生南墙

精彩段落

许衔南桌上多了一小盆植物,圆滚滚的仙人球,刺很软,他时不时会伸手摸一摸,不知道楼悉为什么想着买了一盆它回家。

还住在老家时,院坝的花盆里种有仙人掌,还有各种其他植物,比如草茉莉,扯开尾端,拉出一根细长的白线,可以挂在耳上做耳环。这是奶奶教给许衔南的。

粉紫花朵一簇簇盛开,在傍晚的蓝色里别样风情,奶奶说,这种花也有另外个名字,“六点开”。

楼悉会故意悄咪咪把花戴到许衔南耳朵上,再在许衔南的注视中给自己也挂上,然后拉着他去采艳山姜的花,喝那里面甜甜的花蜜,鼻腔里涌动着类似姜的味道,许衔南至今都没有忘掉,也不喜欢吃姜。

还有池塘里大片的荷叶,风里摇动的荷花,最后变成他们手里的莲蓬,剥开莲子吃掉,脆生生,甜津津。

很多个春夏秋冬,许衔南只见过一次院里仙人掌开花,花苞小小地缀在边沿,开出艳丽的紫红,又很快地凋谢落地。

大自然里不同的植物,大街小巷里不同的人。

很难说人类不算是另一种形式的植物,接受不同的浇灌,度过不同的成长期,迎来或早或晚的开花结果或者骄傲地独立枝头,最后枯萎轮回。

许衔南在他的成长期里长得很缓慢,远远追不上楼悉。

母亲去世后的一年——许衔南估算着时间,也不太确定——父亲带他去见了一个陌生的女人,女人给他的礼物是一本厚厚的字典,这让许衔南对她的印象不错,而且,女人长得漂亮,说话也很温柔。跟他印象里的母亲完全不同。

后来,这个女人成为他的继母。父亲推了他一把,他拉紧袖子,喊了声“妈妈”,没什么说不出口的。

没过多久的一天,他在楼悉家院坝里和楼悉趴着玩卡片玩到天黑,没人叫他吃饭。楼悉已经和他一起洗完手,把他拉到饭桌上,父亲才姗姗来迟。家里在那之后多了个比他大三岁的姐姐。

上初中那年经历拆迁,没了院坝,没了植物,爷爷去世,父母外出务工,为的是偿还许衔南生母治病欠下的债。

许衔南还生在原来的花盆里,可是土壤却换了大半,导致了营养不良。

两家人没再隔着高高墙壁,成了门对门的邻居。许衔南依旧矮矮瘦瘦,楼悉却一天比一天高。教室里,楼悉必须坐在最后一排才能不挡住其他同学的视野,而许衔南坐在第二排,后座是年级第一。

小孩子都知道,教室的前后就是两个世界,老师们偏爱占据教室绝佳位置的好学生。不过楼悉靠着好皮相和不惹事在老师们心里也占了一隅之地。

上课没人举手回答问题,楼悉往往第一个被点到,选择题会的蒙一蒙,填空题不会的就摇摇头,接着下一个被点到是许衔南。

老师们都知道,这俩小孩关系好,不过一个读书认真,另一个心思不在这里。

班主任语重心长地拍许衔南的肩膀,“你就该帮帮楼悉嘛,我看那孩子也挺聪明,就是不学,有你带收收心就好了。”

许衔南是没办法让楼悉收心的,连楼悉的心到了哪里他都是最后一个才知道。

数学老师讲课一向爱拖堂,评讲试卷最后一题滔滔不绝。许衔南订正完错题,转过头,教室的人稀稀拉拉,走了大半,去食堂的去食堂,出校门的出校门,剩下的人里没有楼悉。

他上了个厕所,没有在厕所遇见人,又回教室做作业。许衔南家里给他的生活费不多,住校期间的饭钱加上回家的路费,不多不少。

教室里除了带饭来吃的同学,陆陆续续有人回来,许衔南走到教室后面接水,路过楼悉的课桌,发现草稿本上的几个大字,“许衔南,晚饭别等我!”

看到的时候已经晚了,食堂的饭差不多没了,时间也所剩不多。许衔南只能去小超市买一个便宜的面包。

小超市外面的走廊,靠近操场那一侧总是聚集着很多人,许衔南回来时,隐隐约约听到有人提起楼悉的名字。

第二天,楼悉给许衔南带了罐旺仔牛奶,神清气爽,借走了许衔南半块橡皮擦。

那个周末他俩还是一起回家,不过一整个周末楼悉都没来找许衔南。许衔南给奶奶报了自己月考的名次,知道了大姨过几天打算把奶奶接去度假,奶奶犹豫着没答应。

虽然继姐上了高中一个月才能回家一次,但许衔南还要每周回家呢,她不放心。

返校的公交车上,许衔南提到这事,楼悉抬手摸了摸他脑袋,“那你来我家不就好了,就多你一张嘴而已。”

“这样,你叫声哥,你叫了我就去和奶奶说。”

楼悉再怎么算也只比许衔南大两个月,他执着地逗过许衔南很多次,许衔南都没应。

“不要。”

不过许衔南回家时家里只剩下他一个。奶奶已经被大姨接走,大姨找了楼悉爷爷,说是给些生活费,帮忙照看许衔南,被楼悉爷爷拒绝了。楼悉爷爷喜欢许衔南,怎么也是看着长大的,挣点牌钱都能给许衔南买菜吃。

许衔南在隔壁吃了饭,又回自己家做作业洗漱,坐在电视机前面看电视剧,在男女主角亲到一起的时候努力不扭开自己的头。

广告中途有人来敲门,许衔南站在门后面问是谁,听见楼悉朝气十足的声音,“是我,许衔南,爷爷叫你来我家睡。”

楼悉卧室里有电脑,枕头下面放着他用压岁钱买的手机,对许衔南来说都是新奇玩意。两个人打了打游戏,楼悉就拿着手机发信息,一边发一边傻笑,许衔南凑过去看,被他一把躲开,推到电脑前面。

“你先自己玩会。”

“哦。”

许衔南不熟练地用着鼠标,生怕点到其他地方,安安分分地不出声,玩扫雷。

周日楼悉有了计策,把许衔南按在电脑前,“你作业做完了?”

“做完了。”

“那你先一个人玩,我出门一趟,有点事。”

“啊?”

“听哥的,爷爷要是问,你就说我在做作业。”

实际上楼悉作业是周一早上早自习赶完的,许衔南抱着作业去办公室,听见老师们一边备课一边聊天,他一进门老师们就不说话了。

但他还是听到了。

“对面走廊最顶头上那个班,不是有个长得漂漂亮亮的女生嘛,一向年级前十的。那天我听学生说,那女生谈恋爱咯。”

“怪不得呢,成绩下降这么多。现在的小孩子一早恋,心思就飞了哦。”

对面走廊成绩好的女孩子,许衔南想了想,大概有印象。坐在一个考场里,很容易记住。

不过直到那个晚上许衔南才记住她的名字。

晚自习三节,走读生只用上两节。放学时整栋楼都很吵闹,不过人流朝着大门方向涌动,还有一半边教学楼浸在黑暗里。

许衔南逆着人流去找少人的厕所,上完厕所之后洗了手,听到门外天台上的声音,不是因为声音大,而是因为过于熟悉。

“这个给你,生日快乐。”是楼悉,许衔南透过厕所透明的门帘,窥见那高高瘦瘦的身影,声音有些僵涩紧张。

和他握住鼠标时一样的不熟练,但是也同样开心。

“谢谢!”女孩子的声音很甜,“我回家再拆。”

书包拉链拉开的声音,女孩低着头把礼物放进去,许衔南眨了眨眼,是老师们口中那个“长得漂漂亮亮的女生”。

“那我先走了,我妈妈应该在门口等我。”

“好。”楼悉应得很快,在看见女孩走出几步之后又追上去,“我送你下楼吧。”

许衔南又洗了个手,在头顶的声控灯熄灭之后才走回教室。

住校生不多,安安静静在自己的位置上坐着。一般情况下楼悉会在看见许衔南进门时朝他摇一摇脑袋,吸引他的注意力。

导致许衔南已经下意识地会在进门时看向他。

可这次走进教室,那个人却望着窗外。

许衔南其实很喜欢街上的路灯,甚至可以归为迷恋。它沉默地站在黑夜里,隔着玻璃,向许衔南输送着暖黄温柔的灯光,叫许衔南移不开眼。

如果可以的话,许衔南也想变成一盏街灯,永远缄默的街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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