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间:2022-08-24 来源:长佩 分类:现代 作者:湘南岸 主角:叶唤生 玉苏罗
东边的山峦被镀上了金边,耀眼的光束模糊了树叶的轮廓,带着湿咸气味的晨风从远处走来,本想进入屋内窥探一二却被板着脸的雕花木门栏在外面。玉苏罗伸手出床幔,撩开了那层层叠叠的纱。
赤着脚踩在地上,光裸的后背上散落着朵朵暧昧的梅花。伸手捡起地上散落的长袍随手披在身上,玉苏罗转到了屏风后把自己收拾干净,换了身新的衣裳。房间里妆台,铜镜上映照出了玉苏罗自己的脸,轻轻扯开衣领,底下的锁骨上清清楚楚地印着一圈牙印。
玉苏罗把妆台上放着的梳子拿起来,却有一只手率先将玉苏罗的头发抓了起来。玉苏罗不用去看就知道是谁,淡淡的腐萤草气味将他笼罩,强健有力的臂膀环绕住玉苏罗的身体,他的肩膀托住了叶唤生的下巴。
“醒得这么早,看来是我不够卖力。”
这种风流话玉苏罗听的着实不少,实在是没有什么雅兴去回应一些什么,只好当做没听见,然后便抬起一只手指推开了叶唤生的脑袋。
玉苏罗本想把头发束起来的,但是却被人拿走了梳子。叶唤生把玉苏罗的头发拢在手里挽了一个髻,拿然后拿着妆台上的一支素白玉簪子将玉苏罗的头发固定。
叶唤生特意给玉苏罗留了一缕头发在腮边,也不知道这是什么恶趣味。玉苏罗搓捻着那一缕乌发,只觉得叶唤生束发的功底越来越炉火纯青,这都是数年以来在他身上练出来的。
玉苏罗转身看叶唤生,问:“你向来不是鲁莽的人,来湘水郡不可能只是来找我,你还想要做什么?”
楚王府掌握着大兴最强的一支军队,叶唤生身为楚王府世子在帝都自是如履薄冰,素日里谨言慎行,周旋于帝都权贵之中,久而久之自然练就了一副心机深沉。收敛锋芒、韬光养晦,叶唤生做得比谁都好,但是这次却鲁莽行事来了湘水郡,绝不可能仅仅是为了找玉苏罗而已。这种毫不顾忌后果的行为实在是智者不为,而叶唤生是真的智者。
叶唤生装出了一副委屈的模样:“我为什么不能是因为想你所以来了,阿罗你这样说我该伤心了。”
玉苏罗把叶唤生推开,面不改色:“你是我教出来的,你是什么性情在想什么我很清楚,跟我说实话。”
叶唤生笑了,后退两步靠在了屏风上:“好吧,我确实是有事才来湘水郡的,不过不是很着急。现在我更想和你在一起,一起去看看我的及冠礼。”
玉苏罗绕过叶唤生走向了房门:“这就要看雯夏的本事了,就看她能不能套出有用的东西来。”玉苏罗头也不回地走在前面,叶唤生就嬉皮笑脸地跟在他的身后,狗皮膏药似的如影随形。
叶唤生的步伐矫健,但是行走间竟然带不动一丝风力。他抬脚迈步的幅度很大,但是悬挂在他腰间的环佩却从来没有相碰发出声响。玉苏罗只是瞥了一眼,就不由得感慨,短短半年的时间而已,叶唤生的功夫就精进了这么多。
盯着玉苏罗后背外衫上印着的梅花纹路,叶唤生还不忘询问:“阿罗说的雯夏是昨天的那个花魁?”
玉苏罗点头,莳花馆本就是他手中的势力,他自然是知道花魁的名字。
叶唤生会去莳花馆守着也是因为这个,玉苏罗行踪诡谲成迷,叶唤生也只能去玉苏罗可能去的地方碰碰运气。
穿过校园的回廊,叶唤生忍不住感慨:这宅院虽小,但是五脏俱全。玉苏罗不喜热闹,所以这院子里的下人也少,但个个都是十八般武艺样样精通。
他们两个到了前厅的时候饭菜已经准备好了,一闻味道叶唤生就知道都是自己爱吃的,玉苏罗起的不比他早太多,也不知道哪里来的时间安排这些。
门口站着一个十五六岁的小丫头,长得也是机灵可爱,玉苏罗常带着她在身边,俨然就是把她当猫给喂了。但是叶唤生还是有些醋了,玉苏罗身边形形色色的女子不胜枚举,真的担心有那天玉苏罗会把心思从他身上挪开。
坐下之后玉苏罗给叶唤生夹了一筷子酸笋片,绿莹莹的颜色像极了叶唤生穿着的衣裳。叶唤生自然地夹起来吃了,忍不住发酸:“你一个大男人,手底下竟然有这么多的美娇娘。”
玉苏罗轻笑:“美娇娘不好吗,说不定哪天你就有师娘了。”
叶唤生的目光忽然就一动不动了,他定定地看着玉苏罗,那眼神里涌动的情绪近乎疯狂。叶唤生从十四岁开始就明白了自己的心意,他要玉苏罗。这不是师生之间的情感,而是动物最原始的欲望,想要拥他入怀渴望与他水乳交融。
玉苏罗丝毫不顾及叶唤生眼里的嗜血,反而慢条斯理地把嘴里的米饭咽下去,然后撂下了筷子:“阿生,你姓叶,这是大兴江山皇族的姓氏,皇族之人不容半点污名。你是楚王府世子被寄予厚望,将来要还要接掌大兴战力最强的军队北涯铁军。如果传出了断袖的名声,你不仅会身败名裂还会连累整个楚王府跟着蒙羞。更何况,你的野心不允许你有这样的弱点。”
楚王府世子、楚王、叶氏皇族、大兴江山……都是叶唤生割舍不掉的东西,但是这些东西都抵不过一个玉苏罗。
前厅里所有的动静倏地都没了,空气里一时只剩下筷子偶尔撞击碗壁盘沿的声响。玉苏罗进食进的优雅缓慢,这份漫不经心落在叶唤生的心里分外刺眼。
数月分别后重逢的喜悦已经荡然无存,叶唤生只剩下一阵浓烈翻腾的情绪,可能是愤怒也可能是悲伤,但是更多的应该是疯狂。
叶唤生良久不语,玉苏罗也不欲多说。叶唤生酷似其母,又沾染了叶氏皇族骨子里的偏执,玉苏罗本就不打算用三言两语劝服他,或者是玉苏罗从来不想劝服叶唤生放弃什么。
保持理智是叶唤生刻进骨子里的东西,但是玉苏罗却更希望他的野心可能多一点再多一点。只有通过叶唤生,他才能看到他想看的景色。
拿筷子轻轻敲了敲叶唤生的碗盏,玉苏罗道:“我还在这,你便不要为了还没有发生的事忧虑。赶紧吃饭,吃完了饭带你去找雯夏。”
叶唤生明白玉苏罗的意思,既然无关紧要那就不要劳心费神。无论玉苏罗是否中意叶唤生,他现在都在叶唤生的身边,并且未来很长一段时间都会在。
虽然不情不愿,但是叶唤生依旧慢吞吞地拾起了筷子,说:“此番事了,你随我回帝都。”见玉苏罗抬起了头,叶唤生才补充道,“我过生辰的时候希望你在。”
叶唤生说的是“生辰”而不是“冠礼”。楚王府世子的冠礼和叶唤生的生辰不是同一个。
玉苏罗只是一顿,听明白了叶唤生的弦外之意,就应了。叶唤生没有在餐桌上提起“美娇娘”,玉苏罗也很识趣地停止了关于“师娘”“断袖”的话题。避开了两个人之间的分歧,这顿饭吃的还算是顺利。
出了宅院就有马车候着,两个人同乘一辆去了莳花馆。夜晚的莳花馆人声鼎沸、那么白天的就是门前冷落,玉苏罗让人打转了方向去了莳花馆的后门。莳花馆的后门是有些脏乱的,所以人就更少了,所以玉苏罗也不怕有人发现。
一进莳花馆的门,就有人引导着玉苏罗和叶唤生往角落里走去。踩在竹木的地板上,叶唤生忍不住四处环视,须臾之后终是抬起手捂住了口鼻。莳花馆里的香粉味实在是浓的呛人,无论过了多久他都闻不习惯。
走廊的尽头还有一间房间,房间的门紧紧闭合。玉苏罗轻叩门扉,是三长一短有规律的节奏。房间里传出了衣裙拖地的动静,下一秒门就被打开了,昨夜那倾国倾城的花魁就出现在了两个人面前。
花魁让开了一条路,叶唤生就跟在了玉苏罗的身后一起走进去了。花魁扶着门,警惕地东张西望了片刻,才退回去关上了门。花魁转过身向玉苏罗行了个礼,又向叶唤生问了声好,才又转向了玉苏罗道:“主人。”
大概是为了见玉苏罗,花魁现下穿得很是规整,那身什么都遮不住的薄纱被换了,换上了一身淡紫色的广袖长裙。玉苏罗无意去看她穿什么,带着叶唤生分作坐到了主位上的软椅上。
玉苏罗说:“不必拘礼,说正事。”
花魁行了一个礼,说:“奉主人的命令属下追查了半年的私盐案,最终也确实如主人所料,私盐案起始于湘水郡扬子镇,坐镇扬子镇的人就是当朝户部尚书姜凯泽的侄子姜浩鹏。主人让属下接近姜浩鹏以获得私盐案的具体细节,现在已经有了眉目。昨夜姜浩鹏本来想和一个卖家交易的,但是这买家却没来,不知道为什么。”
玉苏罗蹙眉:“你没露什么破绽吧。”
花魁细想片刻后摇头:“属下从不漏出破绽,如果是属下漏的破绽那属下也活不到这个时候。昨夜他们本来是要交易一批私盐的,数量还不少。双方已经交涉了四五个月,毫无征兆地骤然停止太不合理了。”
玉苏罗也好像遇到了难处,眼神流转之间瞥见了一旁托腮沉思的叶唤生。昨夜叶唤生可是和叶嘉宁在一起的,玉苏罗问:“叶嘉宁怎么会来莳花馆?”
叶唤生抬头看他,说:“叶闫周让叶嘉宁来江南核对八郡的账目,第一个就是湘水郡。我到了湘水郡后不足三天叶嘉宁就到了,到了之后我就在莳花馆遇到了叶嘉宁,我也觉得奇怪,虽然说叶嘉宁生性浪荡也不至于如此巧合,到哪里都能遇到……”
自打叶唤生开口玉苏罗就一直低着头,花魁的眉头则是随着叶唤生的话越蹙越紧。突然出现的叶唤生还有突然出现的叶嘉宁,和昨夜突然消失的卖家之间好像有一条无形的线,将他们牢牢地绑在了一起。
三个人都沉默了,须臾之后,叶唤生问:“老师,我是不是坏事了。”
玉苏罗漂亮的眸子撞入了叶唤生的眼中,他的眼中平静似水却又仿佛酝酿着风暴,玉苏罗反问:“你为什么觉得你坏事了?”
极尽温柔的语调安抚了叶唤生焦躁的内心,他将纷乱如麻的思绪一条一条地捋好,随即好像抓住了重点:“姜凯泽和叶嘉宁一向交好甚至可能是同党,叶嘉宁害怕我来湘水郡是为了扳倒姜凯泽对付他,所以才匆匆忙忙跟着来了。我为了找你来了莳花馆,可莳花馆却成了私盐交易的场所,所以莳花馆本就不一般。突然出现的我必然打草惊蛇,所以他们就临时停了。”
这番话取悦了玉苏罗,他微微一笑:“不错,有长进。阿生,你记住无论什么时候,解决问题远比提出问题更有意义。你分析得确实正确,但是都是猜测。姜凯泽背后是不是叶嘉宁有待商榷,不过现在咱们发现了这样一层关系就得好好下一番功夫了。”
叶唤生笑了:“谢老师夸奖,学生受教。”
玉苏罗直接挥退了花魁,开始思考接下来应该做什么,如果真的涉及了叶嘉宁那就不能让花魁去办事了,得找其他更有能力的人。叶唤生给玉苏罗倒了杯茶,在玉苏罗接过的时候就猛地攥住了玉苏罗的手。
叶唤生攥得紧,玉苏罗挣也挣不脱索性就由着他去了。
叶唤生在心里盘算了一阵才说:“父亲早年征战受伤腿上落下了毛病,每每阴天下雨都会剧痛难忍,听说湘水郡东侧有一寒山,寒山有种药材叫碧血壶觞花颇有疗效,就拿这个当幌子。就当打消叶嘉宁的猜疑,往后行事也会方便一些。”
楚王府父子兄弟之间一向亲和,叶唤生虽然是庶出但是待遇却丝毫不逊色嫡子半分。有道是父慈子孝将心比心,叶唤生的恭孝也是世所悉知,所以千里迢迢从帝都来到湘水郡只为楚王求药,这个理由倒也合情合理。
玉苏罗收藏了很多医书,其中的一卷就记录了关于碧血壶觞花的信息,叶唤生也没想到此刻竟然用上了。他说:“甚好。”
叶唤生将玉苏罗的手攥得紧紧的,目光开始飘忽:“盐、粮、水、铁都是社稷基石,百姓命脉。食盐是人力,有巨大的利润,大兴三成的税收来自食盐。私自制盐带来的暴利很难不让人心动,叶嘉宁虽为太子但是出手实在阔绰,如此细想恐怕不仅仅是私库这样简单了。老师——”
玉苏罗看他。
“叶嘉宁是当朝太子深受叶闫周喜爱,以叶闫周对你的信任,他大概率是不会因为你动了姜凯泽而降罪。但是如果姜凯泽的主子真的是叶嘉宁,叶闫周就未必会袖手旁观了。你还要上奏给叶闫周吗?”
叶唤生在看玉苏罗,玉苏罗也看了回去。
其实这才是他们师生的常态。楚王府一家远在边关驻守,甚至连王妃都在边陲。但是世子叶唤生却除外,整个楚王府也只有叶唤生一个人被皇帝叶闫周留在金玉富贵乡的帝都,叶闫周此举意味何为已经昭然若揭。
玉苏罗是皇帝叶闫周千挑万选出来的人物,不仅满腹经纶还武艺卓绝。玉苏罗无官无职,但是深受叶闫周的倚重甚至可以自由出入宫闱,朝野上下无不恭敬,哪怕是太子叶嘉宁都得尊称一句“玉先生”。
叶闫周为表重视,所以让玉苏罗去做叶唤生的老师,还美其名曰:玉苏罗的才能正好匹配叶唤生的天资。但是实际上是怎么回事,只要长了眼睛就都能想明白个七七八八。玉苏罗是叶闫周的眼睛,用来盯着叶唤生的眼睛。
叶唤生的手掌忽然用力,将玉苏罗整个拉了起来,只是呼吸之间,玉苏罗就落入了叶唤生的怀里。
嗅着怀中人身上冷冽的梅花香,叶唤生问:“老师,你为什么这么听叶闫周的话,你不是说要送我冠礼吗,是不是遇到叶闫周就不送了?”
“怎么会呢。”玉苏罗笑,“说好了的,怎么会反悔。如果姜凯泽的主子真的是叶嘉宁那不就更有意思了吗,叶嘉宁这个太子做得着实让老师不爽,阿生可愿意帮老师换了他?”
叶唤生把玩着玉苏罗微凉的手,饶有兴致地问:“老师既然说了,学生自当效力。只是素日里老师常常想着如何讨好叶闫周,这回老师竟然不担心叶闫周生气,学生有些惊讶。”
玉苏罗从叶唤生的怀里出来,叶唤生嗅了嗅手指上残留的梅花香,忍不住弯起了嘴角。他看着玉苏罗推开了窗子,在原地静静地等待玉苏罗的解释。有冷风扑面而来,仿佛他们的关系又回到了当初的冰点。
“叶闫周是大兴的皇帝是你的血亲,你直呼其名实为不妥。若被他人知道了就是把柄,我也会被扣上一个管教不善的罪名。阿生,凡事还是不要太心直口快的为好。此事我动的是姜凯泽,叶嘉宁如何非我能力范围之内。何况我素日里听的是叶闫周的命令,而不是叶嘉宁的。这次谁都别想拦我,就且看叶嘉宁有何本事全身而退了。”
叶唤生心中冷笑,玉苏罗到底是没有直面回答他的问题,玉苏罗到底是不欲解释他为何会还对叶闫周如此抱有幻想。
只需一眼,玉苏罗就可以将叶唤生的心思看得分明,但是两个人皆是心照不宣,将明明含在口中的答案通通哑在了喉咙深处。
相顾无言,唯有以己度人的揣测。
“老师接下来可是有什么计划?如果没有就烦请老师随学生走一趟,去寻一个人。”
撒泼打滚这般久,叶唤生这才说出了他来湘水郡的真实缘由,所谓的相思成疾故来寻他并不是全部的目的,只是一部分因由而已。
玉苏罗看向窗外,道:“有,方才雯夏说找到了姜凯泽造私盐的地点,就在往东九十里海边扬子镇,你要和我一起去看看吗?这次,我不会放过姜凯泽了。”
叶唤生从椅子上跳下来,行至玉苏罗的身边拱手行礼:“既然老师已经安排好了,学生一定听老师的话,学生还要多谢老师为学生悉心筹谋,铺平前路。如此,择日不如撞日,今日启程如何?”
玉苏罗的思绪有些飘忽,这个角度他只能看到叶唤生的镶玉的发冠:“好。”