精彩段落

毕竟仍是凡躯，在被带回长生仙宗的路上近乎一夜未眠，等候庾溦归来时季瑰不知不觉倚靠青石沉沉睡去。光怪陆离的梦，除去原世界种种，同样还有前世纷纷。

这觉睡得颇久，再醒时竟于洞府深处，身上横盖一条灵虎薄毯，不热不凉，浑身好似裹在温水中，极舒服。

苏醒那刻乱梦便如潮般退去，识海一片空白，干干净净，什么都不剩。

怀中龙蛋还睡着，自原本单臂环绕不住的大小变到可捧手心小小一颗。季瑰松了口气，如此，便是四处带着也不甚引人注目。况且龙蛋可隐生机，看似仿若死蛋一颗。

他没有叫醒龙蛋，径自走出洞府，意料中见到门口巨石上打坐的庾溦。

青衫修士缓缓睁眼，儒雅面容勾出一抹笑，清凌凌的眼，映照日光水影。他自怀中取出玉简，其上所刻果不其然便是前世季瑰所得“履霜万象诀”。

“土，吐也，能吐生万物也。”庾溦笑道，“小瑰当好好领悟霜寒之下万物生机所在。何时能自冰下催生花草，便算是入门了。你且先看着，有何领悟或疑问皆可传讯，为师当竭尽所能为你解惑。”

季瑰接过玉简刹那一道暖流自头顶浇落、流遍全身，阖目眼前浮现不可名不可道的功法。他略一低头，道：“弟子谢过师父。”

庾溦又将一圆扁石子放到季瑰手心，道：“昨日你大师兄已回过一趟，这便是长生仙宗弟子玉签了。好好保管，凭此可自证其身，登万卷楼、入功德殿，皆需此物傍身。”

那石子甫一接触季瑰掌心便消失不见。

庾溦又赠他样式极简的银戒一个，当中存有各类低阶修士所需之物，甚至不少保命灵器。

季瑰一一谢过。

庾溦道：“我毕竟为长生仙宗长老之一，不能时时在山伴你修行。此处又远离宗门中心，更近后山些。若有要事却寻为师不得的话，小瑰直去万卷楼寻我好友竹娘便是。万卷楼功法秘籍不胜数，她为管事长老，智识通达，职权亦不小，想能为你解忧。”

季瑰称是。

庾溦又捡了几件要事交待，末了，道：“此回我闭关太久，宗门内部积压不少杂事，须得处理。你既醒了，便安心修炼，余事不必多思多想。”

“是，师父。”

庾溦欣慰点头，伸出手，在空中顿了顿，终是拍拍季瑰肩膀。长剑飞出，他踏上后又对季瑰一笑，至此，便去了。

季瑰沐浴秋阳，若有所思。

前世他被虎蛇二妖伤及根本，庾溦将他带回山后精心救治调养，从始至终未曾提起宗内杂事。师徒二人在养伤期间逐渐熟稔乃至亲密，为日后感情打下基础。

他没料到今生庾溦这就走了。

那么之后，要如何追求这个看似多情实则无情的师父。

季瑰陷入沉思。

不过换个角度想，今生变数这样多、该小世界竟然都没崩塌，所以其实自由度……并不像他前世所以为的那样低。前世还当踏错一步便要重来，是以行止皆照剧本。或许就因太不走心，最后才会任务失败吧。

季瑰叹了口气。不管怎么说，还须早日变强，才不会在完成任务前就翘辫子。这个世界实在危险，自保颇为不易。

季瑰为自己定下几个小目标，早日筑基，早日叫小神龙破壳，早日使两个主角见面。

大体思毕，他不再纠结细节，预备前往万卷楼一趟，查看有无龙蛋相关记载。

万卷楼同琼山比邻，皆在后山跟脚处。

季瑰边下山边细细回忆剧本与前世经历。好比做题，知道正确答案和自己做过一遍到底不同。从入门到仙魔宗门之争，一路并非毫无疑点，季瑰隐隐觉察其中并不简单。只是前世他并不在意，无论发生什么，皆在一旁冷眼默然。现下欲要想个明白，却是不能。

玉石板路不惹尘埃，大概半日不到的时间便下了琼山，再以弟子玉签入隔壁瑶山。

一道瀑布自山巅滚落，正如前人所诗，疑是银河落九天。滚滚飞流三千尺，拍打两岸巨石，激起白沫如群鹤翔集，飞舞不止。

黄斑灵鹿奔走山岩之间，衔着灵药仙草，穿行小重楼。

楼阁接连无数，层层叠叠，一砖一瓦皆有阵法，灵气冲天。风来，檐下铃铎和鸣。往来弟子多默然，少有开口言谈的，也尽力压低声音。

这便是大宗气象了。季瑰只略一顿，四周景色映入眼帘，他往最近一座小楼走去。

行走廊下，透过亮槅见到小楼内里一个绰绰身影，正在灵灯下垂首把卷。季瑰走过，那人似有所感，微微抬头，而后拔下头上灵玉竹簪，挑了挑灯芯。灯芯拨动，她的身影随之跳动。这样简单的场景，竟让人有种目眩神迷的窒息感。

季瑰知晓如今自己修为尚低，于是低头不看，只往前行。

这样的身影在万卷楼每座楼阁中几乎处处可见。这位大能可以分神数百，同时读书与施术护持书籍。谁正翻看哪本，谁带走哪本，她心里一清二楚。

胥竹娘虽为师父好友，季瑰前世却始终与她不太熟悉，连话都没说几句。她醉心简牍、无意与人闲谈，仿佛书中世界才是真。有人说她修仙不知修个什么劲，可季瑰觉得，胥竹娘是他见过少有的道心极稳之人。

她求一份真。

季瑰总是记得二人初见时，胥竹娘神情淡淡，貌似随意问道，你从哪里来。她后来又说，季瑰，你不在这里。彼时胥竹娘头也没抬，问，季瑰，对你来说，什么才是真。

季瑰不敢多看，甚至不敢多想。盖因胥竹娘以合欢双修法入门，便是心中多念她一遍，也容易乱了道心。他长吐出口气，找到记载妖部的小楼。

一路龙蛋倒是乖巧，不吵不闹，也不释放威压，安分扮演一颗死蛋。等到了这栋无人小楼，才恢复往日灵压，不满道：“你在妖怪堆里找甚么？”

季瑰还未筑基，没有神识，只好一本本翻看过去，随口应答：“看看有关你的记载。”

“岂有此理！”龙蛋跳了跳，“你在这里怎么找得到！本座说过自己是仙胎，仙胎——”

季瑰并不清楚那是何物：“啊。”

龙蛋这才知道自己一腔得意打了水漂，略憋闷：“乡下小子就是没见识……”

季瑰觉得他说得对：“嗯。”

龙蛋哑然半晌，终于忍不住道：“你该去仙灵志中找。”

“仙灵？”

龙蛋哼笑一声，道：“不错，仙灵。天道面前，本座乃高于尔等凡人修士之仙体灵物。看你天生灵体，不似旁人污浊不堪，所以同你多说几句罢了。有想知道的尽管问本座，看这几本破书有甚用？”

季瑰听他自称都变了，小小一颗蛋，口气倒不小，一口一个本座，还真与前世小神龙相似。当下有些忍俊不禁，屈指弹弹蛋壳，道：“好罢，便如你所说，去仙兽部看看。”

“仙灵，灵！”龙蛋跳得更高，几乎要蹦出怀中。季瑰将他往更深处塞了塞，通过万卷楼内部传送阵前往记载灵兽的小楼。

从未听过什么仙灵。想是小神龙给自己撑面子，将修士口中仙兽美化成仙灵二字。

书海浩渺，投入肉眼不过几排书柜，当真穿行其中才发现怎么都走不到尽头。

季瑰依照分类一点点找，在异兽志的几排柜中找到饕餮赑屃等，终于看到一本《见龙》在最高一列，但依照他现在凡胎、怎么都够不到，只好循着灵灯灯光去寻胥竹娘此处分神帮忙。

才走出没几步，忽听得脚步声，银靴踏地，步步气势非凡。季瑰下意识回头，却见那人将手一摊，《见龙》乖乖飞落至他掌中。

那人双眉微蹙，站在原地翻阅书册，没有要带走的样子。

季瑰见状又走了回去，静静等在原地，想对方阅毕后径直讨来。

那人只略翻了翻便要放回，余光瞥到季瑰，便转向他，屈指扣扣书封，道：“怎么，你也想看？”语气并不很好，季瑰听了，微微皱眉，原本想说的话便不打算出口。

“跟你说话。”那人高冠华衣，眉目张扬神情傲慢，给人感觉十分不妙。季瑰对这幅讨厌样略感眼熟，他记人看书几无忘却，此刻稍一回想，反应过来，哦，这不炮灰甲么。

炮灰甲，南域剑修世族师家嫡脉，叛逆跑来东域学炼药。玄元大陆炼药师与阵法师最为稀缺，地位自然不低。所以这位是年轻一代剑修中最宝贵的，又是药修中最能打的。

“师错。”季瑰报出他的名字。

这时候炮灰甲还没日后那么出名，他挑了挑眉：“你认识我？”

季瑰想起对方死因。

这个药修疯子，不知哪得来丹方，说吃了能使单灵根变异，一步大乘。其中一味药便是龙鞭。可想而知，该君死状何等凄惨。

此刻季瑰瞧着对方手中《见龙》一书，突然觉得怀中龙蛋有些硌。

季瑰点点头，道：“你是炼药师。”

“不错。”师错露出淡淡一个笑。这时候的他刚开始炼药不久，锋芒未露，除去师父外几乎无人看好，更别提当面认可为炼药师。要知道普通药修并不能被称为炼药师，那种简简单单练几炉子丹的活，师错根本看不上。只有以药为道的人才可被称为炼药师。

师错将书册放回书架，手掌一翻，其中出现一个玉瓶。“通髓丹，可洗筋伐髓。”他将瓶子往季瑰方向一扔，“瞧你尚未练气便出没内门弟子所在万卷楼，想必师父位高或本族权重，大概不缺这类东西。且拿着，你我便算结个缘，欠一道因果。”

季瑰反手接下，并未拒绝：“多谢。”

师错颔首，不再多言，转背离去。

季瑰将通髓丹放入储物戒，打算今后喂给小神龙吃，吃人嘴软，还望之后小神龙能饶师错一命。毕竟师错确为炼药天才，说对他陨落毫不惋惜是假的。

季瑰低低叹气，自嘲一笑。都说土系修士大多仁慈心软，原本不以为然，历经一世，或许性子当真被体内灵根影响些许。

他抬头看向《见龙》，只见书册飞下，于是连忙接住。侧首一顾，不知何时出现的胥竹娘对他点了点头，又飘然离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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