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间：2022-10-01 来源：长佩 分类：现代 作者：浮梦三千 主角：殷子期 殷子期
景平十三年。
身染疫病的书生命逝山中，倒在竹林破庙里一尊烂石像前。
他全身上下已经没有几块好肉，瘦骨嶙峋，容貌尽毁。宽大长袖的脏衣袍罩在身上，好似一副披了皮的骨架。粗麻的布料，破旧又穷酸，霉斑似要渗进髓里。就是大罗神仙来看了，也只能纷纷摇头，叹一句何必，徒撑这一口浊气，支这破烂身子，吊一条不值钱的命。
这书生的脸和五官早已经扭曲，叫人看不出他表情，也不知道究竟断没断气。若是凑近些，或能听到些微的喘气声，顿滞，艰涩，连吐息都如此费劲，不消多想也知此人定然命不久矣。
竹林内，除了书生，空无一人。
唯有他依傍着的那尊烂石像，和他这具破烂不堪的身首一样，面目早已被风沙水砾侵蚀，晦涩难辨，模糊不已。
弥留之际，冥冥中似有微雨两滴轻落衣襟，像菩萨低眉。
书生的嗓子早已毁坏，说不得半个字。他在心里呐呐道：“满天神佛皆敛目端坐，我本不屑这烂慈悲，却又是何方菩萨为我垂眉。”
菩萨？哈哈。
像是听到了他心中所想，那石像里竟飘出一阵青烟，幻化出一张人脸的模样，如鬼似魅，缓缓张开了眼。
那人脸道：“你若想求菩萨慈悲心肠，遇到我，那可算是倒霉了。”
熟料那书生闻言，却讽笑，笑得整张怪脸抖动，桀桀的声音又尖锐又难听。更奇怪的是，他却突然像是获得了某种力量，突然能够张口说话。
他仍旧看不见石像上的那张脸，却对着它的方向，如刺一样，奚声道：“慈悲心肠？哈哈哈哈哈哈哈！你可知什么是慈悲心肠？看我如今这副模样，还妄想我一心向善，去求他们那狗屁慈悲？！”
“哦？”石像挑声，奇道，“看来你还有话要讲？”
书生只尖笑：“你可知祸世九尾？”
石像不答。
书生自顾自续说：“如果你是那九尾，所做作为无一背道，诸天神佛却利尽而散，弃你而去，断你九尾，迫你轮回，让你世世惨死，生生枉活。为的就是挫你神仙骨，扬你灵脉灰！如今仙脉尽断，还要踢你一脚堕进畜牲道，永世再不为人。换你，你能服？”
他口中无泪，却仿佛字字带恨，宛若泣血。
石像听言大笑，“自然不服。”
“但你如今已成这副模样，纵然怀恨，又能如何？”
“如何？”书生不以为馁，字字如锥，让人知道他那双睁不开的眼睛里有多少层灰，“神仙做不成，那便作妖。妖若做不成，便是做鬼也好。”
“做鬼，便要做那天底下无人能降的厉鬼。誓要屠尽十方罗刹，剑斩诸天神佛，叫善法皆散，五业尽毁！”
“哈哈哈哈哈哈哈！”石像大笑说，“好！看来汝意已决，那我便成全你。”
语毕，人脸消失而去。
继而又一阵云雾腾起，从石像中幻化而出，飘到那书生身上，笼住了他整个人。不多时，再四散开来时，书生却形容大变，是他生前的模样，一张祸国殃民的脸，妖冶无边。
他名九微，原是天底下最后一条九尾，此生姓顾。如今，那便是顾九微，厉鬼。
顾九微看不出那张脸究竟是何人，竟然能让他超脱轮回，直接化成厉鬼。
他听见：“你去域山，寻无方派中一个名唤殷子期的人。叫他一声师兄，他自然会帮你。”
*
巍巍高山云海翻腾，灵气缭绕，川泽秀昳。
修仙山门前，坐了一大一小两个人。
“吾年少时曾有一梦，梦中得见一狐，衔月而来，直入我怀。”
一道分外深沉的醇厚男音。
小师弟懵懵懂懂地抬头，看了看他坐在他身侧正遥遥望向远方，目光邃远不知在想什么的师兄，好奇问：“师兄，你是殷商的后人对吧？你梦到的是九尾狐吗？”
殷子期一边摇头一边道：“正是。”
小师弟：“？”
殷子期解释：“天命玄鸟，降而生商。商朝定都为殷，但如今商朝早已经亡了，我只是来自殷地，并不能算是商朝后代。”
小师弟半知半解，呐呐点头：“哦。”
殷子期微微侧身面对着小师弟，投以无比慈爱且鼓励的目光。
果然，小师弟不负期望，很快就接着问下去，稚嫩的童音听起来十分天真无邪：“师兄，那你梦到的狐狸好看吗？”
殷子期：“……”
师弟，小小年纪，你的关注点是不是不太对啊。
“咳咳……”殷子期变了变面色，见小师弟单纯询问的眼神实在清澈，咳嗽了两声，说道，“这个嘛……好看自然是好看的。”
毕竟是九尾狐嘛。
彼时皓月当空，流云如皎，那尾银狐身姿轻盈灵动，当空似舞，又如披漫天星尘，揽万丈银芒，踏月而来，在年纪尚小的殷子期眼里仿佛集一切造化之美，翩翩临世宛如神祇。
“狐狸，你是上天派来乱我道心的吗？”
殷子期听见自己这样问。
……
“看见这把剑了吗？”殷子期拔剑出鞘，耐心地看向小师弟。
剑身锋锐，刃影一现，如覆寒霜。
“嗯嗯。”小师弟飞快点头，“我知道！此剑名为——斩银。”
“不错。”殷子期满意地点头。
无方派的山原本是荒山野岭的山，水是穷山恶水的水，山门弟子从上到下，无德无行，无礼无矩，尽是穷凶极恶之徒。
派规第一条：不要打架。
三百年前轰动整个修仙界的域山一战，无方派大师兄殷子期带头造反，一剑劈山，削了半个山门之后被合力镇压，修为尽毁，本命剑也就此折断。
三百年后，无量海出了一只天底下无人能降的厉鬼。
无方派山门弟子含殷子期在内，一共七十二人。据说此人是第七十三名弟子，无方派的小师弟，顾九微。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