咸鱼生存指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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精彩段落

五天过去,朝堂风平浪静。

十天过去,朝堂风平浪静。

一个月过去,朝堂上还是一副水波不兴天下太平的样子,平静的近乎诡异。

当初各有心思的人不管是偃旗息鼓还是暂时蛰伏,总之这一个月没有任何人跳出来当出头鸟。

而季绫这个皇帝,怎么说呢,跟他们当初想的大相径庭。

按照季绫一贯的风评,众大臣一开始就做好了最坏的准备,连应急方案都整了两三套,就是为了防止季绫出什么幺蛾子。

结果季绫不仅没作妖,反而整日一副宠辱偕忘风轻云淡的样子,准时到场,静静看着他们在下面议事,然后不咸不淡地让徐正德宣布退朝。

若有朝臣启奏,问皇帝的意见,季绫就来一句诸位爱卿有何看法,然后接着在上面看他们议论纷纷,看完拍拍屁股走人。

根据从宫里传出的消息,皇上下朝之后,一般窝在乾清殿打瞌睡,偶尔去御花园溜达,新帝即位前尚未娶妻,后宫自然也空无一人,平常也就是看看书练练字什么的,一待就是一整天。

总而言之,对朝堂之事完全一副置身事外撒手不管的样子。

如果他们有接触现代网络文学,就会知道。

这种行为叫,宅。

季绫提笔,徐正德适时移开镇纸,换上一张新的宣纸。

“陛下,都写了一个时辰了,奴才吩咐御膳房熬了莲子羹,要不要休息一会儿?”

一月相处,徐正德发现新皇脾气并没有想象中那么恶劣,反而很好说话,因此胆子也大了些。

季绫一抬头,脖颈有点酸,放下笔:“行吧,不写了。”

他毛笔字写的一般,本着入乡随俗的心态随便练练,顺便打发时间。

以前在公司里,经常听那些小姑娘说下班之后去哪儿哪儿玩,一副恨不得提前步入养老生活的样子。

可这没手机没电脑没电影院没商业街,季绫平常也没什么消遣活动,一下子这大把空闲时间还真不知道干嘛。

索性书还是古今通用管饱管够的,不然季绫觉得自己大概要在乾清殿长蘑菇了。

热乎乎的莲子羹散发着清甜的香味,季绫还没下口,萧承珏的声音就极具穿透力地传来。

“阿岚到底什么时候回来?”

季绫动作不停地挑出一颗软糯的莲子,送进嘴里。

“朕说了,是他自己不肯回来。”

萧承珏这执着劲儿简直和李太后有得一拼,那女人最近在他跟前晃悠的少了,这厮倒是自觉补上空缺。

萧承珏还是一副鼻子不是鼻子眼不是眼的欠揍样,恶声道:“要不是因为你,阿岚怎可能不想回来?”

每次都重复同样的对话,季绫实在不明白,这家伙到底来干嘛的?

季岚的事他已经知道了,这位小少年性格清奇,从小爱黏着恶名昭著的兄长,某一日突发奇想,兴冲冲地亲手做了个烧饼给他。

结果季绫吃的上吐下泻,大发雷霆,去求先帝惩罚他,季岚被叫去落云山思过三个月。

落云山离盛京不远,山上只有一座弃用很久的山庄,某位皇帝出游时曾歇过脚,过了这么多年,条件可想而知。

而萧承珏和季岚自幼交好,自是看不得弟弟受这份苦的,闹到御前,非要季绫把人弄回来。

季绫无所谓,回就回呗,可去通传的人只带回来一条口信。

甘愿受罚,思过不满,绝不下山。

得,季绫把话原封不动带给萧承珏,这厮却像吃了枪药一样,更炸了。

聊天端口对接不畅,季绫看着萧承珏怨气冲天的脸,深觉跟这些年轻人有代沟,懒得废话,继续低头吃东西。

萧承珏看他一脸无所谓他说什么的表情,不知怎的一股怒气直冲天灵盖,上前夺过他的碗。

“你现在除了吃和睡就不会别的了吗?前朝你不管,阿岚你不管,整天一副混吃等死的德行。”他重重把碗放下,乳白色的羹汁溅出来,犹嫌不解气。

“真不知道皇伯父怎么想的,你这个样子,哪里配做个皇帝。”

萧承珏大概是真被气糊涂了,什么刻薄话都往外冒,最后一句一出,整个乾清殿的气氛瞬间降至冰点。

宫人们瑟瑟发抖,季绫感叹,在乾清殿当值,可真是要有一颗强大的心脏。

新帝登基,还是众人都不看好的皇子,要说众人服气那是天方夜谭,看他不顺眼的一抓一大把。

可到目前为止还没人敢摆到台面上来说,鉴于他的安分,哪怕是最忠君爱国直言进谏的老臣都在观望期。

这厮舞到他面前来,季绫不生气,但不代表他就得窝囊受着。

季绫让人重新去拿两个碗,好整以暇地看着萧承珏。

“世子既觉得朕这个皇帝当的不行,莫不是世子想试试?”

萧承珏刚出口就后悔了。

倒不是怕季绫责罚,他虽无官职在身,但对如今的朝堂局势也了解一二,如今朝中大臣都在等。

等一个出头鸟来替众人试探新帝深浅,这种时候,季绫的权威绝不容挑衅。

若是让朝臣觉得这是个可以随意捏圆搓扁的软柿子,季绫的处境会很不妙。

不过萧承珏不可能袒露自己这番心思,他梗着脖子,冷冷道:“臣不敢。”

随后一撩衣袍,跪下:“臣失言,请陛下责罚。”

季绫一挑眉。

他还没怎么着呢,这就认输了?

季绫慢悠悠道:“既然世子知错,那朕就罚你去落云山陪季岚如何?”

“他待到什么时候,你就待到什么时候。”

萧承珏心里一跳,抬头看向季绫。

季绫表情懒散,一只手倚着额头,皇室子弟就没几个长的丑的,季绫更是生了一副唇红齿白的好相貌,此时眉目清淡,眸光澈然,完全没有以往阴沉沉的样子。

当然也没有什么威震八方的帝王气势,如晚间的一缕凉风,不疾不徐,安静吹过,剔透润泽。

本来都做好了承受怒火的准备,被这么轻轻放下,萧承珏一时都没反应过来。

徐正德拿了新的碗,季绫随口道:“一起吃点?”

萧承珏愣愣起身,御膳房做的东西自然是顶好的,在这初冬时节,一碗热呼呼的莲子羹下肚,浑身都暖了起来。

萧承珏后知后觉。

他都多久没和季绫在一张桌子上吃过东西了。

或者说,这样和睦的氛围,已经多久没有出现在他们之间过了。

萧承珏看着季绫安静吃东西,好像完全没把刚才的插曲放在心上,他忽然道:

“你受什么刺激了?”

季绫莫名其妙地抬头。

萧承珏撇过脸:“这样子一点也不像你。”

外界的传言姑且不论,但季绫脾气不好倒是真的,这种出言不狲的事要放以往,最起码也得阴着脸拂袖走人。

还能心平气和和他坐一块吃东西?

季绫面不改色:“人都是会变的。”

他想了想,决定给“季绫”多少挽回点声誉值。

“以往年少,心性不定,如今时过境迁,自然不会再像以前一样胡闹。”

萧承珏冷哼一声:“你也知道你以前在胡闹?”

兄长架势拉开,逮着季绫好一顿说教,免不了夹枪带棒,但已经远没有刚来时那么暴躁。

季绫时不时点头应和,一副你说什么我都洗耳恭听的乖巧模样。

萧承珏看他这幅样子,欣慰之余,又有点不满。

“嗯什么嗯,都不知道反驳两句吗?”性子这么软,在前朝那种吃人的地方怎么站稳脚跟?

季绫:???

……算了。

萧承珏今年满打满算也就二十,民政局都不配进的小屁孩,他计较个什么劲儿。

季绫温和道:“世子说的有道理,朕反驳什么?”

萧承珏瞪他一眼。

今天早晨本来天阴,这会儿倒是露出了一点微薄的阳光,雾笼着似的,投射到窗棂上,映的整个屋子浮了层烟蔼般的光晕。

季绫的脸在这光晕里几乎有些不真切。

气氛忽然沉默下来。

“季绫。”

萧承珏叫他的名字,季绫也很自然地应声:“嗯。”

以往总是咋咋呼呼的人表情冷凝,撇过脸,盯着地毯上的花纹。

“既然知道了自己以前是副什么鬼样子,就好好改改性子,你现在不是有人护着宠着的皇子了,惹出麻烦来没人给你收拾。”

身为帝王,惹出什么麻烦不能自己兜着,萧承珏这话,约等于指着季绫的鼻子说你千万别把大夏整亡国了。

发言很危险呐年轻人,季绫在心里啧了一声,却并未往心里去。

这话是嘲讽,是指责,也是另类的告诫和提醒。

来自一个兄长对弟弟别扭的担忧和关心。

据说益王世子和九皇子向来不对付,见面就掐,现在看来,看这两个人的关系不像表面上那么差嘛。

季绫好声好气地把人送走,反正离季岚思过期满只有不到一个月了,萧承珏思弟心切,就去陪着呗。

“对了。”萧承珏还没出乾清殿的门,又折返回来。

“岩家那边,你是怎么打算的?”本来没想这么快提这件事,但今天看季绫顺眼不少,萧承珏干脆一起问清楚。

终于有人提了,季绫不动声色:“还未想好。”

萧承珏皱眉:“你那日早朝和林清文说容后再议,是托词还是真有让那二人回京的打算?”

自从那日之后,林清文再也没有提起这件事,在朝堂上就变成了透明人,存在感比季绫这条咸鱼还低。

季绫想了想:“世子觉得呢?”

“问我?”萧承珏脸色不太好看:“问我就是让他们安安稳稳待在西北,对大家都好。”

“我一直都不太明白皇伯父是怎么打算的,一边把皇位给你,一边又把兵权交出去,让西北军挚肘朝堂。”

“凭现在的你,就算让人回来也没本事把兵权从岩述手里抢过来。”萧承珏直言不讳:“瞎折腾什么。”

季绫:多少年没被人这么鄙视过了。

#微笑#

萧承珏:“你刚刚继位,根基不稳,最好低调点。”末了他又道:“只是针对岩家,你作为皇帝,该立的威还是要立,总该让有些人知道,自己在为谁的江山做事。”

萧承珏唠唠叨叨说了一大堆,不知不觉又站了快一刻钟,季绫贴心地让人换上热茶。

萧承珏结束长篇大论,端着手里的茶,后知后觉自己刚才的行为。

啰啰嗦嗦跟个管家婆似的。

脸有点黑,萧承珏战术性咳嗽一声,喝完茶,表情酷酷地走了。

萧承珏离开,整个乾清殿都清静不少。

季绫揉揉太阳穴,徐正德立马嘘寒问暖。

“朕乏了,想睡会儿,你下去吧。”

原来是这样。

先帝走的太突然,弥留之际只交代了两件事。

一是皇位,二是兵权。

夏国各方面都和宋朝相似,包括群狼环饲的外部环境,北有匈奴游牧,南边是黎国和西越国,大夏被夹在中间,位置着实算不上好。

兵权旁落,放在任何一个朝代都是君王大忌,更何论如此境况的大夏。

怪不得旁人都对此事避如蛇蝎,是怕戳到季绫痛脚,殃及池鱼吧。

岩家如今当家的是岩瑭将军,但岩老将军年事已高,这几年逐渐有放权之势。

岩述,这位年仅二十岁的少将军,已经成为了将军府的半个掌舵人。

——

大漠黄沙,孤烟落日。

天地一线处,壮丽雄伟的背景上一群黑点逐渐逼近,风里裹着隐隐的马蹄声。

“驾!驾!”

左下颌有条刀疤的男子用力挥鞭,拼命加速,还是只能看着前面一匹黑鬃烈马绝尘而去。

“不玩了,每次都是这厮赢,忒没意思了。”见自己累死累活,终点处却有人在歇脚,王兆就气不打一处来。

那人一身玄色骑装,长发高束,靠着一棵枯树拧开水袋。

“害不害臊,明明是你自己要比的,想赖账?”那人仰头喝水,姿势狂放,一串晶亮的水珠顺着下巴流进衣襟,端着十二分的风流肆意。

王兆冷哼一声:“男子汉大丈夫,谁赖账了,不就是姑娘么,我画的再丑也比你的门神好看。”

似是想到什么,那人手背抹过嘴角,笑的直不起腰,笑声爽朗,眉眼飞扬。

此时身后才有人姗姗来迟,曹彬气喘吁吁,连马都差点没拉住,就要一个跟头栽下来。

“哎,你慢点。”王兆扶了一把:“我说你这书生就该在城里待着,瞎凑什么热闹。”

曹彬喘着气从马背上下来,懒得理他,对那人说:“少将军,将军找你回去。”

岩述一挑眉,脸上的笑意淡了点,水袋甩上马背:“走吧。”

王兆有点好奇:“说没说什么事?”

曹彬看着远去的黑衣黑马,那张和曹睿有七分相似的脸上露出了复杂的神色:

“盛京来信儿了。”

玉凉城,将军府。

说是将军府,不过是个稍微大点,齐整点的院子,在盛京莫说官宦,就连家里有点钱的富商也不会住这样的地方。

那封信岩述只看了一眼,随手就搁案上了。

岩瑭老将军发须灰白,皱纹宛如沟壑,正襟危坐,整个人都散发着一股刚正之气。

“这信上所言,你有什么看法?”

“没什么看法。”岩述没骨头似的瘫在椅子上:“他爱怎么样关我什么事?”

“给我坐直,像什么样子。”岩瑭面沉如水,岩述撇撇嘴,直起身子。

“新帝登基一月,虽说没有到不理朝事的地步,但也不怎么管事。”岩瑭道:“着实让人看不透。”

岩述漫不经心道:“一个草包而已,有什么看不透的,父亲,您就是多虑了。”

“你与曹家小子又不是第一天认识,若真是如此,措辞怎会如此含糊,这说明他也拿不准。”

“连让曹家小子都看不破,可知新帝绝非等闲之辈。”

岩述不置可否,曹睿那厮说不定是被盛京的花花世界养的满脑肥肠,分不清东南西北了。

况且就算退一万步讲,新帝确实心有城府,但此人继位本就是今年最可笑的笑话了,还能糟糕到哪儿去。

一个月之前,先皇驾崩,新帝继位的消息传到西北,岩述怀疑是自己的耳朵出问题了。

这玩意儿也配当皇帝?!

岩述的神情冷下来,他生的张扬,五官锋锐,笑起来时丰神俊朗英气逼人,不笑的时候眉眼压低,自带一股张狂凌厉。

他眼神暗沉沉的,为战场所养育的血气在周身隐隐翻涌,让他整个人都显得阴郁起来。

“他就算明天把这江山给作没了我都不奇怪,确实非等闲。”岩述轻描淡写地说着大逆不道的话:

“毕竟也不是什么人都能做到的。”

岩瑭有点头疼地看着他,知他心里一直放不下那件事。

他又何尝不是呢?

岩瑭叹口气,站起来,临窗而立。

“我想奏请回京。”

岩述一怔:“为何?”

岩瑭沉默一下,递给他另一封信:“看看吧。”

“母亲病重。”岩述瞳孔一缩:“怎么会这样?开春不是还好好的吗?”

岩瑭遍布风霜的脸上有些疲惫:“你知道你母亲的性子,肯定不想我们忧心,报喜不报忧罢了。”

沉默在父子间蔓延,岩述咬牙,信纸都被捏成了一条线:“我跟您一块回去。”

岩瑭张了张嘴,看着岩述紧抿的唇,最终还是撇过脸,什么都没说。

——

盛京,皇宫。

季绫看着案上的奏折,陷入沉思。

夫人/母亲病重,二位将军上奏回京。

这是他登基以来西北来的第一封奏疏。

季绫和岩家的关系似乎很恶劣,平常就一别两宽,颇有几分相看两相厌的意思。

不止是季绫,岩家二位将军常年驻守边关,连三年期满回京述职都时来时不来,托词一大堆,一副盛京空气有毒的模样。

如今大权在握,却刚巧有了回京的理由,实在是无法不让人心生疑窦。

西北乃大夏门户,陈兵数十万,岩家经营多年早就是铁桶一块,先帝把虎符送去西北,就等于直接把那块地盘划给了岩家,说是土皇帝也不为过。

这种情况下不安安稳稳过自己的快活日子,回盛京?

难道想……逼宫吗?

那天萧承珏给他分析了一堆利害关系,季绫听进去了,可形势比人强,人家有权有人,他哪儿有反驳的余地。

季绫叹口气,朱笔落下,准。

走一步看一步吧,往好处想,或许人家就是单纯回来看望家人的呢?

盛京地段偏南,冬天不怎么下雪,每逢积云天就是一股无孔不入的阴冷。

乾清殿地龙烧的暖烘烘的,房间温暖如春,季绫窝在榻上看书,有点庆幸。

他不挑生活环境,但他怕冷,一到冬天就手脚冰凉,刚来时还操心过没有空调冬天要怎么过,但他忘了,古人的智慧原就丝毫不弱于现代人。

徐正德:“陛下,岩家二位将军求见。”

季绫的目光没有移开分毫:“嗯。”

这两人一路快马加鞭回京,第一件事就是回将军府看望病人,磨蹭到第三天才得空想起他这个皇帝。

不管前因如何,这般不合规矩的举动,季绫身为皇帝,人设还是得立起来。

等了大概一刻钟,季绫才施施然起身,徐正德仔细给他披上大氅。

回京三天了也没抹去岩瑭和岩述的风尘仆仆,二人跪在承德殿,腰杆笔直,像两尊沉默的塑像。

“二位将军这是做什么?”季绫落座,正对他们跪对的方向。

岩瑭卸了甲,仍掩不住一身金戈铁马的气势,他沉声道:

“微臣回京,并未第一时间进宫拜见陛下,特来请罪。”

季绫:“二位将军思亲心切,情有可原,何罪之有,快请起吧,徐正德,给岩老将军看座。”

地板寒凉,岩瑭年事已高,季绫只是走正常流程,并不是真想折腾他们。

“谢陛下。”

岩瑭也不推辞,道:“此次事发突然,我二人心急之下唐突回京,还未谢过陛下体恤。”

季绫:“老将军言重了,岩家满门忠良,二位将军为保大夏安定,常年与亲人分离,岩夫人有恙,自然是要回来看看的,就是不知岩夫人情况如何?”

一番话说的张弛有度,条理清晰,神情也很冷静,适时表达出一点对臣子的关怀之情。

表现无可挑剔。

充当背景板的岩述终于切身体会到了,曹睿所说的“性情相出,难以揣测”是什么意思了。

这哪里是性情相出,这和岩述记忆中的九皇子不能说一模一样,只能说毫不相干。

探究的视线不动声色地落在他身上,岩述看着与印象中颇不相符的小皇帝,微微眯眼。

坐上这个位置,竟让人变化如此之大吗?

一番谈话不痛不痒,关于数月之前震动朝野的兵权变动,双方都心照不宣地只字未提。

岩夫人情况不太好,季绫安慰了几句,原本想找个太医跟去看看,被岩瑭婉言谢绝了。

边关主将不可长期离职,二人这一趟回来,是想把岩夫人接到西北去的。

岩瑭其实很纠结,拿不准季绫会不会允,岩家本就在风口浪尖上,这个时候把亲眷接去西北,怎么看怎么居心不良。

可他没办法,他二人长年在外,岩夫人的病本就是忧思所至,如今实在不忍再把她一个人留在盛京,他之所以亲自回来,就是为这件事。

季绫猜到了几分,正待开口,就听一个散漫的声音插进来。

“臣想留下。”

季绫一愣,目光一转,直直和一双漆黑如墨的眼睛对上。

外露的狂,内敛的稳,眼尾微挑,暗光流转。

是双像狼一样的眼睛。

岩述不在乎能不能直视天子,他定定看着季绫,一撩衣袍跪下:

“请陛下恩准臣留在盛京。”

虽是跪着,但腰杆挺直,满身桀骜,季绫总感觉,岩述是在以一个居高临下的姿态跟他说:

识相点赶紧让老子留下。

岩瑭猝不及防,惊讶地看向他。

岩述面无表情,陈述自己的理由:

“近两年西北无大事发生,有父亲坐镇足够了,我母亲身子弱,受不了奔波,而且边关苦寒,也不利于她养病。”

“臣想留下照顾母亲。”

季绫挑挑眉,这倒是出乎意料。

他一开始就注意到了岩述,这位传说中的少将军从进来以后就规规矩矩地站在一边,低着头,季绫也看不清他的表情。

哪成想是在憋大招。

把岩述扣在盛京,无形就增加了对峙的筹码,季绫自然没有不答应的道理,只是看岩瑭的神色,他事前似乎没和老父亲商量过。

是突然改主意了吗?

岩述并非临时起意。

父亲一辈子征战沙场,忠良是刻在骨子里的,只是人心隔肚皮,外人不肯信而已。

来的路上他已经想过了,不管是为了成全父亲,还是为了看顾母亲,这似乎都是最好的办法。

况且……

岩述嘴角勾着漫不经心的弧度,眼底却暗沉沉的,偶有流光闪烁,像是战场上一只利箭穿云而过。

这小皇帝细皮嫩肉的,五官明明和记忆中出入不大,却又好像哪哪都不一样了。

有点意思。

这场会面以一个出人意料的结果结束,待传至宫外,还不知道会掀起什么风浪。

待人走后,季绫目露思索,道:“去把阿岚叫来。”

不一会儿,软软糯糯的声音在乾清殿响起。

“皇兄,你找阿岚什么事呀?”

少年一身湖蓝色束腰长衫,长发被小巧的玉冠束起,身形娇小,明明只比季绫小两岁,却跟个孩子似的。

当然,十五岁在季绫眼里也确实是个孩子。

季岚五官精致,眉眼深邃,隐约有点异域感,眼睛是很浅的琥珀色,像一汪清透的泉,带着惹人怜惜的纯然天真。

季岚是三天前回来的,三天时间里,已经足够季绫摸清这个小少年的性子。

季绫抹去他脸上一点淡淡的污渍,好笑道:“又野到哪里去了?”

季岚眨眨眼,挠着头不好意思地笑:“来的时候摔了一跤。”

季绫无奈:“这么大了还能摔,没事吧?”

季岚忙不迭摇头,蹲下身,把下巴放到季绫膝盖上,他最近喜欢这个姿势。

“我听说皇兄找我,太着急了,在干湖那边绊了一下,下次不会了。”

小少年眼睛亮晶晶的:“皇兄是在关心我吗?”

从落云山回来之后,他觉得好像整个世界都不一样了。

皇兄不会再像以前一样对他冷着脸,拒绝他靠近,反而会拉着他说话,温柔地问他要不要吃东西想不想去散步。

明明他以前那么撒娇卖萌皇兄都不肯多看他一眼,他实在太喜欢现在的皇兄了。

季绫在心里叹了口气,面上道:“是,你先起来,来人,带阿岚去换身衣服。”穿这么少也不怕着凉。

季岚依依不舍地去偏殿换衣服,季绫看着他的背影,膝上还残留着季岚从殿外带进来的丝丝凉意。

关于季岚,“季绫”和他说的不多。

“我少时顽劣,又被有心人助长,等到了最后竟成了一个是非不分让亲者痛仇者快的混账,我对不起身边那些敬我爱我的人。”

国破家亡,连皇帝“季绫”都屈辱至死,更别提他身边的人了,季岚萧承珏之流,无一都没什么好下场。

季绫:“等会儿传膳的时候,让御膳房做糯米鸡和核桃酪。”

宫女红烛笑了:“都是十殿下爱吃的,陛下对殿下真好,奴婢这就去。”

为了杜绝李太后再给他身边塞人,这个大宫女红烛是他亲自挑的,就看中她不像其他宫人一样要么畏畏缩缩,要么谄媚逢迎,忠心会办事。

季绫等着季岚换衣服,随口道:“哪里有个干湖,朕怎么没见过。”

徐正德道:“陛下忘了,那是先帝为您填起来的,就是原来的荷花湖。”

季绫莫名其妙,好好的填湖做什么。

徐正德是宫里的老人,对这些陈年旧事如数家珍:“那年您才九岁,失足落水,先帝气的把那池塘给填了,后来就干湖干湖地叫习惯了。”

啧啧,季绫感叹,先帝是真宠这个儿子啊。

徐正德感叹道:“六年过去,一晃眼陛下都这么大了,老奴记得,就为这事,那年陛下的生辰还被推迟了呢。”

有一搭没一搭地聊着,季岚换了衣服回来,又迫不及待地趴在季绫膝头,像小动物一样把脸埋进去。

季绫抚摸着少年顺滑的长发,真的有种在撸猫的错觉。

“过两天冬至,萧承珏说要带你出去玩,你想去吗?”

季岚眼睛一亮:“真的吗?”随即他想到什么,又问:“可是冬至宫里要设宴吧?”

季绫:“你想去就去,不用管。”

季岚想了想,摇摇头:“还请皇兄告诉承珏哥哥,阿岚不去了。”

季绫诧异:“为什么?”

季岚羞涩一笑,抱住季绫的腰撒娇:

“阿岚想陪着皇兄。”

季绫一怔,哑然失笑:“皇兄什么时候都能见到,出去玩的机会可不多哦。”

“冬至每年都过,陪着皇兄的日子过一天少一天呢。”小少年理直气壮,拿季绫的话堵他。

季绫看着少年乌黑的发顶,有点好奇,料想“季绫”以前对他也不怎么样,这孩子到底为什么会这么黏他?

季绫道:“岩将军回京了,这阵子皇兄比较忙,不能经常陪你,你就和萧承珏好好去玩吧。”

季岚抬头:“是岩述那个大坏蛋回来了吗?”

季绫挑眉:“为什么叫他大坏蛋?”

季岚表情忿忿:

“他打皇兄,不是大坏蛋是什么,我不喜欢他。”

岩述居然打过他?

季绫很惊讶,他倒是猜到了岩述可能和季绫有点旧怨,但什么恩怨能让一个将军不顾后果殴打皇子?而且他也没有听过任何关于这件事的只字片语。

连晚膳季绫都在想这件事,可季岚不清楚,又不好问问其他人,只得作罢。

算了,什么旧怨都和他没关系,有点好奇而已。

季绫心大,这事就这么揭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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