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间:2021-07-01 来源:长佩 分类:现代 作者:含糖的小山鬼 主角:吕新尧 孟梨
潘桂枝再次找上我仍然是在吊桥边。他像是突然换了一个人,一见我就露出了不计前嫌的笑容,伸出手在我肩膀上拍了拍,亲昵地对我说:“弟弟,哥哥请你吃冰棍。”
这一次他没有塞给我游戏币,而是揽着我往商店的方向走。我说我不吃,潘桂枝微笑着将一根雪糕塞进我手里。我看了一眼包装袋,是枣泥夹心的,这个味道的雪糕会让我想起我哥。
“怎么不吃啊,弟弟?”潘桂枝抽走我手里的雪糕,撕开包装袋,重新塞回我手里,“怎么着,要哥哥给你试试毒啊?”
潘桂枝说“哥哥”的时候加重了语气,眼睛狡猾地眯着,既像在说自己,又像在说别人。我摇了摇头,抬起眼睛对上潘桂枝的视线,在他直勾勾的注视下咬了一口雪糕。
潘桂枝满意地笑了,若有所思地夸赞我说:“我算是知道了……难怪你能讨哥哥喜欢。”
他似乎并不打算为难我,一边吃雪糕一边用聊天的语气闲闲地跟我说话。潘桂枝跟我聊吕新尧,他第一次没有用鄙夷的语气,而是用一种循循善诱的口吻,告诉我吕新尧念初中的时候在学校的风光事迹。
“你哥哥吕新尧,我们以前都叫他‘尧哥’,班上女生也跟着叫,你猜怎么着?得有一半女的吧,一叫就红脸。”说完他的冰棍也吃完了,潘桂枝舔舔嘴唇,眼睛始终紧紧打量着我,“弟弟,你叫‘哥哥’的时候会不会红脸啊?”
枣泥那股黏稠的甜味正慢吞吞地从嗓子眼里滑下去,我的嘴里只剩下一根光秃秃的雪糕棍,还能嘬出小口的蜜枣味,把我的脸嘬热了。潘桂枝盯着我咂咂嘴,又接着说:“那些女的啊,就是喜欢小白脸,她们都不知道,你哥哥吕新尧比我家那狗还凶……弟弟,你说对吧?”
我摇头:“不对,你别说我哥。”
“哎咦哟——”潘桂枝的喉咙抖动起来,里面发出古怪的笑声,他笑了一阵,搭上我的肩膀说,“走吧弟弟,哥哥心情好,传授你点儿好东西!”
潘桂枝的好东西在网吧里,他带我走到那个熟悉的座位边坐下,点燃一根香烟,懒懒地对屏幕吐出一口,然后一巴掌摁着我的后脑勺,将我摁到烟雾中。我听见潘桂枝往机箱里塞了一张碟片,啪嗒啪嗒地敲着键盘,又听见他点了几下鼠标,随后我眼前的屏幕开始一如既往地播放出画质模糊的录像。
然而很快我就发现了不同寻常之处:录像的主角由一男一女变成了两个一丝不挂的男人。我猛然呆住了。
潘桂枝抽烟时发出“啵”的一声,两片嘴唇中间飘出一股浓重的烟味,他眼神精明地瞄过来,向我凑近说:“怎么样,这个刺激吧?”
我感到脑子里“嗡”的一声,那段劣质的录像对当时的我仿佛有着奇怪的吸引力,以致于我在茫然和震惊中,仍然目不转睛地盯着屏幕。
“弟弟,想跟哥哥在一起吗?”
我转过头,看见潘桂枝幽深的目光迎上来,他接着说:“你‘亲哥哥’,吕、新、尧。”
我没有说话,愣愣地望着他,潘桂枝却仿佛从我脸上找到了破绽,笑容渐渐扩大了,好像已经看穿了一切。
我说:“你说我哥喜欢梅青青。”
“是啊,你哥哥喜欢梅青青,不喜欢你,那可怎么办呢?”潘桂枝意味深长地啧了两声,“这样吧,弟弟,潘哥哥教你两招。”
潘桂枝就像一个好心人一样,用悲悯的目光注视着我,同时语气富有同情的味道:“彭黑皮家的那个双胞胎大彭小彭你认识吧?前不久,小彭把一女的肚子搞大了……那女的本来啊要做他嫂子的,这下好啦,一辈子都栽在他手里啦,厉害吧?”
说完,潘桂枝问:“照葫芦画瓢会吗?”
我被潘桂枝嘴里吐出的烟呛得咳嗽起来,他咧嘴一笑,突然说出一句:“不过跟你爸爸比起来可就差远了。”
当时潘桂枝还没有向我透露孟光辉的死因,以至我并不明白我的父亲对孙月眉的强奸比小彭强在哪儿。而潘桂枝似乎早知道我用不了他的第一招,很快慷慨地教给我第二招。
“你啊,要是把吕新尧了,一劳永逸,就再也不用担心他给你找嫂子啦。千方百计地防嫂子不如自己当嫂子,你说对不对?”潘桂枝语重心长地说。
不对。不对!潘桂枝在胡说。
我这样否认,却又忍不住想起每天晚上对我哥的亵渎和幻想。那一刻我看见屏幕上反映出我惊恐的脸,正映在那两具男人的身体上。
潘桂枝善解人意地关闭了录像,取出碟片塞进我的衣兜里,让我藏好它,并告诉我:“哥哥把它送给你啦。”
我不记得潘桂枝后来对我说了什么,也不记得我是怎样回到家里、又怎么在扔掉潘桂枝给我的碟片与留下之间,竟然鬼使神差地选择了后者。
我只记得那天晚上下着蒙蒙细雨,梦里也一样下着雨。
墙上斑驳的锈绿色雨迹被一具身体挡住,那是我哥的身体。我哥的身体压在了床上,瘦骨嶙峋的手撩开里衣挤进来,硌在了我的脊背上,另一只手摸过我的腰,抵达我胸前。和潘桂枝的碟片录像如出一辙。
可是我哥没有按部就班的温柔,他在我的幻想里栩栩如生,一巴掌甩在我屁股上,掰开我的嘴跟我接吻。
我哥身上有一股介于青涩和成熟之间的劲儿,像磁石一样吸引着我,那时候我完全被这股劲勾住了,他的腰勾着我的脚脱离了地面。一股热流涌向我,我在这阵目眩神迷的冲击下恍惚地想,我要我哥舒舒服服地躺在我的身体上,而不是床上,床板太硬了。
潘桂枝的那段录像没有教会我后面的事情,我却在对我哥的亵渎中忽地惊醒。
在半梦半醒之间,我迷茫地望着我哥,脑子里突然不受控制地臆想出一种画面:我看见一朵洁白的花飞溅到我哥脸上,绽放成另一条水淋淋的疤。
这画面像一股冷气钻进了我的身体里,令我感到手脚一阵冰凉,我猛然伸手抓住了裤腰。梦里的雨声和现实的雨声重合在一起,我眼睛里也有雨,心跳如雷崩。
我疼得蜷缩起来,禁不住从鼻子里发出几声发颤的呜咽,呜咽的声音漏出来时,我惶然地望向我哥,他的目光从错开的眼睫里漏了出来。
我没想到我哥真的会醒过来。
当时我身上的被子褪到了腿上,他睁开眼睛,目光掠过我的那一刻,我一下子被吓软了。我哥的眼神微微滞了一下,似乎有些意外,惊愕的神色从他眼里一闪而过,快到仿佛幻影,我甚至不确定他的惊愕在那一瞬间是否真实存在过。
我哥从鼻子里发出很轻的一嗤,随后移开了视线,什么也没说,仿佛早就料到我是这种淫荡的货色。
他没揍我,是因为他不知道我在心里怎样亵渎他。我做贼心虚,不敢躺在他身边,立刻从床上滚下去面壁。
我哥睡着的时候,我可以肆无忌惮地幻想他,但他醒着,我就什么也不敢想。
等了一会儿,大概是看我像僵尸一样没动静,我哥淡淡地开口说:“好了没?”
我吓了一跳,谎话没编排好就哆嗦着从舌尖上溜出来了:“我……我、我好了。”实话我不敢说,说了我哥会打死我。他不知道他的弟弟已经病入膏肓,到了不看着他完事不了的地步了。
他又说:“好了就滚回来。”
“……我不回去。”
我在原地支吾着没动,我哥失去了耐心,他从床上下来,拎起我的后领,让我被迫转身面对着他。
我恨那晚的月光,月光下我哥的影子居高临下地罩住了我。我突然感到自惭形秽,每天晚上被窝里的幻想好像一下子无处可藏,暴露在冷冰冰的月光下,又跟雨声一起从我的眼眶里掉落下来。
终于粉身碎骨了。
我觉得委屈,好汹涌的委屈。禁不住对我的幻想对象示弱说,哥,我疼。
吕新尧垂下眼睛,乌黑的眼珠里微微映出一点光亮,他无情地凝视着我的眼泪,就好像是发了一会儿呆。随后他轻蔑地说了句:“你还会什么?”
我哥一定觉得我是一坨扶不上墙的烂泥,他一定是用看废物的眼神剜了我一眼——然而当时我分辨不清我哥眼底的神情,我来不及分辨——他握住我。
“哥……”我感觉自己的声音和身体一样,变成了我哥手里的弓弦,他只是轻轻一握,并没有拨弄,我已经嘶嘶地发着颤。
哥,我要哭了。我对我哥说。
吕新尧却漫不经心地“嗯”了声,用让我走神的声音告诉我:“你已经哭了。”
我走神了,却觉得我哥也在走神,他的神色因为走神而显得柔和,这一刻我居然在我哥身上察觉了与美共存的温柔。我想象自己把眼泪埋进我哥的温柔里,小心翼翼地埋起头,把脸埋进了吕新尧的怀里。
我对我哥有过无数幻想,也曾经无数次梦见我哥,我熟悉想象中的吕新尧,就像潘桂枝熟悉梅青青的屁股。然而在实际上的吕新尧面前,我的想象却显得贫瘠而无所适从。
当我淋湿我哥的手时,一阵滚烫的酸意来势汹汹,我的眼泪汹涌而出,把我哥的衣服哭湿了。
这不是九阴白骨爪,是我哥,但我还是想哭。
我想我是醒着经历了一场梦遗。
我哥教给我很多,但这一样我永远也学不会。
我一整夜都没有睡着,直到天亮才能确定一切并不是我的幻想。
吕新尧在第二天的表现一如往常,他没有追究我为什么会面朝着他做出那么下流的举动,也没有因此而用另一种态度对待我,好像教我打出来和教溜冰没有任何不同。我们只是做了一件可以发生在任何兄弟之间的、无关紧要的小事。
那么,什么是兄弟之间不能做的事情呢?哥哥是不是能教给弟弟一切东西?我陷入了新的迷茫当中,忽然不确定我和我哥中间不可逾越的界线究竟在哪里,它仿佛沉进了那条沟里,而被吞没的沟上面,两张床相互抵触,又紧贴着相互吻合。
我和我哥也可以像这两张床一样吗?
我薄弱的伦理观念无法回答这些问题,那段时间我挣扎在对我哥的亲情与情欲里,每天放学回家都要把存钱罐里的钱翻来覆去地算好几遍。我不知道要存到多少钱才能让我哥教我另外的东西,于是我给自己定了几个目标,可每隔一段时间我就会发现,这个目标还远远不够。
后来,很久之后。我把这件事告诉我哥时,我哥说我攒的不叫“学费”,而是“嫖资”。但是他说的也不对,我对我哥说:“我没有白嫖,我还想带你离开白雀荡。”我哥点了点头,同意了我的话,他说:“对,你还想赎身。”
我想起一句词,“愿计二十年衣食之用以赎身”,可惜我不会,不能唱给我哥听。
除了钱以外,梅青青仍然像一片挥之不去的阴影,飘荡在我的视野里。我经常担心她会路过我家门口,然后停下来,用和我记忆中一模一样的甜润的嗓音喊我哥的名字。她总是能把“吕新尧”三个字喊得像唱歌一样好听。
“孟梨。”
有一次,我在路上遇见梅青青,她也用唱歌一样的声音叫了我的名字,笑意盈盈地对我挥了挥手。
我的朋友张不渝看着梅青青翩然离开的身影,羡慕地对我说:“梅青青叫你名字啦。”
那时候临近中考,张不渝在考前就和很多同学一样,把书包里的二手课本打包起来卖掉了。他兜里揣着卖书的钱,梅青青的背影消失后,他就转回去继续盯着棉花糖机,念咒似的央求道:“多一点糖啦。大一点,大一点。”
张不渝拿到棉花糖以后,一边舔得津津有味一边撺掇我卖书。我拒绝了张不渝,告诉他我不想卖。
张不渝无法理解,他诧异地说:“都快毕业啦,还读什么书哇?孟梨,你难道还打算念高中、考大学吗?”
我很早就明白,我是为了我哥而读书的,因为我考第一他会高兴,所以我要第一名。中考也一样,我有一种直觉,为了我哥,我必须去考。
我对张不渝点了点头。张不渝张着嘴巴愣了一会儿,才慢吞吞地舔去黏在嘴角的糖渍,对我说:“啊……那我们就要分道养雕啦。”
张不渝说成语时总是容易犯错,我点头说:“嗯,我们要分道扬镳了。”
张不渝皱着眉,一直把棉花糖啃到只剩一根光秃秃的竹签子,才嘿嘿一笑:“管它羊还是雕呢!孟梨,以后你还来找我玩,我们还是好哥们。”
张不渝是我从小到大最好也是唯一的朋友,我目送他回家的背影,知道我们作为酒肉朋友的岁月到此为止了,但我并不感到难过。我想起很多年以前,在我蹒跚学步的年纪,我的父亲孟光辉吟哦着走向夕阳的背影。我就像看着那时的孟光辉一样看着张不渝远去的身影,有一种时过境迁的感觉。
我想象所有人都跟着孟光辉的身影走进了夕阳里,唯独想不了吕新尧。我打从心底里相信,我和我哥会一辈子相依为命,我们的生命线是缝在一起的,缺了谁都活不了。
天没下雨,我没往家的方向走,而是去工厂找吕新尧。在工厂的铁门外,我找到属于我和我哥的自行车,坐在后座上一边写作业一边等他。这辆车没买多久,我每天都会擦一遍,等我念高中的时候,就会骑着它离开白雀荡的家里。
白雀荡的学校里有一个手摇铃,放学的时候会响,但工厂里没有,我不知道我哥什么时候出来。因此在等待的过程中,每隔一段时间,我就会抬起头向铁门内张望。
我对我哥挺拔的身影百看不厌,他向我走来的时候,旁边还有说有笑地围着另外几个人,有男有女,离我哥最近的是上次我在溜冰场见过的黄头发的小吴。
我在来找我哥之前,我哥并不知情,我也不知道他们晚上有个聚会。因此小吴看见我的时候,惊奇地“哟”了声,对我哥说:“尧哥,你把你弟弟也带来啦?”
吕新尧处变不惊地应了声,没告诉他我是自己过来的,只在给自行车开锁的时候,问了我一句似乎无关紧要的问题:“作业写完了吗?”
跟我哥朝夕相处的默契让我瞬间领悟了我哥的言外之意,就像我哥不必问我为什么不回家却跑来这里,也不问我接下去是想回家还是想跟着他。
没有。还剩很多。我心想。可是我说出来的却是谎话,我说:“写完了。”
我是天生的麻烦精,在有意和无意之中又一次成为了我哥的麻烦,但是我哥的脸上却看不出端倪,他开了锁,对小吴说:“我先带我弟弟过去。”
“哎别,等等!”小吴挠了挠头,面露难色地问我哥梅青青怎么办,“人就等你去接呢……这回我真接不了。”
这个问题让吕新尧的眉头隐约皱了起来。
但小吴很快又想出了法子,提议道:“要不时间还早,让青青多等一会儿?”
吕新尧同意了。
他们聚会的地方在一片夜宵摊,我哥停下车之后就把我交给了小吴。小吴走过来搭我的肩膀,十分热情地说:“弟弟,陪小吴哥哥待会儿,想吃什么就点什么,别客气!”
我哥在小吴说话的时候已经调转方向,骑车离开了。我在我哥的狐朋狗友中间顿时感到无所适从,小吴拿给我一罐健力宝,有一搭没一搭地跟其他人聊起天。
他载来的那个姐姐,名字里有个“雯”字,小吴叫她“雯姐”。雯姐坐在我对面,指着我们过来的方向对我说:“你哥哥去给你接嫂子了。”
其余的人因为这句话而哈哈大笑,笑声嗡嗡的。
“雯姐你别闹弟弟啦,尧哥对弟弟可好了,小心人等会儿告你状啊!”小吴说。
“怎么会?”雯姐看着我笑,又问我多大了。旁边有人递烟给她,她听说我的年龄之后,斜了对方一眼,嗔怪地说:“要死啊!弟弟在还敢抽烟?老娘不抽,你们这些臭不要脸的死远点抽去!”说完又是一笑:“弟弟这下真要告状啦。”
我第一次见识到“女人味”三个字,不是在梅青青身上,而是在雯姐。我说不出来那种感觉,只记得那股闻久了会头晕的香水味,在当时的我看来,那就是真正的女人味。每当我想起这股味道,就会同时想到吕新尧载着梅青青出现的情景。
梅青青侧身坐在后座上,一只手压着裙子,一只手勾着我哥的腰,她下车的时候,不知道谁先怪叫了一声,满桌人都跟着起哄。
梅青青在哄闹的声音中,脸上露出了腼腆的笑容,扭头看向我哥。
雯姐说:“哎哟青青,要不要手拉手过来呀?”
梅青青的脸彻底红了,她不再等我哥,低着头走过来,然后立刻发现留出的两个位置紧挨在一起。梅青青用力地抿了抿嘴,把嘴唇也抿红了,我听见她小声地说:“你们怎么那么讨厌!”
雯姐拉着她坐下,我看见我哥朝最后的空位走过来,没有任何迟疑地坐下了。其他人都在笑,小吴笑嘻嘻地敬酒,雯姐笑着骂人,梅青青脸上是害羞的笑……我心里突然一阵难过。
哥。今天没有下雨。可是我为什么觉得,今天的天气和我在殷姑家那天一样,闷得要死了呢?
我目不转睛地看着我哥,在心里问我哥这句话的时候,我哥仿佛听见了,微眯的目光转向我,然后停了下来。
我忘了自己当时是怎么想的,完全把身体和意识的掌控权交给了我哥的眼睛,他看着我,我就向他走过去了。
好像这是理所当然、天经地义的事。
“对嘛,一家人就是要整整齐齐。”我坐到我哥旁边的时候,雯姐说道,“弟弟,是不是还没跟你青青姐打招呼呀?”
“孟梨弟弟也来了呀?”梅青青看向我,又转向雯姐说,“……我们早就打过招呼了。”
她一说话又被钻了空子,雯姐又说:“不得了,这妖精道行高得不得了,瞧瞧,都打入内部啦!”
“空口白牙……”梅青青撒娇的声音也像唱歌,她用我模仿不了的嗓音对吕新尧说,“尧哥,我说不过她。”
雯姐咯咯地笑:“这就告上状啦?哎打死我也不敢说了!不说话啦,喝酒行不行?”
吕新尧面前也放了几瓶啤酒,我在家从来没见过他抽烟或者喝酒,但我知道这两样我哥都会,就像他会溜冰和台球一样,吕新尧好像天生就无所不能。
我悄悄地问我哥他会不会喝醉?我哥问我觉得会吗。
人都会喝醉的,可是我觉得他不会。我哥不知道为什么发出了笑声,然后对我说,试一下就知道了。
我哥开瓶盖的时候忽然问我:“如果我喝醉了,你敢自己骑车回去吗?”
我告诉他:“你敢喝醉我就敢。”
吕新尧的眼尾翘了起来,酒瓶把他手上和脸上的疤同时映成绿色。
我不知道喝多少才算多,但在我的记忆里,我哥就是喝了很多。——也许事实上并没有那么多,因为他在给梅青青唱生日快乐的时候还是清醒的。
我哥还没给我唱过这首歌。我不由自主地想。
吃完蛋糕,雯姐说要去唱卡拉OK,梅青青问我哥去不去。我以为我哥会答应,我不希望他答应。
吕新尧听不见我的心声,却实现了我的愿望,我听见他拒绝了梅青青的邀请:“你们玩吧,我弟弟明天要上学。”
梅青青就央着我哥,要他送弟弟回去之后再过来,他们可以多等一会儿。
她的脸红扑扑的,那么害羞,又那么姣,任何人都拒绝不了,即便是吕新尧。我哥同意了。
雯姐又对我笑了,她走之前对我说:“弟弟,你哥哥对你真好啊。”
我又一次闻到了她的香水味。
吕新尧教的东西,他愚顽的弟弟总是学不好。我不会骑单车,平地也会摔。
夜幕降临的时候,稻田里有蛙声,一声叠着一声,忽远忽近地连成一片。我在后座上缩着腿,路一点也不平,我看见自己的两条腿一颠一颠的,想起不久之前,大约也是在这条路上,骑车的人还是我哥,可是后座上坐的却是梅青青。
梅青青的头发很长,风一吹就能飘起来,飘起来的时候可以碰到吕新的后背。不对,她已经碰到我哥的后背了,用手。
我记得潘桂枝说过,梅青青的胸部很软。她的手是不是也一样软?但那只手贴着我哥后背的画面却让我觉得疼,比当初给潘桂枝的九阴白骨爪开锋时还要疼。
我突然想对我哥说一些叛逆的话。
譬如我想问,哥,你可以不要接梅青青了吗?你的车可以只接我一个人吗?
可是我没问,而是对他说:“哥,我不想学骑单车了。”
“为什么?”吕新尧的声音像一片叶子那样被晚风吹过来,“你想住校吗?”
“我也不想住校。”看上去漫无边际的田野上只有我和我哥两个人,好像什么话都能说,我的心跳无端加快了,听见自己问,“哥,等我念高中了,你来接我好吗?”
“我要是没空接你呢?”他问。
“我就一直等你。”
“等不到呢?”
我哥似乎变得多了一点耐心,他没有急着拒绝我,而是顺着我往下问,好似引诱我追逐一线并不存在的希望。
“我走回家。但是哥你会来的……”我把最后的“对吗”咽下去,我哥却好像听出来了,他轻轻地拨了下铃铛,不置可否。然而隔了几秒钟,我听他说:“学会骑车,我就接你。”
骗人。我戳穿他:“学会了骑车,你就不用接我了。”
“所以你不想学骑车,是怕我不接你。”吕新尧没有回头,我却错觉被他的眼神逐字逐句地扫过。
“哥……”
我哥三言两语就让我不打自招,我盯着他的背脊,不敢多说话了。剩下一段路,我专心地嗅我哥衣服上的酒气,明明那么浓,为什么他不喝醉?
喝醉我就敢抱他了,比梅青青多用一只手那样抱。
孟光辉喝醉的时候,有时是满脸通红,像打鸣的公鸡那样叫个不停,有时还会泪流满面,情绪激昂地背诵那几句烂熟于心的诗,最后直挺挺地倒在床上,肚皮鼓成坟包,像死去一样,又在打鼾的时候诈尸般活过来。
但吕新尧不是这样。
我第一次亲眼目睹我哥喝醉是在夏天结束的时候,我记得很清楚,那天白雀荡的村口有一伙小孩在打枣子。张不渝后来告诉我,打下来的枣子还没熟,酸得呲牙。他骂那伙小孩是傻蛋,起码有半棵树的枣子被傻蛋们打掉,再也长不熟,要烂在地里了。
我和我哥第一次接吻就是在酸枣开始腐烂的夜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