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精彩段落

贺昕醒来的时候,天还没有亮。

他觉得有些头痛——他不知道自己为什么头痛,但是潜意识却告诉他这是他晨起的日常生理状态。

他的脑袋里还昏昏沉沉的,身体却先一步动起来,拿过床头柜上的药瓶,倒出来两粒,混着早已放在床头柜上的白开水吞了下去。

贺昕清醒了些,在一片昏暗中低下头去辨认药瓶上的字。

他不知道这是什么药。

贺昕打开床头灯,想要翻身下床,被子被掀开的那一刻他猛地向后一仰,几乎惊骇得跌下床去。

他的床上,怎么会有一个不认识的,男人?

韩鸣正沉睡着,忽然被冰凉的空气激得一颤,有些不满地把被子卷回了身上。

“怎么起得这么早——”韩鸣闭着眼嘟囔着。

两个男人睡在一张床上,或许不是什么值得深思的事。但是韩鸣全身赤裸,脖颈处还隐约可见暧昧的咬痕,贺昕越看越觉得心惊,他死死地皱着眉问道:“你是谁?”

韩鸣揉了揉眼睛,从他那边的床头柜上拿了一个相框举到贺昕面前。

贺昕迟疑地看向照片,一瞧见上面竟是两个男人在接吻,伸出去要接过相框的手又缩了回来:“这什么?”

韩鸣指了指相片左边的男人:“这是你,你叫贺昕。”

贺昕这才惊觉他在此之前居然没有关于自己名字的记忆。

韩鸣指了指相片上同贺昕接吻的男人:“这是我,我叫韩鸣。”他把相框塞进贺昕手里,“我们是一对恋人。”

“……不可能。”贺昕皱眉,“我不是同性恋。”

韩鸣没什么表情地一掀被子,赤裸的身体上赫然显露新旧叠加的情事印记。

贺昕一眼瞟见韩鸣大腿内侧一处被嘬得发紫的吻痕,立刻扭过头去不再看他了。

贺昕再把目光移回韩鸣身上时,他已经把那张两人拥吻的照片又摆回了床头柜。

贺昕问道:“你干嘛把那张照片放在那么显眼的地方,有客人来了看见怎么办?”

“看见了就看见了,有什么见不得人的。”韩鸣道,“你吃什么,我去给你做。”

——

贺昕花了几个小时才弄清楚现状。

韩鸣没有撒谎,他和贺昕的确是一对恋人。

他们共同经营着一家咖啡厅,规模不大,但是因为地段不错,客流量还挺大。店员除过他和韩鸣,还有两个小姑娘。

贺昕听韩鸣说这两个小姑娘是长期工,想来她们俩是知道他同韩鸣的事的。

但是她们看起来丝毫不觉得两位老板的恋爱关系有何不妥,仿佛韩鸣和贺昕就该是天造地设的一对。在他们开门迎客前,其中一位女孩子还提醒韩鸣多扣上一颗衬衫扣子,遮住了他锁骨上几乎被咬得渗血的吻痕。

贺昕和韩鸣这店已经开了好几年了,时不时还有熟客过来坐。起初贺昕听见有小姑娘打趣自己和韩鸣,还以为这附近人人都知道他俩是一对儿,后来才发现那些客人并不知道此事,只是随口开玩笑罢了。每每此时韩鸣只是但笑不语,只当这虚假兄弟情算是营业的一部分。

一切人和事都表明贺昕和韩鸣恋爱是理所应当的平常事,只有贺昕觉得无所适从。他不知道自己什么时候竟成了同性恋,看样子还和韩鸣一起生活了不少时间。他只觉得满心茫然,但潜意识却告诉他,他的生活就该是这个样子。

贺昕甚至无法知道事情为什么会发展成这样——他发现自己没有记忆,他虽能将咖啡店的事务处理得分毫不差,但那只是他循着本能去做的,和记忆无关。从早上醒来到现在的这几个小时,他对世界的了解就只有家和咖啡店这两个地方而已。

对此,他能够求助的人只有韩鸣。但他对韩鸣还存着满心疑虑,关于自己记忆的事他还无法对韩鸣问出口。

贺昕愣怔着看着吧台里被咖啡雾气包围的韩鸣。店员姑娘拍了拍贺昕道:“别看了老板,都看了这么多年了,怎么还这么腻歪啊。”

“……没有。”贺昕立刻撇开了视线。

贺昕刚转身去为客人送了一份甜点,就听见吧台里传来杯子摔碎的声音。他走过去趴在吧台上一瞧,只见正韩鸣蹲在吧台里捡着咖啡杯碎片,右手背上被烫得通红一片。

贺昕没来得及思考,人已经翻进吧台去,一把把韩鸣拽了起来。

韩鸣一时愣住:“你多大了,还翻柜台……”

贺昕打断他就是劈头盖脸一通说:“捡什么捡,嫌手伤得还不够严重?赶紧扔了!”

他抓着韩鸣手腕一抖,那些刚捡起来的碎瓷片又跌回地上去。

贺昕拉着韩鸣坐下,自己去倒了一碗凉开水,把韩鸣烫伤的手小心地浸泡在水里。

“有没有觉得好一点?”贺昕问道。“水会不会太冰?”

“啊,嗯,还好。”贺昕突如其来的关心令韩鸣有些茫然,他看了看自己的手,又抬头看了看贺昕,开口问道:“你觉得这样奇怪吗?”

“什么?”

韩鸣捏了捏贺昕握着他的手:“这样牵着同性的手,你会不会觉得恶心?”

贺昕有些恼怒地压低了语调:“你说什么呢。”

韩鸣沉默。

贺昕也意识到自己态度不太好,他顿了顿,解释道:“你不是说我们是恋人吗。我怎么会觉得——”贺昕不太想说那个词,话说到一半便闭了嘴。

“我说我们是恋人,你就信?”韩鸣说着,眼里有了点笑意。

贺昕轻不可闻地嗯了一声。

“可是你早上还说自己不是同性恋。”

“你——”

韩鸣瞧贺昕又要恼,趁着四下无人注意,飞快地凑过去,在贺昕的脸颊上轻吻了一下。

贺昕一怔,像只发条走到头的玩具一般定住了身子,静静地看着韩鸣。

韩鸣偏了偏头:“生气了?”

“没有。”

“那就好。”韩鸣说着,低声笑了出来。

“笑什么?”

“没什么。”韩鸣看着他,“我觉得今天挺好。”

贺昕看他高兴,自己也觉得心里柔软了起来。他叹了口气道:“手都烫成这样了,哪里好?”

韩鸣笑着摇了摇头。

贺昕扭过头去让两位店员打扫摔碎的杯子、招待客人,自己穿了羽绒服出门去附近的药店里给韩鸣买治烫伤的药膏。

贺昕心里想着韩鸣通红的手背,不知为何觉得这场景似曾相识。他立刻停了脚步,极力捕捉脑海里一闪而过的记忆片段。

似乎是在高中,还穿着校服。

下着和今天一样的雪。

留着板寸的韩鸣端着杯奶茶向自己走来。正傻乎乎地微笑着,突然在拐角处被人撞了一下,滚烫的奶茶浇了一身。

——那时候自己是怎么做的来着?

贺昕在街边的长椅上坐了下来,闭着眼按了按额角。

那时候……

他把韩鸣带到医务室,拿了管烫伤膏小心地抹在韩鸣手上。那时候韩鸣还没现在这么稳重,凑到他耳边软着嗓子小声说他疼,要贺昕亲他。

贺昕拉起韩鸣的手,在他的手背上小心地碰了一下。只亲了一口,就慌慌张张地抬起头,怕被身后的医生察觉了什么。韩鸣得了甜头,也不再乱拨撩他,绷着脸极力忍着止不住上扬的嘴角。明明是冬天,两个人却脸烫得像过夏。

还有什么……

对了,那会儿医生还问韩鸣,手都伤成这样了,校服也脏得穿不成了,他到底在乐什么?

贺昕回过神来的时候发现自己在笑。

他摸了摸嘴巴,站起来继续往前走。

过了大约五六分钟,贺昕一抬头,发现自己停在了一家便利店门前。他正要往前继续走,却发觉自己并不知道附近哪里有药店,便走进便利店去,想问问店员方向。

便利店的收银员一看见贺昕便道:“大白天的就来买套子啊?”他说着从柜台里取了一盒避孕套甩在贺昕面前。

“……我不是……”贺昕止言又欲,“我是想问问附近有没有药店?”

“往西走到十字路口那边就是了,你出了你家店门应该往左拐啊,怎么走到我这边来了。”店员食指在柜台上点了点,“套子要不要?”

贺昕下意识地掏出钱包:“要。”

贺昕回到店里时,韩鸣还坐在贺昕方才安顿他的位置,低头看着自己的手,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贺昕走上前去给韩鸣上药。韩鸣一直安安静静的,没有像很多年前的那个冬天一样望着自己撒娇说他疼。

贺昕为他包好伤口,扭头看了看周围。见没有人注意他们这边,边托起韩鸣的手,飞快地在纱布上落下轻轻的一吻。

韩鸣有些诧异地看着他:“你想起什么了?”

“我想起我们上高中的时候。”贺昕道,“你现在没有以前可爱了。”

“我也不想自己被说可爱。”韩鸣翻着白眼抽回手。

咖啡厅的甜品师只有韩鸣一个人,韩鸣伤了手,贺昕便挂了牌子停了甜品的售卖。

贺昕不许韩鸣上手帮忙,两个小姑娘也嫌他走来走去碍眼。韩鸣干脆找个位置闲坐,省得店里这三位又唠叨他。

韩鸣在贺昕眼皮子底下坐了大半天,觉得实在是无趣。他和贺昕一商量,干脆关了店门提早回家。

昨天刚下过一场雪,天气很冷,行人也少。兴许是雪太厚的缘故,街道上安安静静的,偶尔有车辆驶过去,发出哗啦一声响。

韩鸣专挑雪松软的地方走,踩得雪花在脚底扑簌扑簌得直叫唤。

贺昕走在韩鸣身侧悄悄地看韩鸣。他戳在羽绒服口袋里的手捏着晌午从便利店带出来的小盒子,他直到现在也不明白自己当时怎么就那么自然地买了避孕套。

贺昕不知道同性之间要怎么做爱,但是他一想起韩鸣厚重的衣服下遍布吻痕的身体,就觉得小腹隐隐发热。

贺昕正想着,一旁的韩鸣突然牵住了他的手:“你在想什么?”

“啊?”贺昕余光瞟到不远处的电影院,“我在想,我和你平时会去哪里逛?电影院?”

电影院。

韩鸣眯起眼看了看街角打着光的影院招牌。

电影院。倒还真是他跟贺昕常去约会的一个地方。

工科伪直男没什么浪漫细胞,从高中开始,他俩的固定约会路线就是电影院路边摊小旅馆一条龙。学校附近的影院在周末挤满了放假的学生,单身地都抢着买靠前的座位,普通的小情侣都乐意往后坐。他俩也不挑,捡着哪就坐哪,假装拿爆米花,在座位中间偷偷地牵手。

后来忙起来了,倒不怎么再去电影院了。

“你想看电影?”韩鸣说着,在突然迎面刮来的风中狠狠地颤栗了下,“要不我们回家在电视上看吧,外面太冷了。”

“好。”贺昕点了点头,走出十几米才想起来自己还拉着韩鸣的手。

他看了看韩鸣,韩鸣仍是低着头看脚底的雪,仿佛他们两个人就这么在大街上牵着手走路是再平常不过的事情。

贺昕四下里看了看。现下已经是傍晚了,路上几乎没有什么行人。

贺昕想了想,终究也没放开韩鸣的手。

说是看电影,韩鸣最近没太关注电影院新上了什么好片子,贺昕因为记忆的缘故更是不清楚了。韩鸣随便挑了一部经典的老电影放着,关了灯和贺昕两个人窝在沙发里看。

贺昕看着韩鸣从衣架上拿了他的羽绒服在身上披着,才觉得似乎是有些冷了。他问道:“家里没有地暖吗?”

“有,但是总是忘记交费,昨天停掉了。”

“我明天去交。”贺昕道。

韩鸣没说话,过了一会儿才轻轻地点了点头。

电影还算精彩,但是韩鸣坐在贺昕身边,他便总是忍不住要走神。在贺昕又一次偏过头去看韩鸣的时候,韩鸣终于转过来和他对视:“你到底在看什么?”

“我——”贺昕指了指自己的锁骨,“这个,是我咬的吗?”

“不然呢。”

“疼不疼啊?”

韩鸣眯着眼,似乎是在回忆当时的场景:“记不清了。”他说,“可能太爽了,就忘记疼了。”

“嗯——”贺昕答应着,眼睛还是瞧着韩鸣。

“怎么这么看着我,”韩鸣笑道,“想做了?”

“可是我、”贺昕看起来有些窘迫,“我不知道怎么做。”

“不知道你还买套子?”韩鸣说着,插在贺昕羽绒服口袋里取暖的手掏出来,把贺昕买的那盒套子也带了出来。

“我可以学啊。”贺昕一本正经道。

“学什么学,”韩鸣道,“你早上才说过的,你是直男。”

“我就说了那么一句,你至于噎我一天吗。”贺昕拆了那盒套子,“我现在一点也不想做直男,我只想和你做爱。”

韩鸣没有动作,只是看着他笑。

贺昕有些尴尬地停了手:“教我啊。”

韩鸣翻身跨坐在贺昕身上。

贺昕看着韩鸣解开皮带,不确定道:“……骑乘?”

“嗯。”韩鸣道,“来接吻。”他抱着贺昕的后脑勺凑过去,但是贺昕只是紧紧地抿着嘴,韩鸣舔了舔他的嘴唇,无奈地退开道:“不张嘴怎么亲?”

“啊,对不住。”贺昕道,“我只在毛片儿里见过这种体位,有点紧张。”

“紧张个鬼,你昨晚刚试过。”韩鸣翻了个白眼,“你再矫情就滚,不做了——”

韩鸣话音未落,贺昕立刻咬住了他的嘴唇。

——

这场情事结束,韩鸣只觉得身体快要散架了。他裹着浴巾从浴室里出来,一头倒在了床上。贺昕紧跟在他身后出了浴室,倒在了韩鸣身上。

韩鸣被他压得差点没把胃呕出来。他一句多余的话也不想多说,言简意赅道:“下去。”

贺昕硬是把手臂挤进被子和韩鸣的小腹之间,像块牛皮糖似的紧紧地贴着韩鸣,嘴里还抱怨道:“你怎么刚做完就翻脸不认人了,我可是你的亲老公啊。”

韩鸣脸埋在被子里,瓮声瓮气的说了一声滚。

贺昕脸蹭着韩鸣的颈窝:“我滚了谁抱着你睡觉?”

韩鸣干脆闭了嘴不再说话了。

贺昕得不到韩鸣的回应,也不觉得无聊,一个人捏着韩鸣的腰自言自语道:“老婆你可真好抱啊,”他抱着韩鸣的手臂又收紧了些,“明天不去店里了,就这么抱着你睡一天吧。”

韩鸣忍无可忍地去掰贺昕的手:“你这做完就屁话连篇的毛病什么时候能改改?”

“不说了不说了,”贺昕在他的后颈上响亮地亲了一口,“晚安。”

韩鸣闭上了眼。

在他睡着的前一秒,似乎听到贺昕嘟囔道:“我这是什么好福气,能天天抱着你睡觉——”

韩鸣的眼睫毛颤了颤,陷入了睡眠。

贺昕从梦中醒来,发现怀里抱着一个人。

一个男人。

贺昕下意识地推开了他,但贺昕疼痛的大脑让他没有心思细想这件事。

他无意识地伸手去摸床头柜,凭着本能在黑暗中准确地摸到药瓶,倒出两粒,混着水咽了下去。

他呆坐了片刻,觉得有些清醒了,这才去看他身侧的男人。

这是……谁?

韩鸣已经被贺昕这一连串的动静扰醒了。他睁开眼,昏暗中发觉贺昕似乎在看他。

韩鸣打开了床头灯,在刺目的光线中闭上了眼,任由贺昕盯着他看。

韩鸣理所当然地补觉的样子让贺昕有些吃惊。贺昕愣了愣,迟疑地开口道:“你——”

韩鸣知道贺昕要问什么。他摸索着从床头柜上拿过两人接吻的照片递过去:“这是我和你。你叫贺昕,我叫韩鸣,我们是一对恋人。”

“不可能。”贺昕斩钉截铁道,“我不是同性恋。”

韩鸣睁开眼。他掀了被子,对着贺昕露出满身的痕迹:“做完就翻脸不认人?”

贺昕茫然地张了张嘴,不可置信地伸手指向韩鸣的锁骨:“这是……”他指了指自己,“我昨晚咬的?”

韩鸣循着他的视线看去:“不,是你前天晚上咬的。”

贺昕觉得头更疼了。他没再看韩鸣,翻身下了床。

韩鸣在他身后道:“昨天是我做早饭。”

贺昕不知道他想说什么:“……所以?”

“今天该你了。”

——

直至两人一起到了咖啡厅,贺昕还在想那张照片,和韩鸣身上很明显是刚留下不久的、情事的痕迹。

他怎么可能是同性恋呢?

贺昕觉得心里乱糟糟的,每个关于韩鸣的疑问都像是胡乱缠起来的毛线团,鼓鼓囊囊地堆在贺昕的胸口。

他不知道怎么去问韩鸣。这样尴尬而隐私的事情,他也无法对店里的两个小姑娘问出口。

他只好集中了精神去做自己的工作,出乎他意料的是,尽管他没有没有关于咖啡厅的记忆——甚至连他开了这么一家咖啡厅的事也是韩鸣告诉他的——但是他仍然能把手上的事处理得恰到好处,不乱分毫。

上午,附近的商场还没有开门,咖啡店的客流量也不大。韩鸣站在吧台后面,左手拧拧巴巴地为昨天受伤的右手抹烫伤膏。一位店员瞧见了,便走过来帮着他涂药。

她拉着韩鸣的手,一边小心翼翼地上药一边说道:“贺哥真是的,昨天下午还不许你干活呢,现在就舍得了。我这么拉着你,也不见他吃醋。”

“吃什么醋啊,又不是小孩儿。”韩鸣挂在嘴边的笑看起来有些疲惫,“再说,你贺哥那样,你又不是不知道。”

那姑娘看着有些替韩鸣委屈:“那昨天贺哥怎么就对你好了呢。”

“昨天那不是手受伤了吗。”韩鸣道,“不知道刺激到他哪根神经了。”

“那你等下也假装把哪里伤着了,贺哥看见了,就会心疼啦!”

韩鸣哭笑不得地拍了拍小姑娘的头,“别瞎操心了,去忙你的吧。”

韩鸣打发走了那姑娘,低着头摸了摸手背上贴着的纱布。

别说这么一大片烫伤了,以前贺昕还没撞坏脑子的时候,就是韩鸣手指尖烫了个小水泡,贺昕就能让他休息一两天。要是再往前,换了上学的时候,这伤足够贺昕心疼得替他写一两个礼拜的作业了。

韩鸣正想着,贺昕那边得了空,正支着头往韩鸣这边看。

韩鸣暗暗叹了口气。

这人不管有没有失忆,总爱盯着他看这毛病是怎么也改不了。

跟条傻狗似的。

韩鸣远远地朝贺昕招了招手,贺昕便走了过来。

“看什么?”韩鸣问道,“有事儿?”

“我总觉得你在逗我玩呢。” 贺昕道,“其实我们不是恋人,对吧?”

韩鸣一愣。

贺昕一本正经地分析起来:“我越想越奇怪啊,先不说我到底是不是同性恋这回事,如果我们真的是情侣,怎么早饭还要两个人严严格格地一人一天换着做?哪有情侣之间分得这么细的?”

——只是因为都不喜欢做饭而已。

“还有,我刚还看见你捏着人家小姑娘的手笑呢,咱俩要真是一对儿,你会当着我的面跟女生卿卿我我吗?”

——捏着人家的手笑一下已经很平常了。你脑子好使的时候捏一下我的手恨不得亲十下好吧。

“所以我觉得,我们应该是共同创业的——”

韩鸣的心紧了紧。

贺昕一打响指,“——舍友。”

——还好。舍友还好。

——舍友就舍友吧,总比上个月某天以为接近他是为了骗财和上上个月某天接近他是为了骗炮的阴谋论剧本强多了。

韩鸣闭了下眼睛,对着贺昕笑了笑说:“是啊,我们是舍友。”他顿了顿,“早上说咱俩是一对儿,是逗你的。”

“我就说嘛,我怎么会是gay呢。下次别开这种玩笑了。”贺昕看起来像是松了一口气的样子,很愉快地勾住韩鸣的肩膀:“你女朋友是刚才那小姑娘吗?真看不出来啊,你看你身上给咬得。”贺昕的目光在那店员和韩鸣身上转了个来回,很感慨地啧啧了两声。

“别瞎说。”韩鸣拍开了贺昕的手。

两个人正说着话,一对儿中年夫妻推门走了进来。

韩鸣迎上去笑道:“爸,妈。”

贺父朝韩鸣点了点头,贺母拉着韩鸣小声道:“昕昕今天怎么样啊?”

韩鸣弯着脖子,凑到贺母耳边低声道:“今天是舍友。”

贺母还没来得及再说些什么,贺昕已经跟了上来。他问道:“这是……你爸妈?”

“是你爸妈。”韩鸣道。

“嗯?”贺昕摸了摸后脑勺,“那你怎么叫他们……”

“认的,干爹干妈。”韩鸣道,“你跟你爸妈聊吧。”

“哎你,”贺昕拉住韩鸣,“你跟你干爸妈也没话说啊?”他说着凑到韩鸣耳边小声道,“陪我说几句行吗?就算是我爸妈、我也不认识啊。”

韩鸣无法,只得被贺昕拉着一起坐下来。这会儿店里人多,他和贺昕都不看着,就显得手忙脚乱的。韩鸣陪着说了几句话,就到柜台后面忙去了。

换了以前,别说是坐着说话了,韩鸣见了贺昕的爸妈打招呼,对方都不怎么搭理的。

其实韩鸣也能理解,毕竟贺昕初中的时候还因为跟班上的女生早恋被家里打过呢。家里人好说歹说,让贺昕高中别再跟女孩儿谈恋爱影响成绩,结果防着这头没防着那头,让男生给捡了个漏,这换了哪家都觉得糟心。

刚开始贺昕家里也闹,不许贺昕和韩鸣联系。那会儿贺昕才刚成年,在家呆的时间一久,他爸妈准给他介绍女孩儿见面。上大学的时候贺昕还勉强忍着,大学一毕业就几乎不回家了。

韩鸣那时候也想过要不和贺昕分手算了,因为自己把贺昕一家子都搞得乱七八糟的,实在是不合适。可韩鸣的父母去世得早,奶奶走了之后他就是孤身一人了,他实在舍不得放开他。

贺昕也很紧张。在贺昕跟家里闹得最僵的一段时间,贺昕曾经不止一次凶狠地警告韩鸣不能因为家里的事儿跟他闹掰,如果韩鸣敢不要他,他就、他就……

“你就干嘛?”韩鸣忍笑,“看你这眉毛皱的,想打架?”

“我干|死你。”贺昕恶狠狠地说。

韩鸣捂着胸口敷衍道:“我怕死了。”

……

后来,贺昕家里见拗不过贺昕,态度也渐渐软化了。那时贺昕和韩鸣刚盘了个咖啡馆,房子首付也付了,以为接下来就可以一条大路走到底了,偏偏这时贺昕出了事故,被送进了医院。韩鸣又要照顾店里又要伺候贺昕,忙得人瘦了一圈。好容易贺昕醒了,却不大能记得韩鸣了。

每天早晨醒来时,贺昕的记忆都是一张白纸。有时贺昕会在外界的刺激下回忆起以前的事,但大部分时候都不是完整的记忆。

对于韩鸣来说,他和贺昕的回忆实在是太多了,只需几个片段就能让贺昕记起韩鸣在他心中的地位。照这样的进程,一般来说,贺昕会在下午或者傍晚根据零零碎碎的记忆拼凑出来自己有个男朋友,开开心心地和韩鸣度过一个恋人应该有的夜晚。

但是贺昕的大脑状况并不稳定,好些时他会回忆起更多的事情,差些的时候他会拒绝承认韩鸣是他的恋人、甚至会对韩鸣产生极度厌恶的情绪。

而不管这天过得如何,在贺昕熟睡之后,他的神经都会陷入放松状态,白天大脑和外界建立的所有联系都会断开,在第二天醒来时,他仍然会忘记在这之前所发生的一切。

——几乎每一天都是男朋友的初恋。

这样想的话似乎会让人觉得容易接受很多。

韩鸣低着头做一杯咖啡,贺昕敲了敲吧台台面道:“想什么呢,乐成这样。”

韩鸣摸了摸唇角,“没什么。”他问道,“你爸妈走了?”

“走了。”贺昕伸了个懒腰,腰抻到一半突然定住了。他拍了拍韩鸣的肩膀道,“你看那边。”

“嗯?”韩鸣循着贺昕的视线望过去,看见了,一个姑娘。

贺昕的目光还在那个姑娘身上:“你觉得她漂亮吗?”

“嗯。”

“那我要不要过去跟她要问个联系方式?”

韩鸣抽了抽嘴角:“最好不要。”

“为什么?”

“因为以后你想起来这事儿的时候会很不好看。”

“你说什么呢?”贺昕摸了摸头。

“……”韩鸣翻了个白眼儿,“没什么,去要吧。”

“你什么态度啊。”

“我态度怎么了?难不成我还得给你鼓鼓掌?”韩鸣把手举到耳朵旁边,浮夸地拍了几下,“行了鼓完了,去吧。”

贺昕皱着脸看着他,“算了。”

“嗯?”韩鸣挑了挑眉。

“没怎么,不想去了。”贺昕耷拉着脑袋走到一边儿忙去了。

在边上看热闹的店员姑娘见贺昕走了,便过来拍马屁道:“韩哥真厉害!”

韩鸣瞧了她一眼:“厉害什么?”

“贺哥今天都没记得你呢,你一生气,贺哥尾巴都快夹起来了!”

韩鸣哭笑不得:“我没生气。”

“嗯?那贺哥为什么那样?”

“不知道。”韩鸣知道贺昕在一边偷看他,故意把手里的杯子重重地放在了吧台上。

——

傍晚,韩鸣和贺昕收拾打烊,锁了店门慢慢地往家里走去。路过糕点店时,贺昕拐进了去,买了一袋吃的递给了韩鸣。

韩鸣:“怎么?”

“芝士流心酥,我突然想起来你喜欢吃这个。”贺昕把塑料袋往前递了递,见韩鸣没有要接的意思,便拆了一个包装送到韩鸣手边,“给。”

韩鸣看了他一会儿,慢慢地伸手接了过来,放在嘴边咬了一口。

贺昕紧绷的表情这才放松了些:“你可算是愿意搭理我了。”

韩鸣慢条斯理地吃着点心道,“我怎么不搭理你了。”

“我哪知道啊。”贺昕委屈道,“你是不是也想要那个女孩儿的联系方式?”他想了想,又自说自话道,“那不该啊,你不是有女朋友了吗?”

韩鸣快烦死了:“闭嘴吧你。”

“那你怎么不理我?”

“你是小孩儿吗?什么理不理的。” 韩鸣头疼道:“我们大人心情不好就不想说话,不光是你,谁我都不想理。”

“那、你为什么不高兴啊?”贺昕跟十万个为什么似的跟在韩鸣边上问。

韩鸣不想说这些不愉快的事儿,他停下脚步,扭头看着贺昕。

他想让贺昕别瞎问了的。反正今天过了就翻页了,明天这个时候贺昕会记得自己是他的男朋友的。

但是当韩鸣对上贺昕认真的目光时,只觉得心头一颤,连带着鼻尖也微微发酸。

怎么可能一点也不觉得委屈呢。

韩鸣有些烦躁地用鞋尖踢了踢地面道:“我的恋人对我不好。”

韩鸣这弯转得太快,贺昕一时没跟上来。他“啊?”了一声,有些茫然地看着韩鸣。

“你……她怎么你了?”

贺昕微微皱着眉看着韩鸣,嘴唇抿成一条直线。

“他不爱我。”韩鸣道。

“不爱你?”贺昕摸了摸头发,“那你还跟她过什么?断了重新找啊。”

韩鸣道:“他只是今天不爱我。”

“你说什么呢。”贺昕啧了一声,“明天她就对你好了?那后天呢?”

韩鸣看着贺昕一本正经的样子,觉得有些好笑,心情也没有那么低沉了。他说道:“不知道,不过据我推测大约有百分之八十的几率会对我好。”

“什么百分之八十。”贺昕简直摸不着头脑,“你怎么算的?”

“算概率。”韩鸣一本正经道,“比如以一百天为样本,记录一下他哪天对我好、哪天对我不好……这样算下来,大概有八十天左右我和他能好好的谈个恋爱。”

“你……”贺昕怔了片刻,伸手揽住韩鸣的肩膀,语重心长道,“来,听哥哥一句劝——”

“好好好。”韩鸣没等他说完,就拆了一个蛋黄酥堵住了贺昕的嘴,“你也吃。”

“我还没开始劝呢……”

“知道了知道了。”

——

凌晨一点。

韩鸣在沙发上翻了个身,就这么呆了一会儿,还是觉得睡不好。

方才回到家里,贺昕突然对家里的房间分布产生了疑惑。按理说,如果贺昕和韩鸣是舍友的话,住的应该是两室一厅的套间才对。就算真的是像现在这样的一室一厅,卧室里也不应该只有一张大床。韩鸣和贺昕说他的床坏掉了,新买的还没有送来,这几天自己先睡沙发,哄着贺昕去卧室睡了。

贺昕的状况比起刚出了事儿时要好了许多,韩鸣好久不睡沙发,怎么躺都觉得膈应。

他在沙发上折腾了几分钟,干脆掀了被子,抱着胳膊一溜小跑摸黑去了卧室。

韩鸣站在床前,轻轻叫道:“贺昕?”

贺昕似乎是听见了,又好像还在梦里。他从鼻子里嗯了一声,身子动了动,正好空出了半边床来。

韩鸣笑了笑,钻进了贺昕的被子里。

贺昕半梦半醒间感觉到身边凑过来一个人。他习惯性地侧身将韩鸣揽进怀里,把一只胳膊搭在韩鸣的腰上。

韩鸣把头蹭到贺昕的颈窝,轻轻地闭上了眼。

12/31。

韩鸣在一片黑暗中盯着手机锁屏上那个小小的日期。

他和贺昕没有什么纪念日,但是这个日子他记得很清楚。

十年前的今天,班里举办元旦晚会。教室里关了灯,黑灯瞎火地放视频。他就在那时小心翼翼地牵住了贺昕的手。那个时候韩鸣非常紧张,因为贺昕在此之前没对男生动过什么心思,即使他和贺昕关系好得过了头,他也不知道贺昕对自己到底有什么想法。韩鸣所有的感官都在黑暗中变得更加敏感,他清楚地感觉到贺昕陡然变得僵硬的身体,和犹豫之后用力回握住他的手。

之后呢?

之后的事就没什么印象了,只听见窗外劈里啪啦地放烟花。

说到烟花……他和贺昕有多久没有一起看过烟花了?

韩鸣一直都很期待每隔一年的元旦前夜在湖边举行的烟花大会。以前自然是每场都不会落下,这几年因为贺昕的缘故,就不太能说得准了。前年的十二月三十一号,贺昕正好拿了恐同剧本,一整天都看韩鸣不顺眼,更不要说陪他去看什么烟花了。

今年——

韩鸣正想着,身边的人突然卷着被子翻了个身。

贺昕撑着身体坐起来,打开了床头灯。他还没有睡醒,像是给自己设定了程序一样迷迷糊糊地吃了药,喝了水。接着就断了电,坐在原地不动了。

韩鸣静静地看着贺昕。

之间贺昕渐渐觉得清醒了些。他晃了晃头,掀了被子,接着像以往的每天一样被被窝里的韩鸣吓到。

韩鸣在贺昕转过来的时候眯起了眼,模糊掉了贺昕惊讶的神情。

哪怕贺昕的反应早已被他深谙于心,但是贺昕那种陌生的目光对于交往了十年的恋人来说,还是太过尖锐了。

“你是谁?”贺昕问道。

韩鸣一直在思考今天要怎么回答贺昕。

按理说他应该拿出两个人的合照,直截了当地告诉贺昕他们是恋人。这是韩鸣发现的可以对贺昕有适量刺激的、最直接的告诉他两个人关系的方式。这样的做法会给贺昕的大脑造成一种先入为主的影响,虽然刚开始贺昕会对这一事实产生怀疑,但是这会诱导他频繁地去思考这件事,从而回想起一些更多关于韩鸣的记忆。当然,这种刺激带来的效果也并不全是正面的,贺昕偶尔拿错的剧本就是最好的反例。

韩鸣对上了贺昕探究的目光。

韩鸣宁愿贺昕记不起自己是他的恋人,也不想冒着被厌恶的风险去刺激贺昕。

因为今天是重要的日子。

——

“你叫贺昕,我是韩鸣,我们是朋友。”韩鸣随口胡诌道,“我昨晚喝多了,谢谢你把我带回来。”

“哦,没事儿。”贺昕皱着眉,不知道是信了还是没信。

韩鸣也下了床,他随口把床头柜上的合照反面向上扣住,拉开衣柜取了一件毛衣。

贺昕一直在韩鸣背后看着他,见到此景忍不住问道:“我的衣柜里为什么会有你的衣服?”

韩鸣把毛衣往身上一套,转过身给他展示了一下略长的衣服下摆,“这就是你的衣服。”

贺昕循着韩鸣的指向,一眼瞟见韩鸣白晃晃的腿和毛衣遮不住的内裤边,立刻移开了目光。

“你的衣服呢?”贺昕问道。

“洗衣机里。”韩鸣一边说着一边费劲地把保暖裤的里子翻进去。

“我们关系很好?”

“这不是废话么,你会把仇人带回家过夜?”韩鸣莫名其妙。

“……”

“你想吃什么?我去做早饭。”

——

韩鸣一边把新做好的甜点摆到柜台里,一边想着贺昕和今晚的烟花大会。

虽然现在看来和贺昕还只是朋友,但是现在两人的关系,去看个烟花还是足够了。

湖边看得最清楚,烟花看着跟在头顶炸开似的。但是湖边人太多了,观看体验不太好。

庙会街边上那座小山不错,看得清楚,人也少。但是他上一次去那山,已经是四年前的烟花大会了,不知道现在那里是什么样、还能不能看。

啧,应该提前去踩点的。

贺昕正在柜台里玩手机,见他走出来,便迎了上去,把手里的一个小盒子递给韩鸣。

“这是什么?”韩鸣问道。

“给你的礼物。”

“什么?”韩鸣一愣。

贺昕晃了晃手里的手机日历提醒,念道:“这上面说:‘十二月三十一号,把柜台左边抽屉最里面的礼物送给一个叫韩鸣的人’。”

韩鸣接过礼物的时候还在发蒙。

他打开盒子,里面是一块手表、和一张卡片。

“那张卡是我写的吗?”贺昕探了探头,“写了什么?”

韩鸣打开了卡片。

「趁着今天记得你,用私房钱给你买了个礼物。」

「谢谢你还陪着我。」

「老婆我爱你。」

「交往不知道多少周年快乐。」

韩鸣捏着卡片的手紧了紧。他抬头,见贺昕还在探寻地看着自己,便笑道:“没什么,就写了句生日快乐。”

“骗人吧你。”贺昕皱着眉毛想了想,“你的生日已经过了。”

“……”韩鸣张了张嘴,“我生日是什么时候?”

“我不记得了,但是你生日不应该在夏天吗?”贺昕道,“好像忘了订蛋糕,买了一个冰淇淋意思意思凑合吃了。”

贺昕迟疑地看着韩鸣,“可是为什么我们俩要吃同一个冰淇淋呢?”

“……”恋人之间同吃一个冰淇淋很奇怪吗。

韩鸣早已被贺昕的病训练得反应奇快,搪塞的话张口就来:“因为那时候在上学,两个人买一份省零花钱。”他说道,“不光是冰淇淋,我们的煎饼果子也是一人一半分着吃的。”

“是吗。”贺昕总觉得哪里不太对,他小声嘟囔道,“关系也好过头了吧。”

“行了别想了,快去忙吧。”韩鸣摆了摆手。

贺昕没有动。他的目光在韩鸣脸上和他手里的盒子转了一圈:“戴上啊。”

“一会儿闲了再戴。”韩鸣说着低头翻转手表看了看。

他还没瞧出来,贺昕还挺有本事的,脑子都不好使了,居然还有闲心思给自己存私房钱呢?

“闲什么闲,赶飞机呢你。”贺昕啧了一声,一把拉过韩鸣,把那只表啪嗒扣在了韩鸣的手腕上。完了还自顾自地笑了笑,“好看。”

“……”傻狗。

韩鸣戴着那只表摆了摆手:“赶紧忙你的去吧,一会儿我们家店员又要过来唠叨了。”

贺昕扬了扬下巴,一副吊儿当啷的样子:“唠叨唠叨呗,还不准我跟你说句话了,大喜日子的。”

他话音刚落,两个人同时愣住了。

韩鸣试探地问道:“什么……大喜日子?”

“我不知道……可能是因为明天是元旦?”贺昕摸了摸后脑勺,“可是我们元旦也不放假啊,又不是小学生。”

“行了行了。”韩鸣不想说话了。

——

韩鸣摸了摸口袋里的卡片,心情很好地翘着唇角。

他不知道贺昕何时为今天准备了礼物,也许是上一次贺昕记忆完全恢复的时候。

但那是多久之前呢?

记不太清了。

也许以前贺昕也做过同样的事,但是贺昕用手机很费,几乎一两年就要换一次手机。也许之前他也提醒过自己要记得准备什么,但是都随着手机被废弃而搁置了计划。

但是,既然都知道用手机备忘录了,为什么不设置个日历提醒每天早起认一下自己的恋人是谁呢?

……算了,贺昕就觉得自己是个直男,设几个日历提醒都没用。韩鸣自己还每天早起做一遍自我介绍呢,贺昕还不是要信不信。

韩鸣正想着,两位店员姑娘悄悄咪咪地凑到了他面前来。

“做什么?”韩鸣问道。

“韩哥,今天晚上有烟花大会呢。”

“所以?”

“我们俩想去和男朋友看嘛——”女孩子也不管韩鸣是GAY,仗着自己年龄小拉长了音调对着韩鸣撒娇。

韩鸣还没说些什么,另一位就急急忙忙地保证:“今天早退多久,明天补上多久。”

韩鸣眨了眨眼:“行。”

其实他也打算去看烟花,今天本来就是要提早打烊的啊。

——

距离烟花大会开始还有十来分钟的时候,韩鸣和贺昕爬到了庙会街边上的山上。半山腰处有一处观景台,现下已经几乎被废弃了。两个人找了条没人的长椅坐了下来,一边吃刚在山脚下买的糖炒栗子一边等着看烟花。

贺昕看了看不远处三三两两的人,转头跟韩鸣咬耳朵道:“人家都是一对一对的来这儿呢,咱俩这算怎么回事啊。”

韩鸣斜了他一眼“你要不愿意跟我坐一块,就一个人到那边儿坐着去。”

“哎你这人。”贺昕啧了一声,“是你让我陪你来的啊。”

韩鸣笑了笑:“我让你陪我来,你就来?”

“那不然呢。”贺昕理所当然地说着,又拿了颗栗子剥了塞进嘴巴里。他嚼了几下,突然停了下来。

“怎么了?”韩鸣看着他,“吃到坏的了?”

“韩鸣。”贺昕低头抠着手里的栗子皮,“我觉得、我们的关系不是你说的那种好。”

韩鸣没搭话,只是静静地看着他。

“我这么说会不会显得很奇怪……我给你戴上那块表的时候,心里觉得很高兴。”贺昕想了想,补充道,“就是我初中的时候跟女孩儿拉手的那种高兴。”

韩鸣皱眉,“你能想起来你初中谈恋爱,没想起我的事?”

“……”贺昕神情复杂,“这是重点?”

“对你来说不是。”

眼看着气氛跟着韩鸣的话往僵硬的方向跑了,贺昕赶紧把话题拉回来道:“不是、那个,其实就算你下午那会儿不跟我提,我也会请你跟我一起来看烟花……”

“你到底想说什么?”韩鸣实在受不了贺昕别别扭扭的论调,他觉得贺昕的语气听着感觉像是一个被强迫向GAY表白的直男。

韩鸣问道:“除了烟花,你还想起来什么?”

“我想起来,我们好像在这里,嗯、接过吻。”贺昕顿了顿,小心翼翼地问道,“我们不是朋友,是恋人,对吗?”

韩鸣不知道为何觉得眼眶发酸。他眨了眨眼,没再去看贺昕。

“你怎么跟我说和我是朋友呢。”贺昕附在他耳边的低语听起来有些委屈,“你是我的恋人啊,为什么你对我不那么好呢?”

“我不知道要怎么对你好了。”韩鸣说道,“你想起我五分,我对你好两分,就是对你不够好。你想起我两分,我对你好五分,又惹得你嫌。” 他轻叹了一口气,声音听起来有些疲惫:“你怎么这么难伺候啊,贺昕。”

贺昕不知道再说些什么,气氛陷入了尴尬的沉默。

这会儿,烟花大会正式开始,漆黑的天空炸开了第一朵烟花。

贺昕循着声音抬起头看向天边。以第一朵烟花为中心,周围像是涟漪一般绽放起无数绚丽夺目的烟花,漫天弥散着夕阳一样温暖的光。

贺昕微微睁大了眼。

他突然觉得韩鸣方才那样疲惫的表情他曾见过很多次。

在昨天他打算去要哪个姑娘的电话号码的时候。

在上个月和上上个月他怀疑韩鸣对他不怀好意的时候。

在去年夏天拒绝陪韩鸣过生日的时候。

“……”贺昕猛地按住了额头。

他还维持着望着天空的姿势,瞳孔里映着散落的烟花。

他都对韩鸣做了什么?

韩鸣……韩鸣……

韩鸣是他交往了十年的恋人啊!

韩鸣望着漫天的火星尽数落下,后知后觉地发觉贺昕剧烈颤抖的身体。

“怎么了?”他在一片黑暗中握了握贺昕的手。

贺昕一把抓紧了他,力道之大让韩鸣忍不住皱起眉毛。

“你不舒服吗?”韩鸣说着抬起另一只手去摸贺昕的额头,手腕却挨到了贺昕湿润的睫毛。

“贺昕……?”韩鸣试探地唤了他一句。

第二轮烟花升空绽放,贺昕眼底涌动的悲伤随着烟花的火光映进韩鸣的瞳仁里。

韩鸣愣住了。过了几秒,他不太确定地问道:“你……是不是想起了很多事?”

贺昕没有说话。他静静地望着韩鸣,浑身弥漫着冰冷的悲伤。

“说话啊。”韩鸣叹了口气,“你是不是全部想起来了?”

“老婆。”贺昕发出的声音有些嘶哑,“我是不是、对你很不好?”

“……”韩鸣张了张嘴,“你今天还送了我一块表。”

贺昕摇了摇头,他沉默着把韩鸣拉进自己的怀里。

韩鸣感觉到贺昕冰凉的眼泪落在他的颈侧。他没有说话,用力回抱住贺昕。

虽然现在也没剩下几个小时了。

韩鸣想。

但是他在交往十周年的纪念日收获了拥有自己完整记忆的恋人。

这是最好的礼物了。

虽然记起了所有的事,但是想要事无巨细地回忆清楚之前的每一天还是很困难的。贺昕就这么静静地抱着韩鸣,时不时说上一两句吐槽一下某天的自己。

“真的,老婆,以后我再说要谁的电话号,你直接上手打就可以,不用客气。”

“说得跟我能打得过你似的。”

“四月份招聘店员那天是我今年除了今天之外能回忆起来的东西最多的一天了。我怎么舍得那天只和你做了一次?”

“你问我?”

“地暖的费用最后还是麻烦你去交了,对不起啊。”

“行了。”

“今年陪老婆好好的过了个生日,还好还好。”

“麻烦你想想去年并给我原地检讨。”

……

“老婆,”贺昕松开韩鸣,低着头道,“去年有一天,我说你是变态……我……”

韩鸣看着不知所措的贺昕。这明明是贺昕的错,到头来却要他哄贺昕了。

韩鸣道:“那天是我太心急了,我不该用以前的事故意刺激你的。”韩鸣顿了顿,“我只是那天不太舒服,想让你哄哄我,没想到反而弄巧成拙了。”

韩鸣说得云淡风轻,贺昕听在耳里却只觉得心头抽痛。

韩鸣早已不会像以前那样总撒娇了。比起学生时代,韩鸣平时很少说示弱的话。他说想让自己哄哄他,就是真的难受了。

但是自己却——

贺昕闭了嘴,把头靠在了韩鸣的肩膀上。

“困了?”韩鸣低头看了看他的新手表,“还有十几分钟就结束了,看完再回家吧。”

“老婆,”贺昕的声音因为脸埋在衣服里而听起来有些发闷,“你会不会不要我?”

“……”

“每一次能全部记起你的时候我都很害怕。”贺昕道,“我怕我下一次再想起来的时候,就找不到你了。”

贺昕抬起脸来,直直地看着韩鸣:“我该怎么办呢?”他的眼底盛着湿漉漉的悲伤,“我要怎样,才能对你好一点呢?”

韩鸣想要说些什么,但是他的喉咙像是被堵住一样,什么话也说不出来。

尽管现下他身体的每一个细胞都叫嚣着享受贺昕完整爱意的愉悦,他也无法对贺昕做出什么承诺来回应贺昕的不安。

因为有时候他也觉得实在是太疲惫了。

“只要你现在多爱我一点就好了。”韩鸣说着侧过脸去亲吻贺昕的嘴唇。

只要现在贺昕再多对他好一点,以后贺昕再惹他心烦,就可以回忆着这几个小时期待着下一次得到贺昕完整的爱。

——

接下来的事态几乎是在韩鸣意料之中的不可控制。

两个人像是热恋中一样,紧紧地牵着手走小路回了家。每每路过无人经过的深巷,贺昕都会急不可待地把韩鸣推到墙边上接吻。

韩鸣迷迷糊糊地被贺昕按在玄关上脱衣服的时候,他想,要是回家的路再长上那么几百米,贺昕很有可能就直接拉着他在小巷里野合了。

他到底是养了条什么野狗——

韩鸣在激烈的情事中昏睡过去时,已经是凌晨了。

他在昏昏沉沉中感觉到自己被贺昕抱进了浴室,被温柔地清理了身体。

他被放在床上时像往常一样去抱贺昕。贺昕没有睡觉,只是靠着床头坐着。

一动不动的,像一尊雕像。

——

贺昕一直握着韩鸣搭在自己腿上的手。

他借着窗帘透进来的月光里看着自己的恋人。

因为自己今晚做得实在太过火,韩鸣的眼角还有些发红。做到最后,韩鸣的腿已经发抖了,也始终配合地缠着贺昕的腰。

好像就这样在韩鸣的身体深处打上烙印,就能让贺昕一直记住他一样。

贺昕按了按眉心,困倦地打了个哈欠。他仍然不打算睡觉,只是侧过脸,像是不知疲倦一样地看着韩鸣。

贺昕知道自己的精神状况没办法支撑自己这么熬上太久。

再过一会儿,他就会在不知不觉中陷入沉睡。

——再多给我一点时间吧。

——让我再怀着完整的爱,再看看他吧。

——再多一点。

——再……

韩鸣在阳光照在他脸上时醒了过来。

昨晚他睡得晚,又没有定闹钟的习惯。这会儿现在天已经大亮了。

他坐了起来,发现贺昕还靠在床头,睡着时脸仍然朝着自己的方向。

他盯着贺昕看了一会儿,伸手拍了拍贺昕的脸:“该起床了。”

贺昕皱了皱眉毛,慢慢地睁开了眼。他抬起脸,望向韩鸣的眼底一片清明。

“你是谁?”他问道。

韩鸣没有动,就这么坐着盯着他看。

直到贺昕有些不自在地摸了摸脖子,他才侧过身,从床头柜上拿过一个相框展示给贺昕看。

“你叫贺昕,我叫韩鸣。我们是一对恋人。”

贺昕想要反驳的。因为他并不是同性恋。

但是想要说出口的话在目光移到韩鸣脸上时卡在了喉咙。

韩鸣明明在微笑的。

贺昕想。

但是为什么他的笑容看起来这样悲伤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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