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间:2022-09-07 来源:长佩 分类:现代 作者:迟小椰 主角:迟炀 凌琅
给迟炀发了消息后,没等来回复,凌琅自己反倒睡不着了。
回学校的路上,迟炀始终走在他后面,拥挤的地铁里,他能感受到迟炀就站在他身后,似乎还替他挡了几次列车制动的惯性。
他有好几次想要回头,偷偷地看一眼迟炀的表情,但最终一路都没有。
尽管那点莫名其妙的期待和突如其来的情绪,早在夜风中散尽。
房间没开灯,凌琅坐在床边反复摆弄了一会儿没动静的手机,然后心烦意乱地扔到一旁,仰面躺下,脑中全是迟炀那个看流浪动物的眼神,还有最后,他抽出手时的错愕。
这几年,随着身边亲近的人一个接一个离开,他早就一个人独惯了,他知道周围的人都怕他,对他避之不及,所以也从来不会把别人对他的想法放在心上。
可就在他快要遗忘了如何与人相处、无所谓自己的乖僻是否会赶走别人的时候,曾经离开他的迟炀又回来了。
于他而言,迟炀是他和凌瑾在这个世上为数不多的纽带,也是他无数次噩梦的拯救者。
但比起这些,他发觉迟炀更像是一株善意的花,时至今日,仍然愿意再次路过他的身旁,同时却将他的粗鲁反衬无余。
或许,很快又会离开。
凌琅把手背搭在眼睛上,用力摁下去。
夜晚会把人的心剖出来看,夜深人静的时候,人就无法欺骗自己。
他的确再次开始不舍这朵花的气味了。
一如四年前,迟炀不告而别的时候一样。
但不仅仅是他,他想起班上同学对迟炀狂蜂浪蝶般的兴趣,想起连雪鹿从他身上移走的目光,想起那个发言离谱的论坛贴,甚至想起今晚突然乖顺的妹妹……
馥郁是花的天性,漂亮的花终将无差别地把香味散给众人,总有一天,它会再次去到更远更高的地方,供新的人瞻观,无论他是否无限放宽自己的领地,供它栖留。
更何况,他是那个促成凌瑾悲剧的人,这是他无论如何都抹不掉的身份,他甚至不敢坦然面对迟炀,又哪来的资格期待什么独一无二的东西?
缓缓吐出一口气,凌琅挪开挡在眼睛上的手背。
对面窗户忽然亮了一下,他迅速坐起身,跑到窗边,死死地盯住对面那个小阳台。
半分钟后,灯灭了,阳台门纹丝未动。
凌琅躺回床上,一点一点蜷进了被子里。
第二天清晨,迟炀避开人群下楼跑了两公里,然后回寝室和远在A国的朋友齐小西通了个视频。
“迟哥,你你你,你的手?”
电脑屏幕上的齐小西瞪大双眼,盯着迟炀掌心那道口子,这很明显是被人挠出的指甲印。
是谁吃了八百个胆子居然敢挠迟炀?那位利爪勇士之后得被废成什么样??
齐小西不懂,但他大受震撼。
他只知道迟炀回国是去帮人管儿子。
给人当爸爸,多么牛逼的任务!所以他理所当然地认为迟炀在新学校会跟在A国学校一样,是叱咤风云的存在。
迟炀翻过手看了眼,风轻云淡道:“没事,小狼崽挠的。”
齐小西眨眨眼:“哇,你去动物园了?”
迟炀:“家养的。”
“不会吧不会吧,我才五年没回国,咱们伟大祖国就这么日新月异了?人民富强了不说,居然都能养狼了!”齐小西从来对迟炀的话深信不疑,啧啧感慨道,“你家的狼平时可以撸吗?你看我有机会吗?”
“摸的话必须顺毛,但凡摸错方向,被挠都是轻的。”迟炀撩起眼皮,嘴角勾出危险的笑,“你想试试?”
齐小西眼前瞬间浮现出一头齿尖滴血鬃毛倒竖的大黑狼,他一脸惊恐地摆手道:“NoNo,我可没您那么恐怖的战斗基因。”
迟炀不以为意,也不想和齐小西再分享他的小狼崽,于是转移了话题:“Brown那群家伙没再找你麻烦吧?”
“没,自从你回国之后,我就把你照片挂胸口,他们见了都绕道走。”齐小西对镜头翘着双新买的球鞋,一副“看我机智吧”的嘚瑟模样。
齐小西投胎不好,内心住着一个猛男,却天生长了张受气包的脸,半年前在A国不幸遭到三个白皮土著同学的校园欺凌,迟炀知道后,挑了个雨夜,把那几人给打包收拾了。
具体情况不详,但据相隔一条街的便利店主说,那天晚上隐约有恐怖片里惨叫的声音,吓得他提前关店了。
迟炀又和齐小西聊了一会儿,让齐小西有空帮他去探望一下他爷爷奶奶。
快到九点的时候,迟炀挂断视频,戴上眼镜,平直的唇角再度勾起春风般的弧度,抱起一摞书往对楼寝室走去。
凌琅开门速度很快,眼窝还带着明显的青黑。
他喉结动了动:“你昨天没回消息,我还以为你今天不来了。”
迟炀:“昨天睡得早。”
凌琅听罢,下意识地松了口气,虽然微不可见,但还是没能逃过迟炀的眼睛。
昨天结束时的插曲仿佛不存在一样,两人默契地选择遗忘,如往常般迅速进入了学习状态。
并排坐在书桌前做题的时候,凌琅发现了迟炀掌心的伤口。
他笔尖一顿:“你的手……”
迟炀朝桌面扣住掌心,温柔一笑:“是我自己不小心弄的,不碍事。”
凌琅抿了抿唇,知道迟炀在骗他。
他一个把打架当家常便饭的人,怎么可能不清楚这个伤口是怎么造成的,况且他昨晚回家之后,指甲缝里有一点血丝。
但他没有拆穿,而是继续给迟炀讲数学题,只不过一贯平淡的声音里,多了几分匆忙生疏的温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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新的一周,春风入席,阳光明媚。
同学们两日不见如隔三秋,三五成群地在教室里讲八卦,各科课代表穿梭其间,艰难地收着作业。
英语课代表请假没来,英语作业由副班长叶玲玲代收。
叶玲玲抱着厚厚一沓英语周报,好不容易催收到最后一排,冲迟炀道:“迟炀,英语作业。”
迟炀把准备好的作业放到叶玲玲手上:“麻烦了。”
叶玲玲咧唇一笑:“应该的啦……那个,凌琅的英语作业呢?”
正在闭目养神的凌琅睁开眼,瞥了眼叶玲玲,她颊边和迟炀说话后的红晕还未完全褪去。
发现凌琅盯着自己,叶玲玲以为自己惹校霸不高兴了,于是小心翼翼地问:“怎么了吗?”
说完看向迟炀,下意识寻求帮助。
凌琅从书包里拿出英语周报,“啪”地放在叶玲玲怀里:“没什么。”
“哦哦,好的!”
叶玲玲跟只兔子似的轻轻往后一退,转身跑出教室,背影大写的“紧张”。
半个多月过去,能在教室里看到按时交作业、上课且绝对不睡觉的凌琅,已经不再是稀奇事,老师们也习惯了多改一份作业,尤其是数学老师老周同志,终于接受了班上有位数学天才这一令人难以置信的事实。
唯四不习惯的,只有凌琅的四个小弟。
虽然他们早就成为了校霸官方认证的哥们,可怎奈凌琅热爱独处,五人多数时候是1+4模式,甚至还会变成0+4模式——
因为凌琅经常神秘消失,行踪不定。
对此,他们原本毫无想法,甚至还觉得自家老大遗世独立的样子酷到炸,可自从迟炀转来北高之后,原来的模式就变成了2+4。
没有对比就没有伤害,这种明晃晃的双标让他们顿时有了强烈的被抛弃感。
在他们看来,迟炀就是个插足者,而且行为十分嚣张!
偏偏他们的凌老大读不懂人类情绪,还要求他们叫迟炀“哥”。
在北高,不是谁都有资格被他们叫“哥”的,能让他们服气的人只有凌琅。
不爽。
这辈子都没这么不爽过。
必须给迟炀那小子一点下马威瞧瞧!
一到大课间,四个脑袋就从8班和17班千里迢迢凑到了一块儿,聚在教学楼墙角小声密谋计策。
“你们在干什么?鬼鬼祟祟的。”
身后突然传来一个冷淡的声音。
四人猛然回头,凌琅就站在他们身后,双手插兜看着他们,脸上没什么表情。
侯思杰反应最快:“我们在讨论迟呃……炀哥,对,炀哥不是来了有段时间了吗,咱们还没一起聚过餐呢,要不等会儿放学火锅走起?”
凌琅想了想,觉得这个提议不错,正好前段时间迟炀说要请他们一起吃饭,不如借这个机会正儿八经给迟炀接一次风。
放学后,老周专程来教室堵人,想和凌琅探讨一道数学压轴题的另类解题思路,还拿出珍藏已久的红茶做诱饵。
盛情难却,凌琅只好让徐图他们带迟炀先去火锅店等他。
五个人抄小道去公交站,刚走进一个荒芜的小巷,就迎面碰上了六个歪头晃脑的男人,为首那个青皮寸头,满脖子纹身,眼角处还有一道老长的疤,特别怵人。
陈枫大骇:“糟了,是杨少欣!”
迟炀不懂就问:“杨少欣是谁?”
“立高他们的保护伞在夜行街开酒吧的据说特牛掰特凶残!”陈枫一口气介绍完不带喘气,紧张得直咽唾沫。
刘斐然咬着牙,低声骂道:“操操操,尤嘉那傻逼也太不讲武德了吧,学生之间的事,居然搬社会人做打手。”
“所以,所以我们该怎么办啊?”陈枫慌得要命。
刘斐然:“还能怎么办?干他们啊!”
可眼下除开迟炀是四对六,明显寡不敌众,而且对方的综合武力值一看就和他们不是一个数量级的。
徐图无语:“干屁,别一天到晚只知道干干干,赶紧找个机会溜吧,狼哥又不在,咱们还带着个……”
他想说“拖油瓶”,却被吹着泡泡糖的杨少欣打断——
“听说凌琅那小子平时挺目中无人的,原来手底下就你们几个歪瓜裂枣啊?”
杨少欣走到四人面前,上下打量一番迟炀道:“只有你这颗枣看上去抗揍点儿,是个好沙袋。”
他说完,恶劣地推了迟炀一把,结果没推动,差点把手腕扭了。
陈枫趁机躲到角落给凌琅打电话,听着电话里漫长的等待音,急得直跺脚。
半分钟后,那边传来凌琅的声音:“你们到火锅店了?我刚出教学楼,马上到。”
终于听到自家老大令人心安的声音,陈枫差点热泪盈眶,捂着嘴结巴道:“狼哥大,大事不好了,我们碰到杨杨杨,杨少欣了……”
挂断电话,陈枫抹着虚汗转身,那位“特牛掰特凶残”的立高保护伞居然奇迹般地不见了。
再往下一瞧,好家伙,人跟地上趴着呢,吹破的泡泡糖稀稀拉拉糊了一脸,嘴歪眼斜,整一个半身不遂。
而横臂反压在杨少欣身上的,是没戴眼镜的迟炀。
由于动作缘故,原本宽松的校服袖子勒出起伏的大臂肌肉,囚藏的力量简直让人心惊肉跳。
天光暗淡的小巷,迟炀垂眼俯视,薄唇开合:“叫他们滚。”
最后一个字音压得极低,散发出恐怖的寒气。
离得最近的刘斐然听到的时候,腿都差点软了,何况是一整条胳膊的小命都被迟炀捏住的杨少欣,只要他再用几分力,杨少欣胳膊就脱臼了。
杨少欣额角青筋暴起,大喝一声:“滚,都给老子滚远点!立刻马上给老子人间蒸发!!”
那些小弟原本还想一拥而上救老大,谁知老大痛得这么毫无形象撕心裂肺,只好鸟兽状撤退。
迟炀俯身,凑在杨少欣耳边轻声说了句什么,杨少欣的脸刷地惨白。
“回去好好改造,好好做人,都一大把年纪了,别成天想着欺负中学生,听明白了吗?”
迟炀说着,又往下压了半寸。
杨少欣嗷一嗓子,一把鼻涕一把泪地嗷嗷求饶:“明白了明白了,别摁,疼疼疼,兄弟有话好说……”
迟炀起身,拍拍手上的灰,一脸仁慈地说了句“滚”,放杨少欣一瘸一拐地跑了。
回头找眼镜的时候,面前四个呆若木鸡的人。
“炀哥,你特么开挂了吧???”侯思杰颤巍巍地咽了口唾沫。
这是他第一次见到活的、比凌琅还能打的人。
那可是整个北区的高中生都闻风丧胆的杨少欣啊!
人就这么……没了?
“倒也不算什么。”迟炀云淡风轻地笑了笑,“就是擒贼先擒王的道理。”
徐图问:“怎么擒?”
他们想学的就是迟炀刚才刷刷那两下子,太专业,太利落,简直帅爆了!
迟炀挑起眉峰问:“想知道?”
“嗯嗯!”四人齐刷刷点头。
迟炀脸上的笑容骤然褪尽,微眯起灰绿色的眼珠,沉声道:“想知道,就别把刚才的事告诉你们狼哥,不要问为什么。”
“……”
这算是背叛老大吗?
四人集体沉默。
半晌,刘斐然第一个表态,竖起三根手指头:“收到!”
另外三人顿时受到鼓舞,心说这也不算背叛,顶多算是知情不报,况且迟炀恐怖如斯,他们也不敢不从。
侯思杰虔诚又狗腿地双手奉上迟炀的金边眼镜:“炀哥,你眼镜。”
迟炀接过扣上,遮住灰绿色的眸光,薄唇微翘,一秒变回了斯斯文文的阳光校草。
一顿行云流水的变脸操作下来,四个小弟已然看呆,被迟炀春风和煦的眼神一一扫过,才强行恢复仪态,互相检查有没有做好表情管理。
杨少欣一伙人前脚跑,凌琅后脚就蹬着辆共享单车匆匆赶来。
他心里装着迟炀,在放学拥挤的人潮中一路飙车,时速高达二十。
直到远远看到那个鹤立鸡群的身影,一颗七上八下的心才重重放了下来。
他单脚点地,甩开单车,大步流星地走到迟炀面前,抓起迟炀的胳膊从上到下检查了一遍。
确认迟炀完好无损后,他才转头问一旁的陈枫到底发生了什么,从来淡漠如水的声音波动起一丝罕见的紧张和怒意。
顶着迟炀教科书般的微笑,陈枫结结巴巴道:“听,听狼哥来了,都,都跑光了……”
凌琅权当陈枫脸上的菜色是被杨少欣吓的,沉声问:“都没事吧?”
他这句话是冲着迟炀说的,连陈枫都给吓得念rap了,他怕杨少欣那张大刀疤脸会给迟炀留下永久心理阴影。
“我没事,大家也都没事。”
迟炀露出一个安抚的笑,路灯的光恰好溺进他灰绿的眼珠,被凌琅看了个正着。
一行人缓步往公交站方向走着。
凌琅错开视线,看向前方闷声道:“和他们有仇的是我,与你无关。”
“那不叫有仇。”迟炀纠正,“你只是为了保护女同学,做了正义的事。”
凌琅抿着唇,沉默了一会儿:“总之你别多想,他们不会找你麻烦。”
这句话,凌琅说得很笃定。
不是因为那群傻逼真懂得冤有头债有主的道理,而是他绝不会再让这种事发生。
转出巷口的时候,凌琅才发现自己紧紧握着迟炀的手腕,一直没放。
他立刻松开,看到迟炀麦色的皮肤上留下的一圈淡淡的红痕。
想起那晚由于粗鲁留在迟炀手心的伤口,凌琅眼色黯淡了几分,自觉往旁边退开了半米。
迟炀可没打算放人走,他左手插兜,右臂一伸,轻轻松松勾住凌琅的肩膀,哥俩好地把人又给拽了回来。
这下贴得更紧了。
“放心,没多想。”他歪头道,“你这么可靠,我很有安全感。”
凌琅:“……”
看着前面巨鸟依人温声细语的迟炀,四个跟在后面集体“叛变”的小弟心有戚戚焉——
乖乖,这简直是奥斯卡影帝来了也得退位让贤的地步!
虽然他们不懂迟炀忽悠狼哥的意图,但还好他们不是狼哥。
预订的隔间已经提前开好了,到了火锅店,六人直接上桌吃饭。
凌琅本来就是个惜字如金的大冰块,这会儿心里装着事,直接沉默了,只剩下频频瞥向迟炀的目光,仿佛在看护着什么重要的东西。
但由于习惯性的面无表情,那眼神乍一看不怎么友善。
服务员阿姨上菜的时候,还以为这俩半大小子有仇,心里直犯嘀咕,放好餐车就匆匆离开了。
至于先前还准备借此机会,给迟炀一个下马威的徐图四人,此刻正承受着良心拷打和迟炀淫威的双重折磨,在凌琅和迟炀面前根本不敢主动起话头,乖得像四只小鹌鹑。
只有迟炀气定神闲地一片片涮着麻辣牛肉,然后又一片片放进凌琅碗中,偶尔说两句有的没的。
在四周嘈杂的喧闹里,这场“接风”饭局的走向逐渐诡异了起来,大多时候,只有火锅咕嘟咕嘟冒泡的声音。
“啊,汽水快喝完了!”
吃到一半,不说话会死星人徐图终于找到了一个说话的机会。
坐在最外面的迟炀站起身:“我去拿。”
原本还在默默接受迟炀投喂的凌琅跟着抬起头,目光追着迟炀的背影往柜台方向而去。
侯思杰在旁幽幽道:“我敬爱的狼哥,您盯炀哥那眼神都快拉丝儿了您知道吗……”
说完还特意往凌琅面前拉开了一块芝士年糕,扯了小半米长都没扯断。
迟炀一走,几个人顿时放松了不少,蹬腿的蹬腿,伸懒腰的伸懒腰。
凌琅没搭理侯思杰的玩笑话,一脸严肃地勾了勾食指,四个脑袋马上凑了过来。
“狼哥有什么指示?”
“你们实话告诉我,今天那帮人,到底有没有吓到迟炀?”
最老实的陈枫刚要说什么,被刘斐然狠狠一脚踢中小腿,张大的嘴瞬间变成呼痛。
徐图确认迟炀没回来,昧着良心小声道:“杨少欣不是吓跑了吗,炀哥怎么会害怕?炀哥应该只会觉得杨少欣菜鸡,狼哥牛逼!”
“对对,狼哥牛逼!”
“狼哥永远滴神!”
凌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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入夜,月亮探出云层。
床上的少年正皱着眉头,眼皮微颤,苍白的月光照亮他的鬓边,那里渗出了一颗汗珠,刚要离开发梢,就被大力甩了出去。
修长的十指插进发根,凌琅坐在床上喘了会儿粗气,下床倒了杯凉水,仰头灌入喉中。
自从这学期开始,他已经很久没像刚才那样,一连做好几个噩梦了。
刚刚结束的那个梦里,迟炀还是受到他的牵连,被杨少欣欺负了。等他赶到的时候,迟炀高大的身躯已经颓然靠在墙角,柔和的唇角不见了笑容,只剩下乱糟糟的血渍,红得刺目。
他不知怎样形容那一刻的心情,没有震惊,没有愤怒,甚至没有去找杨少欣和尤嘉算账的冲动。
有的只是汹涌的茫然。和前一个梦里,循环播放的飞机失事通报纠缠在一起,铺天盖地,如同缚网。
看吧,都是你害的……
对楼公寓内,迟炀刚起完夜从卫生间回来,哈欠打到一半看到对面阳台灯是亮的。
他推开阳台门一看,嗬,那个趴在栏杆上45°角仰望月亮的孤独人影,可不就是小狼崽吗?
凌琅也看到了迟炀。
从目光落到迟炀身上的那一刻起,就倒刺般的勾住了。
凌琅看人的时候,无论什么心情,眼里都习惯性的没什么温度,如果换个人来,可能早都被盯得头皮发麻心惊肉跳了。
但迟炀只是露出一个寻常的笑:“这么晚还不睡,有什么心事跟炀哥聊聊?”
“我在想你。”
这是二人重逢后,迟炀第二次听到凌琅说这四个字,与上次的古井无波相比,多了一些情绪在里面。
凌琅吃火锅那会儿状态就不对。迟炀原本以为,能让小朋友如此忧心忡忡的,只可能是不良少年间的爱恨情仇,没想到居然和自己有关。
迟炀眼底燃起了几分兴致。
“你要实在想得慌,直接打个电话叫醒我不就好了,或者站在阳台上咳嗽一声,没必要这么夜不能寐的。”
凌琅没理迟炀的玩笑,继续面沉如水道:“杨少欣知道你和我走得近了。”
迟炀:“没事的,反正有我们琅哥罩着,不虚。”
说完还特地往唇边补了一抹笑,看在凌琅眼里却变成了四个大字——
强颜欢笑。
连陈枫他们都怵的人,像迟炀这种未经风浪手无缚鸡之力的优等生,怎么可能不怕?
除非医学奇迹发生。
见凌琅依旧眉头紧锁,迟炀看了眼时间,温声道:“这会儿已经凌晨两点了,赶紧回去睡吧,白天还要上课呢,实在休息不好就旷个早自习,我替你请假。”
凌琅:“……”
明明自己正承受着人身危险,还反过来关心别人……迟炀这种替人着想的习惯还真是从小到大都没变过。
凌琅拇指蜷在掌心,握了握,心里有了打算。
他双臂离开栏杆,直起身:“不用请假,我起得来。”
迟炀:“那明天教室见?”
凌琅点点头,目送对面的迟炀离开阳台。
从对方高大匀称且绝对不单薄的背影里,硬看出了一丝脆弱和逞强。
凌老大决策果断,第二天一到校,就给小弟们下达了一项重要指示——
最近一个月只要他不在,务必替他保护好迟炀,尤其要杜绝外校不三不四的人接近。
然后,他独自一人骑着红黑小电摩去了趟夜行街的酒吧巷。
三月的夕阳落得很快,走近才能看到巷子尽头有一对交叠的人影。
杨少欣像只癞蛤蟆似的扒在一个女人身上,嘴对嘴,不停发出唾液搅动的声音,两人哼哼唧唧了一会儿,杨少欣伸出咸猪手想要进行下一步动作,突然感觉到什么,猛然回头,看见个面无表情的身影堵在窄巷看他。
醉醺醺的女人也吓了一跳,但再一看来人背着书包,模样像个高中生,便没把他放眼里,继续向杨少欣索吻,却被脸色大变的杨少欣一把推开:“珊珊,你先走。”
女人咕哝了几句醉话,不情不愿离开了。
猝不及防看到这么露骨的湿吻,凌琅胃部涌起了强烈的恶心感,深呼吸好几次才绷着下巴开口:“知道我是谁吗?”
杨少欣:“……”
小兔崽子拽你妹!
杨少欣暴躁。
但也只敢在心里暴躁。
尤嘉是他远房表弟。他昨天不过就是想去吓唬吓唬凌琅他们,帮表弟在那帮小屁孩当中树立一下威信。没想到出师未捷身先死,碰到迟炀那么恐怖的魔鬼,搞得他“立高保护伞”风评被害。
杨少欣故作镇定:“有事?”
凌琅:“昨天那个高个子混血,你最好不要碰他,一根头发丝都不行。”
一开始还以为凌琅是来仗势欺人的杨少欣这会儿直接懵逼,张张嘴,发出一个字正腔圆的:“哈?”
凌琅继续道:“不然你会死得很难看。”
说话的时候,凌琅手一直用力揣在兜里,克制着动手的欲望。
上学期因为罗以衡的事,学校已经用退学警告过他了,不允许他再和社会青年扯上任何关系,即便是普通接触都不行。
关于这些,他没告诉任何人,连徐图他们都不知道。
那张处分通知书被他压在身后的书包里,至今都没拿出来。
但今天,他顾不了这么多了。
他走到一脸问号的杨少欣面前,声音冷得结冰:“他是学生,如果你动了他,找你麻烦的就不止是我,还有家长、老师、警察。”
这是第一次,凌琅在放狠话的时候搬出这些他原本不屑一顾的角色,仅仅是因为需要保护的人是迟炀,所以这一切都变得顺理成章。
凌琅说完就走,干脆利落,没做半刻停留。
迷惑的杨少欣加倍迷惑了。
这俩小屁孩到底有什么大病?
一个两个都威胁他不许伤害对方?
明明他才是被伤害的那个好吗!
目送凌琅嚣张离开的背影,杨少欣越想越憋屈,对着旁边的蓝皮垃圾箱破口大骂:“信了你们的邪,狗男男,合起伙来玩弄老子是吧!!!”
骂完把无辜的垃圾箱一脚踹出三米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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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巷很长,凌琅紧抿双唇,在傍晚的昏暗中走了好久,那种反胃的感觉始终没有消散。
他甩了甩头,试图将刚才目睹的亲吻画面强行逼出脑海。
他实在无法理解,人类和人类之间怎么能做出唾液交换这么恶心的事。
终于走出逼仄的小巷,凌琅的小电摩就停在路口处的绿色邮筒旁。
凌琅拿出手机,发现迟炀在十分钟前给他发了条语音:
「你什么时候回来啊?我有好几道数学题解不出来。」
声音懒懒的,却透着磁性和清冽。
来找杨少欣之前,凌琅要迟炀先回寝室写作业,等他办完事就回去,他看了眼时间,原来已经过了两个小时。
路口的红灯很长,凌琅单手插兜,屈起一条长腿,靠在邮筒上等待,他把手机贴在耳边,来回听了好几遍语音。
唇齿间如同落了颗冰蓝色的薄荷糖,凌琅胃里的翻腾逐渐平息了下来。
深蓝的夜空下,他脑中浮现出一方暖白的光——
拥挤的书桌前,迟炀左手撑住下巴,右手修长的指尖转动笔杆,对着满草稿本的公式冥思苦想,然后默默看向他,柔浅的灰绿色双眸发出求助信号。
晚高峰归家的车连成一条又一条亮线,呼啸着将夜色和天上零散的星星串起。
虽然吵闹,但今晚的春风还算宜人。
迟炀还在寝室等他。
第二天是周日,放小周假。
早上九点,街角奶茶店,四个人高马大的高中男生正围着小方桌奋笔疾书,人均一张痛苦面具。
他们听说迟炀要给他们做特训,觉都没睡醒就屁颠屁颠跑来,结果是《五年高考三年模拟》的专项训练。
迟炀买了四杯奶茶放到他们面前:“四十分钟了,可以休息一会儿。”
四人一秒撂笔,集体瘫倒在座椅上,发出期期艾艾的声音。
徐图死活插不进纸吸管,愁眉苦脸道:“炀哥,我们还要这样多久啊?”
迟炀抱臂靠在墙边,疏懒道:“才第一天,不急。”
侯思杰:“那说好的零基础三拳必杀技包教包会呢?”
迟炀:“必杀技当然跑不了,不过,要看你们这次月考情况。”
陈枫小声嘀咕:“那还不如回去找我狼哥。”
迟炀没在意陈枫的“叛逆”,扬唇笑笑:“你们狼哥现在也归我管,再说了,他昨天不是已经把你们丢给我了吗?”
徐图:“……”
陈枫:“……”
侯思杰:“……”
刘斐然:“兄弟们,咱们就听炀哥的话不好吗?”
在四个憨憨中二少年面前,迟炀彻底撕开了假面。
他的计划是多元切入的,不单单是改变凌琅本身这么简单,还要从身边的环境入手,这就免不了需要几个人打辅助,哪怕徐图他们最终帮不上什么大忙,也不至于成天不学无术,拖凌琅后腿。
“行了,天降大任于斯人也,必先苦其心志……劳其筋骨。”迟炀捏了捏骨节分明的修长手指,不经意间发出咔哒声,“这点你们还得向你们狼哥致敬,没有困难的学习,只有勇敢的学渣。”
正和纸吸管斗智斗勇的十级“琅吹”徐图闻言,猛然警觉:“我们狼哥就算学渣,那也是最了不起的学渣!”
“怎么说?”
迟炀撑着下巴,饶有兴致了起来。
提起敬爱的狼哥,徐图也兴奋了。
他直接扔掉纸吸管,揭开塑封膜吨吨吨了几大口,一展愁眉:“咱们年级主任马白武,炀哥知道吧,就外号‘二百五’那个。”
迟炀挑挑眉,示意他继续。
“高一有次月考,二百五不知道哪只眼瞎了,非污蔑狼哥作弊,还当场让狼哥考完试去办公室写检讨,全校通报批评,考场那么多人看着,多丢人呐,可狼哥当时什么都没说,淡定地目送二百五离开,继续做卷子。之后改卷,几个老师在办公室把六科分数一总,你猜怎么着?”
还没等迟炀有反应,陈枫一秒抢答:“我狼哥考了250!一分不多一分不少!”
侯思杰:“据说马白武在办公室脸都绿了,差点气出心脏病。”
徐图:“妈的,太他妈解气了!”
几个人说着说着就把作业本卷了起来,时而挥舞,时而敲得邦邦响,喜庆程度简直能送上今年的春晚。
看得出,凌琅的确很受这帮小弟爱戴,某些时候也确实可爱,但小朋友根本没点自知之明,一门心思把自己活成孤家寡人的样子。
迟炀问:“玩儿这么大,这个马主任没记恨?”
“恨啊,当然恨。”刘斐然压低声音说,“高一结束那会儿,隔壁班有个妹子在校外被尤嘉咸猪手了,是狼哥报的警,本来这事儿没谁知道,结果她家长跑学校来闹,说狼哥害了他们女儿的声誉,这一闹,事儿反倒传出去了,二百五这货不分青红皂白,直接来咱班找狼哥,逼他给那个妹子道歉,还好妹子明事理,和爸妈在校长办公室大吵了一架,只可惜后来还是转学走了。”
这件事,迟炀听凌琅说过。
在凌琅所陈述的版本里,是他的报警行为让女生在学校没了立足之地。
没想到,给女生造成二次伤害的其实是家长和学校,而并非凌琅以为的他自己。
这狼崽子还真是热衷于往自己头上扣锅。
陈枫补充:“还有一些小事,比如二百五每次来班上抽人打扫活动室,只要狼哥在,必点狼哥,再比如他明知狼哥爸爸不在国内,妈妈十多年前就离婚改嫁,还三番两次让狼哥叫家长来学校,很难说他不是故意的。”
几人说着说着,拳头又硬了。
侯思杰哼笑:“不过记恨也没用,我们狼哥根本不给他眼神,他狂任他狂,狼哥明月照大江。”
四人说起狼哥没完,又轮番歌颂了几遍老大事迹。
陈枫举起手机:“狼哥发消息了,他问我们在哪,要来找我们。”
迟炀:“大周末的,你们狼哥还真是离了你们不行。”
“错了。”徐图伸出一根食指,摇了摇,“是我们离了狼哥不行,狼哥离了我们,分分钟突破大气层。”
迟炀被这极致的舔狗行为折服,看了眼时间:“休息时间结束,继续做题吧。”
正在兴头上的四人闻言,愣了愣,发出一声哀怨的长叹。
凌琅到奶茶店的时候,看到的就是这样一副奋发图强的景象。
起初,他还担心徐图他们会和迟炀合不来,毕竟不是一类人,所以当他听说迟炀和他们在一起的时候,专程过来看看情况。
没想到是他多虑了。
对于他们聚众搞学习的稀奇事,他也没想太多,反倒觉得这样挺好的,至少不用担心他们会带坏迟炀。
凌琅的到来如同久旱甘霖,让小弟们看到了亿点点希望,本以为老大能替他们做主,推翻迟炀暴政,谁知凌琅却说:“如果你们喜欢在奶茶店学习,我有个更好的地方。”
“……”
四人彻底绝望。
凌琅提议换地方,但没直接说出具体位置,因为他有私心。
好在其他人谁都没有多话,立刻收拾东西,二话不说跟着他转移了阵地。
到达持之以恒奶茶店的时候,罗妈妈正在门口卸货。
半天叫不到车,在公交车上站了一路,徐图他们早就累死鬼似的冲进店里找座位去了。
凌琅径直走到三轮摩托车旁,接过罗妈妈手上的一箱椰果。
罗妈妈吓了一跳,看清来人后,皱纹丛生的脸上顿时舒展开笑容:“是小凌来啦。”
凌琅:“阿姨,你进去忙吧,我来搬。”
罗妈妈不好意思道:“哎,这些还挺沉的。”
“没事。”
凌琅说着,又从车上搬了箱奶浆下来摞在怀里,一副轻轻松松的样子,转身之际,耳边擦过道低沉的声音:“一起搬。”
短短的三个字,熟悉的温和语调,却比昨晚那条催他回去的语音多了几分真实和湿热,弄得他耳尖有点发痒。
凌琅“嗯”了一声,同迟炀一道往奶茶店里走去,表情没什么异样,耳尖的痒意却钻进了耳道里面。
昨晚睡觉前,他又打开迟炀那条语音听了好几遍,他发现迟炀的声音似乎有种奇怪的降噪功效,清洁了他的大脑,让他一夜无梦。
将纸箱子放进仓库,凌琅终于忍不住歪头,用肩膀蹭了一下耳朵。
罗妈妈患有腰病,正愁搬不动呢,突然天降两个大小伙子来帮忙,她扶着腰,高兴得不知道说什么好。
男高中生力气大,来回两趟就把一车的货物搬完了,两人进店的时候,徐图他们正在和罗妈妈说话。
见凌琅坐下,徐图如同往常那样想要挪到凌琅边上的位置,结果被凌琅长腿一伸,挡住了。
然后眼睁睁看着迟炀顺利坐到了凌琅身边,一座大山似的隔开了他和他家老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