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日之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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精彩段落

呼……

拨开爬满青藤的碎石,不知从何处呼啸而来的冷风在废墟缝隙里穿行,发出呜咽的喘息。周仇拎着一把从旁边随意捡起的生锈铁锹,转了转脖子,打量着这处荒凉的野坟地。

如果他没有记错的话,之前来这里,这里还是一个建设不错的城郊小公园,有湖有树的,每天都会有人在这锻炼、遛狗,湖山市政府还为这个公园出过几篇公众号推文,反正是个风水不错的地方。

现在公园成了这副惨淡凄凉模样,看上去不可思议,但是只要一想到稳中向好从十八线朝三线城市进发的湖山市都差不多完蛋了,眼前的情景也变得合乎情理起来。

分明是冬天,周仇每走一步,却都感觉自己好像在烧得发烫的铁板上跳舞,从指甲盖到后脑勺都灼烧般地疼痛,而这样的痛苦他已经承受了不止一次。周仇穿着破了洞的宽松T恤,套着一条大裤衩,身上遍布干涸后的污血,看上去很是可怖,但是周仇丝毫不在乎自己的形象——反正整个城市也没几个活人了。

“就这吧。”

周仇终于选定了一处看上去还算顺眼的地方。野坟堆旁,粗壮的大树枝丫舒展,在冬日时节,还是一片苍翠的青色,藤蔓攀延树干而上,垂落一簇又一簇的紫色小花,飘散出淡淡清香。如果忽视周围随意裸露在外的诡异残肢的话,倒是一副颇有生机的景象。

抬起手臂,周仇看见那可怖的青色纹路已经爬满了他整个手臂,不用想也知道,他的脸上估计也不能看了。

“不能承载墟能的人类,会先产生不同的排异反应,有些运气好的,或许可以在身体排出墟能后苟活,但是绝大多数都会因为这种排异反应变成怪物,或者是爆体而亡……”

从小在收容所长大的周仇听过无数次墟能讲座,对于成为失序者的征兆再熟悉不过——或者说,他从小到大都在惧怕着,或者说等待着这一天。

所以,此刻他的心情还算是平静。

一铲又一铲,周仇握着铁锹挖着坑,其实此刻他已经没什么力气了,意识恍惚时,甚至感觉自己的血管里流淌的不是血液,而是岩浆,体温越来越高,铁锹的把手不知不觉中和他的手掌黏在了一块,身上的衣服发出了被烧灼的难闻气味。

一个供人躺下的浅坑出现时,周仇干咳了两声,血从嘴角流下,他扔掉铁锹,没有看自己皮肉翻滚的手心。

衣服破破烂烂,烟盒早就从裤兜里掉到了地上。

来时还是黄昏,此刻却已经月明星疏。

周仇用最后的力气从烟盒里拿出一根烟,用牙齿咬住,点燃。

在湖山市被裂缝侵袭后,一直严谨地遵守着人类社会规则的周仇在空荡的街头穿行了很久,做了很多平时绝不会做的事情,比如穿着鞋子在奢侈品店的沙发上睡觉、在便利店吃自助餐,开一包零食丢一包之类的,其中也包含拿了一包柜台上最昂贵的烟,虽然什么滋味都没能抽出来。

缭绕的白雾吐出,周仇混沌的大脑里飞快地闪过自己短短二十多年的人生,灰色窗户的收容所、专门为待定者建立的观察室、成年通过评估后融入人类社会时,看到的繁华霓虹灯光……没有前景的公司,狭小的出租房,以及,裂隙出现在湖山市上空时,那撕开天地的恐怖景象。

一切都要结束了。

从出生开始就在等在着宣判的周仇,感觉到一直悬在他头顶的那边达摩克利斯之剑终于朝他挥舞而来。还好,他本来就没有亲人,没有朋友,就连唯一几个工作后偶尔会聊天的同事,也随着办公大楼一起变成了尘土。

非要说还有点什么的话……此刻还有一只死皮赖脸粘着他的变异怪物。周仇垂下眼,脚边像狗和兔子的缝合物的小怪物正在啃草皮,似乎是感受到了他的视线,仰起头对他咧出了一嘴尖牙,好像是在朝他笑。

从躲避城内的失序者搜查队开始,这只不知道从哪里冒出的小怪物就开始跟在了他的身边。周仇一开始以为,只不过是动物的本能让它跟着自己一起逃生,但是直到逃到了城郊,熬过了失序者搜查队的最后一波搜查,这只变异小怪物都没有离去。

这种变异动物的诡异行为已经超出了周仇的知识范围了,想来想去,周仇感觉这只小怪物估计是把他当成了备用粮食。

吐出一口白雾,周仇用仿佛破风箱的嗓子嘶哑着朝小怪物说道:“喂,我要死了。“

静谧的月光下,在啃草皮的小怪物动了动那双长长的兔子耳朵,不明所以地朝周仇撇了撇头。

随着周仇的话语,他叼着的烟烟灰簌簌落下。

周仇把烟吐出,好笑地摇了摇头,自己在和变异动物告别个什么劲呢在。

一根烟抽尽,周仇对自己短暂人生的复写已经完毕。身体的支撑更是早就达到了极限。他决定不再苟延残喘。

放弃了对身体的控制后,男人重重跌倒在他为自己挖的坟墓之中。

双眼合上,视线里再无光亮。

…………

……

燃烧,翻腾,周仇感觉灵魂在被撕扯,身体在被融化,泥土在他的身下,可是他却好像飘在空中,死亡不是安详的,是极致的痛苦,极致的痛苦后,灵魂便离开了躯壳,往某个冥冥虚空中飞去。

虚空中,一切都还是混沌初开的模样,到处都漂浮着半透明的絮状物质,意识所感知的每一个地方,都好像没有尽头,周仇的灵魂被某种力量所牵引,向前急速地掠行。

缠绕又离散的飘絮、从虚空垂下的白色巨茧、斑驳不定的巨大光柱,这些信息飞快地在周仇的意识体里流淌,他听见呼唤声从更前方传来,像母亲温柔的呓语,又像他的另一部分在急切地渴求着完整,时间和空间在这种呼唤里扭曲,混沌也开始分离重组,就在这一声声呼唤里,周仇不知不觉到达了终点。

那一瞬间,周仇感觉自己好像被什么拥入了怀中。

——好温暖的地方。

不再被灼烧撕扯,不再感到孤寂。

就像一滴水汇入了大海,又或者一片叶子回到了巨树。

就这样,甜蜜地睡去。

一片废墟的湖山市郊,月光还在流淌。野坟堆旁,大树上的紫色的藤蔓被风吹拂。落下的柔软花瓣落在土坑里,温柔的月光下,粗糙的土坑里,那个四肢扭曲成诡异形状的男人嘶哑的痛苦低吼声慢慢微弱,浅紫色花瓣亲吻着他遍布青色纹路的脸颊,好似世界送走普通灵魂时,最后的一点慈悲。

叫周仇的男人好像死了。

他身旁的红色烟盒,滚落了数根白色的烟。

长着一双兔子耳朵的小怪物走到了男人的身体旁,咬了咬他的耳朵,歪着脑袋思索了一会儿,然后对着某个方向开始疯狂地嚎叫了起来。

刺耳的嚎叫声在空旷的废墟里穿行,颇有永不停歇的架势。

“窸窸窣窣……窸窸窣窣。”

婆娑的月影之下,紫藤树另一旁的土堆里,突然伸出了一只惨白的手臂。

泥土像瀑布一样往下坠落,一个模糊的人影出现在了泥土之下。

不似周仇痛苦扭曲的姿势,这个人影四肢舒展,看起来在土堆里面待得还挺闲适。

“闭嘴。”懒洋洋的男声响起,小怪物立刻噤声,虽然没有再嚎叫。但是像小狗一样摇得欢快的尾巴暴露了它激动的心情。

“非得到这里寻死啊……真会选地方。”男声不耐烦的咕哝着,“还有你,也是个甩不掉的狗皮膏药,不是给你放生了吗,还非给我找个邻居来。”

小怪物闻言吸吸鼻子,兔子般的长耳朵一甩,虽然说是被骂了,但是脸上似乎却露出了人性化的自豪表情。

“……”

被泥土掩盖容貌的人影烦躁地叹了口气,似乎是在做什么艰难的心理挣扎,久久没说话。

小怪物坐在两个坟堆之间,望着月亮,乖乖地坐着,不知不觉中脑袋耷拉了下来,再过一会儿。居然小声地打起了鼾,竟然是等睡着了。

天空上月亮的身影越来越淡,一抹青色在云后显现,黎明已至。遥远的地平线下,红日澎湃欲出,这个世界,又迎来了崭新的一天。

这是公元二一二四年,是裂隙灾害爆发的一百二十年。也是裂隙灾害卷土重来的第二年。曾经人类以为已经被征服的裂隙无情地再次将人类的自以为是剪碎,高高在上地向人类宣布他们在一百年间建立起来的新秩序,就像脆弱的薄纸,不堪一击。

“嗡嗡嗡嗡……”

大地传来了痛苦的嗡鸣,打破了清晨的宁静,湖山市城郊公园开始震颤了起来,原本悄无声息的坟堆旁,紫藤在疯狂地摇晃摇晃,那些柔软的花瓣簌簌落下,很快在地上堆成了小山。

小怪物被这嗡鸣声惊醒,焦躁地摇起了尾巴,不安地看向了天际。在遥远的地平线那边,好像有什么东西过来了,它弓起背脊,身上的毛一下子炸了开来,开始大声朝另一个坟堆嚎叫。

“别叫了,我能不知道他们要找来了?”

有人从土堆之中坐了起来。男人裸露着半身,浑身肌肤白得不似常人,肌肉线条流畅优美,内蕴着力量感,长长的黑发在肩头垂落,光泽温润。虽然还有半个身子陷在泥土之中,但是男人看上去依然有种与周围环境格格不入的,过于干净的诡异美感。

当然,如果你仔细去观察,就能发现那些泥土好像被一层看不见的透明薄膜阻隔在了男人的身体之外,无法沾染分毫。

男人看了眼远处,垂下眼帘,身上不断外溢的戾气让气氛变得紧张起来,他随意在土堆里翻找了片刻,然后一根沾着淤泥的透明试管便被坟堆里的男人甩了出来,里面幽蓝色的液体微微晃荡,刚好落在了四肢扭曲,再无一点声响的周仇身边。

“给他灌了。”男人语气无比冷漠,他不知道做了怎样的决定,显然可见的是心情不是很好。

“?”

被男人的戾气吓得不住发抖的小怪物看着那根试管愣了愣,居然感到了些许茫然。

男人闭上眼睛,扯了扯嘴角,说道:“既然我死不成,那就都别死了。”

“周仇,你这么努力学习干什么啊?不会以为出去以后你就是正常人了吧?你也太天真了,我们这些从收容所出去的家伙,就算在脸上贴着检测合格的标签,人家也只会对我们翻白眼的!”

收容所的灰色窗户,有五叶花形状的棱格,每天上午阳光都会从这里洒落。在地板上投影出好看的光斑。周仇喜欢拿着他所有的家当——也就是一套华国中学生标准教材,到这里进行他的早自习。

虽然收容所里什么人都有,但是周仇这种热爱学习的行为还是显得格外出挑,以至于时不时会招来排挤和霸凌。比如说和他同属02组的这个瘦高个,就格外看不惯周仇。

对于瘦高个来说,收容所就是一个垃圾场,有害垃圾运去焚化,可回收垃圾等待质检后出厂,至于出厂后干什么?谁知道呢,去下城区里洗盘子、在夜店门口迎客,或者直接坐台去,反正不可能像周仇想象的那样进什么写字大楼,当光鲜亮丽的白领。

周仇看着旧课本上的文字,脑海中回响着他偷听到的监察者的聊天对话。

“你知道为什么收容所里出去的那些觉醒者多半都没有势力想要吗?实在是素质太差了,好多字都不认识几个,更别说人家从小就学的深奥心法了,要我说,收容所普及教育是应该的!”

“嗐,国家现在这个情况,还能维持收容所就不错了,哪有这么多资源给你普及教育,要不是因为收容所每年还能出几个觉醒者,我看收容所都可以直接关了,不管失序还是不失序,被高浓度墟能辐射过却没立刻觉醒的,都可以直接拉去焚化。”

……

…………

周仇是见过焚化炉的,那么高那么大的一个炉子,人进去了连灰都不会剩下。

出于对被焚化的恐惧,以及对走出收容所,触及高天的向往,周仇的少年时期,常常幻想自己成为觉醒者的模样。虽然收容所的讲座大多数都是在讲解失序者,很少提及觉醒者相关的知识,但是周仇却用尽办法了解关于觉醒者的一切。甚至为了成为觉醒者走出收容所后,不被世人所看不起,他还在努力学习知识,把那些课本上的晦涩公式全部塞进自己的脑袋里。

可是事与愿违,直到他十八岁,接受最后一次检查时,他都没有对墟能产生任何一点融合征兆,反而是他长久以来坚持学习的努力,让收容所的工作人员给了他参加考试的机会。

——考出高分,成为一名普通的大学生,再走入社会,成为办公楼格子间里埋头工作的普通人,这是他为自己选的第二条路。

当然,也不能完全算普通人,毕竟他的颈后嵌入了芯片,这是他接受过高浓度墟能辐射的标识,也用来随时监控他的状态,一旦有变异倾向,这块小小的芯片会随时杀死他。

一直以来,周仇都活在这块芯片的阴影下,小心翼翼,连呼吸都是谨慎的。

但是湖山市上方出现撕毁天地的裂隙时,这块一直掐住周仇命运咽喉的芯片却没有一点声息。

周仇在躲避搜寻队时恍惚中在颈后摸索,才发现这芯片早就已经被他体内一瞬间的高温融成了废铁。

“人类的科技,在裂隙面前,总像个笑话。”

这是周仇常常在网络上看到的言论,那一刻,他确实也笑了,笑人类,也笑自己。

湖山市在橙级裂隙面前,实在是不堪一击,周仇走出办公室,看到天空中那道几乎是占满了视线的裂口时,身边的同事几乎已经在一瞬间膨胀变成了怪物,向下看去,还有大部分人来不及异变身体便直接崩溃,炸开的时候,血肉四溅。

裂隙中,那些无形的能量伸展着触手向外衍生,还有一些东西向外涌出,与这个世界进行着融合。高楼在一瞬间自己倒塌,虽然看上去没有外力影响,但是周仇却能感受到,那是能量形成的触手摧毁了前进路线上的一点小小障碍。

世界在眼前毁灭。

周仇却没有奔跑。

他在变异的失序者中麻木地穿行,在血肉断肢中踉跄地躲避着倒塌的碎石,他听见警笛声疯狂奏响后停歇,看见湖山市上空出现了巨大的半透明能量罩,将这座城市割裂。

他前行、倒下、爬起、前行、倒下……

“努力地生活着,努力地生活着,直到这一刻,还在幻想着想着是不是能够成为觉醒者,改变自己的人生,周仇啊周仇,你真是狼狈啊。

休息吧、休息吧、休息吧。

不要再挣扎啦……”

冥冥之中,有个声音温柔地蛊惑着周仇,那声音如潮水般轻柔地拍打着周仇的意识。虚空中,在巨树的枝丫下,白色的半透明飘絮环绕着周仇的意识不断编织着,很快就有茧的雏形出现。

周仇在这朦胧的,好似永远不必醒来的梦乡中沉浮。

湖山市郊,大地的嗡鸣已经停止,红日在翻滚的云层中冒出了头,马上就是日出。

缠绕着藤蔓的大树下,两个相邻的土坑里,一左一右都躺着人。一边是四肢扭曲,满身污血的周仇,一边是白得像刚刨出来的陈年尸体的懒散男人。

粗暴地把墟能抑制剂灌进了周仇的嘴里,小怪物竖着两只兔耳朵,紧张地盯着那个好像已经没有了生机的男人,尾巴小幅度地摇动着,好像在害怕抑制剂不起作用。

在它认真观察了几分钟,确定周仇确实一点动静都没有以后,便沮丧地一屁股坐在了泥土上,朝着懒散男人的方向低低的咿唔起来。

“嗯?”

心情极差的许执业一边用手指梳顺自己打结的长发,一边有些疑惑地自己的邻居那边看去。

这人生机并未断绝,为何服用了他的抑制剂后还未醒来?

视线从那人扭曲身体旁扫过,许执业看到了一包散落的烟,软沙凰,嗯,有品味,是他爱抽的。

提了一口真气,许执业双指并拢,夹起一根自己的长发,一双狭长的眼眸突然绽出金光,那一瞬,在他的眼中,现实和虚空出现了诡异的扭曲融合,他在斑驳迷离的万世光影中,看到了悬在身旁男人头上的那根细线。

“断!”

一声厉呵后,男人眼中的金光渐渐黯淡。

他轻轻吹开被断的那根发丝,满不在乎地用手背抹去了嘴角漫出来的血迹。

明明此时无风,大树上的树叶却好似被狂风吹皱,簌簌作响,就连原本坐在周仇的小怪物都不知道逃到了哪里去,在看不见的地方,有无数丝线被齐刷刷地斩断。

“路边随手救一个人,居然还是‘茧’。”许执业垂下眸,声音里透着些许疲惫,“真是他妈的被迫积德行善了。”

许执业从坟包里站了起来,如绸缎一般的黑色长发随着他的动作从肩膀垂落到了腰间,无人的公园里,男人光洁的身体不着寸缕,皮肤的质感不似常人,更像是某种玉石,在阳光下泛着微微的莹光。

但是一瞬过后,不知从哪出现的白色外袍便被男人披在了身上。

许执业光着脚走到周仇的坟包边上,手轻轻一动,一根软沙凰便被他夹在了指尖,另一只手召出火苗,点燃了烟。

“呼……”

在黑甜的美梦之中,周仇恍惚听到了一声长长的叹气,好像是在提醒他该醒了。

虽然十分不舍,但是周仇就莫名地不再有任何睡意,也不再留恋这个母亲怀抱一般温暖的摇篮。

自然而然地,周仇就像每天上班前起床一样睁开了眼睛。

清晨的光并不刺目,但是周仇的双眼却刺痛无比,生理性的泪水在一瞬间盈满了眼眶,他恍惚地动了动四肢,发现那股刻在灵魂里的灼烧感居然已经褪去,更不可思议的是,他的体内充盈着令人不敢置信的力量,好像轻轻弹跳一下,就可以飞起来一般。

这是……活过来了?

周仇在意识到这一点时,开始大口大口地喘气,然后剧烈地开始咳嗽,他的身子弓起,无数黑色的浓稠血块被他从身体中咳出。

嗫嚅了一下嘴巴,皲裂的唇瓣上还残留着血渍,舌头扫过时,是混杂着泥土腥味的铁锈味,这些无不提醒着周仇,他确实活过来了,他好像是处在现实之中。

茫然地抬起眼,对焦后,周仇看到了一缕白雾,追随着白雾的方向,他看见了一个男人蹲在自己的坟头上。

披着白色外袍的男人逆着光,看不太清楚面容,但是依稀能看出五官俊秀锋利,如绸缎般的长发滑落在地上,姿势分明粗鲁,却看上去说不出的赏心悦目,修长如玉的手指正夹着一根烟,燃了一半,橘光明灭。

而他的背后,是破开云霞而出的红日,万丈的金光洒落在残破的大地之上。

原来,又是一天日出。

原来,他还能再看到一次日出。

周仇被这慑人的美景攫取了心神,一瞬竟然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反而是那个莫名其妙蹲在他坟头抽烟的陌生男人先开了口。

男人幽幽的金色瞳孔看向他,眼皮撩起,道:“救你一命,抽你根烟不过分吧?”

周仇:“……?”

“啧。”男人看了眼迷茫好似弱智一般的周仇,打了个响指,一根烟便飞到了周仇张开的嘴里,甚至还贴心地被点燃了。

“刚死一回,我看你也得抽根缓缓。“

刚从鬼门关走了一回,却连口水都没来得及喝的周仇叼着根烟愣愣地坐在地上,面前的男人实在是过于有威慑力,以至于他一时不知道是该把烟吐出来还是该顺从地抽一口。

周仇垂下眼帘,抬起自己的双手,看见原来密密麻麻的爬满皮肤的青色纹路已经基本消失了,就连伤口也已经痊愈,十指合拢时,也不再有之前身体不受大脑控制的凝滞感了。

视线左移,周仇看到滚落在地上的透明试管里,还残留着一点幽蓝色的液体,散发着一股诱人的清香。

“这是……墟能抑制剂?”他喃喃道。

蹲在坟头的许执业弹了下指间的烟,听到呆小子的话,抬了抬下巴,道:“是啊,这是市面上能找到最好的墟能抑制剂,把十个你卖了也买不起一根的那种。”

周仇伸手把抑制剂拿了起来,放在了眼前,里面残存的那点液体攀附在壁管上缓缓流动着,仔细地观察时,有种里面有什么东西在跳动的错觉。

“我建议你现在把这最后一点也舔掉,再过一会儿就失效了。”许执业懒洋洋地说。

周仇却只是摇了摇头,他把试管盖子捡来盖好,然后抬起头,眼神复杂地看向坟头上的男人。

许执业嘬着烟屁股,也不避让周仇的眼神,他狭长的双眼慵懒地垂着,分明是端正英俊的五官,气质看着却总不像什么正经人。

“谢谢你救我。”周仇轻轻地朝许执业说道,“可我没什么可回报你的。”

许执业闻言嗤笑了一声,他把烟屁股扔到旁边,轻轻一招手,地上的软沙凰便飞到了他的手上,许执业拿着烟盒抛了抛,说道:“这个就够了。”

周仇抿着嘴,看着烟盒在下一秒又凭空消失在了许执业的手心——这无疑不是常人能够做到的事情。

许执业从地上站起身,他宽大的白色外袍在晨风中飞舞,腰间松垮的带子看上去随时都要脱落。男人黑发如瀑,双眸灿金,肩宽腿长,肌肉流畅优美,身材比例极好,每一寸都像是被雕塑师精心刻画而成,如果不是因为本身懒散随意的气质,看上去还真不太像个真人。

居高临下地睥睨着周仇,男人声音带着些促狭的恶意。

“在这个世道,活着难道是什么值得感谢的好事吗?”

周仇紧紧抓着那根试管,没有反驳男人的话语。

醒来以后,他的心头就空落落的,那些对于生的渴求,对于觉醒的期盼,好像全部都随着“死亡”而消失了,现在的他,所有的情绪都是浅淡的,就像许执业所说的那样,他并不觉得重新活过来,是多么值得开心的事情。

“小子,自求多福吧。”许执业看了眼天空,又朝紫藤树后看了一眼,“我该走了。”

“呜呜呜汪!”听到男人要走,紫藤树后冲出来一只长着兔子耳朵的小狗,朝许执业大声吼叫着,似乎是对男人把自己落下而不满。

周仇看到这只小怪物,脸上终于泛起一丝讶异,这不是他死之前一直跟着他的那只小东西吗?

“嘘。”男人伸出修长的食指放在唇畔,双眼眯起,“自己捡回来的宠物自己养。”

……?

周仇还没消化完男人话语中的含义,就见到男人转过了身,一手负背,一手在身前抬起,那一刻,男人的神情变得严正端肃,周身气场恍如大山般无情地向下碾压而来。

小怪物飞快地冲到了周仇的旁边,缩在他的身下炸成了一个毛球。周仇也蜷缩起了身子,感觉呼吸都有点困难。

“轰隆隆——”

明净的天空刚刚分明还万里无云,此刻却传来了雷鸣般的巨响。就像这天地都预料到了危机,一下子天色就黯淡了下来。

男人以手指天,向下劈去,动作不急不缓,极有韵律,随着他所指的轨迹,一道漆黑的裂口就这样突兀地出现在了高天之上,就像天空中出现了一道难看的疤痕一般。

狂风骤起,男人宽大的衣袍在狂风中猎猎飞舞,他回过头,那双金色的眼瞳在风中飘荡,就好像燃起了两盏明灯。

“算了,最后再送你一程。”

男人的声音传到周仇耳畔的一刻,周仇感觉自己就凭空而起,只来得及抓住那只紧紧勾着他衣服的小怪物,再下一秒,他就已经到了半空中,而他的身旁,是负手悬空的金瞳男人。

由男人亲手划开的裂口里没有墟能流淌而出,与之相反,周仇感受到了一股很强的吸力,他的皮肤都被撕扯着疼痛,好像下一秒就要被卷入其中碾成碎末。

从高处向下看,地上的一切都是那么的渺小,被摧毁的湖山市到处都是残垣断壁,疯狂生长的植物覆盖了这座城市,乍一看,有种森然、旷远、寂静的美感,可惜被男人控制着浮在身旁的周仇没有心情欣赏。

眩晕、大脑像针扎一般疼痛,还有怀中那只小怪物,似乎在死死地勾着他的肩膀,锋利的爪子刺进了他的皮肉,周仇的意识都开始再次恍惚了起来。

在昏过去之前,他听见远处传来震怒的巨吼声,是一个苍老的声音在咆哮。

“——许执业!你这个孽障!还敢开天地!!!”

视线开始昏暗。

听觉开始褪去。

周仇依稀听见,他的旁边男人正在凉薄满不在乎地回应着什么。

“堵不如疏……你们……懂啊?”

然后,有什么凑到了他的耳边,声音变得清晰了一点。

“小子,你的内墟已通,不管被扔到了哪个出口,总归是死不了的。”

“记得活久一点,多受点苦……”

是在对他说话吗?

什么叫内墟,又是什么出口?

周仇最后一点意识在挣扎中被封闭,五感消失的一刻,周仇彻底地昏厥了过去。

…………

……

“头儿,这小子脏是脏了点,好像长得还行,你瞅瞅?”

“你他妈是傻逼吧,这一看就是快死了的货色,捡回去找晦气啊?”

“是是是,那咱再看看、再看看——诶,前面,前面好像有个妞!”

……

逼仄的高楼挡住了月色,密密麻麻的霓虹广告牌光影暧昧重叠,浮空轨道之上,最后一班公车已经驶离站台,但是高空之上,依旧有无数飞行器来来往往地穿梭,喷出的炫目尾气在空中留下荧光色的轨迹。

排污管道顺着下层的居民区再向下铺展,穿过店面简陋的酒吧,穿过灯光昏暗有人影在内晃动的玻璃窗,直至城市的最底层。

在污水和垃圾遍布的街角,衣服破烂的年轻男子靠在纸壳箱上一动不动,就像死了一般。

直至出来“捞尸”的两个壮汉走远了,男子的手指才微微动了动。

“吱呀吱呀。”旁边墙壁挂着的霓虹灯带松动了,不住地往下掉落。

不知过了多久,男子睁开了眼睛,一整个陌生、脏乱、又繁华的世界就这样撞入了他的眼帘。

“呜呜……”从纸壳箱里钻出来的小怪物舔了舔周仇的指尖,诉苦般委屈的嘤嘤叫着。

周仇艰难地撇了撇头,贴在墙壁上,已经被污水浸透的通知单映入他的眼帘,周仇都没有意识到,自己的视力什么时候变得这样好,好到能将上面斑驳的小字看得一清二楚。

“临泽市远湖四区下城水电费调整办法……”

操。

这里……他妈的是临泽?和湖山市隔了大半个华国的临泽?

周仇还从没亲眼看过这样繁华的夜景。

从出生到工作都没有离开过湖山市的周仇呆呆地看着那些鳞次栉比、无限向上延伸,好似要钻入天空的高楼,交织成星河的霓虹灯光那样炫目,全息投影广告里女人舒展着曼妙的身姿,而那些用着昂贵涂料的飞行器在辉光里穿梭,在这城市里赤裸的物欲和冰冷的高楼相互辉映,高傲地拒绝着贫穷和失败。

临泽,东华国最繁华的三座城市之一,笔锋锐利的评论家说这是一朵开在白骨和淤泥之上的玫瑰,虽然芬芳诱人,却有蚀骨之毒。

周仇只在网络上看过临泽市的风景视频,虽然幼时的他也曾经趴在收容所的灰色窗户旁,向往过这样的大城市。可是当真的来到临泽市,周仇心里却并不多么爽快。

尤其还是以这样狼狈的姿态。

好饿……

周仇发出一声痛苦的呻吟,身旁的小怪物伸出带倒刺的舌头舔了舔他的手背,泛起一阵瘙痒。

太饿了。周仇的身体好像迟来地接到了饥饿的信号,之前所有细胞都在叫嚣着要进食,要热量,他艰难地坐起了身,伸出十指摁住了腹部,好像这样就能让自己好受一些。

由于这些天发生的事情实在是太多,接触的信息也过于庞杂,周仇的大脑混沌无比,忍受着饥饿的痛苦,只能勉力大概理出一条脉络。

先是橙级的可怖裂隙突然出现在湖山市的上空,摧毁了这座华国西南部的小城市,然后是在接受高浓度墟能的辐射以后,他的身体开始变异、崩溃。那个时候,他确实是死了的吧?周仇舔了舔干涩的唇瓣,灵魂里好像还残留着死亡时的痛苦,以及模糊地,在虚空之中穿梭飞行的触感。

他还记得,死亡的终点,好像是个很温暖、很温暖,让人不想醒来的地方。

再然后呢?再然后是莫名其妙出现,自称救了他的男人,被男人徒手撕开的天空,以及男人和追来的老者语焉不详的对话。

那大概是个很厉害的觉醒者吧,周仇在心中猜测,至于为什么从湖山市到了临泽,他想到网络论坛里那些“知情人士”对觉醒者们的爆料,这,大概是一种空间转移的能力?而临泽市就是出口之一?

至于“内墟”为何,周仇真的就一无所知,无从猜起了。

休息了片刻,周仇挣扎着摇摇晃晃站了起来,他身上除了破烂的衣衫,已经没有任何科技产品或者是值钱的东西了,可是饥饿催促着他找到食物。

“咿唔……”小怪物支起上半身,两只爪子不断挥舞着,似乎是有什么话想要告诉周仇,周仇模模糊糊地,居然也能听出来一点小怪物的意思。

“……你说,跟你走?”

“呜呜!!”小怪物见周仇理解了自己的意思,疯狂地点起了头,兔子耳朵在空中摇晃着。

现在不知道是夜晚什么时分,周仇捂着腹部,佝偻着身体缓慢地跟着一只似兔又似狗的小怪物走在临泽市远湖四区下城狭窄肮脏的巷道里,垃圾熏人的臭味和飞舞的蝇虫是这里的主角,周仇却并没有对这样的环境表现出来多少不适,毕竟他在湖山市租住的房子,也比这个好不到哪里去。

不过毕竟是大城市,临泽就算是下城区也还是多繁华热闹的地方,只不过走出一小段路,黑暗的影子便被无数霓虹灯管组成的招牌甩在了后面,一个小型夜市的出现让周仇有种时隔多日终于回到了人类社会的感觉。

哒哒、哒哒……

这是小怪物爪子踩在积水里发出的声音,但奇怪的是,夜市里熙攘的人群都对这只明显不正常的变异生物视而不见。

周仇饿得两眼发晕,那些夜宵的味道扑鼻而来,让他几乎控制不住本能里对进食的欲望,直接去偷抢路过摊位上的食物。

“欢迎收听东华国夜间新闻,现在插播一条快讯,湖山市爆发的裂隙目前已经得到了全面控制,有关部门正在对不幸受灾的湖山市人民进行积极的抢救工作……”

那些在铁架间放上挡雨布,拉开几张桌子便成了的小饭店里,老旧的电视机正在播报着新闻,几个翘着腿正在吃串的花臂大哥看着新闻发出了不屑的哄笑声。

“哈哈,还抢救呢!橙级裂隙,这一百年是头一回吧?我看湖山市的人肯定都死完啦!”

“别的不说,裂隙我可是亲自经历过一回的,上次在川南,遇到一次蓝级的裂隙,那动静,老子长这么大第一次被吓得腿软走不动路!”

刚刚从湖山市来到临泽的周仇漠然地从这桌人旁边路过,虽然他确实在湖山长大,但是却从未对这个城市产生多少感情,听着那些路人谈论时事,他只觉得和自己毫无关系。

沿着小道继续向前,在下一个巷口左转,路过一张巨大的身材暴露的女明星海报……那只小怪物熟门熟路地带着他在临泽下城复杂的街道中穿行。

昏暗的路灯滋啦作响,偶尔周仇还能听见黑暗中传来甜腻暧昧的喘息,他路过某处时,还差点被女人的贴身衣物绊倒。

不知道走了多久,小怪物终于在一处偏僻的铁门前停下。这扇铁门看起来有些年头了,门上的绿漆泛着锈迹,斑驳不堪,门牌号更是基本上看不清楚,甚至还用着最老旧的钥匙锁,只需一瞥就知道这间屋子的主人是个实打实的穷鬼。

小怪物人性化地左右探查了一番,然后才一个猛扎子钻入了旁边破旧的通风管道中,过了一会儿,通风管道里传来窸窸窣窣的声响,一双兔子耳朵先冒了出来,然后才是小怪物叼着钥匙的脑袋。

“我……打开?”

周仇看着垫脚给他递钥匙的小怪物,有些犹豫。小怪物看起来和救了他的陌生男子显然有所联系,周仇并不知道自己能否信任他们,但是说实在的,作为死过一次的人,他也根本没有任何地方值得别人图谋。周仇感受着饿意,决定放弃理智思考,他拿过那把钥匙,手法生疏地开启着复古的老旧门锁。

几声咔哒过后,铁门被打开了。

室内昏黄的灯光随着铁门开启时令人酸牙的吱呀声亮起。

周仇站在门口,落了一身黄色的暖光,他微微地眯了下眼睛,一瞬间没能反应过来,而旁边的小怪物已经摇着尾巴冲进了屋子里。

这里是……和他预想中完全不同的场景。

周仇站在门口,难得的有些看出了神。

不是他记忆中的廉租房里狭小逼仄的空间,没有水渍斑驳的泛黄墙壁,没有简陋冰冷的铁架床和拥挤的储物空间,更没有那种常年处在阴暗处的霉味。

过了几秒,小怪物见门口那个表情怔愣的男人迟迟没进门,又跑了回去,咬着周仇的腿,想把他扯进来。

周仇顺着小怪物的动作迈开步伐,他轻轻地带上了门,就好像害怕惊扰到什么一般。

小怪物咬着尾巴在前面为他引路,一直兴奋地嗷嗷叫着,周仇依稀听出来,它大概是在说“随便吃,这是我的地盘”之类宣誓主权的话语。

周仇嘴里的唾液开始疯狂分泌,他沉默地走到了那巨大的,几乎占满一整面墙的柜子前,拿起了上面一包又一包只在广告里见过的昂贵食物,撕开包装,先是以正常的速度进食着,但是没过多久,他就无法再维持理智,开始贪婪疯狂地像野兽一般将食物塞入嘴里。

小怪物坐在他的旁边,叼来了一张碎花小毯子,开始仔细地舔着自己打结的毛发。

临泽市远湖四区,下城,贫民区。

租金只要五千一个月的房子里,温暖的灯光洒落,照亮那些成摞的珍贵纸质书籍,摆满一面墙的奢侈品、还有无数只有富人才能享用的零食。

这里的地上铺着柔软的地毯,墙壁贴着精美的墙纸,甚至安静地听不到一点声音。

对于周仇来说,这里好似不在人间。

不知道持续了多久,周仇疯狂的进食速度才缓慢下来,他擦了擦嘴上的食物残渣,拿起地上的水咕咚咕咚灌进了胃里。

“呼……”

周仇靠在沙发旁,饱腹感让他稍微有些困倦,轻轻吐出一个饱嗝,周仇摸了摸自己的腹部——这里的温度好像在升高。

他的脚旁,小怪物已经盖着碎花小毯子酣睡了过去。

周仇舒展了下四肢,他转头看了看自己倚靠着的皮沙发,在昏黄灯光下,棕色的真皮沙发泛着昂贵的光泽,上面盖着一条看起来就很柔软的厚毛毯,周仇犹豫了片刻,还是把毛毯扯下来了一角,盖在了自己的身上。

房间的空气中,弥漫着淡淡的檀木香,这若有若无的香味让人的心绪在不知不觉中变得平静 而安宁。

疲倦如潮水般向周仇涌来,伴着饱腹后的餍足,周仇沉沉地睡了过去。

时间一分一秒地流逝着。

在周仇陷入深度睡眠时,临泽市的夜色正在悄然离去。那些发生在深夜的故事开场又落幕,拂晓时刻到来时,最先迎接日光的是临泽市各大集团摩天大厦的顶层,那些巨大的落地玻璃窗在阳光下熠熠生辉,然后便是住在环湖区的精英,他们早早地起床,西装革履地驾驶着飞行器躲避着环湖区的早高峰,朝集团的停机坪飞驰而去。

阳光是宝贵的资源,从天空落下,落到临泽市这座钢铁丛林的时候,便被一层又一层地盘剥,消耗,在远湖四区的下城,许多人可能一辈子都没有见过几次完整的太阳。

远湖四区,下城,同心街。

清晨,晦暗的光洒到地面上,首先醒来的是下城的“清道夫”们,他们和昨晚周仇遇到过的“捞尸人”一样,都是下城特有的阴沟行当。“清道夫”在清晨出没,专门在大街小巷寻找在夜晚死去的尸体,,而“捞尸人”则是在凌晨出没,寻找街头烂醉、失去意识的活人。

同心街在远湖四区的下城也算是偏僻的地方,清道夫们的觅食路线却不会遗漏这一处。

毕竟越是偏僻的地方,也就越有可能发生意想不到的命案。

“呸!”远湖四区的清道夫头子孙三双手背在身后,恶狠狠地吐出一口浓痰到地上,他的吊梢眼眯起,看了一圈身后低头站着的小弟,阴森骂道,“都是群废物!今天一个货都没收着!”

别怪孙三心情不好,这段时间摧毁了湖山市的橙级裂隙弄得全华国都人心惶惶,临泽市的许多居民也不再跑来下城享乐,导致最近的生意十分不景气。

没人死,他们靠什么活啊?

孙三瞥了一眼作鹌鹑状缩成一群的小弟,一只手从怀里掏了一根烟叼着嘴里,另一只手居然布满了机械零件,大拇指关节翻开,蓝色的火焰冒起,孙三自己给自己点着了香烟。

不知道想到了什么,孙三低骂了一声:“真他妈晦气!”

说完,他发泄般大力地踹上了路边一扇绿色漆的生锈铁门,发出了哐啷一声巨响。

以孙三所做的肢体改造,他用力的一脚,本该给这扇生锈铁门踹出一个深深的凹陷,甚至直接把铁门踹烂了都有可能,但是让孙三和他的小弟都没想到的,是孙三居然因为这一脚一屁股摔在了地上。

“……”孙三手正好盖在自己吐出的浓痰上,他一瞬间甚至没反应过来发生了什么,直到旁边一位没有眼力见的小弟跑过来要搀扶孙三,孙三才迟来的恼羞成怒起来。

“滚!滚滚!都给我滚!”

孙三的怒吼在僻静的巷子里回荡,小弟们纷纷作鸟兽散,一下子窜了个没影。

孙三摇摇晃晃地站了起来,他一边嫌弃地把手上的浓痰抹在墙上,一边不解,却又有些害怕地看了那扇绿色铁门一眼。能在下城爬到小头目的位置,孙三多多少少长了几个心眼,他没再去查探奇怪的铁门,只是安静地离开了同心街——好奇心害死猫,孙三可没有九条命。

可惜老实离开孙三并不是觉醒者,当然,整个环湖四区下城可能拢共都凑不出几个像样的觉醒者,但凡换一个初窥门径的觉醒者来到铁门前,都能感觉到铁门上那股不寻常的能量波动。

墟能——被人类控制运用的墟能,在铁门上流转,仔细感受墟能流转的路径,可以感受出一个复杂阵法的形状。

而此刻,这些墟能正在欢欣雀跃,想要脱离阵法的轨迹,涌入房间之中。

“嗷呜嗷呜嗷呜!”

“嗷呜嗷呜嗷呜!”

周仇被小怪物的嚎叫声从睡梦中吵醒。

他睡眼惺忪地掀开毯子,余光看见一截布料往下滑落,再下一秒,他才发现自己不知道怎么回事,居然浮在了半空之中,离地大概有一米高的距离,而在他意识到这一点的时候,他“砰”的一声飞速地坠落在了地毯之上。

“危险——!周仇你这样很危险!”

周仇摔得很结实,但意外的不怎么疼。

他张了张嘴,刚要说话,就感觉身体里有一股“气”在到处乱蹿,身上有种被撕扯顶撞的感觉。

“周仇,听我的,赶快盘腿坐下,双手交叠放在腹部,深呼吸!”

小怪物的嘴巴一张一合,周仇听见的却不再是原本像是狗叫的动物声音,而是有些稚嫩的童声,语气紧张而严肃。

来不及多想,周仇听话地盘膝而坐,双手在腹部前交叠,深呼吸了一口气。

“跟我念,太上台星,应变无停

驱邪缚魅,保命护身

智慧明净,心神安宁

三魂永久,魄无丧倾

急急如律令!”

……?什么和什么啊?

周仇懵懂地看了端坐在他面前的小怪物一眼,艰难地学习起了小怪物口中不停重复的晦涩口诀。

“太上台星……应变无停。驱邪缚魅,保命护身?

智慧明净,心神安宁。三魂永久,魄无丧倾。急急如律令……”

“继续念,什么都不要想,继续念!”

周仇无奈地皱了皱眉,为了安全起见,他只好重复一遍又一遍念着口诀,念着念着,周仇渐渐地进入了一种奇妙的状态之中。

他分明还坐在原地,心却无比的澄净,不再有任何闲散思绪,能感觉到意识正在慢慢地从上往下沉去。

周仇看见了自己身体里的复杂似交通网络的无数经脉,看见了那股在身体里到处游走的“气”,正找不到出路般在经脉中横冲直撞。

“牵引气机,归顺内墟!”

那好似是小怪物发出的稚嫩小童声音直接在周仇的识海中响起,虽然听不太懂文字内容本身,周仇在冥冥之中却还是得到了指引,用神识指引着那股“气”向下飘去。

向下,再向下,周仇的意识来到了一个玄妙之地。

在他的身体里,居然还有这样的地方吗?周仇想道。

这是一个立起来的巨大的漩涡,泛着淡淡金光的液体在里面不停旋转着,而那股气在来到这里时,欢欣雀跃地化成了一滴水滴,跌入了漩涡之中。

周仇立刻想到了那个神秘男人和小怪物都说过的词——内墟。

“嗡!”

在他联想到“内墟”一次的一瞬间,意识便脱离了玄妙的澄净之境,回到了现实之中。

还是那间灯光昏黄、装潢奢侈富贵的房子,周仇睁开眼,感觉全身都轻飘飘的,随时都能再次浮起来一般,而他的面前坐着一只熟悉又陌生的小怪物。

还是兔子耳朵,只不过,这次小怪物长出了双翼,身子比起小狗,看起来更像是老虎,整体造型威风洋气多了。小怪物上下打量他一眼,露出了满意的神色,开口时,确实是那个稚嫩小童的声音。

“已游识海,已观内墟。”

“周仇,你现在,已经正式成为一名觉醒者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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