疯骨

精彩段落

段然还站在门口收拾药箱呢,外面密码锁解锁的声音响了起来。他探头去看,以为是迟百川又回来了。

结果进门的是段星。

段星头上戴着发带,里面穿了身运动衣,外面套了个大袄。手里抱着篮球往里走。

一边换鞋一边说,“体育场空调坏了,太冷了,我们就提前散场了。”

他脱了大袄,走到客厅餐桌上扯了两张湿巾出来,宝贝似的擦了擦他的新篮球,一边擦一边问,“小迟呢,还没过来呢?饭啥时候做好啊哥,我快饿死了。我能点个肉末茄子吗?我好久没吃过你做的肉末茄子了。”

“迟小川今天不在这儿吃。”段然将药箱收拾好,放进了柜子。然后自己往自己卧室里走。“晚饭你自己点外卖。”

“为什么啊?”打了小半天球此刻饿的快死了的段星觉得自己的天都快塌了,“不说好你今天下厨吗,我都馋一天了。”

段星这时候才察觉到他哥似乎情绪不高,他追着人过去趴在门口试探似的开口问,“谁惹你不高兴了啊我亲爱的哥哥,你告诉我,我收拾他去。”

段然回头看了一眼段星,“别烦我。”

“好嘞,您好好休息。”段星很干脆的往后退了一步,然后极为狗腿的替人关上了门。

段星从小就爱黏着段然,也听段然话。按理说两兄弟再怎么要好也难免会有个磕磕碰碰的时候,但段然和段星不会。这很大程度上多亏了段星的能屈能伸,他在他哥面前完全没有什么脾气。

就比如现在,他哥给他一口饭他就吃,不给他饭吃他就乖乖自己点了外卖。

最后吃外卖的时候还怕味道太大飘到他哥卧室,把外卖拿到阳台外面吃。

他拿出手机给自己的外卖拍了张照片,然后打开微信给迟百川发了过去。

【段星】:看我的超级豪华至尊版螺蛳粉

迟百川晚上要去华安街那边上夜班,懒得的再回家一趟,就直接打车去了那边。迟百川觉得自己胃里空的难受,但却没什么想吃东西的欲望。他怕自己饿出毛病来,随便进了一家路边的面包店,挑了袋面包片,在柜台结账的时候又拿了瓶牛奶。

然后拿着东西走到面包店最里面的一个座位坐了下来,一边透过玻璃窗看外面来来往往的行人,一边撕着面包放到嘴里嚼。

面包片估计是早上烤的,放的有些久了,口感不好又干又硬,迟百川又喝了口牛奶往下咽。

他工作的地方是一个叫做清醒的酒吧,规模挺大。只是地方比较偏僻。当时找工作的时候刚好碰到了周叔,也就是那间清醒酒吧的经理。周叔看他被人拒绝,问他愿不愿意在自己手下干。

对方开出的薪资是他在别的地方工作同样时间的三四倍。

迟百川没怎么犹豫就答应下来了,他缺钱。

但迟百川其实很不喜欢酒吧,在他还没有现在这么落魄的时候就不喜欢,那地方太吵太闹了。所以他现在宁愿在面包店里干坐着,无聊的等到他快上班的时间,也不愿意提前去那地方。

在迟百川成功的往自己嘴里塞完第二片面包的时候,看见了段星给他发过来的消息。

他点开那张图片看了一眼,然后放下了自己手里的那盒牛奶,拿起手机打字。

【,】:劝你别吃 。为了口吃的死不值当

段然最讨厌螺蛳粉的味道,更不允许别人在他家吃这东西。

迟百川刚发完过去,很快段星那边又发了张图片过来。还是那个外卖盒子,不过里面的东西都被吃干净了,外卖盒子安静的躺在黑色的垃圾袋里。

【段星】:我已经毁尸灭迹了,我哥还在睡觉,神不知鬼不觉哈哈哈。

【,】:这个点睡觉?

【段星】:他昨晚坐了一夜的飞机,估计没睡好吧,睡一天了都。

段星发完这句又抱怨说,“这都快过年了,他怎么还这么多工作啊,每次说走就走,一走就是七八天的。就留我一个人自生自灭”

“还好有小迟你,陪我共患难”,段星又补充了句。“所以你明天一定会来陪我上课的对吧?花姐真的很可怕,不要留我一个人面对她呜呜呜。”

“放心”,迟百川回完这句之后段星又发了个表情包过来,迟百川就没再回了。

花姐是段然给段星请的物理老师,名牌大学毕业,一直在培训机构工作,有经验有资质,甚至能力强过许多学校里的老师。段星其他科目的老师也都差不多。所有的教学进度安排和重点都是根据段星的学习情况给他量身定做的。

段星和迟百川上幼儿园的时候就认识了,后来小学初中也都是在一个班上,又是对门的邻居,所以关系格外的好。只不过后来初二的时候段星他们家搬走了,没过多久迟百川家也搬走了。迟百川和段星两个人虽然还有联系,但是上了高中之后也都有了新的圈子朋友,联系也是断断续续的,没那么频繁。

段星上的的是他们那个区的重点高中,和迟百川的学校差不多,都是高二结束就把高中所有的课程都学完了,然后高三的时间都用来滚动复习。实验班的进度还要更快一些,一般在高二上学期课程就要学个大概。

段星高二结束就没去学校了,因为不喜欢学校那种紧张压抑的氛围。他爸妈那段时间在国外忙生意没时间管,段然在这方面又一向很自由,就直接替段星给学校提交了申请,除了一些重要的考试段星会去参加之外,剩下基本都在家里学。

迟百川是高二下学期上了一半就直接休学了。和段星的原因不一样,他是被迫的。他那时候家里刚出事没多久,他妈心脏病复发,躺在医院里还需要人照顾。网上的消息铺天盖地,不知道谁扒出了他的学校,那些人聚集在学校门口,把学校门口围了个水泄不通。班主任把迟百川叫到办公室,委婉的和他说,他现在待在学校里,学校的压力真的很大。

笑死了,说的好像他压力不大似的。

他最后还是自己休学了,就算死赖在学校里也闹的学不下去。挺没意思的。

那天教务处的工作态度格外的好,平常要花上一个多小时才能办好的手续,不到二十分钟就给他办好了。他去班主任那里签字的时候,那个向来对他和蔼可亲的秃顶男人,依旧还是那副和蔼可亲的样子,只不过眼里多了些对自己的可怜,和这段日子折磨之后的如释重负。

“天无绝人之路,你千万不要放弃自己,一切都会好起来的。”班主任拍着他的手说。

迟百川站在那里不知道自己该摆出个什么表情才合适,最后扯起嘴角笑了一下,然后说了一句他对老师说过最多的那句话,他说,“谢谢老师。”

那段时间迟百川的痛苦大都来源于此。

谁都不是坏人,谁都没有错,他谁都怨不了。

从学校离开之后,迟百川去蛋糕店拿了之前就订好了的蛋糕,又在旁边的花店买了一束花,蒋女士最喜欢的那种,橙色的,像日落黄昏的颜色,貌似还有一个愚蠢的名字,叫多头泡泡。迟百川之前答应了这天要去看她。

迟百川的妈妈蒋女士是个幸福的小女人,蒋女士的爸妈老来得女,把人当做掌上明珠宠大的。后来大学毕业就嫁给了迟父,又被老公宠着,迟百川稍微长大之后也处处依着她。这辈子没吃过什么苦。

这种人习惯了被别人保护,大多数时候都会有一种盲目愚蠢的乐观。相对于面对其他人那些或沉重或可怜的态度,迟百川更愿意和蒋女士待在一起。

愚蠢的乐观没什么不好的,人总要活下去。

上次从医院离开的时候,蒋女士把护士支开,偷偷跟迟百川说让他下次过来的时候给自己带点甜品来。

母子俩一脉相承,都嗜甜如命。后面因为要做手术,医生让戒糖,护士看的严,把蒋女士给馋坏了。

“我偷偷吃一点,就一点点。”蒋女士重复了好几遍,生怕迟百川不答应他。最后带着哭腔委屈的说,“万一我手术失败了,这辈子就再也吃不到了。”

蒋女士惯来会撒娇。

迟百川一手提着做工精致的小蛋糕,一手抱着那束颜色鲜艳的花,身上还穿着十八中的校服没来得及换。

蒋女士的病房在四楼,医院这天人挺多的,迟百川也不着急,就没去跟人抢电梯,自己走旁边的楼梯,一层一层的向上。

上楼的时候迟百川还在想,自己休学的事情要编一个什么样的理由才能骗过蒋女士。

走到三楼的时候,迟百川听到了一声声音尖利的哭嚎。他往门里看了一眼,一个病床被从病房里推了出来,上面盖了层白色的布,旁边应该是家属,那个可怜的女人伏在死者身上放声大哭。迟百川从来没有听过那么悲切的哭声。

他脚步没停,继续往楼上走,那个悲切到近乎凄厉的哭声逐渐离他越来越远。

刚走到四楼的时候,迟百川接了一个医院打来的电话。

他听到电话那边护士问他,“请问您是蒋依依的家属吗?”

说不清为什么,迟百川听到对方这么问的时候突然很冷静,从所未有的冷静。

“我是他儿子。”迟百川问,“有什么事吗?”

电话那头的背景嘈杂,但是护士的声音很清晰的落进了迟百川的耳朵里,语气有些郑重急切,她说,“蒋依依于上午十点三十二分的时候突发心脏病,现已确定死亡,麻烦您能尽快赶到安昌市中心医院吗?我们···········”

后面的话迟百川就有些听不清了。

他的思绪开始不受控制。

十点三十二分,那个时候他在干嘛?

可能是在教务处办理休学手续,可能刚出校门,可能是在蛋糕店等蛋糕,也可能是在花店挑花。

记不清了,他努力的去回想,却始终无法得到一个准确的答案。

他的记忆开始变的杂乱无序,像是一盘打翻了的颜料,怎么也理不清。乱糟糟的混在一起。身体像是被抽干了所有力气,双腿也开始发软,他撑着楼梯旁的栏杆,慢慢的蹲了下来。想以此找到一个支点来支撑自己。

蹲下去的时候蛋糕的带子突然松开了,蛋糕从迟百川手里的盒子里面掉了出来,滚落在楼梯间的台阶上。

精巧漂亮的蛋糕沾满了灰尘,变的破碎不堪,一如他的人生。

说来也巧。

那天是他满十八岁的生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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