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春十年

精彩段落

我还记得十年前,初中,那是我做过最漫长,最可怕的噩梦,我几乎快想不起来,那是怎样的无助,每天活得战战兢兢。每一个零碎的噩梦,拼凑出我的初中三年。

犹记七年前的那天,我和我的朋友从初中的地狱中逃脱,那天,我们搭着对方的肩膀,在淅淅沥沥的秋雨中,一起走向高中,那个我们期待着会改变我们贫穷的,被欺辱的过去的学校。我们期待着,想象着,三年后,我们会走向同一所985大学。梦想着,一辈子都会是最好的朋友。

我还记得,当时我们坐在一起,在新生交流班会上,我们坐在拐角,我们聊着我们苦涩人生的一丝小幸运,我们很少这么笑,至少记忆中,初中那三年,是这样的。

初中的三年,我和我朋友是那个私立初中最普通,也最不普通的两个学生。

我们家境贫穷,却被父母送来了那个初中。那是我做过最长的噩梦。

我记得,有一次课间,我被班上的几个混混拎着手脚,脱下衣服,拎出了教学楼,扔到了行政楼背后的水池中。

他们笑着,拍掌,跳着,像无事发生一样,把浑身赤裸的我丢在了那个水池中。

我爬出水池,趴在水池后的草地上,好久都没动。

直到我的朋友悄悄把我的衣服送给了我,我才离开那里。

我穿好衣服,颤抖着身体,在他的搀扶下离开了那块草地。

我回头,看见那块草地被我轧出了一大片水印。

我还记得,有一次放学,他们让我给钱,名义是保护费。

他们说,虽然他们欺负我,但是其他班的混混从来没有动过我,他们说,这是他们在“保护”我。

我想笑,却不知道怎么笑,更不敢笑。只能被恐惧的本能驱动着沉重的脑袋点着头。

他们说,五百块,一人一百,他们会保护我两年,我哭着点头。

我是个穷人家的孩子,我的反抗太无力,我的手在颤抖,我的眼睛看不清眼前的路,我快要崩溃。

我几乎快要忘记那个周末我是怎么回农村的老家,以一种怎样卑鄙无耻的心态去欺骗我年近七旬的外公外婆。

我说,我要钱。

外公问,多少。

我说,五百。

外公问,做什么。

我说,买辅导资料。

外公从他的那个破布拼成的钱袋里零零碎碎地拿出两张一百的,几张五十的,几张十块的,我数不清,不知道够不够的一块的。

外公说,不够,让我和书店老板还价。

我点了头,哭着收下那些钱,我不知道我是用什么心态去收下这些钱的。

后来,不记得是什么时候,外婆走到我跟前,她给了我一百块,让我收好。

我哭着点头,收下那些钱。

那是我一辈子做过最混蛋的事情。

后来,我把钱带给他们,他们数着那些零碎的钱,嫌弃着嘲笑我是个穷光蛋。

我抹着眼泪,脑子一片混乱。

我还记得,我的同桌,是个女孩。

她看见我书包里有个瓷娃娃,那是我初中唯一的朋友送给我的。

她让我给她,我没有给,她跟我说,她和那些大哥们关系好,我不给,就让他们打我。

我记得,那是我第一次反抗。

因为那是我唯一的朋友给我的礼物,那是我们友谊的见证。

她抢走我的书包,二话不说从教室窗户口丢到了楼下的垃圾堆。

我不记得当时我是否在哭,我跑下楼,捡起书包。

那里面的瓷娃娃被摔得四分五裂。

她跟在我身后,看我抱着书包哭的模样,她嘲笑我,嘲笑我没有钱,一个破娃娃那么宝贵。

那是我第一次反抗。

我不记得是什么原因了,或许是生气,或许是因为她是欺负我的人当中我唯一有能力还手的。

我把她推倒在地上。

后来,第二天,我被她爸爸打了几个耳光,她爸爸说我是个孬种,只敢打女孩,还说我是个农村来的穷狗,不配在城里上学读书。

后来,她欺负我,打我耳光和家常便饭一样,我不能还手,一还手,就是“只敢欺负比自己弱的人的孬种”,就要再被她爸打耳光。

或许你们要问,我的父母去哪里了?

他们吵着离婚,吵着我花了那么多的钱,吵着为了我读这个私立中学花了多少钱。

我记得那时候,家里到处充斥着爸妈吵架的声音,他们都怨这段婚姻,他们都恨对方。

但他们最恨的,大概还是我。

被人欺负,不敢还手,每天缩在家里,动不动就哭。

除了学习,一无是处。

那三年,我所记得的事情,几乎都是暴力、侮辱、稀疏的反抗,以及那之后更疯狂的暴力侮辱。

唯一能慰藉我破碎的心的,只有我的朋友,他和我一样都是被世界抛弃的人,他父亲在他初二的时候瘫痪,母亲离开了他,他靠着他姑父姑母的帮助度过了中学六年。在学校,他也是被同学欺负的对象。

我们都是被人看不起的人,只有彼此互相拥抱,彼此能看清彼此的眼睛,看见对方眼眸中的自己。

我一直愧疚,是我的父母告诉他的父母,来那所私立初中,所以他才会和我一样被欺负,被喊做“农村的狗”,“江北的侉子”。

但我还不了他什么,因为我们都一无所有。

那个碎了的瓷娃娃,我带回了家,藏在床底,后来不记得是多少年后,是搬家,还是打扫卫生,那个瓷娃娃也被清扫干净。

七年前的那个秋天,当我们踏进那所高中的大门开始,那场持续了三年的噩梦终于醒来。

我们去往全市最好的高中,都没再和对方提起那三年,也从没对对方说起不要提起那三年,就好像是两个弱者的默契一般,我们都对过去只字不提。

我还记得那个雨天,他打着伞,送我回家,他搂着我,我的手穿过他温暖的腋窝,最终落在他的肋骨。那是我和他这辈子最亲密的接触。

进了高中以后,我和朋友习惯性地不合群,高一的时候,我们就像抱团取暖的两个人组成的小团体一样,不愿加入其他人,也没有其他人愿意来接触我们这个小团体。

班主任曾在班会上点名我和朋友,让我们主动加入大家庭,但是收效似乎甚微,我们仍然维持原状,我们似乎很害怕和大团体融合,仿佛是从前那三年给我们留下了社交阴影。

所幸,我们两个足够亲密,逃离了那个地狱后,高一那一年,我和他合租在校外的学生房里,一厅一室一卫,房屋各种设施都是崭新的,最重要的是,房租只有八百一个月。

我记得房东奶奶很好,她常关心我和朋友的生活,她把她最好的房子给了我们,但奇怪的是,我们并没有告诉过房东奶奶,我们从前的遭遇。

我并不知道房东奶奶对我们两个额外的照顾究竟缘何,但能做的只有感谢。

在那个房子里,我们放学回家一起做题,做饭一起吃,文具一起用,晚上在一张床上睡觉,后来我才知道他也是gay,但奇怪的是,我们两个相同性取向的男生,在那段时间也都懵懵懂懂有了“性”的概念,我们却从未对对方有过任何异于朋友的心思。

我们拥抱取暖的日子很快在高一下学期被一个阳光的男生打破。

他对我们很好。

别人嘲笑我们的时候,他如果看见,会告诉他们少废话。

其他学校的学生在校门口撒野的时候,和本校同学有争执的时候,他也会拦在我们面前,像大哥哥保护弟弟一样。

他爱说脏话,但是对我们说话的时候总是会变得谨慎,仿佛是发现了我们的脆弱,对我们说话的措辞都极度温柔。

那些和我们在一起时谨慎的交流几乎用光了他文化荒地般的脑袋里所有文明的词汇。

还有很多细节,我几乎数不清。

我只知道,主动加入我们这个闭塞的小团体的,他是第一个。

后来玩得越来越熟,他开始去我们租的小屋子。

那几个傍晚,我或许一辈子都忘不掉。

夕阳将落未落,天边的云被霞光映出五彩的颜色,我们的影子在背后的夕阳的暖光的照耀下拉得很长,很长。

他搂着我的朋友,我站在朋友的另一侧,哪怕是他搂着朋友的肩膀的手无意中碰到我的脖子,都能让我的心跳加速,我局促地颤抖着身体。

其实我只要稍稍往旁边站开一点,就不会再有这样对我来说单方面暧昧的接触。

但我好像有点贪心,我甚至会不自觉地往朋友身上靠去,似乎是想再攫取一点属于他对我的朋友的优待。

是的,他对我朋友更好,好很多。

我不知道是我卑微的性格导致的错觉,还是本就如此。我只记得,从来都是他搂着我的朋友,我站在朋友另一侧,偶然间的肢体接触都能让我回忆好久。

那种卑微的,谨慎的喜欢,是我高中三年对他几乎可以概括起来的所有感情。

他的家里很有钱,我记得我去过几回,那是一个很大的别墅,尽管在我们那个三线小城市,但当时市中心房价也接近一万,更别说独栋的别墅。

去他家干嘛呢?

当然是给这个不听管教的公子哥补课了。

我和朋友的成绩很好,在当时几乎包揽了全校联考的前二名的席位,基本除了他就是我,这样的优异成绩后来也为我们挽回了一些自尊。

外界的眼光也仿佛在变得友善。

他经常跟我抱怨他老爸对他的学习盯得太紧,用幸福的口吻叙述对我来说过于美好的家庭。

有一次放学,朋友在大扫除,我们两个背着书包走出来,我们鲜少如此单独相处。

我说,你家都家财万贯了,还在乎什么学习成绩,直接继承家产不就得了。

他说,你懂什么,不蒸馒头争口气。

我说,你还会说谚语呢。

他嗔笑着推我的肩窝,开玩笑般掐住我的脖子。

那种极度暧昧的接触在当时青春懵懂的我看来无异于调戏,事实上他或许从未对我有过那种想法,只是我的一厢情愿。

我迅速推开他,我感觉我的脸变得滚烫。

他关心地走上前,问我,你的脸怎么这么红?不会是我掐的吧?

我几乎没有思考就拿捏住他一根筋的脑袋,我说,是啊,你这个莽夫掐我,我哪受得了?

说着,我咳嗽了几声。

他手足无措地替我拍抚背脊,我能感受到他滚烫的手心一下下轻抚我的背脊,那种对我来说暧昧的接触连带着让我的整个背都变得滚烫。

我赶紧推开他,然后背着书包离开。

在我和朋友这两个学习顶尖的学生的帮助下,他的成绩也迅速提高,到了高一下学期的期末考的时候,他破天荒地考了全校前一百。

我们学校是省重点,前一百意味着可以去还不错的211大学甚至是985大学,当时他抱着手机,看着app上的成绩跺着脚笑得很开心。

后来他老爸为了感谢我们,连续请我们吃了好久的饭,我有几次提出,无功不受禄,就算了吧。

他老爸很严肃地说,怎么会是无功不受禄呢?他能提高都是我们两个的功劳。

我记得他老爸还带我们去逛了街,去买了很多零食。

事实上他跟我们说随便买什么都可以,但我不好意思要什么东西,我不喜欢欠别人的,所以就象征性地拿了一些便宜的零食。

后来,大概是到了暑假,我回了家。

有一天他发QQ给我,他说,我们一走,他感觉他学习都不会了。

我不知道我是怎么了,我居然从那么简单的几句话看出了他对我的依赖。

实在好笑,可却又那么真实,那种自我幻想,那种自卑着自大的想法。

我说,那你来我家,我给你补课,说着,我不加思索地就把我家的地址发给了他。

几乎是发完的一瞬间,我就后悔了。

我抬头环视我逼仄的房间,朴素的装修,又想起他家华丽的别墅。

虽然当时父母生意好转,也在城区买了一个房子,但那八十多平米的小房子和他家里那个偌大的别墅还是相去甚远,一种莫名的,虚荣的自卑感在那个时候,在我的心里油然而生。

我怕他来了会笑我家破,我怕他来了会嫌我穷,我更怕他因此不理我,我们连朋友都没得做。

我一连发了几十条消息让他别来,他一个也没回,过了一会,他老爸就把他送来了我家。

我去开门的时候,他很自觉地推开我,冲了进来。

所幸,他似乎并没有对我家这个逼仄的小房子有任何嫌弃,他老爸笑着叮嘱他不要闹事,还有礼貌地给了我爸妈三千块,让他在我家住几天,我妈推辞了几遍还是拗不过他,只好收下那些钱。

他在我家呆了十几天,那些天我吃饭的时候几乎没有吃过菜,因为那些菜显然是我爸妈为了他而做,我家从前哪吃过那么多大鱼大肉,显然是我爸妈想把这些钱用这样的方式还给他,他们不喜欢欠别人的,更不想亏待了这个公子哥。

我不吃那些菜的原因也一样,我不想欠别人什么,吃了那些,我会羞愧,会自责,会觉得我还不清。

我和我爸妈在不喜欢欠别人这方面是一模一样的,好像是遗传一样。

一连七八天都是大鱼大肉,直到他主动提起,这些东西吃起来太腻了,爸妈才没再继续做。

那些天,他就睡在我房间,他坚决不要我睡地铺,所以就委屈自己,在地上铺了几张毯子就躺了下去。

我到现在都觉得那时候我太过自卑,如果不是我坚决不和他睡一张床,或许他也不用在那硬邦邦的地板上睡半个月。

后来他走的那天,我爸给了我一千多块钱,说这是他爸给的三千块钱,还没用完的部分,我爸让我把钱偷偷塞进他书包里,我心领神会地点了头,然后把钱偷偷塞进他的语文书本里。

送他离开的时候,我不舍却又不能说出口,我假装和他闲聊,陪着他往车站小区外走去。

我陪他到了马路边,他在等他老爸开车接他的时候,我像个老妈子一样在他耳边唠叨,叮嘱他回家好好学习,我这个老师开学还要检查他学习的成果。

他笑着答应,还撩而不自知地给我这个gay抛了几个飞吻。

后来当我知道他的情况之后,我在想,这个人该不会是故意撩我的吧?

好不容易打算回家,天上突然下起了大雨,他嗔怪道,你看你,让你不带雨伞,天老早就阴沉沉了。

我说我就冒雨回家吧,他说,那哪行,他爸要是知道我这个“救‘分’恩人”为了送他一程淋雨回家,会打死他这个不懂感恩的白眼狼的。

我拗不过他,只好答应让他撑着伞送我回家。

直到今天,我还记得那个雨天,真实得仿佛他就在我身旁。

那天,他打着伞,不顾我强烈的反抗,搂着我的肩膀,把我颤抖着的身体搂在他的怀里,我不知道当时我是怎么了,我反抗了一年,却在那天卸了防,任由他和我的肢体那么亲密地接触。

我甚至有些任性地向往那种感觉,我慢慢,慢慢伸出手,我看着他的脸,我的手小心翼翼地穿过他温暖的腋窝,最终落在他的肋骨。直到看见他脸上的笑容依然如故,我才放下心,颤抖着的左手慢慢停靠,手心覆在他的胸前。

那是我和他这辈子最亲密的接触。

很快高二开学,朋友除了第一天分班的时候来了一趟学校,后来好几天都没来上学。

我打电话给他,他也不肯接。

那些天我每天都要看向他的座位,我很着急,想知道他出了什么情况也做不到。

是的,高中之后我家搬到了城区里,他仍然住在从前的地方,平时,他姑父姑妈照顾他老爸,一放假,就是他去照顾。

一连半个月,我都没看见他,直到有一天他来了学校,我才知道他爸爸死了。

他再也没有任何家人了。

可我没法安慰他。

因为他被他抱着,他轻轻拍着他的肩膀,告诉他一些人生哲理,他陪他一起哭,逗着他笑,那样温柔的动作,是他从来没对我做过的。

那天我感觉我好像同时失去了他们两个。

他不在的那段日子,我和他那么亲密接触,那么日夜相处,我们好得和从前的他们一样。

而他回来后,我好像又成了外人,我们之间再度隔了一个他。

自从朋友父亲去世后,他就去了那个人的家中常住,每次放学,我成了孤独一个人,我常在那个狭小的出租屋内难过伤神,以前两个人一起住,那个房子那么温暖,那么宽敞,现在一个人,这个屋子好像突然变得逼仄,连空气都变得冰冷。

那以后,他们两个迅速形成了高一开学时我和朋友那样的友好联盟,这一次不一样的是,从前我和朋友之间他可以插入,而如今,他们那么密不可分,而我都无法介入,我真正成了一个外人。

每次和他们相处,似乎都是我一厢情愿,似乎都是我主动去找他们的话茬插一两句有的没的的话,每次这样的相处之后,我都会觉得自己好笑又好哭。

那个雨天,仍然是我高中三年繁重学业中最美好的回忆,偶尔想起都足以让我幸福地扬起嘴角。

我还记得那天,他搂着我,我的身体藏在伞下,藏在他温暖的怀中。

高三的时候,他们两个人的关系好到形影不离。

高三的学业压力大,于是,他的父亲给他在学校旁买了一个房子,让他每天可以更安心地学习。

他们两个高三那年就是在那里度过的。

我常去那里,有一次我听朋友说,他高考后,要和他填一个大学。

我劝说道,他的成绩和你的差得太远了,你们两个根本不可能读一所大学,一年之内他不可能将成绩提升到你的高度。

他说,他到时候会和那个人填一样的志愿。

他说,他们是最好的朋友,他们不想各自天涯,所以打算永远做这样的好朋友。

听到他说的话,我觉得心就像揪起来一样很痛,胸口很闷。

最好的朋友。

不知不觉的,没有任何征兆的,他不做任何掩饰,也不顾及我的感受,就这样,把最好的朋友这个位置给了他。

后来,我也想过或许并不是他把最好的朋友这个位置让给了那个人,而是我从来就不曾是他最好的朋友。

或许,我只是他在那三年阴暗生活中聊以慰藉的一个替补而已。

我从来不曾抱怨,因为我知道,他那三年地狱般的生活,有一大半的原因都来自我。

是我初中开学前,我的爸妈在他爸妈面前吹嘘城里的私立中学比起我们老家的乡村初中有多么美好,是他们的话让朋友的父母将他送去了那个私立中学。

所以,那三年是我欠他的,如果不是我,他或许根本不会有那三年地狱般的生活。

所以,这些都是我应该做的,和他相互慰藉,是我作为一个害他进入地狱的人应该做的。

其实我应该感谢他,如果不是他阴差阳错地进了那所私立中学,或许我那三年真的是完全的一片黑暗。

有了他,我那三年灰暗的人生才有了一丝亮光。

其实一直都不是我在治愈他,而是他在抚慰我的心。

明明说好不在乎,也在心里做过多次心理建设,告诉过自己,那句话对他来说可能甚至都没有任何恶意,不过是我自己过于敏感。

但是真的听到这样刺耳的话,我还是觉得失望,落寞,觉得自己可笑。

那之后,不知道是不是觉得自己已不再属于他们这个团体,或者说,我终于在那次对话中恍然醒悟,发现自己早已不再属于他们这个团体,我再也没有去过那个人的家。

在学校里我也甚少和他们主动相处,我不再像从前一样,每到下课都去他们的座位上找他们闲聊。

或许是我自己小心眼吧,我真的很难接受那种自己在乎的人和事原来都不过是自己一厢情愿的落差感。

直到高三寒假,有一天,那个人主动来找我,我才后知后觉地想起,我是有多久没有和他们像从前一样亲密相处了呢?

他搭着我的肩膀,带着和以前一样的微笑,我却在那微笑中解读出他的心酸和对我主动疏远的不舍。

可笑的错觉似乎早就在我心中定形,他的每一个动作、表情都会被我的错觉覆盖上一层“他对我依赖”的滤镜。

他说,寒假去他家玩几天,我们都好久没聚在一起了。

我或许应该答应,可是那个时候我的脑子就好像一根筋一样,明明在乎却要装作不在意,那些伤害他,也伤害自己的行为和措辞竟然让我得到了一种所谓“报复”他区别对待我和朋友的短暂快感,不过数秒,那种快感就被他愧疚、伤心、难过的表情催化成负疚感深深伤害着自己。

可我不知道为什么,当时,我竟然一再用那种伤害彼此的冷淡嘲弄的行为、措辞来掩盖那种负疚感。

他的表情越来越痛苦,我的负疚感在伤害他的时候被短暂的病态的快感掩埋,我的措辞和举动也越来越放肆。

负疚、快感不停叠加,此消彼长,最终,直到他无法再忍受我的任性之后选择离开,负疚感才再度侵占我的心房。

在那之后,他没再找过我,朋友见到我也会皱着眉头,他们或许不理解我病态、狂悖的行为。

其实,岂止是他们,甚至连我自己都不理解自己当时为什么说那些。

可是,覆水难收,世界上没有后悔药,我是真的失去了他们了。

在那之后,我和他们两个仿佛成了陌生人,不是,或许陌生人都算不上。

陌生人见面也不会用那样讥讽、不解、可怜我的眼神看着我,他们看见我的时候在想什么呢?是在可怜我吗?还是在心里狠狠骂我呢?

那段时间,我经常食不知味,高三下学期明明是最重要的时候,我却沉溺于那样的悲伤。

母亲在最后两个月来陪我,她来了我租的屋子。

她发现我瘦了,她问我,孩子啊,你是不是紧张?是不是有压力?爸妈在家里天天吵架是不是让你觉得我们家负担不起你读大学了?

我摇头。或许我自己都没发现我瘦了,因为天天都要看见自己那副身躯,或许一丝丝的变化并不能引起我的注意,可是母亲和我数月未见,她记忆中的我不是这个模样的啊。

母亲第一次为我那么伤心地哭了。

我以为她会和初中的时候一样,打我,骂我。

当时她抱着我,哭的很伤心,她矮小的身躯藏在我的怀中,她说,不要紧张,考不上再来一年,你还年轻,没事的,不要把身体弄坏了。

所幸母亲的到来让我恢复了些许斗志,在最关键的时候经历了数月的颓靡,我的成绩不说一落千丈,至少也是危机四伏,幸好母亲及时替我纠正。

直到最后高考,我才明白那段时间任性恣意的颓靡给我整个人生带来的影响是跟着我一辈子的。

本来我是学校老师器重的学生,他们都有信心我会成为学校第一个依靠纯文化课考上清华或者北大的学生,可是那段时间的消极给我整个人生轨迹带去的影响无法消弭。

高考那些天,我整晚整晚睡不着,凌晨两点多,我在家里摔杯子、摔锅盖,甚至摔铁锅,朝着父母发泄隐匿了十几年的情绪。

他们甚至都不知道我这个人心里有多叛逆,乖巧的外表下,隐藏的是一颗怎样狂悖、邪恶的心。

直到三点多,天空都有些泛着亮光,我才开始害怕,我怕我在考场上会是怎样困乏的表现。

我狂扇自己的耳光,一巴掌又一巴掌……

我想睡觉,我想睡觉,我想睡觉……我只有那一个想法。

直到父亲看不下去了,他照着我的脸狠狠打了一个耳光,我才安静下来。

我很少那样哭,我把沉重的脑袋埋在被子里,失声哭着,不知道什么时候睡下了。

第二天,睡了两三个小时不到,我就被父母喊醒。

我去早餐店买了一杯咖啡,进考场前,我将咖啡灌下。

依靠着咖啡因的醒神功效,我还算顺利地答完了那四场考试。

尽管最后我的成绩并不算完全理想,也没能去我梦想的清华大学,看到成绩那一刻,我发现我最起码差了三十分左右。

因为我的任性,我与那个梦想中的地方永远地失之交臂。

但所幸,最后两个月母亲来陪我了,我的人生还不算完全偏离原来该有的轨迹,我仍然去了一所985大学。我依然是学校名列前茅的学生,我的名字依然跻身那张红底黑字金边的光荣榜。

只是,前三名里不再有我。

填完志愿之后,我陪着家人去国内很多地方旅行,在他们看来我是在治愈高三巨大的心理压力给自己心灵留下的创伤,可实际上,我却是在治愈我那可笑的、无疾而终的暗恋给我自己留下的心理阴影。

我删掉了那个人的QQ,退了班级群,也换了手机号,但却留下了朋友的QQ,也在QQ给他留了言,告知了他我的新号码。

但朋友并没有回我,我猜测是那段时间我过于疯狂的举动给他留下了深刻的心理阴影,便没有再打扰他。

我没有告诉任何人这段感情,我不想影响任何人。

那段时间,我每天在山水间游玩,我似乎快要忘记那个人的存在了。

直到有一天,我在QQ邮箱中看见了一封长邮件。

是那个人发给我的,。

他很少主动跟我说那么一大段正经的话。

我已经忘了邮件具体的内容是什么,也不愿意再去翻找那封邮件,其实即便去翻找,也不一定能找得到了吧。

邮件大概内容是:

Sun,我的嘴很笨,我不知道应该怎么跟你说,我不知道我们三个之间是怎么了,怎么就演变成这个样子了呢?

去年你开始和我们疏远,你不再主动找我玩了,和Su也不像之前一样友好了,我好几次想要和你接近,想要问问你到底是怎么了,你却总是那副表情,我根本不敢和你靠近。

我记得,你明明不是这样的啊。

我很想你,也很想Su,可是你们好像都要走了,我本来想和你聊聊QQ的,但是你QQ把我删除、拉黑了,我们的聊天记录都没了,我想给你打电话,可是那个电话又变成空号了。

你能加我好友,或者给我打个电话吗?就让我们再和之前一样好好聊聊天可以吗?

Su也不理我了,我们明明说好报同一所大学的啊,他为什么不守信用呢……

对了,告诉你一件事,其实这几个月,Su对我也特别冷,我也不知道是怎么了,就感觉好奇怪啊,我好像没几个朋友。

哈哈,你这段时间好像很不高兴,如果是高考的原因的话,你其实不用太难过的,我考得比你差多了,我甚至刚刚超过一本线三十几分。

今年的高考题好像特别难,哈哈,本来还以为自己肯定可以上一个211的,也不用辜负你们这几年这么帮我了,可是真的不好意思,我没啥真本事。

我马上就要去香港读书了,其实如果本来Su愿意陪我去读一个普通的学校,我也不想听我爸的去香港的。

可是,他已经不理我了,他回老家了。

他考的真好啊,好像可以读南京大学吧,我也不太清楚,这些都不在我的考虑范围内了。

你考得也真好,我真的很羡慕你们能有那么聪明的脑子。

高二有一次考试,我考的很好,考进了学校前三十,其实我没告诉你们,我那次是作弊的。

我也不知道为什么,明明我初中成绩也不错,怎么进了高中就变成那样了。

你听到这些,会不会没那么难过了呢?

你能打个电话,或者加我好友吗?我很想你们,我一直都在等你的好友申请和电话。

大意如此,具体的我记不太清了,或许这段流畅的措辞还是我自己重新组织过的,我只记得那封邮件逻辑混乱,错别字甚多。

看见那封邮件的时候,我似乎看见几年前,他潦草的笔迹涂画在答题纸上写下的那些牛头不对马嘴的跑了题的作文。

那天晚上,我纠结着还是回复了邮件。

没有太多文字,只有一行简单的话。

我的新电话号码:XXXXXXXX,你加我微信吧,我改用微信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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