低于海岸线

精彩段落

我有一个金主。

他虽然钱多,但是脑子不太好使。所以他一直不知道我在瞒着他偷腥,这个词我应该没有用错。

我有一个男朋友。

他很漂亮,但是脑子也不太好使。所以说,上帝是公平的,给你开了一扇窗,就会给你关上一扇门。

智商不够,颜值或者金钱来凑——其实也不错,我愿意把我的智商和金钱对换一下。

当然,我的金主和男朋友彼此是不知道对方的存在的,不然我就拜拜了。

金主名如其人,姓金名泽。我第一次遇见他是在私人聚会上,我的红酒还没下肚,他就举着酒杯屁颠屁颠来了。

他虽然比不上我男朋友颜值高,其实长得也算端正,不然作为颜控的本人也不可能答应被他包养,当然了,我那时候还是单身。

金泽先是自我介绍,然后问我愿意跟他吗,当时我就被劈头一语惊得倒退一步,这辈子还没遇见过这么直白的上层阶级。

我掂量着说:“你看上我什么?”

金泽:“脸。”看我脸色,又补充一个词,“身材。”

我不意外,或者说,如果有人不是冲着这两点看上我,那我倒怀疑他的目的了。

“你能给我什么?”

“钱,我有很多很多的钱。”金泽看起来二十几岁的成熟模样,但听到这话我猜测至少得减掉五年,像个涉世未深的小少爷,还有点傻白甜。

我就喜欢这种金主,比较好糊弄和打发。

当我们到了床上时,我承认我的心理防线有些破防了。我的新金主居然说他自己是,没想到我的火眼金睛也有看错型号的一天。

不过关系不大,因为本人是货真价实的.。

所以我窜入金泽腰带下的手缓缓地抽了出来,任君宰割。

我想我的金主是个处男。

当他问我从哪开始的时候我就有种不妙的感觉,于是我及时问了一句做一次的价钱,得到满意的答复后决定克服一点点小困难。

事实上,金泽比我想的还要可怕。他对做爱那档子事一窍不通,连皮毛都一无所知,我从垃圾桶旁捡回来的男人技术都比他好。

总之在我的指导下,好歹完成了一次让我们俩都痛苦的性///爱。

完事之后他问我:“感觉怎么样?”

我在想要不要告诉他实话,但是为了不打击他的自信心,我说:“还不错。”

个鬼。

金泽笑起来,他的右脸上居然还有个酒窝,天哪,多么标准的傻白甜。

我抽了口烟——为了缓解老子的痛苦,告诉他卡号,让他记得把钱打到我卡里。

走到门口,金泽呆坐在床上问:“不再做一次吗?”

再做感觉我菊花就废了。我很诚恳地给金主提意见,“老板,我建议你回去之后找点片子来看看,对我们下一次有帮助。”

金泽说好,他好像还想挽留我,黑色的眼珠子一动不动盯着我,有点天真的瘆人。

我男朋友此时还没登场,他要在遇到金泽之后的两个月后再出现。

姚佻是我第一眼就看上的男人。我在加州的酒吧邂逅他,夏天一同飞回北京的夜总会。

他是出国留学的大学生,为了昂贵的学费和生活费勤工俭学,比如在酒吧当服务生。

酒吧老板是我的熟人,当然,你也可以理解为我的前炮友。

只是闲着无聊和朋友一起去做客,没想到会遇见那么符合我口味的男人。

我把约翰叫住,问他:“那个服务生是新来的吗?”

他正在擦杯子,抬头看了一眼,“我猜到你喜欢这款,帮你留意了,他是中国的留学生,叫姚佻。”

“谢了,有机会再约。”我拍了拍他的肩膀,朝姚佻走去。

姚佻长相有些女气,五官是非常精致的东方美,比我矮上不少,看到我站在他面前怯怯地瞟我。

我笑笑,“不介意我坐你旁边吧?”

他连连摇头。

我坐得离他很近,大概距离只有.公分。然后我问他:“你等会儿晚上有时间吗?”

他不太自在,但是没有乱动,很乖地回答道:“没有,我要工作......要到凌晨两点。”

我拨动他的头发,这样可以更清楚地看到他的侧脸,“没关系啊,我可以等,等到你有时间为止。”

“不......不用了。”

“你怕什么?”我说,“我只是想找一个人一起说说话。”

“我失恋了,我很想他。”我揽住姚佻的肩膀往里收,“你也只有一个人,不能和我作个伴吗?”

失恋也不完全是瞎说的,毕竟金泽确实对我甩脸色并放话道让我有多远滚多远。这个烂招似乎对姚佻效用显著,他犹豫了几秒钟,然后轻轻点头。

说实话,我觉得姚佻很好骗。约翰告诉我他在这做了一年了,我不相信他这是第一次和人上床,虽然他在我面前表现得和处男一样。

这也是种本事。

不要误会,虽然我大部分时候难以说到做到,但那天我还是言而有信,并没有把姚佻弄上床的。

真正和他的第一次还是认识他一个月之后,所以说,本尼认为姚佻是我数任男朋友中最喜欢的一个。

我很惊讶,“你认为他是我男朋友?”

本尼说:“难道不是吗,你很少对一个人这么上心?”

这一点我并不否认。没有确定关系前的一个月,我每天都会搭地铁去他学校看他,有时候带蛋糕,有时候带花,周末带他逛街或者去郊外踏青。我送他很多礼物,吃的穿的用的,我把我能想到的都送给他。

姚佻也许最开始认为我和酒吧其他寻欢作乐的人没有区别,但是一天天的过去,他渐渐接纳我,会在我去接他时眼睛发亮,小鹿一样蹦蹦跳跳地过来,习惯我每天去看他,和他聊天,问候他生活。

然后,他的心就属于我了。

虽然,我不会告诉他其实我和那群人没有区别。

说回金泽,他不是个敬业的金主。虽然好骗,但是事儿多。

我有段时间相当烦他,尤其是他查岗的电话一响,我的兴致全无,只好和床上的美人说声抱歉并友好再见。

所以后来我学聪明了,在我有事时果断关机。

说起来我也不是很有职业道德,因此扯平。我不计较金泽的过分纠缠,只是把我的行径处理得更加隐蔽。

不过最初我是真心想向斯坦尼学习的,奈何男人是管不住自己下半身的动物,而我本人也没有多高的控制力。

我在国内并不爱和男人做爱,因为能入我眼里的人很少,而且比起国外的,他们在床上的表现没那么让人满意。我更喜欢找女人上床,我指的是双方心甘情愿的那种。

嫖娼犯法,我可不干。本人虽然私生活混乱,道德底线也低,但是绝对是守法公民一位。

在加州,叶子我也只沾过一次,虽然在国内,这也没什么好自豪的。

国内的女人更漂亮,但我一般不会和他们聊到和男人做爱的感受,更不会说我的性向,主要是我猜说了她们嘴上说不介意,心里多半有个疙瘩,不如不说。

我第二次和金泽床上运动比起第一次有很大进步,我真心实意地夸他,“你进步很大。”

他瞪眼,“你意思是我第一次很差吗?”

我不吭声,心想你自己难道不知道吗,做人最重要的就是要有自知之明。

他气,然后再来了一次。

我不介意,钱到手了,不爽我也可以装成爽。

唯一遗憾的是,我被铜钱闪闪的金光迷惑了双眼和心,忘记了和金泽约定期限。

金泽对我说滚的那天,我在阿拉的家里喝酒。

我们俩喝啤酒,看电影,马上要进行到最后一步,门铃响了。

我去开门,一边穿上T恤一边瞄一下猫眼,这一眼惊到我了。

小小的鼓起的镜片里是熟悉的许久未见的脸。

他不是出国探望他妈了吗,怎么提前回来了?我大脑疯狂运转,想找什么借口好堵住金泽的嘴。既然他找到了这,就说明他肯定我在这里,那么逃跑或躲藏也没什么必要了。

打开门,金泽闯进门,恶狠狠看我和沙发上窝在被子里的阿拉,怒道:“你晚上为什么在别人家里?”

“我来我闺蜜家看电影不行吗?”忘了说,金泽还不知道我也喜欢女人。

金泽脸色阴沉,不说话。

我笑咪咪地靠近他,给大狗顺毛,“你是不是刚回来就过来找我,肯定很累吧,我送你回去。”

大狗的气消了些,点头,嘴上不饶人:“你以后晚上不能这么晚出来玩了。”

我没答话,关门时我走在后面,趁金泽不注意,悄悄和阿拉唇语,“下回找你。”

她从被子里冒出头,眨眨眼,笑得和少女一样甜美。

回家途中,我放了首贝多芬,并非我喜欢贝多芬。我的前前前任是个醉心古典乐的音乐家,在一起的时候送了我不少唱片,希望我和他一样陶冶情操,可惜让他失望了。至今为止,我听到这种歌都只想睡觉。

金泽的审美逼格显然还没有我的高,我还能在我前前前任前好歹装一装,他连装都不装,一闭眼,睡着了。

快到他家的时候,有人横穿马路,我踩了个急刹车,把金泽摇醒了。

他揉揉眼睛,问我:“我们到哪了?”

你眼瞎吗?哦,我忘了,这哥是个路痴。

我打方向盘说:“小区门口。”

仪器识别出车牌号,放行。我踩一脚油门,直冲入车库。

金泽下了车,他走过驾驶座,见我还坐在原处,敲敲车窗。

我没动,是因为我在想一件事,被金泽包养快三个月了,钱也赚够了,玩也玩腻了,要不要让他主动毁约?

我下了车,和他一起回他家。

电梯门打开,不远处的家门前蹲着一个男人。

看上去比一般男人要娇小。

而且,背影有些眼熟。

我不想轻举妄动,金泽主动走上去,没好气道:“你谁啊,蹲在我家门口干什么?”

男人转身站起来,我噤声——是赵伟明,一个企图通过我捞到好处的家伙。

从他的眼睛里就可以看出,这是一个很有野心的人,绝不是省油的灯。

他楚楚可怜地和我的金主说:“我是唐北璐的表弟,过来读书的,我妈妈和我这个地址说让我来这里找我表哥。”

?我从哪多出来一个便宜表弟?

但我没有拆穿赵伟明。

看得出来,他如今的目标不是我,而是金泽。谢天谢地,他有双慧眼,知道金泽比我有钱得多,希望他能一举拿下金泽,然后把我踢了。

赵伟明——你听他名字就知道了吧,他是广东人,讲得一口标准粤语,声音好听,唱粤语歌也好听,因为这一点我去绿洲点了他好几首歌。

然后我们认识了。

那时候他还很年轻,连成年都没有。他微红着脸告诉我时,我对他那些旖旎的心思跑了个一干二净,只剩下好好呵护祖国的花朵。

他和我说:“哥,谢谢你一直照顾我,我真的很感谢上天让我遇见了你。如果不是你,我可能真的活不下去。”

哦,这话说得太重了,唐北璐是受不起的。于是我帮他醒了酒,改天就换了个玩乐的酒吧。

后来我听别人说他过得很好,愈来愈多的人点他唱歌,有的时候客人满座,只为了听他一首暗里着迷。

电影上映的那一年,我刚刚出生,唱片发行后的第二十年,我在香港的晚上和某个广东人看完了这部电影。

我就不再留恋那天晚上的月亮。

金泽问我:“怎么以前没听你提起过他?”

我说:“远房亲戚,平时不太来往。”

说这话时,赵伟明一直看着我。

我挑眉,告诉金泽他唱歌很好听,可以那时候听他唱一首,保管动情迷人。

金泽往赵伟明身上看了很多眼,我没错过,然后我和他说要停止包养关系。

金泽就火了,指着我的鼻子骂:“你天天在外面沾花惹草,别以为我不清楚,现在你不想继续了,说断就断,你以为你是谁啊?”

我望了眼赵伟明,说:“其实我跟我表弟也有一腿,他是来找我上床的。”

赵伟明一直是个聪明人,他见机行事,挤出几滴眼泪说:“哥,你别说了......”

好家伙,欲盖弥彰的效果拉满了。

然后,金泽就把我轰出家门了,虽然他没有提到合约终止之类的字眼,不过我想,滚字差不多就是那意思吧。

姚佻不纯,但很纯情。

懂我意思吗?我发誓初中之后,我再也没谈过这么走心不走胃的恋爱,可能是荤肉吃多了,偶尔也想来点清淡小菜。

有一天他问我:“璐,如果我留长发穿女孩穿的裙子,你会喜欢我吗?”

当时我在喂乌龟,饲料扔进水里,漂浮着坠入水底。我循着下坠的轨迹,随口答道:“有点奇怪,但是你可以试试。”

他走过来从背后抱住我,蹭蹭我的背,“真的吗,你会喜欢吗?”

“当然,你穿什么我都喜欢。”我转头抱起他,亲他一口,“不穿最喜欢。”

他用手打我,嘴角挂着笑。

隔天他真的穿了一条白裙子,戴了金色的假发,甚至安上碧色的美瞳,从卧室里向我款款走来。

他走路的姿势很美,我第一次发现。

我问:“你和我一起回去吗?”

他咬上我的锁骨,发丝掉落到我的胸膛上,有些痒。

我又问:“你喜欢我吗?”

他依旧不说话。

我说那我们一起看电影吧。放了一部香港的电影,抽帧的画面,模糊的人影,流逝的情绪。

我看到一半就想睡觉,不仅因为我看过,更因为除了金城武那张脸之外,整个影片对我来说是个黯然失色的无聊故事。

姚佻看得很专注,被光染成蓝色的瞳孔安安静静地流出眼泪,我吓一跳,乍一看以为是蓝色的泪。

我伸手想抹掉,被他抓住手腕,他轻轻地说:“我真希望我可以做阿菲。”

“我说,你可以做啊,总有一天你会是某个人的阿菲。”

姚佻眼眸深深望我,“为什么不说做你的阿菲?”

“你希望吗?”

我想他不会等来飞机的降落。

海子说,你来人间一趟,你要看看太阳。

我在太阳下长大,不知道任何一个生长在加州的人会不会都能认同这句话?

夏天穿云而过,我回了北京。准确来说,我和我的男朋友。

我不知道赵伟明有没有把金泽收入囊中,但我回来的第二天他就来小岛找我。

他来得很巧,姚佻恰好不在。

金泽似乎剪短了头发,我和他说起来,他像是不可置信,“你走之前我就已经剪短了。”

我尴尬地点头。

他环顾四周,早餐的小岛冷清无人。他告诉我,脸上一阵白一阵红,“我和赵伟明做了。”

我说,我不知道说什么,其实我是应该开心的,但是,心脏有一点点的抽痛。

金泽继续说,大意是和我终止之前的关系了,他也算满意,想送我套房子。

送到手的东西,哪有不要的理由?过户的那天,我去看了看房子。五环的地段,清净的小区,房子还没装修好,复式楼,我很满意。

我的前金主不知道的是,他来后的第二天,赵伟明也来了。

他也是早晨来的,来得更早,凌晨五点半,我出门倒垃圾,见到路灯下晃着个孤零零的人影,鬼魂般出没。

鬼魂主动和我打招呼,“阿璐,好久不见了。”

一地的烟头在灯下泛着铁白色的清光。

我抢过他手中烟,按灭。

“你怎么来了?”

“我不能来?”他反问我。

我不说话,往小岛里走。

他跟着我进门,穿过长廊,下楼,钻进胡同里。

我开门,问他:“等我多久了?”

他闷着头,答:“没多久。”

“两个小时?”我找了条毛巾给他,“怎么不打我电话?”

“我不知道你电话,你走之后不是换了号码吗?”赵伟明摸着毛巾闻气味,语气嗔怪,“我又不好问金泽要号码。”

房间很小,只竖着摆了张书桌,床搁在旁边紧紧挨住,柜子上放了个鱼缸。

窗外风刮进来,玻璃阵阵响。

赵伟明坐到床边,拿起鱼缸端详,嘴里念念有词道:“这鱼缸和以前那个一点都不像咧,鱼换了种类,还少了几只,你真是喜新厌旧......”

我接话,“老是一样的,看着有什么意思?”

他不说话了,转着黑色的眼珠打量我的小房间。

“金泽不是送了你一套房子吗,你不去住?”

“要住也得装修啊。”

“你最近有看电影吗?”他在床边晃着小腿问。

“没有啊。”

“你这几年有回过香港吗?”

“没有啊。”我清理完地上的垃圾,换掉鱼缸里的水,重新回到房间。

“你会回去吗?”

“不知道,应该不会回去了吧。”香港呆久了没意思,北京呆了一年就没意思了。

我最喜欢加州,生于太阳,死于太阳,是我的心愿。

姚佻最近不怎么来找我。

阿拉说他是不是劈腿了,她告诉我,这样年轻的男大学生,最容易被靓仔靓女拐跑。

我问她:“难道还有比我还靓的吗?”

阿拉捂嘴笑,“不知道啦,反正在我心里是没有的。”

我去了姚佻学校一趟。

他和一个男生走在一起,很亲密。男生不如我好看,我想。

回来后我发了条短信告诉姚佻分手的事,然后删掉了他的联系方式。他留在我那的衣服裤子杯子等等都被我打包寄到了他学校。

阿拉约我看电影,途中撞见姚佻和他的新男友。

他很自然地招呼我,“璐,这是我男......性朋友。”

朋友?我瞧那男生捏了捏姚佻的手臂,似乎不想在外人面前公开他俩的关系。我也笑得自然,“这是我女......性朋友。”

并非是对姚佻介怀,我自己也劈过腿,有什么好要求别人的,只是想给男生一点难堪而已,我不喜欢他畏畏缩缩的态度。

也许是我偏见。

男生朝我呲牙,姚佻拉着他走了。

后来我知道他叫江坤,姚佻的学弟。

江坤来小岛找我,说了些牛头不对马嘴的话,扬言要我好看,我不知道他从哪得知关于我和姚佻的事,也不知道为什么到了他嘴里变成了强抢民女的故事。

“你听谁说的?”我问他。

他顶嘴,“你管我听谁说的。”

“那我告诉你,你听说的没一句真话。”

江坤后来告诉我,是他听了些别人流传的关于我的谣言,自己编撰出来的。我说他不去当大作家实在太可惜。

不知道为什么,江坤之后经常来小岛。

也不喝酒,就是静静地坐着,看着,等到打烊,披上外套出了门。第二天,又坐到吧台,如此往复。

我那段时间不在,听手下的调酒师提了一嘴,回来后果真遇见他嘴中的不明人士。

我拍江坤的头,把他叫醒,“打烊了,客人。”

他不甚清明,看我,抓我的手亲我的手指,喃喃道:“佻佻,佻佻。”

我面无表情地抽手,拍他脸,发出清脆的声响。

他终于清醒,“唐北璐,你怎么在这?”

我说不知道有没有人告诉你,我是这里的老板。

他睁大眼睛。

雨下得很大。水漫过了北京的时间。

江坤站在屋檐下发抖,雨水滴在他的眉毛上,眼睛里,然后顺着脖颈的线条流进衣领里。

他很年轻,有着年轻人才有的朝气脸庞和强健的体魄。

我在屋檐下撑开雨伞,雨水沿着伞面砸落到地面,溅起一点在裤腿上。我问:“你和姚佻吵架了?”

江坤看了看我,“我不知道算不算吵架,他突然就不理我了,也不和我说为什么。”

“雨很大,你要不要带我家坐坐?”

我邀请着,我决定给他一杯热茶、一个热水澡、一场欢愉。

他喝了点酒,我从酒吧带出来的鸡尾酒,然后醉了。我想我大概知道他为什么来小岛从不碰酒了。

他对我喊佻佻。我觉得很新奇,没有阻止他。

走之前我给他留了张纸条,叫他以后不要乱喝别人给的酒。

又是聚会,我遇见金泽,身边没有赵伟明。

他头疼地和我诉苦说自家的外甥和父母说要出柜,已经在家闹翻了天,他姐姐气急攻心,把人紧闭在家好一顿骂,连带着他也一起躺枪。

我偷笑。

旁边的人插嘴,江坤独生子女,从小被溺爱长大,少爷脾气倔,不撞南墙不回头。

我乐了。金泽见状,问我认识江坤吗?

我说有过几面之缘。

他狐疑地看我,“不会是灌了你的迷魂汤吧?”

我大叫冤,这可跟我没什么关系啊,有关系的应该是把他掰弯的姚佻。

金泽很快知道了姚佻这个人,不难查到,毕竟他和江坤经常一同出入在校园里。

赵伟明说金泽忙着江坤的事,顾不上他,所以他来看看我。

他问我北京五环的房子装修好了吗?

我不好说其实还没开始装修。他好像看出我在想什么,笑了笑,径直往地下室走去。

他边走边说,“我上次来的时候注意到你这里有一间暗室。”

我跟在他身后。

他推开虚掩的门,吱嘎一声,幕布上隐隐映出微弱的蓝光。

黑暗中,他好像笑了一下。

赵伟明在机子边翻找了一下,对我亮出碟片,眼睛亮亮的,“我知道你没扔。”

我冷眼看着他。

他把碟片放进去。幕布上渐渐现出画面。

模糊的人影,加快的时间。

赵伟明轻轻问:“阿璐,你还记不记得我说我想当阿May?”

“我觉得阿May真好,有一个人,一直惦念着他。我也想要永不过期的罐头。”

我离开香港之前,晚上阿明找我,约我去绿洲听他唱歌。

就当听我唱的最后一首歌。

我去了。

阿明没唱粤语歌,他唱了一首国语歌。

一首歌唱完,我要走了,他不见人影。

飞机晚点,我等到晚点。

在两万五英尺的高空往下看,我想,大概永远不会在这里降落了。

你送我偶然从天而降的陨石

我一直误会那是颗完美钻石

金泽来送我上飞机。

我好惊讶,怀疑他吃错了药。他呵呵笑,告诉我他要和赵伟明去度蜜月了。

我说那江坤呢?

他眉毛一拱,说他爸妈管不到他,他自己离家出走了,和他的小男朋友。

反正会回来的。

我和他说再见。

阿明不知道,那一晚,我给他留了一张机票。

阿明不知道,海子的那句诗,后面还有两句话。

阿明不知道,我曾为了他留了一个月的罐头。

阿明只知道,我的爱永远当季新鲜,过期腐烂。

你来人间一趟

你要看看太阳

和你的心上人

一起走在街上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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