的长者伸出那只仍然隐约看得见指尖陈年旧伤的手,从无菌盒中取出手套。

一双递给祁聿,一双自己郑重戴上——

“你承载着的,是更多人的希望。”

祁聿接过手套,此时的他却还没有接过邱主任的话。

直到不久之后,他才真正意识到这句话的分量,有多么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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