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提慕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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精彩段落

水族馆的冷气打得很足,偶尔跑出来两个小孩子撞在腿上,抬头看一眼发现是不认识的脸孔,也不道歉就拔腿跑了。

舒笺没去管那些横冲直撞的小家伙们。

他目光呆滞地看着玻璃后游移的果冻状水母,它们在灯光的变幻中缥渺起舞,旋转的水涡一下子把他拉回了三年前的那个春天。

三年前这家水族馆新开业,来游玩打卡的情侣网红特别多,尤其是在这个名为“圣托尼里”的水母馆里。他们肆无忌惮地在深蓝色玻璃前拥吻、拍照,熙熙攘攘的人群把舒笺和李牧野挤得东倒西歪,像两条被水流冲散的鱼。

正当舒笺不安地在四处寻找野哥的身影时,一只手飞快地从空隙里钻进来,宽大的手掌将他的手紧紧包在掌心。

李牧野暴躁地给场馆负责人打了电话,随后一群保安涌进来,以“场馆需要维护”为理由把其他游客们请了出去。

人群散开,空旷的水母馆只剩下了一对十指相扣的小情侣。

那一天,他们走到哪个场馆,哪里的游客就会被清空。

傻憨憨的鳐鱼趴在玻璃穹顶上吃亲嘴鱼,顺便观赏底下两个神奇的两脚兽接吻。

同样是在那一天,舒笺彻底掉进了李牧野的甜蜜陷阱。

他答应了李牧野的追求,当了人家的小男朋友。

今天不一样,水母馆里的游客很少。舒笺拘谨地站着,看着一只只水母在面前浮动。同时,他感到自己的手被温热的掌心握住了。

不是李牧野,是陈裴年。

“冷不冷?”陈裴年问。

舒笺受惊似的从记忆中醒来,仓促地摇摇头,身体却诚实地打了个寒战。

陈裴年自然地勾住他的肩往外走,像勾着一团轻盈的奶油。

李牧野握住他的手是为了在人群里拽住他,那么陈裴年是为什么握住他的手呢?舒笺想着,两手却背在身后合起,想要留住掌心仅存的一点余温。

他很久没有感受过这样的温度了。

“哥哥,买朵花吧!”出口窜出两个穿着水母蓬蓬裙的小姑娘,怀里各抱着一大束看起来并不新鲜的玫瑰花。

老套路了,舒笺没有接,转眼却见陈裴年毫无防备地伸手去拿小姑娘递过来的红玫瑰。他拉住陈裴年的胳膊:“这个贵,别拿。”

他以前在鲜花市场拿过货,一支鲜切的探险家玫瑰合下来不到一块钱。景区三十块钱一朵的霉灰烂花,谁拿谁是大怨种。

但舒笺不知道,在他的手攀上陈裴年胳膊的一瞬,头顶略带疏离的眼瞳微微一缩。

陈裴年眉尖微抬俯视这个机警的男孩,漂亮的眉心微微皱起,生怕他被骗钱的神情像极了一只护主的小狗。线条优美的脖颈上勒痕还未曾褪下去,像戴着条丝绒质地的紫红色项圈,又像系在礼物上的丝带。

都是被占有的象征。

原以为把这小孩掳过来睡一觉就完事了,但现在,他动了点别的心思。

-

舒笺站在礼品店的货架前,反复翻看一只圆形的粉红小章鱼玩偶。

圆圆的,毛绒绒的,他真的好喜欢。

但是不能买,因为没钱。

“喜欢这个?”陈裴年在外头打了通电话,回到店里时看见男孩眼里压着一股雀跃,恋恋不舍地准备把小章鱼玩偶放回货架上。

“就是网上很火的小章鱼玩偶。”闻言,舒笺收回手,给他展示这只神奇的小章鱼。

粉红的微笑小章鱼翻过来,就变成了蓝色的生气小章鱼。再翻回来,又是粉红的小章鱼。

最后,他的手指掠过标签,“169元”赫然映入眼帘。

舒笺脸上的笑容像落山的太阳般消散了。

“喜欢就买,扫我的码。”陈裴年将他脸上的神情变化尽收眼底,唇畔噙着的一丝玩味转瞬即逝。他抬手揉了揉男孩蓬松柔软的头顶,带着他往收银台走。

看来这小孩在李家过得也不好,李牧野那种兴起了能给整个酒吧买单的人,居然把人家克扣得连打车钱都没有。

他可能不知道,李牧野在酒桌上随手开的一瓶酒,就足够他把整间礼品店搬空了。

“不用,我就是看看。”舒笺小声地婉拒,拉着陈裴年径直往出口走。

三点半了,他得赶紧回家做饭。

如果李牧野不揍他,他还能把今天的更新搞定。

“真的不要了?”陈裴年拿着小章鱼在他眼前晃了晃,颀长手指嵌进玩偶底下的洞里。明明只是无心的动作,舒笺却怎么看怎么别扭。

想到昨晚两人缠绵时相似的动作,他的脸“唰”地白了。

他突然想起来,自己好像犯了一个很大的错误,又像是命运给他开了一个巨大的玩笑。

上帝先把他推到李牧野身边,骗他说这是你未来的丈夫,然后在他上当受骗却没法脱身而去时,让陈裴年走入了他的生命中,告诉他这个世界上其实有很好的人。

或者说,世界上友善的人很多,却只有他遇到了一个很坏的李牧野。

他的生命里燃起了一簇火光,却在墙的那边,他永远不能到达的地方。

“不要。”

听到小孩哽咽似的声音,陈裴年一愣神,想要追问时对方却推脱去了洗手间。

他想了想,还是去把小章鱼买下来了。

-

舒笺的反应有点让陈裴年摸不着头脑。

他看着后视镜里的男孩慢慢走近,眼圈和鼻尖都泛着红,像朵脆弱阴郁的玫瑰。男孩和他道歉,小心翼翼地说想借钱打车回去。

陈裴年盯着他湿润的眼角,从兜里摸出来一百块钱。他把钱递给舒笺,对方把外套还给他。

目送舒笺上了出租车,陈裴年抱着那只小章鱼沉思了很久。

“挺奇怪一小孩儿。”他自言自语。

小章鱼保持着恬静的微笑。

“你说他为什么要哭?是不是姓李的打电话骂他了?”

小章鱼保持着恬静的微笑。

陈裴年心烦意乱地给了小章鱼一拳,把那张微笑的脸砸得凹陷下去,露出另一张生气的脸。

很符合他此时的心境。

他把玩偶扔到副驾驶,捡起外套,内衬上残留的体温顺着指尖游走上来,带着一股柠檬水的清香。

他想起自己和李牧野是高中校友,父辈又是彼此明争暗斗了几十年的老对手,导致两人从小就争名次、争奖学金,长大了争客户、争钱、争权,争一切冰冷却充实的东西。

但这次不一样了。

舒笺不同于任何一个物件,他是有体温的。会笑,会哭,会喜欢一只普通的小章鱼玩偶,会因为李牧野的殴打而受伤流血。

陈裴年没办法像往常一样用任何暴力的手段去抢他,那孩子太脆弱了,经不起两方的肆意拉扯。

他甚至没把握把他给抢过来,就像现在,他连对方为什么哭也不清楚。

舒笺的情感注定他是飘渺的,同时也是易碎的。

他同候鸟一样从金红落日里展翅,投入漆黑的林。

-

别墅里光线阴晦,舒笺松了口气,猫儿似的赤着脚钻进了浴室。

消毒水的苍白被冷冽玫瑰调香水染上红色,奔放热烈的情愫在心里涌动成河流。他利落地把衣服再次装进垃圾袋,指腹轻轻擦过衬衣上残留的斑驳痕迹。

舒笺猛地一愣,头脑像是被一团发酵过度的面团糊住了。

他双手捧着脸,懊恼地蹲在地上看那件衬衣,脸蛋烧得滚烫。水珠顺着濡湿的发缕滴落额前,甚至还能听见水滴蒸发的声音。

他为了一己之私,把那个男人身上浑浊的烟味和医院里干涩的消毒水味都沾在了陈裴年干干净净的外套上。

好像玻璃展柜里昂贵的高定礼服,被他胡闹着抹上了一个黑手印。

我太过分了,他想。

遗落在洗手池边的手机震动一下,舒笺爬起身,看见亮起的屏幕上弹出一条好友申请通知。

验证消息写的是,“陈裴年”。

一颗强力跳动的心脏将他单薄的胸膛撞得剧烈起伏,舒笺颤着指尖,犹豫地按下了通过键。屏幕上落下了一汪清浅的水痕,折射出漂亮的彩虹。

聊天框内,陈裴年的状态变成了“正在输入”。

他屏住呼吸,身体里好像有无数碳酸气泡正在翻腾着上涌。

像暴露在聚光灯下的小偷,在看清陈裴年发来的聊天内容以前,舒笺提着脏衣服落荒而逃。

-

——到家了吗?

陈裴年躺在沙发上键入几个字,发给了对面兔子头像的小孩。

看着可爱的卡通小兔子形象,他不可避免地想到了某个做甜品的小白兔博主。点开“奶包小白兔”的主页,已经鸽了三天更新了。

生产队的小白兔,不允许这么歇。

陈裴年怏怏地退出软件,点开了一份刚刚发来的热乎文件。

他找人调查了舒笺的背景,发现他十岁前的生活有多简单,十岁后的经历就有多复杂。

十岁,父母在全国巡回演出中途遭遇车祸,舒笺被李氏集团当时的总裁接回家收养,此后一直住在李家宅子里。

十五岁,舒笺通过李家的关系进入国际高中寄宿,作为知名校友的李牧野和他越走越近。据同校的学生说,舒笺几乎每周末都会和李家大少爷一块儿出去吃饭。

知名校友李牧野。陈裴年捏了捏眉心,心里冷哼一声。

李牧野那种脑子有病的花花公子能算得上知名校友的话,世界上就没有“往届毕业生”这种说法了。

十八岁,舒笺进入本市MA大学学习,主修网络与新媒体专业。

国际高中毕业后在本市一个不算顶尖的大学读新媒体?陈裴年把资料拉到最底端,对着一片空白摸了摸鼻子。

高中所有科目的评级都是A+,大学绩点也有3.97,结果毕业后没有选择继续深造也没有签三方。李家不可能不给他做人生规划,怎么会送他到罗马城外兜了一圈再送回家里自生自灭?

屏幕上跳出一条消息,陈裴年眼疾手快地点进去,发现发送人不是舒笺,懒懒扫了一眼就退出来了。

——还有啊。

对方又发来一条消息。

——听说李叔和傅云初有一腿。

???

陈裴年给对面发过去三个问号和一个“老人地铁手机”表情包。

——就是李牧野爹和舒笺妈,呃,有一腿。

——你这信息源可靠么?

陈裴年问。

——反正挺多人都这么说。

对方没有明说,言下之意就是,这事真假不重要,重要的是其他人怎么想。对于李家这种大集团来说,业内名声才是最要命的,李青山和傅云初的关系谣言显然给他们带来了负面影响。

他一瞬间就明白李牧野在搞什么了。

因为这个说法,他认定傅云初是破坏自己家庭的女人,从而报复性地把她的孩子骗到身边,以“爱”的名义一点点施压,直到后者完全被他掌握在手中。

而舒笺会以为,这些伤疤都是他得到的爱。

他甚至还以此为荣。

-

——到家了,谢谢你陈先生。我今天打车花了九十七块三,等我攒够钱就马上还给你。

舒笺捧着手机,警惕地往厨房外面瞥了一眼,然后飞快地关掉了屏幕放在灶台边。

他故作冷静地把刚撒完可可粉的提拉米苏放进冰箱冷藏,假装毫不在意地路过手机,转身去切香菜。

一刀,两刀,三——

舒笺满怀期待地打开手机,聊天窗口里静悄悄的,什么也没发生。

他强忍着失落,把准备用来盛菜的盘子又洗了一遍。

清水从光洁瓷盘上滑下去,合着轻快的水声,舒笺开始小声地哼一首很久没听过的歌。

And ah take me out.

快乐像被用力摇晃过的碳酸果汁一样从体内喷薄而出,如果人可以抽象化,他现在就像个行走的粉红泡泡机。

砂锅里的咖喱牛腩咕嘟咕嘟地翻滚,舒笺的心也跟着乱跳个没完。

他喜欢这种久违的被关心的感觉。

And take me home.

舒笺关掉水,搓了搓因为傻笑而泛酸的嘴角。酸涩一下子从嘴角逃窜到鼻尖,他眨了眨眼睛,湿润的眼瞳缓缓覆上一层水膜。

他在暗夜里感受到月光温柔的照拂,但月亮不是奔他而来。

月亮是别人的月亮,不会因为中途遇见的一颗尘埃停下脚步,他们注定擦肩而过。

如果还是单身就好了,这样就可以正大光明地和陈先生说话了。舒笺打开浏览器,在搜索栏里写下“如果不爱了怎么办?”,跳出来的第一条回答是:

放手。

他敲了敲脑袋,有了个大胆的计划,幸福的小鹿一蹦一跳地重新回到了他的心里。

U R my my my my…

多么奢侈的词啊。

舒笺把圆盘擦干,沾满水珠的手贴在发烫的脸颊上,企图给自己降个温。

陈裴年很厉害,陈家很有钱。他要从现在开始努力很久,才能够格和陈裴年当好朋友,或者说是“认识的人”。

一瞬间,舒笺脑子里蹦出了无数个“成为成功人士的规划”。他开始后悔自己毕业后拒绝了几个公司的offer,以至于现在在家里当一个全职主妇。

财务不自由,出行不自由,什么都不自由。

Lover.

他泄气地念出最后一个词,与此同时,李牧野打开了大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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